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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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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0  第60節 路加福音


    臨近暑末,小P和小微終於分手了。
    小P說:「男人要麼做情聖,要麼做情俑。」小微沒理她。

    小微說:「要麼愛,要麼死。」小P也沒理他。

    於愛情中男人騙女人有時候還可能是種恩賜,等到有一天他連騙都懶得騙的時候就預示著彼此之間要完蛋了,男人的冷漠就是愛情的終結指令,小微終於意識到了,於是她答應分手。

    小微拎著行李走出CRB,像是彭定康九七年離開香港時,一臉的沮喪,且不提處女膜,這種離開更關乎尊嚴,這裡她曾經居住過,但要離開,她不得不離開,因為小P準備把主權交給了另一個女人,我把行李搬上我的自行車後座,推著送她去火車站。

    小P沒下樓,昨天晚上他們又幹了戰,據說大打出手,小P的臉青了一塊,大概是被硬物襲擊所致。

    我們走到B街盡頭處,小微忍不住回頭。

    「我不該打他。」她喃喃自語,她有點後知後覺,「我不該打他。」

    我不做聲響,小P叫我送她,我勉為其難答應了,但現在我後悔了,她像是被掃地出門的苦情女子,悲傷的無以復加,我看了有點不忍,但有不知如何安慰。

    「我再也不談戀愛了!」她宣誓。

    「恩。」我應酬的答了一聲。

    「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了。」她的眼眶漸濕。

    「恩。」對於這樣的情景,我要裝模做樣或是要迴避實意,累煞。

     「他是被我惹急了,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小微又說,她開始自我反省,但固然遲了。

    這時候我們身後響起小P的聲音:「小微……」

    我們回頭,小P跑了過來,氣喘不止,「小微!我送你!」

    他接過我手裡的車子,向我使了個眼色。

    「小微有空來坐坐!」我和她道了別。

    我想小P對她還是點眷戀之情的,但事後小P說作戲要全套,送她走這最後段旨在完成這些必要的步驟。小P還說這世界上沒有最好的女人,只有更好的女人,於是他不懈地追求之。他已經閹掉了他的愛情的忠貞,我罵他是感情太監,他卻笑著對我說這樣挺好。想到此處我忍不住替小微不值:「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小P倒不出聲,只陪笑臉,聽我的訓斥。趁我在對白上還有點優勢,我便把我和吳慰的事向他提了,我說:「我想和他再在一起!」

    「誰啊?那個ABC?」他指Steven。

    「吳慰。」

    「什麼?那傢伙?」小P的聲音突然變得響亮,好似平地一聲雷。

    「你對他有誤會。」

    「屁個誤會!那個好逸惡勞的死東西,為了錢跟了老女人,把你給踹了!」

    「那只是我的版本。」我想起郭紅雲的話,那是吳慰的版本,吳慰之所以離開我,是因為無法接受我和Steven有所糾纏。

    「我不管什麼版本!男人看男人再明白不過了,他現在被人給踹了,再來找你,他是找尊嚴,你要是這麼沒骨氣,就別說認識我!你這是什麼?這叫懦弱!這叫賤!」小P的話讓我有些難堪。

    「小P你真的容不得他嗎?」

    「是的,有我沒他,有他沒我!」他發了狠話。

     「小P,你這不是逼我,你知道我離不了你這個兄弟。」 我急了。

    「你要和他好,我們就什麼都不是!」小P對吳慰的浪子回頭的招式沒有共鳴,或者說他壓根不相信有浪子回頭這回事,人大抵是以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別人的。

    「小P,你怎麼能這麼說呢!」

    「姓吳的那小子,害了Jennifer,也害過你,我要是還是你們的兄弟,我就不能讓他一二再再而三的來傷害你。」

     「你別這樣好嗎?」我哀求著。

    「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小P開始引經據典,又說:「他跟過黑社會,價值觀早變了,這種人會害死你的!什麼叫從惡是崩,變壞不消多少時間的!」

    「不會的!他會變好的。」我想起他在太陽下割草的那一幕,信心滿滿。

    我在心裡替吳慰辯解,他是家中的獨子,典型地千頃地一根苗,說他好逸惡勞實也是有歷史根源的。

    「我現在說一千道一萬,你也聽不進去,你回去吧!要不要我這個兄弟,你看著辦吧!」我被小P掃地出門。

    夜未央,我已上床躺下了,百無聊賴,隨手翻了翻枕邊的聖經,在路加福音十七章有一段:耶穌對門徒說:絆倒人的事是免不了的,但那絆倒人的有禍了。 你們要謹慎,若是你的弟兄得罪你,勸戒他。他若懊悔,就饒恕他。 倘若他一天七次得罪你、又七次迴轉說、我懊悔了、你總要饒恕他。」

    我一直覺得有信仰的人是有福的,這種幸福是在原諒別人的過錯時而擴大自己的胸懷,提高自己對別人的包容量,但我曾經覺得這樣做會吃虧,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我只沉迷在自己的演算,太計較得失的人其實只是苦了自己。

    郭紅雲能成全吳慰,阿雪願意成全Steven,相比之下,我便流於庸俗。

    我輾轉不能成眠,隱約間聽到有人彈吉他的聲音,我起身,下地,打開窗戶。

    我看到吳慰正抱著一把吉他,站在我家的窗戶下。

    他正學著崔健那種吼叫腔,唱:「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噢……你何時跟我走……」

    這時候五樓的一個荷蘭小伙頭探出腦袋響應他,他嚷著:「Cool man, show me more……」

    暑期的CRB有些冷清,有些同學因為轉學搬走了,有些同學去打全日工了,更多的人回過度假了,所以吳慰沒幾個聽眾。

    「腳下的地在走身邊的水在流,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為何你總笑個沒夠為何我總要追求,難道在你面前我永遠是一無所有……」吳慰繼續唱,唱得我不知所措,急忙掩上窗戶。

    不久一切歸於平靜,我再探頭向外,他已經不在了。

    「搞什麼鬼嗎?」我心裡嘀咕。

    這時候有人敲我的房門,「誰啊?」

    「是我!」Tina的聲音,估計她被吵醒了。

    我打開門,來者竟是吳慰,而站在一旁的Tina猛給我使眼色。

    「誰教的把戲?」我沒好氣地說。

    「是Suki。」Tina作旁白,合著他們幾個設計我。

    「砰!」我把門重重地甩了門。

    「告訴你我等了很久告訴你我最後的要求,我要抓起你的雙手你這就跟我走,這時你的手在顫抖這時你的淚在流,莫非你是正在告訴我你愛我一無所有,噢……你這就跟我走……」門外又有歌聲響起,我靠著門,聽著聽著,不覺已淚流。

    我打開門,沖他喊:「換點新鮮點行不?」

    「我真的一無所有,你願意跟我走嗎?」他放下吉他,凝視著我。

    「恩。」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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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1  第61節 母貓公寓


    「決定了嗎?」吳慰在我身後喊。
    「你看著辦吧!不就那麼點破事嗎?」我走在前頭。

    「不行!你得給我答覆!現在!馬上!」他不依不饒,追著問著。

    「那就豬肉吧!」我勉為其難地說。

    「好!」他爽快地應了一聲,轉身去貨物架上取了豬肉。他說我倆在一塊以後任何事都要彼此商量,好比現在在超市裡里商量買牛肉或是豬肉。

    我們回到家,躡手躡腳的上二樓,因為樓梯是木板的,只要有點動靜,樓下的房東太太便會出來,說教兼嘮叨。

    我終於有負小P所望,搬來和吳慰同住,我們的新家在我學校和他學校之間,房東老太太是個荷蘭寡婦,膝下無子,她是一個固執且有些神經質的老人,如一隻肥碩而又警覺的母貓,她常常把頭從窗戶里伸出來,監視我們的進與出。

    我搬進來的第一天,房東太太問我幾天洗一次澡,我說每天要洗,她便說要控制在一個星期洗三次,否則要加房租,於是我們又交了20歐。

    房東太太住在一樓,她有獨立的廚房和衛生間,二樓除了有我們公用的廚房和浴室外還有四個單間,分別住了四個人:荷蘭女生Kim,法國籍男生Alex,黑皮膚小伙David,韓國女生Kiki。我說這層樓好似地球村,各種皮膚都佔了。

    而我和吳慰是後來者,居上,住在最頂層的閣樓里,地方不比二樓的單間大,而且房間還是不規則的,剖面呈直角梯形狀,我們本想在房間里放置一張床,但又覺得那樣太佔地方了,容不下桌子和衣櫥,於是棄床,改用加厚的褥子靠著斜壁鋪成「塌塌米」。

    早上起身,「啊!」我尖叫出聲,我的頭撞上了斜壁。

    「怎麼了?」吳慰跟著起身,「啊!」又一聲慘叫,他的頭也撞了上去。

    「啊!睡一覺我又給睡糊塗了,忘了這裡是斜壁。」我余痛未消,咧著嘴,指著牆壁。

    「我們這樣會不會撞成腦震蕩啊?」他竟笑著。

    「你是不是給撞傻了?還笑?」

    「我看沒準我們還能練成鐵頭功呢?」他繼續不正經。

    「少哈哈!快起來,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可不能遲到。」我穿上衣服,準備下樓梳洗,當我走到二樓的浴室門口發現房東太太站在裡頭,她正在和浴室里的Kim說話,用的是荷蘭文。

    我湊過去聽了一段,只聽懂了大概,大概是說Kim洗澡的時間太長了之類的話,老太太語氣不太好,所以應該屬於告誡。

    我暗想:「好險!還好我是晚上洗澡的,不然也該招罵了。」

    不料房東太太轉身也對我說了一串話,我沒全聽明白,這時吳慰來了。

    「她說什麼呢?」我求救於他。

    「她說你晚上洗澡的話要把水流開小些,水流要順著浴缸壁流下來,因為浴室隔音不佳,影響她睡覺。」吳慰說,他的荷蘭語遠勝於我,一般留學生讀的都是國際課程,皆是英語授課。

    「天哪!她管的事也太寬了吧,老三八!」在小樓里我總是肆無忌憚地罵人,反正除了吳慰誰也聽不懂,而吳慰說我缺少道德的自覺性,我想也是。

    二樓的廚房是沒有油煙機的,房東太太有禁令,除了煎荷包蛋外一切菜都要免油,Kim他們倒不以為然,反正他們都是水煮,但這可苦煞我和吳慰了。

    今天廚房的柜子上新貼了字條,「ONLY NETHERLANDS !!!」

    「天哪!」我叫了出來,房東太太的意思是在公用地方不得使用本國語言,只能說荷蘭文。

    「噓,廚房重地不要說中文了。」吳慰推推我。

    「簡直就是滅絕師太!」

    「囈!這名字倒很恰當。」吳慰小聲地嘀咕。

    「什麼味道啊?」Alex站在窗口飲咖啡,突然轉身對我們說。

    「有怪味!好幾天了。」David隨聲附和道,我們幾人齊齊探出腦袋,這時候我們有聽到房東太太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我走過去一看,發現她在二樓的廚房門口打電話。

    「她又報警了!」Alex說,之所以說又,是已經是房東老太太在這個星期的第二次了,兩天前鄰居家的狗半夜叫一陣,她也會打112。

    等我們吃完早飯,警車已經呼嘯而來了,停在隔壁大屋門前,房東老太太領著兩個大腹便便的警察正在翹他家的門。

    我和吳慰下了樓,路過鄰居家門口,我說:「這惡臭是從這家飄出來的!」

    「老太太告訴警察說裡面可能有屍體腐爛了!」有人說。

    「天哪!應該不會吧?」

    「誰知道呢?」

    這是警察從屋子裡拿出一個黑色的垃圾袋,此袋奇臭無比,我們趕緊躲開。警察說因為屋主出去旅遊了,出門前忘記了把垃圾倒了,日久其腐敗了而產生氣味。

    房東太太一臉無辜地看著警察,聳聳肩往自己家走去,警察把垃圾搬上車,在門上貼了張字條,聳聳肩也離開了。

    我坐在吳慰的自行車後座,我們正往學校去,他已經把二手轎車再轉手了。

    我說:「你為什麼要和外國人住一起,多不方便啊!在CRB里不是挺好的嗎?自在!而且可以肆無忌憚地說中文。」

    「我要的就是這種不自在!留學圖什麼?為文憑?不全是,還得學習過人家的生活,和思維方式,我們必須入鄉隨俗。」他反駁道。

    「所以你把車子也賣了?不走特殊?」我又說。

    「主要是覺得開車去學校,停車難,住這種小城市帶那種龐然大物出門都不方便啊!當然也處於經濟考慮,我現在可是一無所有啊!」

    「真能叨叨,像個老夫子!」我戳戳他的後背。

    「對了,你是不是特恨那個滅絕師太?」他又問。

    「談不上恨,只覺得她的行為讓人討厭,集中國傳統的三姑六婆的特質和內分泌失調的更年期婦女的綜合癥狀於一身。」

    「哈!女人老了都這樣!」

    「我可不!」

    「走著瞧啊!」

    ……

    我們談論著,笑著,又彷彿回到了2001年的那個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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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1  第62節 內部鬥爭


    我哥要來荷蘭了。
    一年前,他還被上海那棟爛尾樓困著,他曾經爬上頂樓,準備跳下去,凄楚無比。

    一年後,他代理了一個樓盤,準備在英國開展銷會,春風得意。

    人生總是存在變數,他曾經寫了一信給我,說他在上海呆不下去,想出國做勞工,去義大利或者西班牙。那時候的他顯得無比絕望,我擔心他會出事,於是叫許國富去看望他,豈料他們倆見了面竟異常的合拍,後來許國富給他介紹了一單生意,成了,於是我哥的事業便有了起色。

    現在他總是不忘吹噓自己,說北大皆人才,他也不忘感謝許國富,說英雄救英雄。

    十月中旬,我哥終於來了,他說是順道來的,出了機場我本打算直接把他攔到酒店去,但他死活要去我的住所看看。

    「我家在戴芬特爾市,離這遠著呢,坐火車要好幾個小時!」臨上火車我還試圖把他攔截下來,帶他在火車站看地圖。

    「就算坐一天一夜,我也要去!」他執拗得很。

    終於我們上了火車,坐定。

    「哥,如果我和某人同居了,你說媽媽會同意嗎?」我戰戰兢兢地試探。

    「同居?多大的事啊!媽非瘋了不可!」

    「原來國內的人思想這麼保守?」我低頭細語。

    「什麼保守?這是婦道!你懂嗎?」

    我不敢再說話了,心理在盤算等下要帶他到Ellen家還是Tina家去,可不能去滅絕師太那裡,吳慰若是曝了光,便會引起家族內部鬥爭。

    「你和誰同居了?」我哥起了疑心,問。

    「沒有!我一個人住,一個人住。」我急忙說,很是心虛。

    「是誰?黑人還是白人?」但我哥是了解我的,我一說謊,只消一個眼神他便會意了。

    「是中國人。」我決定招供。

    「溫州人還是外省人?」

    「溫州人?」

    「是華僑還是留學生?」

    「是吳慰。」我的頭更低了。

    「他?」他頓了一下,嚷:「那還不如找個黑人呢!」

    「哥!你不能這麼說他!」

    「他那種官家少爺能和你來真的嗎?我對他還不了解嗎?性情這種東西改不了的!小心被他玩弄了!」我哥緊張了。

    「他已經改變很多了,真的!」我試圖為吳慰美言,而且近日我們的同住過程讓我體會到了他的改變。

    「這叫什麼事?真是的!這要是讓咱媽知道了,她非瘋了不可!」我哥一臉的不安。

    「我要和他在一起!」我勇敢地抬起頭。

    「你!」我哥一聲吼,又罵道:「不成材的東西!」

    我委屈莫名,想哭,又不敢,我看著我哥微蹙的眉尖,在他的眉宇見找到了我爸的影子,終於還是哭了。

    「不哭!」我哥見到我的眼淚,便有些軟化了。

    「哥!你想想你自己和靜如姐。」我說。

    張靜如是我哥在大學里的同學兼系花,他們交往了3年,大四的時候我哥帶她回家,但我媽把她擋了出去。我媽是一個典型的溫州婦女:有一隻近視眼,有一隻勢力眼。她半生沒去過什麼大城市,卻夜郎自大,有強烈地地域觀,排外。我媽說張靜如老家在江西,指著我哥的鼻子問溫州有多少的江西民工,還說娶張靜如就是個溫州老鄉看笑話,於是里兩個小青年的愛情被我媽強行扯斷了,過程中我哥和張靜如幾欲私奔,但是因為種種現實原因,還是散了。

    我哥被點到痛處,不吱聲,許久。

    「哥,請你相信我一次好嗎?」我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那讓我看看他吧!」我哥摸摸我的頭。

    「哥,對不起!」我覺得我不該提張靜如,那是我哥心裡永遠的痛,我曾經隔著牆壁聽他哭得撕心裂肺。

    「我們高家的兒女都是多情的種。」我哥自嘲道,給我一個虛偽的微笑,他的臉上難掩失落之情。

    我把我哥帶回家,房東太太一般不容許我們帶朋友來家裡,她把我哥堵在了大門口,楞是要看了我哥的護照才放他進來。

    我哥沒生氣,反倒說:「荷蘭的房東還真負責,好!」

    我們上了閣樓,我推門進去。

    「這麼快就回來?安頓好咱大哥了?」吳慰嬉皮笑臉地對我說,他正在晾襪子。

    「誰是你大哥?」我哥從我身後浮了出來。

    吳慰頓時傻眼了,吞吞吐吐擠出一句話:「你……你來了?」

    「突擊檢察,看看你有沒有欺負我妹妹。」我哥打趣道。

    「不敢不敢,一般都是她欺負我的。」吳慰盡說傻話,估計我哥會覺得他不夠正派。

    我哥步進屋子,環顧四周,「這地方你們倆個人住?」

    「恩。」我點點頭。

    「床呢?」

    「這!」我指指地上的褥子,我哥抿了一下嘴唇,似有所思。

    「瑪麗,你去拿點喝的給我。」我哥坐了下來,支使我,我便下了樓,我心裡有點忐忑,怕我哥哥為難他。

    再返回時,聽到兩人正在相談甚歡。

    我哥說:「荷蘭的航空公司這那些空姐膀大腰圓的,看著怪嚇人的。」

    吳慰說:「可不是,我上次坐德航更甚,那哪是空姐啊,簡直就是空奶,老成這樣,少見。」

    ……

    我進了屋,把汽水遞給我哥,「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男人當然是談女人羅。」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去吃飯吧,哥請你們。」我哥提議,接著我們去了長城酒樓吃了一頓不倫不類地中餐。

    我送我哥去火車站,路上我問他,為什麼對吳慰如此友善,幾乎在頃刻間他改變了對吳慰看法。

    我哥說他看到了一樣東西,我問他是什麼?他不說。

    臨上火車,他拿出一疊鈔票,「這個給你!」

    「不用,我夠花。」我推搪。

    他硬是把錢塞給我,說:「買張床吧!要同居就正經八百的住,如果可能的話搬個象樣的地方,那地方讓人看了心酸。」

    「哥,抱抱!離別的擁抱。」我把握最後的時間,撒嬌。

    我哥把我輕輕地抱住,在我耳邊說:「希望你比我幸福。」

    「謝謝你,哥哥!」我吸吸鼻子。

    我哥跨上火車,突然一個猛回頭,像是想到了什麼事,他說:「叫吳慰以後不要在房間里晾襪子,小物件也要曬太陽,懂嗎?」

    我淚盈於睫,趕緊把臉別過去,怕他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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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1  第63節 可卡因


    房東太太近日又提出了要求,要我們買她自己手制的小麥麵包,更要我們搭夥吃飯,目的大概是為了節約水電,我們六個人做五戶計,每戶負責一天的伙食。
    我們的食物基本上是在土豆和牛排間徘徊,而且每頓必吃一碟生菜沙拉,生菜沙拉我是不排斥的,在國內偶有食用,但是這裡的生菜沙拉和國內的不同,國內的是一點生菜,許多沙拉醬,而這裡的是一點沙拉醬,許多生菜,於是我吃著吃著便覺得自己在咀嚼青草,終於嘔了出來。

    這一天David為了遷就我終於做了一頓米飯,但有點夾生,詢問之下才發現荷蘭人煮飯的方法是把米放熱水中煮,煮上一段時間,在把米從水裡撈上來,便成了。

    吳慰對我說:「知道他為什麼叫David嗎?大衛,大胃!都是這種米飯吃的!」

    我打蛇隨棍上:「我看我們還是另起爐灶吧。」

    於是我們買一口電飯鍋,平時就用榨菜和肉鬆將就著當配菜,得閑也擺弄幾個小菜,不幾日Kim也退出了他們的大鍋飯,她最近顯得有些萎靡不振,沒事就賴在房間里。

    晚上大家圍桌正吃飯,他們看著我們盤裡的松花蛋,嚇了一跳,說這種變質發黑的蛋怎麼能吃,還說這比Kiki的辣白菜還恐怖,見我們吃得津津有味便犯噁心了,紛紛離桌。

    吳慰對我說:「我給你講個笑話,說有一個黑人到一家中國餐館吃飯,他不會說中文,他見旁邊有個白人點菜,那人指指自己的褲襠,於是服務生就給他上了兩個雞蛋,於是黑人學樣,結果服務生給他端了兩隻松花蛋。」

    「天!太噁心了吧!」我倆狂笑。

    這時候房東太太急急忙忙跑上了二樓,她說今天的剛收的房租不見了。

    我們的房租是一月一付,交款時間是在每個月的三號,這一天早上大家會把錢放在信封里寫上名字再交給房東太太。

    房東太太叫我把所有的人叫到廚房來,她逐一詢問,未有定論,於是她只得報警了,不久警察來了。

    「Again and again!」Kiki在一邊嘀咕,的確家裡隔三差五便來警察。

    警察上了樓,說要搜房間。

    「看出來了嗎?本國保護主義!」我說。如果按照門號順序應該先從Kim房間查起,但他們先把David叫了去,接著叫我和吳慰上我們的房間,隨後是查Kiki,繼續是Alex,最後是Kim。

    「而且還劃分了種族優越性,該死!」吳慰說,他的洞察力比我強,我再細想,警察查我們是根據我們的膚色,從深到淺而制定檢查順序,他們本能地覺得黑人嫌疑最大,接著是黃種人,再是非本國的白人,最後才是本國的公民。

    我身邊的Kiki只翻白眼,顯然她也有些不悅,警察沒查出結果來,無功而返,他們大概也只是走個形式,應付一下老太太。

    「你說是不是她?」我們回到了房間,在我們心理幾乎已經有了答案,我們懷疑Kim。

    「不好說,凡事講證據。」吳慰說。

    幾天前,我去拿被Kim借去的工具書,欲推門進去,在門縫裡看到她正蹲在地板上吸粉,她把粉放在一片小玻璃板上,用小刀片把其拉成一條線,而後用小管子吸到鼻子里。

    吳慰說她在吸食可卡因,這種毒品和海洛因有所不同,前著是興奮性,能改變意識,而後者有麻醉性。

    吳慰並不忌諱提起他的吸毒史,他說那時候吸食海洛因,每天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終於有一天把被郭紅雲關了起來,她逼他干戒,那是一個鐵腕女人,吳慰說就這一點是感謝她的。

    「你為什麼和她結婚了?」我忍不住問,這個問題折磨了我很長一段時間,這陰影遠勝過他的吸毒事件。

    「那天我從義大利回來,回家看到你和那個男人在家裡,我發瘋了,無處可去,便去找阿光,結果兩人到酒吧混了一個晚上,他是個癮君子,見我心煩便說要給我扎一針,我迷糊地也就應了他,沒幾天郭又叫我去義大利接人,結果回來的路上我們碰到了警察,我車上的三個人蛇都被扣了下,我也被帶到警局,拍了照片、按了手印,我怕,倉皇地跑到郭的住處,她說會幫我搞定,那天我喝了一點酒,在那裡過一夜,我睡覺的時候,她竟伏在我身邊抽泣,我問她,她看著我想起自己以前的事,接著我也說起我們的事,她說我們都是天涯淪落人,我忍不住抱了她。」說到此處吳慰停了下來,做一個解釋:「我只當她是受難的女人,或者是姐姐,但她誤會了,不久她提出可以幫我解決上次義大利被捕人蛇的事,但我必須和她住一塊,我心理難受,回到這裡想找你談,結果看到你和那個男的一起回家,我就更難受了,回到郭那裡,她說要不我們結婚算了,我說好啊!」

    「就是這樣?」他的言辭里倒沒有多少為自己辯解的字眼,顯得很平實。

    「對,就這樣,那陣子我很亂,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或者說不去想,其實我在感情上是極其脆弱的,我受不了你和別的男人好。」他繼續說。

    「如果我說我那時候和Steven是清白的,你信嗎?」我突然有點想翻案的慾望。

    「我……」他略加思索,道:「你說沒有,我就信!」

    「謝謝!」

    「但是我記得一句話,那天你說他那玩意像中世紀的古炮,我真的發瘋了,這句話折磨了我很長一段時間。」他喃喃說。

    「我記得你起身去廁所了。」我想起那情景。

    「那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看到我在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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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1  第64節 倒戈


    一聲慘叫劃破夜空,那是小方的聲音。
    昨晚小方的女友趁他熟睡之際,操起菜刀,手起刀落,割去了他的子孫根。早上去上課,班上幾個住CRB里的同學說起這事,我頓時傻了,放學后便急忙到CRB去,我在樓下碰到Tina,她說小方早已送醫院了,他女友也被刑拘了。

    「你不知道,可怕!太可怕了!她真是太狠了。」Tina說到昨晚的事,余驚未消。

    「他們不是挺好的嗎?怎麼會?」我一個萬吃驚。

    「說是小方在學校里勾當上一個越南女人,他女朋友和他吵了幾句,接著說分手,女的本來已答應了,不知道後來怎麼就動刀了。」

    「真是可怕!」我聽著有些寒心。

    小方口口聲聲說:「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激情了,或者有人比我更適合你。」掙脫的有名有姓,而他女朋友一時想不開便動了刀,那時候她本想把刀擱著自己的手臂動脈處,但一看他睡得心安理得,便倒戈相向了。

    「女人的狠有時候是被男人的逼出來的!」事後我對小P說。

    「別嚇我!」

    近來我和小P的關係已經有了轉機,起先他說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一個星期後再見面他開始嘲弄我,說女人要是談戀愛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現在他見到我便主動問候我。

    一個對感情淡漠的人,他的仇恨意識也淡漠,他是沒有堅持,愛或者恨都是如此,而我突然對他有些憂心,因為他和小方有太多的相象:玩世不恭,人盡可為夫。

    「我們必須正視愛情,不然我怕有一天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愛情了,人們不是膩了便是怕了。」我勸小P。

    「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小方不明白做戲要全套,既然她答應分手在最後也要好話哄著勸著,女人的弱點在於自戀,他說聲愛她,她便真的以為愛了,笑話!男人是什麼東西,我最清楚了!」小P一臉的得意。

    「愛情不講誠信嗎?」我動怒了,想不到他不僅不以小方之事為戒,反倒為自己尚保存著那玩意而沾沾自喜。

    「我想有一天我會後悔的,但現在還沒有,我忠於自己的感受。」小P說。

    「你就把死在床上當作你的終極目標吧!」我甩門而去。

    回到家,我看到房東太太正在自家的園子里喝咖啡,隔壁家的大爺則在自家的園子里抽煙讀報,兩家的園子基本是互通的,中間只有一堵灌木矮牆為界,我注意到從八月到十月,只要不下雨,他倆就會不約而同地在園子里坐著,雖從不交談,卻似有種默契。

    秋風漸起,我突然感到一陣寒意,推門進屋,發現Alex蹲在鞋架正在穿鞋子。

    「嘿!」我和他打過招呼,他是吳慰的同班同學,最近他倆連同David搞了一個網站設計工作室,名曰「3M WEBSITE DESIGN SUTDIO。」(三漢子網路設計工作室)

    「嘿!」他匆匆地走了,像是有急事。

    我上了閣樓,吳慰正擺弄電腦,轉頭和我招呼:「回來了?」

    「你們三漢子奮鬥了一個星期了,有生意了沒?」我湊到電腦前。

    「今天我們三個開了會,決定去一些餐館來做,今天Alex約了一家法國小餐館,先談,咱們改天找幾家中國餐館。」他說。

    「你們老開會,老合計,過家家似的,一天一個主意。」

    「什麼過家家,我們可是認真地創業。」 他下意識伸手揉一揉眼睛。

    「你的畢業論文呢?我問。

    「兩手抓!」他答。

    我轉身把書包放在地板上,換了身衣服,接著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說:「你知道嗎?以前和我住一塊的小方出事了。」

    吳慰只管盯著電腦屏幕,目不轉睛,我對我話充耳不聞。

    「喂!」我大喝一聲。

    「怎麼了?」他回過神來。

    「我剛說什麼你聽進去了嗎?」

    「呵,對不起,再說一次好嗎?」他把雙手從鍵盤上撤了下來,側身對我說。

    我寬慰地笑了,說:「我剛剛說認真工作的男人很有魅力!」

    「我們去打球吧!」 他定睛看著我。

    「你忙你的吧。」我瞄一眼他的電腦,說。

    「你真不想去?」 他的嘴角掛著一絲笑意。

    「不想!」我口是心非。

    「你想!瞧你連運動褲都換上了!有魅力的男人可有眼力勁了!」

    「你!你摔死蒼蠅了!」我指著他的頭。

    「什麼啊?」

    「滑頭!」

    他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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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1  第65節 真心話大冒險


    三漢子工作室終於賺了第一桶金,他們為了一家新開的中國WOK餐館設計了主頁,得五百歐。
    周末我們得到房東太太的特批,在一樓的廚房做菜,以示慶祝。這一天Kim的男朋友Denny也來了。

    Denny是一個PUNK,PUNK意味著無秩序和露骨的叛逆行為。他頂一個紅色的爆炸頭,鼻翼上掛一個墜子,身上的衣服上是現代襤褸裝,讓我無法接受的是,他在脖子上套一個狗項圈,他每次來我和Kiki一定退避三舍,吳慰他們偶爾會在廚房和他喝啤酒,而我對此有些憂心,我怕他會毒害吳慰的靈魂,我對某些容易被人歧視的人總是忍不住歧視,不知道是我的道德標準比較高還是我的心胸不開闊。

    我吃完飯,打算回房換衣服,等下要與他們出去跳舞,今天是學生場。

    我剛上了樓梯,突然聽到一聲尖叫,是Denny!

    吳慰沖了過來,叫:「Kim出事了!」

    原來她吸毒過量,出現了幻覺,從窗口一躍而下,小樓里的人衝到樓下,不久救護車來了,Kim躺在地上痛苦呻吟,據說左腿斷了。

    「黑色星期五。」我站在窗口望著歸於平靜的大街,從這一天開始我對星期五有了芥蒂。

    「好好的日子竟變成這樣。」吳慰也是一聲嘆息。

    「要不我們去找小P吧,現在在家呆著,心裡不舒坦。」

    「小P?人家自己有樂子,我們去可能會妨礙他。」

    「哦,也對,那我們幹什麼好呢?全盤計劃都亂了。」我突然對今天的狂歡有些執著。

    吳慰站在房間里,環顧四周,想了想,說:「我有主意,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如何?」

    「好好好!」我應允。

    他拉我坐在塌塌米上,我倆面對面,他拿出一枚一元的硬幣,說:「如果扔了字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人頭的話我回答你一個問題,如果不能回答的,脫一件衣服,如何?」

    「是不是任何問題都可以問嗎?」

    「那是!」

    第一輪,我扔了一個「人頭「,我想了想,問:「你和郭小姐第一次上床是什麼時候?」

    他楞住了,「你在意這個?」

    氣氛頓時變得凝重,我說:「你願意說嗎?還是你選擇脫衣服?」

    「還是脫衣服吧。」他有點不知所措。

    「你有所堅持?」

    「如果我說我和她之間什麼事都沒有,你信嗎?整整一年多什麼事都沒有,你信嗎?」

    「這是另一個問題,你得扔到字才能問我。」我說。

    「哈,你也可以摔死蒼蠅了,滑頭!」他說,氣氛又活了。

    第二輪,他扔了一個「人頭」,叫:「怎麼又是我?」

    「這大概是上帝的旨意,因為你對我還有所保留,我再問你,你有沒有愛過她?」

    「這……」他又頓住了,想了想說:「如果說愛,對不起你,如果說不愛,對不起她,你想讓我辜負誰?」他陷入了兩難。

    我低下了頭,他伸手把我的臉扶正,無比誠懇地說:「有時候知道太多反而是種負擔,我想埋葬過去,所有的一切,可以嗎?」

    「好吧!讓它永遠是雲煙,我不問了,你起來脫衣服,兩件!」我主動打破僵局,「是你提議玩這個遊戲的,現在又推搪我,還說無事生樂呢,簡直就是無事生非。」

    「好好好,算我無事生非,那罰我再脫一件衣服好了?」他說。

    「好什麼啊?你就兩件衣服而已,哪來第三件?」

    「它啊!」他光著上身,提提褲子。

    「脫了它后豈不是來懲罰我?男人的那點心思我看出來了!」我連忙躲開,他撲上來與我糾纏。

    半夜,我幾乎已經睡著了,他擁著我輕柔耳語:「我想我沒過愛過她,我對她的感情里可憐的成分太高了,一個女人有點年紀了,一個人,沒人愛,是很凄楚的,那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沒人愛,所以更能體會她的凄楚,但我如果說我沒有愛過他,那麼我猥褻了我和她的婚姻,那似乎變成了小白臉傍富婆的把式了。」

    「你真奇怪!我問你,你不說,我不問了,你反而要說。」我說。

    「我想告訴你感情是不能計較的,是無法精算的,有時候是情非得已,甚至是環境造成的。如果我問你你愛過Steven嗎?你會怎麼回答?」

    「這……」我心虛了,無法作答,我想起那個夜晚Steven在雨中等我,那一刻我幾乎是愛他的,可能有些愛真是環境造成的。

    「你不需要告訴我。現在我們能躺在一起,抱在一起,就說明了一切。可能你愛過他,可能我也愛過她,可是在我們的心裡最愛是那個人現在在我們的懷裡,這就夠了。」

    「終於明白了什麼叫難得糊塗,糊塗點,才會愛得幸福。」我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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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1  第66節 母貓公寓坐標


    小P說處理好同居關係的要決的是床上的事要高調,口袋裡的事要低調。CRB里情侶的金錢紛爭一直層出不窮,比如今天我買了一盒肉,明天你買了一棵菜,因為價差,可能小兩口心裡就生了疙瘩,生活是現實的,同居是更現實的,日子越過,心眼越小。
    小P還說精明的女人應該在男人把手伸到你內衣的時候,你把手伸到他的口袋裡。

    我對吳慰的經濟狀況從不過問,但感覺他現在較以前更節省了,甚至有點計較。等我們的學費都過了戶,吳慰便把手的些余錢拿來出來,不到一千歐,其中有兩百還是三漢字工作室的工酬。

    「我想去打工?」他說。

    「我手裡還有兩千,應該還可以過一陣子,況且你的學費都交了。」我享受現狀。

    「你的錢是你的啊,我還得賺我的生活費。」他說。

    「什麼你的我的,我們以前不都是共產主義嗎?以前我可沒少花你的錢。」我有些不悅。

    他把自己的錢遞給我,說:「女人用男人的錢是天經地義,這是女人的特權。」

    「我看你有點男權!」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倒是挺樂呵的,這說明他和小P或者CRB里的某些男人是不同的,他願意把口袋交給我。

    「那麼你去哪裡工作?中餐館嗎?」我接過錢,問。

    「不,我現在不想再接觸中國人,還是和鬼佬相處,簡單些。」他說。

    幾天後他開始在一家PIZZA店做兼職外賣員,工作時間是晚上六點到十一點,店裡給他配了一部小摩托,他上班第一天我特地定了他店的PIZZA,希望成了他的第一個客人。

    我伏在二樓的廚房的窗台上,翹首以盼,左等右等,不見他來,等得胃慌心更慌,心裡嘀咕是不是他駕車出什麼事情了,於是跑到樓下大門口侯著。

    足足過了一個多小時,門鈴終於響了,我趕緊把門打來,是他!

    他戴一頂小黃帽,有點逗,我忍不住抱怨道:「怎麼這麼久啊?」

    「哎呀,我剛剛送前一張定單,找不到路,繞了半個小時,所以來晚了。」他把PIZZA遞到我手上

    「謝謝惠顧,8塊大洋!」他攤開手。

    「啊?」我吃驚地看著他。

    「你想白吃啊?我可不是PIZZA店的老闆啊!」他裝模做樣地呵斥我。

    我把PIZZA隨手放在門口的鞋架上,準備掏錢。

    「你想白吃也行,讓大爺輕薄一下,怎麼樣?」他把嘴湊到我面前。

    「快去快去,小心被炒魷魚!」我推他出門。

    「哎,可憐的吳慰!」他故作痛心疾首,我把錢塞給他。

    「傻瓜,和你開玩笑呢!錢我會給的,你快上去吃吧,冷了就沒味了。」

    我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無比溫柔地說:「慢點開車。」

    「少廢話,快上去!吃!」他故作兇狠,轉身離去。

    我吃了晚飯,寫了作業,再把房間收拾妥當,便開始等他,二樓的David把音響開得有些大,但很快又靜下來了,估計房東太太又上來干預他了。

    吳慰回來后,我倆還沒打過招呼,他劈頭就問:「有地圖嗎?」

    「地圖?在第二個抽屜里。」我說,有點不解。

    他取出地圖,擰開檯燈,坐了下來,開始認真的查看,把站在旁邊的我忽略不計了,我心生不快。

    他未察覺,喃喃自語:「如果走這條路的話,要近很多,對就這麼辦……這是哪啊?……」

    我一屁股坐在了「塌塌米」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哎!」他未轉身。

    我二次嘆氣,他終有所察覺,站來起來,走到窗邊,問:「秋天來了?」

    我不得要領,傻傻地看著他。

    他又說:「秋天是女人的季節,秋思,秋愁,秋怨。」

    「我才沒有怨!」我嚷,心虛了。

    「此地無銀三百兩!」他頓下身子,與我面對面。

    「我得說明情況,我今天因為路不熟悉,繞來繞去,繞到頭昏,所以想看看地圖,明天可以受惠嘛,我承認我的行為有點急進,回來沒有和你你噥我噥,氣到你了?」他又說。

    「我會習慣你的熟視無睹的。」我噘著嘴說。

    「別噘嘴了,快頂到鼻子了。」這話我爸以前常常對我說,我突然鼻子一酸,撲到他懷裡。

    「怎麼了?」他抱著我,不解地問。

    我沒有說話,靜靜地依偎在他的懷裡,享受這一刻的溫存。

    第二天早上我起身的時候發現他不見了,直到吃早飯的時候,他才出現。

    「你一大早去哪了?」我正在把已經批上花生醬的麵包片裝到袋子里,這是我們的午飯,在學校里吃的。

    「我去查地形了,不然今天還要繞。」他手裡還拿著那張他看了半夜的地圖。

    「不至於吧?你有點認真過頭了!」

    「我現在的格言是睡覺是為了踏實地工作,工作是為了踏實地的睡覺。」

    「那學習呢?」

    他舉起手來看看錶,叫:「糟糕,今天九點和教授有個interview。」

    他咬著麵包,匆匆上樓收拾去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感喟他終於在那張地圖上找到了自己的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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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2  第67節 索多瑪城


    吳慰下班回來,神思恍惚。
    「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急切地問。

    「沒有啊!」他用笑掩飾。

    「你有!你鞋都沒換就上來了!」我指著他足上鞋子,房東太太說進門必須先換鞋,不然可能有感染牛蹄疫的危險,她總是杞人憂天,但做房客的我們還是認真遵循,因為怕她嘮叨。

    他轉身下樓,換鞋去了。

    半夜他突然坐了起來,被子一扯我便醒了,「怎麼了?」我問。

    「看來我得去一趟法國,Suki出事了!」他說。

    「什麼?她怎麼了?」我伸手把燈打開,為了適應光線,捂住眼睛。

    今天下午接到她的電話,她說被人勒索,拍了沒穿衣服的照片,還說要她的命。」

    「怎麼會?」

    「說是黑社會,她也沒說清楚,哭著喊著,電話就掛了。」

    「你告訴你寧波的舅舅了嗎?」

    「不能說!Suki說我說了她就沒臉回去,就死給我看。她說對方要一萬五,要不我們給想想辦法。

    「你這個表妹也真是的!亂子出了一出又一出,我看還是告訴你舅舅吧。」我原本以為她已經在上次墮胎的事件中得到了教訓,想來不然。

    「我們還有多少錢?」看來他是怕Suki真的尋短見,他又說:「我們暫時先不告訴他,事情鬧到了,Suki一定不好收拾,以後等Suki情緒平復了再說吧,她今天那個語氣,我怕她真……」

    我見他如此堅持,便起身把銀行記錄單拿了過來,遞給他,「兩個戶口加起來大概還有三千六。」

    「不夠!我得想想辦法。」他看著單子,沉思。

    「我明天問小P看看,先睡吧!」我安慰道。

    他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我問:「現在凌晨一點多了,給誰打?」

    「我舅舅!中國應該天亮了。」他解釋。

    電話通了,「喂,舅舅,我是阿慰,你最近好嗎?……我挺好的,我想,我想向你借點錢……」

    他放下電話,嘆了一口氣,我忍不住問:「怎麼樣啊?」

    「他說沒錢!看來他對我媽的死心裡還有疙瘩,對我爸,對我都有憤恨。」他嘆氣連連。

    「真是的!你可是為了他女兒!」我替他感到不平。

    「睡吧,我再想辦法。」他躺下來,把被子拉嚴實,關燈。

    第二天吳慰請了假,說去鹿特丹找老麥,他想來想去只得去把以前被他竊去的五千塊,傍晚他回來,表情沉重,一看便知道事沒成。

    我不敢問,怕加劇他的憂心,便說:「晚上想吃什麼?我來做。」

    「隨便吧。」他心思自然不在晚飯上,突然有他想到了什麼事,說:「不了!我的去店裡,店裡我沒請假。」他喝了口水,便急匆匆地走了。

    那晚吳慰徹夜不成眠,輾轉反側,像一條得了皮蘚的泥鰍在我身邊蠕動,隱約間我還聽到了幾聲嘆息。

    我伸手把他的手握住,輕輕地說:「有事我們一起想辦法。」

    他反握住我的手,很堅定地說:「我得幫她!」

    「可是我們現在的情況,有心無力啊,我看還是告訴你舅舅吧。」

    「那如果告訴我舅舅了,Suki尋了短見,怎麼辦?我真的受不了這種事。」他大概想起他的母親,有些哽咽了。

    「我今天從小P那裡要了一千,明天再去Ellen那裡看看,還有Tina,應該可以湊一點的。」我說。

    「謝謝你!」他的手把我捏得更緊了,「我已經有主意了,我走一趟義大利,事情便能解決了。」

    「什麼?」我聲音不自主地提上去了,去義大利表示他要去「押鏢」, 押鏢是接偷渡客的意思,古時候押鏢是對付路上的賊寇,而吳慰在這條路上要躲避警察,我繼續反對:「不能去!我不准你去!」

    「我今天給智光打電話了,他說有買賣,也缺人。」他說,現在郭紅雲已經放下荷蘭的一切回中國去了,自然她的助手光頭智光頂替了她,而他和吳慰一直有私交,但私交歸私交,黑社會畢竟不是慈善堂,要錢你得憑本事來取。吳慰和郭紅雲離婚的時候,他只取回來自己「黑麵包」。走黑道的人自然是善待自己的,錢可以任意揮霍,但對於別人,即便是朋友或者過了氣的愛侶卻也不向他們攤這個手,走黑道就是走刀口,他們可以為自己要的錢死,可是不能為別人要的錢死。

    「不準去,不準去!」我一著急,落淚了。

    「好!我們再商量,我不去!不去!」他安撫我道。

    「我知道那是條生財的捷徑,不過你要放棄這種慾望,既然已經離開那裡了,就永遠都不要再回去,再回頭了。」我試圖勸他。

    「我知道,你又想說索多瑪城的故事?我已經聽過好幾次了。神說索多瑪城這個城市充滿了慾望,所以決定收回並摧毀。神告訴了羅得,他們全家可以逃離這個城市,但謹記前行時不準回望。羅得的妻子忍不看了一眼,便成了一座化石。」

    「你記得就好!」我舒了一口氣,如此也不枉我常常拿聖經向其絮叨。

    但是過了那一晚,他還是回頭了。

    第二天我放學回來,他不見了。他留了一張字條,字跡工整,大概是考慮再三才下的決定。「瑪麗,對不起!我不得不走這一趟,我舅舅就她一個女兒,我媽媽就她一個侄女,不然如果她有什麼不測,我無法原諒自己,我一定回平安回來的!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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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2  第68節 咒語


    對於吳慰離開,我手足無措,我一手拿著從Ellen那裡借來的三百塊,一手拿著他留得字條,發愣。
    義大利一趟來回最長不用四天,我焚心等候,但是到了第五天,他還沒回來,但這一天Suki給我打來的電話。

    「我表哥呢?我打他電話都不接。」電話那頭的她未顯焦慮。

    「他去義大利了,還沒回來。」我強裝鎮定。

    「你替我轉告他我上次和他提的錢本來叫他今天給我的,現在不用了!」她說。

    「你?你和你爸提了?」我本能的聯想。

    「什麼啊?」她大叫出聲,「我表哥這個大嘴巴,我叫他不能和別人說的!他說了?他說什麼了!」

    「放心我不會和人家說的。」我想起吳慰的囑咐,忙澄清道。

    「既然事情到這裡了,我也就說明白了吧,免得你們給我造謠生事。」她的話突然變得很不厚道,好像我們的幫助反倒對她造成了困繞,她說明情況:「我男朋友賭錢輸了,借了高利,找我幫忙,我不是有心騙表哥的,不這麼說他一定不給想辦法的。現在他的事情解決了,所以你和表哥說一下,可不要對我爸說,那誤會就大了!」

    「你!你混蛋!」我忍不住罵她,她不知道她的一通虛假的請救電話,要讓吳慰付出何等的代價,甚至是死亡。

    「你怎麼罵人啊,沒素質!」她在電話那頭唧唧喳喳數落我,我憤然掛了電話。

    我得馬上通知吳慰,但他的手機已經好幾天沒開了,一直聯繫不上,而且我苦於沒有智光的電話,一切的補救都是徒然。

    再過了一個星期,他仍然音信全無,我焦心如焚。

    病急亂投醫,我想到了Ellen,她是中國學生里有名的神婆,我想在她那裡卜卦,一直聽說碟仙能知世間萬事,再經過CRB里一群女生不遺餘力地轉述更是神乎其神了。塔羅牌占卦、星座占卦、碟仙在這些小女生之間流傳,也許有一天這些也會變成一種信仰。

    Ellen說碟仙不能輕易試,我可以玩玩柔和一些的「筆仙」,碟仙過於兇猛。但是在我的一再哀求下,她還是同意了。

    她說玩碟仙要找一個陰氣重的地方,比如凶宅,小P便說CRB里出過事,於是半夜我們來到頂樓,陶然就是在這裡跳下去的。

    Tina帶著她的小姐妹也來了,我們一共五個人,把幾張中文報紙鋪在地上,接著我們在上面圍坐成一勸,玩碟仙需要一個白色的碟子,但小P拿來的盤子上有花紋,嚴謹地Ellen叫他再下樓換過,我們四個女生留在頂樓,感覺陰風陣陣,Tina嚇得發抖。

    「不能撤!不然你會有麻煩!」Ellen看出她的意圖,說。

    小P捧著白盤子跑上來了,接著我們坐好,每人伸一根手指放在碟子上,然後點蠟燭,等到碟仙駕臨。

    「現在可以提問了,提問以後碟子就會移動,移動到一個地方停下來,那個箭頭指著的字,就是碟仙給大家的提示了。」Ellen說,她在舉行儀式前告戒我們有八個問題不能問,比如碟仙是男是女或者怎麼死的之類,她說碟仙其實就是鬼魂,因為在世間還有沒有了卻的心愿,所以滯留在人世間。

    「碟仙碟仙,請你告訴我我什麼結婚,有幾個孩子。」Tina問。

    白盤子沒動靜,我們盯著盼著,干坐了十幾分,白盤子還是紋絲不動,小P抱怨說:「傻鬧鬧,根本沒這種事!」

    「心誠則靈。」Ellen開腔了,並不許小P說話。

    小P扭動身子,有點坐不住了,突然碟子動了一下,我們嚇壞了,接著盤子動得更劇烈了,在報紙上移走。

    它終於停了下來,停在了某中餐館的打折廣告上。

    「啊?什麼意思?」Tina說。

    「還不明白嘛,就是說你的要求太高,要打折才嫁得出去。」小P開起玩笑來。

    「是嗎?」Tina的朋友說,將信將疑。

    「瑪麗你來。」Ellen說。

    我們五人又把手指搭在盤子上,我念叨:「碟仙,請你告訴我吳慰在哪裡?他好嗎?」

    盤子又移動了,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報紙上的小說連載版,停住,小P接著燭光看去,說:「你死我活。」

    「呀!」Tina尖叫。

    「什麼意思?」小P說。

    「你死我活啊!再明白過不了。」Tina的女朋友插嘴。

    「那麼,那麼能讓他不死嗎?」我已經嚇壞了,我咽了一口唾沫,問。

    「那好辦,你不死我不活!這是一對比,在明白不過了。」Tina的女朋友又說,仿如智者。

    「盡瞎說!」小P不同意。

    我們下樓時已經快兩點了,小P捧著盤子跟在我後面,「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和她一道吧。」Ellen說,她和我順路,於是我們走出了CRB。

    到了家,我躡手躡腳地竄上了樓,房間的窗戶開著,冷風颼颼地吹著,吹得我寒毛都豎了起來。

    「你死我活,你死我活……」我無意識地默念。

    「你不死我不活,你不死我不活……」我的思維陷入了癱瘓。

    我躺到塌塌米上,如往常一樣把被子拉好,蓋嚴實,燈已經關了,一片漆黑,我好像墮入了一個黑洞了,無邊無際的,只聽到枕邊的鬧鐘滴答滴答地作響,這聲音像是一枚上了時限的定時炸彈,我聽著聽著,眼淚從我的左右眼睛垂了下去,淌過我的臉,一直流到我的脖子。

    我坐了起來,開燈,倉皇起身,伸手抓起鬧鐘從窗口扔了出去,再跌跌撞撞地走到書桌邊,在筆筒里抽出一把黃色的美工刀。

    我緩緩地把刀片推了出來,擱在我的手腕上。

    「你不死我不活……」我的腦子裡惟有這一句在咆哮。

    喜歡是把刀擱在手腕上,愛是深深割下去,這是一句愛的咒語,它迷惑了我,刺激了我,左右了我。我痛苦地閉上眼睛,一咬牙,刀口陷入我皮膚,一使勁,是一道血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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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2  第69節 無病呻吟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醒了。
    我感覺自己仍然活著,有呼吸,有心跳。我手腕上的血口子已經凝固了,可能是我力氣不夠大,所以只割破了表皮,所以死不了。死的恐懼爬滿了我的臉,突然我感到自己害怕死,也害怕為吳慰死,死的勇氣常常只在剎那間,現在我后怕了,我抱著冰涼的被子,不停的發抖。

    樓下的房東太太已經在開始做麵包了,她每天6點起床,麵包要經過搓條、下劑、成形,最後烘烤而成,自然比較費時,我披著上衣服,走到一樓,依在她的廚房門口,看她忙活著。

    她看我來,說了聲早,我說要一杯咖啡,她說小孩子最好喝牛奶,沒給我,我說我已經二十多歲了,她卻說她已經六十多了,所以我還是孩子,她碩大的身子在狹長的廚房裡來來回回,顯得很忙碌。

    這時候門鈴響了,我前去開門,來者是小P。

    「怎麼早?找我?」我有氣無力地說。

    「你沒事吧?」他急切地問,我慌忙把貼了著膠布的手縮到袖子里。

    「我會有什麼事?」我反問道。

    「那就好,我昨晚怎麼也睡不著,想到那句你死我活再想你那個表情,突然覺得你會,你會死似的。」他搔搔頭。

    「你頭髮已經夠亂了,別搔了!」我說,他顯然還沒有梳洗過,急切地趕來,頭髮亂如雀巢。

    「那我回去了!」他轉身要走。

    「小P!」我拉住他,想了想說:「你相信預感這回事嗎?」我把我的那隻貼著膠布的手舉起來呈到他面前。

    「老天!你還真!這麼說我的預感是對的!老天!」他把我的手托起來,仔細查看,又說:「快忘了那套東西吧,碟仙是迷信,是不科學的,它迷惑你了。」

    「可是盤子真的動了啊!」我半信半疑。

    「我想了一夜,我明白了。盤子為什麼會動!那時候環境詭異,我們因為害怕發抖,所以搭在盤子上的手指也在抖動,所以微乎其微,但五個人相加,效果就出來,Ellen說說人越多越靈,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他繼續向我進言,希望我走出迷堆。

    「小P謝謝你!」我真誠地說,我謝的不是他的勸解,而是他的探望。

    「你想明白了嗎?別做傻事了!好嗎?」

    「恩。」我木獃獃地點點頭。

    天越來越冷了,閣樓上是沒有暖氣的,房東太太叫我搬到Kim騰出來房間,我不同意,於是小P給我送了一床被子。

    這段日子我開始寄情於寫作,把被窩支成一個小帳篷,窩在裡面,一頁一頁地寫過去,寫我父親,寫吳慰,偶爾也寫Steven,驀然,我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了。

    自己創造這些字句,再用這些字句自殘,這就是無病呻吟,小P說。他反對我的行為,他說我應該多出去走走。

    我接到Steven的電話,他說要過了年要去美國讀書了,說想在那之前來看看我。

    他的新款的賓士跑車停在我們學校門口,引路過的學生紛紛佇立觀看。

    「恭喜你!」我伸出手。

    「謝謝!」他握著我的手不願鬆開。

    「別這樣!」我輕輕地說,他把手鬆開,我趕緊縮了回來。

    「我想請你吃飯,可以嗎?」他說,在我們交往的過程中,我們從來沒在外頭下過館子。

    「恩。」我點頭,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他帶我到DE KOPEREN HOOGTE,我們走進大廳,當我看到巨型漁缸里的鯊魚,便想起第一次和吳慰來這兒的情景。

    「這鯊魚好像越來越遲鈍了。」我看著鯊魚停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再兇猛的動物長時間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呆著難免成了二楞子,我想起小P這麼描述我:再活潑的人在一個人老在房間里呆著也難免精神分裂。

    人和動物其實都會被孤獨打倒。

    「你來過?」Steven驚奇地看著我。

    「來過,很久很久以前。」我淡淡地說。

    「那我們上去吧!」他拉著我進電梯。

    Steven先我一步抱怨了:「這裡上菜還真慢!以前我們打工的地方,快多了!」想必他是第一次來。

    「這是溫柔速度。」我想起吳慰的話,心一下沉,女人總是喜歡掏一句傻話來害自己難過,我又開始無病呻吟了,我抿抿嘴唇,想打消這個念頭。

    「聽說Jacky回來了。」他說。

    「回來了?」我幾乎叫了出來。

    「我上次看到你和他一起騎車去學校。」他解釋道,原來是早些日子。

    「你監視我們啊?」我故作輕鬆,送了一塊肉進嘴裡。

    「不是!就是想遠遠的看看你,看看你們,看看你們的生活。」他凝視我。

    「說真的你不戴眼鏡帥多了。」我們彼此打量。

    「但還是不如Jacky帥,對嗎?」他又說。

    「你請我吃飯,你老提他幹什麼?」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雖然我知道他向來不識趣。

    他低下頭,不再說話。

    吃完飯,他送我回家的路上,我思忖再三,還是把實情相告:「Steven,你能叫你爸幫我打聽一下Jacky的事嗎?他可能出事了。」

    「是嗎?那麼你怎麼辦?」聽罷,他錯將我當成了受苦的主體。

    「我沒事!你能幫我找他嗎?」

    「好!我答應你。」Steven拿起我的手,又說:「我一定會讓他回來的。我……」

    「什麼?」我望著他,把手抽了回來。

    「讓我再吻你一次,可以嗎?」他的眼底藏著絲絲的哀傷。

    我合上雙眼,感覺他冰涼的唇附了上來,他的淚水垂了下來,一直流到我唇邊,讓我嘗到了自己對他的辜負。我在心裡說:「Steven,如果有下輩子,我會好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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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2  第70節 咖啡伴侶


    臨近聖誕節,房東太太要求我們全體房間大清洗,除了我自己的房間外,我的包干區還有二樓的浴室。我們房間的牆紙已經有些發黃了,吳慰曾經說過要在過聖誕節之前換了它,我看著直角牆上貼滿了我們以前寫得字條。
    「生活就像一鍋炒蛋飯,有時候蛋炒飯,有時候飯炒蛋。」這條是我寫的,這讓我想起我的「everything炒蛋。」

    「生活就像剝洋蔥,總有一頁讓你流淚。」這條是吳慰寫的,那是我們在回憶以前打工的日子。

    「此心憂太苦,把酒且狂歌,狂歌猶不足,嗚呼我奈何?」這是吳慰寫的小詩。

    「如果有一條瘋狗咬你一口,難道你也要趴下去反咬他一口嗎?」這一條是我和David因為誰洗廚房的鍋子而發生爭執時候,吳慰給我寫的勸戒。

    這面牆貼滿了字條,貼滿了回憶。

    衣櫥里的頂上有隻紅色的密碼箱,沾滿了灰塵,我拿抹布把它擦了一遍,覺得並不幹凈,於是乾脆把它拿了下來,它並不太沉。

    裡面是什麼?我幻想著。密碼號有三個,會是什麼呢?我尋思著。

    「520!」我腦里閃過這幾個數字。

    我把密碼撥好,果然能打開。有時候破解戀人的內心除了靠直覺,別無他法。

    我把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地倒在塌塌米上。最上面是一本照相本,是他的家庭影集,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母親,他的母親皮膚如雪,很美,美得有些柔弱,看著看著,我發現她長得很像Suki,怪不得吳慰對Suki的事如此上心,願意為她犯險,那是親情在作祟。

    紅色錦盒裡立著一枚戒指,我認的,它是他送給我,而我又還給他的那隻。這戒指吳慰一直留著,但他後來又覺得當時買戒指的錢不幹凈,於是盤算著用工作后的第一份工資給我再買一隻。

    米色的長盒子里裝著一些票據之類:2003年八月我們第一次去江心嶼的船票、麥當勞的盒子、有天上人間KTV的帳單、還有登機牌……這些都和我有關,他曾經對我說過要把這些愛的證據留給我們的兒子,向他傳授自己當年的求愛秘籍。我說萬一生的女兒呢,他就說那就告訴她使這些招式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長盒子里還有一個盒子,裡面躺著一隻黑色手套,我把這隻手套拿起來,翻看,發現裡面暗藏玄機,原來裡面還有一隻小手套,我兩隻手套抽分開,裡面那隻小手套是我的,我記得應該是他那次車禍,我用它來給他捂傷口的,而我的另一隻早已遺失。

    「大手拉小手。」寓意我再明白不過了。

    「請你戴上這手套,就讓它代替我把你的手握牢,用兩雙手一起對著星星祈禱,祈禱沒有我在你身邊雪不要下太早。」那是我倆分手后的第一個冬天他想對說卻有沒說出口的獨白。

    我把兩隻手套捂在胸口,仰躺在塌塌米上,看著斜牆上貼著吳慰筆力遒勁的四個大字:「小心碰頭!!!」淚水靜靜地滑落。

    2004年的大年夜我一個人度過,到了暖春三月,吳慰與我,仍是衡陽雁斷。

    我在閣樓的窗戶上懸了幾塊醬油肉,我幻想他如果看到了,又來找我吵架。但他沒來,警察卻來了,原來鄰居報警說我們家有人把狗殺了,還狗肉晾起來。警察叫我把肉取下來,他們要帶回去化驗,而且警告我在沒有結果以前不要再掛任何的肉上去了。

    舉報我的鄰居是一位獨居的大爺,房東太太曾經撬了他家的門,投訴過他家的狗,他則投訴過我們家的音響和花園。兩個老人鬥法似的,一來一去。

    Alex在二月回法國了,小樓里顯得更安靜了,三漢子工作室也就此解體,也再沒接過生意。

    早上我們發現二樓的廚房的桌子上沒有擺著麵包,心想大概是房東太太感冒了,通常她生病的話便不為我們做麵包了。Kiki下樓去問房東太太,推開門,便是一聲慘叫。房東太太躺在地上,已經不醒人事,那天救護車來的特別的慢,我們三個人蹲在她旁邊,我握著她的手,已經有些冰涼了。

    醫生說房東太太有心機梗塞的舊疾,因為沒有及時搶救,那天我們天人永訣了。

    幾天後我們參加了房東太太的葬禮,葬禮很冷清,我看到鄰居大爺穿著一身銀色的西裝,站在靈柩前,低頭祈禱。

    第二個禮拜,我們三人收到市政廳一封信,信上說要我們一個星期內搬走,因為房東太太在過身前已經立了遺囑,她安排了自己的葬禮,還表示死後要將房子賣掉,把所得錢款捐給荷蘭心臟移植協會。

    我們收到信的第二天,家裡又來了幾個政府工作人員,其中一位說老太太遺囑里還有條款,受惠人是我們幾個房客與隔壁大爺。

    她把一樓的壁畫和鍋子、烤爐等送給我,把桌子和一些書等送給David,Kiki也得了一些東西,而家裡咖啡機等送給了隔壁大爺。

    我們陸續搬走了,我又搬到了CRB。

    搬家那天小P來接我,他見我抱著鍋子站在門口,便說:「村姑!CRB里基本設施都有了,你抱這一堆垃圾回去幹什麼?」

    「你不懂,這是遺產!」我把頭抬得老高,因為心裡淹水了。

    「裡面還有隻烤箱,你給安置安置。」我又對他說。

    「大姐,那個龐然大物怎麼搬?而且已經舊成那樣了!」小P進屋看了一下,哇哇大叫。

    終於我們還是放棄它。有些東西你很想帶走,卻無法帶走,結果只得捨棄,但我們的行李輕了,心事卻重了,我覺得對不起房東太太,這情感是一個活著的晚輩對一個已逝長者的愧疚,她不讓我們在家講除荷蘭語以外的語言,她不讓我們吃油炸的食物,她逼我們買她做的麵包,那是因為她希望我們能順利通過學校的荷蘭語考試,她怕我們營養不均,她怕我們不吃早飯就去上學。

    小P推著車,我抱著鍋子跟在他後面,我們往CRB走,我忍不住回頭再看看這棟老房子,那些愛為什麼直到回頭才看到?

    「我們要留學不留愛嗎?」我輕輕地說,我心裡卻有個很清晰地答案:我做不到!我留住了房東太太的愛,吳慰的愛,甚至是Steven的愛,那些愛都是深刻且珍貴的,卻讓我感到無比的沉重,重到無法的牽起嘴角做出一個虛偽的微笑。

    小P回過頭來,什麼都沒說,只是把我鍋子接了過去放入車后的袋子里。

    也許吳慰隨時會回來,我怕他會找不到我,所以每天放學后我都會回到這裡來轉轉,房東太太的房子的門上已經貼了字條,正在欲售,而我在下面不起眼的地方用中文寫上:「慰,我在CRB39號。」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了,鄰居大爺的花園裡已經搬出了桌椅,他又開始了享受暖風,享受陽光,享受午後的咖啡時間。

    但他隔壁的園子已經空了,開始長出野草,大爺時不時的回過頭看看,發現他的鄰居,他的敵人已經不在了。

    無敵是最寂寞的。他家的老狗蹲在他腳邊,那是他剩下的唯一的朋友。

    我終於明白了房東太太那天為什麼要撬開他家門,因為如果他在家突然死去,沒人會發現,也許只到屍體發出氣味,才會招來外人。想起他們以前遠遠地對看,其實那是一種守護。

    我回到家打開電腦,收到兩封電郵。

    一封是王靜寫來的,裡面有她家兒子的照片,她說我乾兒子已經長牙了,而她還說她和「維他命」的愛情也開始長出了新芽,她感悟出結婚就像得了斯德格摩綜合症,相處久了,不幸漸成幸福,只要男人愛女人,女人可以強迫自己幸福。

    另一封來自澳大利亞的Jennifer,她已經申請下一個移民指數很高的專業,還說交了一個藍眼睛的男朋友。她和我及吳慰三人之間的一切恩怨都被彼此淡忘了,因為愛情而失去的友情,也將因為得到新的愛情而重新獲得友情。我們都學會了向前看。

    我打開QQ,發現小方在線,他出事後便回國了。

    我說:「你好嗎?」

    久久才得到他一句話:「好,男不男,女不女的。」這應該算是好吧,因為他終於可以拿自己開玩笑了。

    我不能接著他的話玩笑下去,那樣有挖苦的嫌疑,只得說:「小P最近又失戀了。」

    他說:「失戀算什麼!他有他弟弟在,什麼時候時候都能再戰情場,而我……想當年,頂風尿十丈,嘆如今,順風尿濕鞋。」

    我說:「你會講笑就好了,我放心。」

    我給我王靜和Jennifer回了一封簡短的電郵,說我已經搬家了。人前我繼續微笑,不訴離傷。

    第二天我再去房東太太的舊居,發現我貼在上面的字條已經不見了,我發足狂奔,朝CRB。

    遠遠地我看到一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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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2  第71節 愛死寂寞人 [完結篇]


    那個背影轉過身來,那一瞬間我感到窒息。
    他朝我快步走來,而我卻依然停在原地,任他將我摟在懷裡,「我好想你!」他說。

    「你好嗎?」我抬頭看著他,感覺對他已經有了微小的陌生感,他是Steven,從美國回來的Steven。

    他手裡拿著我寫在房東太太門上的字條,這字條我每隔幾天都會去更新的,我伸手欲拿回字條,他卻把它隨手扔在了地上。

    「別等了,他,他也許已經死了。」Steven說。

    「不,不會的!」我拚命地搖頭。

    「我爸爸叫輝哥查過,那輛撞毀了的車子已經找到了。」Steven小心翼翼地說。

    我感覺天空突然變得漆黑如墨,一下向我腦門壓了下來。

    對於絕望的消息我不願去追問,也許是不敢。

    Steven叫我畢業后和他一起去美國,我沒答應他,於是他落寞的地走了,而我仍然留在了原地,卻感覺希望就像積雪在慢慢的融化。

    某一天Tina的男朋友告訴她自己在巴黎的街頭看到吳慰,或者是一個很像吳慰的男子。

    又一夜我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卻一直沒說話,頓了一分鐘,掛斷。

    我收集吳慰活著的線索,自我安慰,我把思念鑄成了一把刑具,自我恐嚇。我站在希望和絕望之間,自我掙扎。

    只是我一直都學不會離別,學不會逃脫。

    十月,我去參加徐建華的女兒滿月酒,我本是穿著一件束腰的黑色大衣,小P笑說這件衣服喜喪兩相宜,於是我換了一件大紅色的外套,小P又說穿大紅色喜慶的有些突兀,於是我照舊還是穿了黑大衣去。

    徐建華安排了一個他屯大的學弟袁俊和我同席,還一個勁的替我們敲邊鑼鼓:「袁俊,給瑪麗夾菜,夾菜。」

    袁俊是個大近視,夾了一塊暗紅的老薑放在我的盤裡,深情款款地說:「你吃塊肉。」

    我看了徐建華一眼,勉強把老薑咽了下去,我也夾了一塊老薑給他,「你也吃一塊肉。」他放入了嘴裡。

    「我們來划拳!」我伸出手,對袁俊說。

    「什麼?」他楞了一下,說:「我不會!」

    「那我們喝酒,我先干為敬。」我端起杯子,把滿滿的一杯啤酒一口灌了下去。

    袁俊戰戰兢兢地替我捧場:「好酒量,好酒量!」

    我打了個酒嗝,道:「你也來。」

    「我,我上個洗手間。」他起身離開位子,我以為他怕了。

    不想他上了趟廁所回來變得豪情萬丈,端起杯子學我一口乾了,放下杯子,道:「我們再喝。」

    我沒給他倒酒,拿出紙筆,寫了三個英文單字,遞給他,「袁先生,你讀讀看!」

    「peace war found!」他讀了起來。

    「再大點聲。」

    「peace war found!」他高了一度音,鄰桌的一位和他相熟的老兄朝他嚷:「俊,你醉了?放個屁也嚷嚷!」

    袁俊窘了,把紙揉在手心,無辜地看著我,他沒再和我喝酒,匆匆地走了。

    徐建華怪我把他精心安排的相親酒給攪黃了,我告訴他我一直沒學會在人前佯裝淑德,他卻說這是戀愛留下的後遺症,我沒再回話,也許他的話是對的。吳慰的名字,是我心上永恆的門牌,我可以為任何一個男人開門,但他們卻都會望而卻步的。

    2005年的聖誕節,我仍然去中餐館打工,我結束一天的工作,走在回家的路上。

    商鋪門口扎著五顏六色的彩燈,綠色的聖誕樹、紅色聖誕老人隨處可見,街上飄蕩著一種寒冷和熱鬧結合的曖昧氣味,讓快樂的人更快樂,讓孤獨的人更孤獨。

    一個不留神,我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我爬起來,看著路邊一家商的櫥窗,映出一個自己:一個穿著長式羽絨服的女孩,帶著一個有毛邊的帽子。我想起2001年的那個冬天的早上,吳慰說我臃腫如愛斯基摩人。

    「愛斯基摩人?愛死寂寞的人。」我對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孤獨的人不一定寂寞,多情的人卻有最深的寂寞。

    我繼續往前走,天空開始飄雪,我伸出手接著紛然落下的雪花,看它們在我的手心慢慢的融化,成了一滴滴晶瑩的淚水。

    也許我和吳慰就是兩朵孤獨的雪花,在愛情的天地里縱情地飄灑,卻被寒風吹散,被時間融化。而他現在留給我的便只有淚水。

    兩點的時候雪停了,我走到窗前,對著玻璃呵氣成霧,寫下:「吳慰,我等你!」

    我對自己說沒有他的擁抱我也不允許自己感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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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不留愛》PART 12  後記


    今天是我的24歲的生日,蛋糕被我吃去了一半,現在又被我凍在了冰箱。這個星期天的午後,我一個人度過。
    音響里播著BEYOND的歌:「回望昨日在異鄉那門前,唏噓的感慨一年年,但日落日出永沒變遷。這刻在望著父親笑容時,竟不知不覺的無言,讓日落暮色滲滿淚眼……」

    我轉頭向窗外看去,院子里的積雪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分外亮潔,我又想到了我的父親,我又開始發獃了。我愛發獃勝過思考,這是一種不能言喻的狀態,好像睡著了卻仍然醒著。

    我是個很懶惰的人,有一堆想法卻總是無法以行動實現,我是一個發夢家,卻不是一個實踐者,但我卻一直喜歡寫作,因為文字可以鋪展成我的某些道路,某些旅程或者是某種夢想。後來父親走了,文字於我又成了一種寄託,我常在紙上寫下彼此間毫無關聯卻讓自己覺得疼痛的字句,把散落的思緒鋪陳在上面,聊以自慰。

    愛和思想都是無形的,卻能借文字為骨架,於是愛有了形狀,思想有了痕迹。記憶更是磨人的東西,我想忘卻的卻一直賴在心頭,我想記著的卻在不經意間消散了,而文字卻能把它們梳理成了一個發簪,青絲永固。當我經歷了變故,當我體會了失去,我對文字產生了強烈地依賴感,於是我敲下了第一個關於愛的字元,來紀念我這段在外留學漂泊的日子。

    留學在外,是自由的,更是孤獨的,我們擁有最淺層的慾望和最深度的寂寞。

    我們可能因為和愛人兩地分離而覺得移情別戀乃是必要之惡,可能因為寂寞而愛上了同屋的你,在安逸的時候我們幾乎只是學校、超市與家三點一線的度過,囊中羞澀時我們得在學校和中餐館兩頭奔波。我們常常想念家鄉的一道小菜;常常在夜裡抱著冰涼的被子輾轉反側,久不成眠;常常有一門課業老是通不過;常常因為打工而坐末班火車回家;常常和房東吵架;常常騎車去很遠的一家超市買打折的洗髮精;常常上網到凌晨;常常感冒;常常喪失立場;常常覺得苦悶;常常莫名哭泣;常常想念某人;常常拿著電話問國內的家人:你那裡幾點了?

    我把我在荷蘭留學期間經歷的、目睹的或是聽說的故事記錄下來,包括痛的、苦的、樂的,於是有了《留愛》。在寫《留愛》的三個月里,我深深覺得寫作是與寂寞為伴又為敵的。我也曾經哭過,為了某些被我不小心丟棄了的字句。

    很多朋友常常問我是不是劇中的高瑪麗,我回答不是,但是她卻是我的一個倒影,讓我看清了我自己。我想起我寫給吳慰的一句對白:「把最美的遺落在路上」,而那遺落的部分其實就是我心裡頭那份最美的愛情。也許我們流失的總是比留住的要多些。

    留學,我們用青春和愛情祭奠!

    或許在國內,一個少年步入社會接受種種考驗,那過程是漸進的,是緩慢的,是柔軟的,但對於留學在外,它卻是逼迫的,急速的,強烈的。而在這裡成長起來的青春,它的不同尋常之處就是一切來得迅疾猛烈,讓人促不急防。愛情、夢想、友誼,一切在青春里美好的東西,被突然投入一個陌生的空間里,被考驗,甚至被瓦解。

    我們遙望故土,那裡的青春是順產的,而這裡的青春是早產的;那裡的青春是明媒正娶的,而這裡的青春是被拐賣的。

    寫到此處,音響里已經在播《誰伴我闖蕩》了:「幾多天真的理想,幾多找到是頹喪,沉默去迎失望;幾多心中創傷,只有淡忘,從前話說要如何,其實你與昨日的我,活到今天變化甚多,只有頑強,明日路縱會更彷徨,疲倦慣了再沒感覺,別再可惜計較什麼,始終上路過。」

    這幾句話深深觸及我的靈魂,我開始重複地聽著這首歌,歌里的字句儼如我的一位知己,它所訴說的好像就是我的故事。我和許多學子一樣,以一種闖蕩的姿態來到荷蘭,闖是積極的、理想性的行為,但是飄蕩卻成了我們的終結,但是我們始終上路過。

    來與去,愛與恨,悲與喜,生與死常常會來偷襲我們,但仍然祝願留學的你、準備留學的你、已經留過學的你、觀望留學的你都有一顆溫暖且清澈的心,仍然相信可以用自己的真感情收穫到別人的真感情。我們因為寒冷而擁抱,我們因為擁抱而告別寒冷。

    我感謝我的父母,他們讓我擁有一雙並不失明的眼睛,讓我有一雙健全的手,讓我可以看到生活的饋贈,可以寫下自己的體驗。我感謝我的父母,他們就像一棵大樹,為了讓我出國找尋理想,而用自己唯一的軀幹為我造了一艘船。

    感謝您讀到此處。

    盧雅娟

    2005年12月18日於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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