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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童年,和我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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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蘇 發表於 2004-6-7 21:56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兒童節前後,寫童年的朋友很多,故事精彩紛呈。相比之下,老薩的童年頗為無趣。從小在院里圈著,居然圈出癮來,養成個喜歡看書,倦於交遊的性格。上學不願意寫作業,老師不喜歡,唱歌跑調驚動了黨(校黨委書記問班主任:你那個能帶著一個班跑調的學生來了嗎?),活動沒人叫,想想也挺慘的。不過,從我自己看,日子並不難過,知青回城大建小房之前,家裡有個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幾棵高大的樹。看書悶了就在院子裡邊跑圈,百來平米的院子,小薩一高興能跑二三十圈,象華子良一樣。姥爺從天津來,看了我大搖其頭,說了句名言:

「豬老跑還不長肉呢。」

其實,孩子有自己的樂趣。

院子里有三窩螞蟻,前院兩家,後院一家,把他們無端的拉到一起,便會引發戰爭,一路上黑的黃的螞蟻車粼粼,馬蕭蕭,敢死隊扛著青龍刀,螞蟻的世界里爆發無數慘烈戰役,引發無數政治事件,起因原來是我這大頭細胳膊的孩子。對什麼叫幕後黑手,老薩從小就明白的很。

至於被稱為洋辣子的毛毛蟲,它們都富有智慧,決不肯互相毆鬥,卻會對你施展化學武器,如果發現最好退避三舍。當然,也不是沒有報復的機會,洋辣子的幼蟲都躲在蠶豆大的蛋殼裡,被稱為「洋辣子蛋」,一旦被挖到,我便可以用放大鏡報復它老爹老媽的化學戰罪行 -- 陽光下聚焦片刻,便是澎的一聲悶響,空氣中瀰漫開淡淡的焦臭味,小洋辣子坐了土飛機,變螞蟻的美食了。

按照北京傳統的格局,房屋前面有廊,院子比廊子和街道低三個台階兒,等到下雨,院里院外的雨水就會彙集在院子里。造房子的時候市政沒有下水道,對付雨水只有傳統的滲井,下到中雨,院子里的水就排不不去,漸漸的積成一個大游泳池,出入只能穿長雨靴了。有趣的是從來不記得有過水能漫上三級台階的,最多到兩階半,可見建築師對於北京的降水有豐富的研究。看雨水打在寬闊的水面上,變成一個個半圓形透明的水泡,是很寧靜的一種享受。我想,乾隆爺在北海看「太液秋波」,和老薩在我們家廊子底下看「一片汪洋」的感覺大概也差不多。
院子里有葡萄架,不過對它的感情更多集中在夏秋兩季,夏天可以在葡萄架上抓到一紮長的大青蟲,非常「勇猛」,若要螞蟻扛它回去作糧食,需先揭開蓮花缸上面的竹帘子,把它扔裡邊淹個半死,-- 當然不能讓老爺子看見,否則倒霉的多半不是大青蟲,而是我的屁股了。秋天的葡萄雖然好吃,分到各家頭上,也就沒有幾個,看的感覺,比吃的感覺還要好。

真正可以稱作朋友的,那是幾棵記憶里變不了的樹。

我降生的時候,院子裡面一共有五棵樹。

東南角上,那棵海棠樹好像鄰居家的女孩兒,花很耐看,樹皮光滑,細細弱弱的,海棠生的長柄,幾個叢生著,果子上紅的和黃色複合著。不過味道比較酸,我不愛吃。大體象小學的女同學,雖然花枝招展,卻拳頭比男生都大,可遠觀不可接近也。小時候在它下面合影不少,現在想來,也是家人很喜愛它的原因吧。

院子中間是傘形的,枝幹鐵黑色的大棗樹,它的發芽總是比別的樹晚,卵圓帶尖的葉子一旦全長出來,整個院子都在它長臂覆蓋之下。棗花極不起眼,也沒有香味,是黃綠色的。打棗總是好玩,用竹竿鉤住枝子一陣狂晃,棗子就披里啪啦的掉下來,會打中你的頭,十幾米高處砸下來,滿疼的。棗子砸在地上,就會壞的,需要趕緊吃。我總喜歡上樹自己摘,那樣不會壞,可是會把平時端莊的祖母急個半瘋。。。

院子西頭是一棵杏樹,據說是侯寶林先生送給祖父的,到春天,先開花,后長葉,花開得滿枝滿樹,那種美麗張揚而純粹,杏花是一串一串的,美得緊,也嬌弱得緊,一陣風過後,落英滿地,杏樹周圍一片雪白,而枝頭上,新的杏花還在爭先恐後的綻放。千樹萬樹梨花開沒有見過,總覺得無論如何勝不過我的杏花。日本人拉我去看櫻花,我的感動只是一般,怎樣形容那種感覺呢?「曾經滄海難為水」。

後院,有一棵古老的椿樹,樹身極闊,非常可以依靠。小的時候捉迷藏,我常常拉著老弟藏身樹后,那是絕難發現的。它的樹皮粗糙,有幾個不知什麼時候留下的樹洞,一度從那裡發生腐朽,祖父在裡面填滿了磚頭,然後用水泥填住,老樹也就康復。椿樹對我們來說不是一棵樹,而是一個世界,它的這個世界里長著被稱為「小象」的長鼻子甲蟲,彩色翅膀的很會飛的「花大姐」,灰色的蘑菇,偶爾還可以看到天牛,當然,也庇護著一窩螞蟻,還有我們童年的種種幻想。椿樹的枝條在孩子看來有些誇張,象馬刀,又象馬鞭,每年都要落下來,落在它堅實的幾乎呈板狀的根上。
跨院裡面,有一棵槐樹,夏天會落下來綠色的豆子,但是跨院被文革里來搶房子的鄰居佔了,我進不去,只能遠遠的看看。

這些樹,就象我的朋友和長輩,也許,想起家來,古代的人會想起院子里的井,而我這一代人,就只能想起樹來了,我的兒子那一代呢?

好幾次了,夢裡,回了家,我都會看著那院子問家裡的人:我的樹呢?

海棠是第一個沒了。

我還沒上小學,海棠就沒了。沒得很慘,因為鄰居想占那塊兒地蓋小廚房,悄悄用開水澆,第二年,就不再發芽了。。。沒辦法,那時候文革還沒結束,人家就是明著干,你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古美人多薄命,不肯白髮見紅顏。

杏樹的死是正常死亡,它的果實極為甜美,若是自然落地,便綿軟一團,撕開了裡面一包蜜相仿,然而,這甜美也害了它,進了九零年,杏樹就開始鬧蟲災,九五年,斜在院外的僅存的一枝上,杏花開的依然如火,好像和生命在競賽,但是,那也是最後一次了。。。

槐樹的死,幾乎沒有人注意。按照國家歸還房產的規定,占房子的鄰居終於走了,我走進那個陌生而又一直很好奇的跨院,才發現槐樹早已死了,它的枝幹依舊,然而已經不再發芽,奇怪,它什麼時候死的?沒有人知道,就象它活著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

椿樹的死,是我最為痛切的。

那一年,我結婚了。妻很好,隨遇而安的住到家裡來,象一隻無聲無息的小貓。祖母很喜歡她,憐惜她。那一年,椿樹在我們的窗子外面,一颳風,濃綠的枝椏就唰唰的刮我的窗欞。

我們工作的地方都離家不遠,可是到冬天就要跑到老遠的北郊去住,因為院子里的廚房和姑姑們合用,挺遠,也沒有上下水道,冬天,便不能做飯。我們有一些積蓄,我和妻計算,先幫爸爸媽媽買了房子,我們,暫時湊合一下吧。

祖母聽到了,就嘆了口氣。

結果,第二年秋天有一段我出差,等回到了家裡,我忽然不敢進門。院子里少了什麼。院子上面的陽光,忽然這樣刺眼。

我驚懼。

才發現老椿樹已經不復存在了。在它原來的位置上,祖母請來工人,為我和妻修了一座精巧的,和卧室相通的小廚房。以後,我們就可以在家過冬天了。我的祖母自己用磨刀小心的填好了窗子和窗檯之間所有微小的縫隙。

我深恨的發生在海棠身上的事情,又在我深愛的椿樹身上發生了,而這一次,是因為我。

那一天晚上,撫摸著那個桌面一樣的樹樁,我流淚了。你知道嗎?你是我童年看著我長大的老椿樹阿,我的朋友。

我流淚,為我的樹,為我的祖母,也為我的妻。

我流淚,因為我的樹,就是我的家。

[完]

續:
直到今天,我還經常重複一個相同的夢境。在熾烈而冰冷的陽光下,一個大頭細胳膊的孩子茫然無助的在土灰色的院子里哭泣:樹啊,我的樹啊。。。

樹啊,我的樹啊。。。

祖母前幾天打電話,在催我早點兒回來,去年棗樹收了幾十斤,她都封了醉棗,讓我回去吃,還有曬乾了的,我回去可以帶些,煮粥。

一瞬間,想起了去年回家的時候。進院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棵棗樹,其實,不用進去,它茁壯的枝杈就從房檐上探出來,好像在說:到家啦。象我童年每天從學校回來的時候一樣。好象我離開家,不過是一轉眼的事兒。它周圍那些亂七八糟的油氈小房都已經被拆掉 -- 姑姑們都買了自己的房子,這些小油氈房充任的儲藏室,廚房等角色,也就不再需要。

棗樹露出了多年我沒有看到的身軀。

棗樹的皮極粗糙,處處爆裂,可是又那麼硬,象風蝕了的鐵。我想起來小的時候沒有那些油氈房,下了那種大雪,父親和叔叔們把雪都集中到棗樹一邊,用鐵鍬拍打,便成了一人高的雪牆。父親用鐵鍬在雪牆上開一個門洞,我和弟弟會快樂的在棗樹和雪牆之間鑽來鑽去。

一瞬間,忽然有了想緊緊摟住這棗樹的衝動。

走的時候,棗還是青的。祖母說,你別惦記著了,等紅了,我收下來給你醉了,等你回來吃。

[續完]
少年懷壯志 匹馬走清秋 金刀慣出手 脫斬單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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