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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郎。《拾舊沙河夢》109。一包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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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郎 發表於 2023-7-28 15:54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巴郎。《拾舊沙河夢》109。一包公章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109。一包公章

1966年底,以王洪文為總司令的「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組織手下,圍攻了中共上海市委的所在地康平路。並與忠於市委的保皇組織發生摩擦,導致雙方10多萬人對峙,發生武鬥流血事件。「康平路事件」是全國大規模武鬥的開端,始作蛹者。
1967年1月,文革風雲變幻。6日,在江青、陳伯達和張春橋等策動下,王洪文率「工總司」及屬下造反組織數十萬人,召開「打倒上海市委大會」,從中共上海市委奪權。模仿巴黎公社,成立了「上海公社」,由張春橋就任主任王洪文為付主任,這就是「一月風暴」。8日,毛主席叫好表示支持,並號召奪權。對於名稱,毛主席提出:「這個機構的名稱叫革命委員會好」。
於是,全國各地聞風而動,從1月25日至2月2日,短短几天的時間,就有山西、青島、貴州、黑龍江等省市造反派奪權,成立了革命委員會。《人民日報》連篇累牘發表社論,稱為「西南驚雷」,「東北曙光」,「文化大革命的輝煌勝利」,好象奪權就是一劑能使革命徹底社會進步的靈丹妙藥。全國人民都知道各地在奪權,目不暇接,熱鬧得很。
搶班奪權,也造成國家秩序大亂。從中央到地方,各級政府機關職能癱瘓,權力集中於少數人手中。此時領袖身邊,是由中央文革的文革新貴們執掌權柄。他們作為領袖的代言人,擁有了解釋詮注領袖「最高指示」的地位和機會,成了偉大光榮正確的化身。有此殊榮,哪能不用?他們輕啟蓮口,出口即法,點綴光環,至高無上。他們隨心所欲地演繹領袖教導,實行一言堂,翻雲復雨,出爾反爾,將人民群眾當作阿斗群氓加以愚弄。今天說這派是保衛無產階級革命路線,鼓動其文攻武衛去造反;明天又反戈一擊,指責其蛻變成保皇派,為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保駕護航。昨日還是階下囚,今天彈冠把權掌。風雷變幻萬花筒,你方唱罷我登場。

在1967年1月,萬縣地區根據觀點立場不同,已經形成了壁壘分明的兩大派別,即造反的翻天派和保守的紅色派。
翻天派中,「主力軍」全名是「萬縣地區毛澤東思想主力軍革命造反指揮部」,是萬縣地區最大的產業工人組織,涵蓋鋼鐵紡織航運造船機械採礦林業運輸等行業。其總司令是名不見經傳的熊道生,一個22歲多的年輕人,當過兵,複員回來后,在江城旅館任服務員。在他的苦心經營下,「主力軍」發展到地區九縣一市,在農村還發展了「農民主力軍」,興盛巔峰時,曾超過30萬人,是萬縣最知名的造反組織,在全川也名聲遠抪。與「主力軍」伯仲相當的,是「萬縣市毛澤東思想紅衛兵赤旗戰團」,簡稱「赤旗」,主要由初中高中學生,中專技術學校學生組成,是萬縣地區最大的學生造反組織。其總司令是萬二中高中學生鍾嘉鈺,20歲。高峰時,全地區的「赤旗」派眾曾超過10萬人,聲宏勢大。
紅色派中,其工人組織「紅色產業工人革命造反兵團」,和學生組織「毛澤東思想紅衛兵東方紅兵團」,在市鎮里,其人數和規模,都與「主力軍」「赤旗」相當。但在廣大農村,通過官方背景,在區鄉社隊都建立基層組織,卻是紅色派的天下,派眾超過百萬之巨。而且紅色派中有管理人才,在全地區,經過整合聯合協調,成立了「萬縣地區紅色革命造反聯絡站」。「紅聯站」的成立,使紅色派能統一部署,分工合作,審時度勢,令行禁止,能與翻天派爭得有聲有色,不讓絲毫,總佔上風。

翻天派「主力軍」「赤旗」,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沆瀣一氣,全力與其對頭紅色派抗爭。隨著「一月風暴」,兩派都已經開始在下屬9縣及市區,首先搶奪縣廣播站的權,好大造利好輿論。然後,各自組織派眾,去奪取縣委縣政府縣人委黨政機關、縣屬部委局辦各部門、廠礦企事業各行各業各單位的權力。
經過一段時間的蘊釀和會商,1月29日,學生組織「赤旗」開始在市區各中學集合派眾,準備去高筍塘靜園,也即是當時萬縣地委和萬縣專區專員公署所在地,去奪取地委、專署的大權。
消息很快擴散開去,當他們整隊前行時,已經有無數市民聚集,並尾隨其後,準備參與,或瞧熱鬧。地委專署擁有調動軍隊和警察的「權力」,難道就不使用,真會這麼輕易地讓手無寸鐵的學生崽兒群眾組織奪取?市民們對新奇的事兒自然有抑制不住的興趣,何況是小民跑去衙門,奪取地方父母官兒手上大權,這種不可思議且曠古難逢的稀奇事,就要在眼前發生,怎不心癢難耐,定要跟去,看個清楚才行。

靜園位於高筍塘82號,前臨流杯池,后倚太白岩,環境得天獨厚。最初是由李姓鹽商富紳,於清代光緒年間,建造的家宅私園。李園以園林為主,房屋建築次之,遍植桂花、茶花、黃桷樹和竹類。后李家日衰,園林凋敗。1925年,楊森來萬后,收買佔用,把國民革命軍第20軍司令部設於此處,人稱楊森公館,后定名「靜園」。楊森之後,歷任黨政軍首腦,均將此作為行轅辦公處所。解放后,也一直是地委行署駐地。直到三峽水庫建成,「萬縣地區」被撤併為重慶市萬州區,行政機構方才搬遷至江南新區。靜園,也轉型為服務會所。
靜園以園林花木著稱,集山川之靈氣,聚園林之精華。步入園中,白牆黛瓦,綠窗青簾,古柏掩映亭台,高槐遮護樓閣,勝景紛呈。園東園林錯落,風貌和諧。幽靜庭深,綠蔭成叢,有明清石雕石刻、石制龍虎馬等,散於園中,斑駁陸離,古香古色。古木怪樹,修竹千桿,歷經栽培和保護,鬱鬱蔥蔥,挹爽弄泉,霜露凝煙,薄雲秀媚,花壇密布,環境清雅,身隨徑轉,步移景換。園西綠潭微泛漣漪,潭內,魚翔淺底,鵝戲碧波。小橋下,藻荇搖曳,水波蕩漾。憑欄而坐,可看蜻蜓嬉弄新荷;倚階臨流,能賞錦鯉歡游曲池。此園,身處鬧市,可得泉林之趣;不出城郭,能領山水之樂。臨池小坐啜清茶,魚躍波光弄影殘。站在假山石高處,可眺望東流長江,天高地闊鐘聲遠,江風吹送下河船.

「赤旗」的隊伍,在環城路整好隊,逶迤地走過萬安拱橋,緩慢地爬上寬廣200餘級的青石大梯子,從人民廣場穿過,零亂地攀上衛校前面的陡坡,氣喘吁吁地,花了個把小時,方來到高筍塘流杯池。不暇細看池內的曲廊亭榭睡蓮葦草,群集於靜園門外,一大片戴著紅袖章的學生崽兒,怕不有上千人之眾,在那裡擁來擠去,吵吵嚷嚷。而幾個組織的頭領們,緊急地圍站在一角,激烈爭論著,作最後的溝通。
下午4點鐘,一個學生頭領,手提電嗽叭,跳上高台,手朝著靜園一揮,大吼著下令道:「奪權開始」!於是,學生們象放散的一群羊,爭先恐後地,擁擠著朝靜園大門衝去。
衝進大門,裡面景色卻與外面不同。碩大的老黃桷樹,伸枝展葉,如巨傘撐開,籠罩方圓數丈,蔭深蔽日,青綠濕潤的苔蘚,花草扶蘇的石徑,通向青磚灰瓦的樓屋廳堂,更顯幽靜典雅。這舊時的縣衙門內,冷冷清清,蕭索窒澀,看不見一個人影,想來工作人員都逃光了。幾幢解放后新建的大樓,全都門窗大開,辦公室里桌椅歪倒,滿地的文件紙張,一片狼藉。眼前場景,恰如電影中,國民黨反動派被解放軍打敗之後,那些倉皇撤退的鏡頭。
人群衝進大院后,就四散開來,一團一夥地,象土匪強盜似地,闖進每一棟樓層,每一個房間,在裡面翻箱倒櫃地搜尋起來。其實,大家也不知道,領頭的也沒交待,奪權應該做些什麼,什麼才是權力的象徵,只覺得即然來了,就一定要有點什麼收穫才好,不然,空手而回,對不住組織,也對不住自己。於是,各種各樣標著「密」「機密」「絕密」字樣的文件、會議記錄、卷宗、人事檔案等,都被抄了出來,打開翻閱,希冀找到重要的蛛絲馬跡,也滿足自己窺陰的好奇心理。據說,有許多卷宗,特別是人事檔案,經奪權這一抄,就此遺失,鬧得許多黨政幹部的履歷一片空白,文革之後,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又大致補全了。

不多時,便看見一個身材壯碩的青年學生,從一棟大樓二層,在人群中反其道而行,從裡面拚命地朝外擠。他著身舊軍裝,鈄戴頂軍帽,長滿青春痘的圓臉脹得通紅,額頭冒著熱汗,狀似興奮發狂,雙手護住懷裡一個裝得滿滿的軍用挎包。有人認得他,是萬二中的一個學生小頭目,鍾司令的親信,以前在好幾個批鬥大會場主席台上出現過。
就聽後面有人在喊:「行署和各部委的公章,全裝在他包里了!」於是前面有人就笑著鬧著,擁擠著向前,伸手作搶奪狀,還有人大聲嚎叫:「拿出來我們摸一下!」。但也有一批人保護著他,護衛在他兩側,一番推搡擠迫,開出一條人牆通道,然後就擁著那一書包公章跑掉了。其餘人見公章已被奪走,自己遲了一步,被人搶了先著,不免怨悔不已,沮喪莫名。繼續折騰一陣子后,士氣也逐漸地消退,見再也搞不出什麼幺蛾子了,極度失望下,於是也不整隊了,自行散去,弄了個虎頭蛇尾。

他們的沮喪,也是有名堂的。自秦始皇典定封建以來,社會交往,講究信用,財產交換、買賣易手、田地出讓、租稅捐賦等,都要簽字花印。不識字的,象紹興魯迅的鄉鄰阿Q,也要畫押按指紋。而牌匾碑刻楹聯、題壁中堂畫軸、錢莊銀票匯兌、官府公文往來等,則更進一步,要用個人紋章,或烙印公章。
簡單的,用木質的,便宜實用,家族個人官府店鋪皆可。求好的,金石礦玉的,彰顯身份,可作為書法雕刻古董鑒賞把玩。而重要的,卻是鋼印,不需用油墨,而是硬生生地,用力壓出印跡,別人難以模擬仿造,表明獨此一份,貨真價實,用於公文任命身份證明畢業文憑等。印章,別看只是一枚雕刻小品,但卻代表信用、身份、權威、氣勢,芥子里藏著須彌世界,對權力的追求者來說,是身家必備,決不可少的。有極端者如三國時的孫策,寧肯為了一方「傳國玉璽」,不惜背信棄義,臨陣脫逃,舍卻身家性命,以死相拼。
即使在解放后,新中國,社會主義社會,革除了幾乎所有的封建主義殘餘,但卻是保留了使用公章這個優良傳統。雖然一方公章,多是木製圓印,約5厘米直徑,一盒火柴的重量,看著毫不起眼,但在我們社會主義中國,幾十年來,卻是巨大權力的具體象徵。
任何事情,凡是有文字紀錄的,如證明、合同、工作證學生證出生證死亡證結婚證離婚證等等,都須要蓋上公章,證實其合法性、真實性。公章,代表著權力,代表著權威,任何地方,任何時間,一章在手,天下可行。
搶到公章,也就意味著成功地奪取了這一層政府機構的權力,搶奪者可應用這個權力,從中撈取特權或者金錢物質的好處,發號施令,擴大山頭,打擊異己。而這一切行動,無論怎樣瘋狂或荒謬,由於有了公章的支撐,就顯得合理合法了,別人也會俯首貼耳,聽命於你。

但另一方面,他們的沮喪,也是沒有道理的。試想,奪印者,他一個青年學生,普通崽兒,將這些木砣砣鐵砣砣公章奪去,能起什麼作用?手中有了這些公紋圖章,就是有了權?就有權發號施令了?別人就會聽命於他么?
其實,對他來說,今天,是他一生中最為輝煌的一刻。這包公章,他拿來是一點用也沒有的,也從沒想過奪來後用它幹什麼,但他還是不悔。最輝煌一刻,是奪印那一瞬間,提著那沉甸甸的書包,有種「天下入我囊中」,「替天行道,捨我其誰」之豪邁氣概,足夠自己今後一生中反覆回味的了。
說實話,「奪印」,並不等於「奪權」,人說,「實力才是硬道理」。你沒實力,只能屈從於強者,奪了印,也不敢用,留在手中,欣賞把玩幾天後,只得乖乖地交給主人。你有實力,你就是強者,發號施令,即使沒有印章,別人敢不聽從?印章,此時只不過是個點綴,說明你是「正統」而已。

據說,這些印章,奪去不久,又一個不少地原封不動地交到新成立的「萬縣地區革命委員會」。新生的革委會怎能使用這些舊章?豈能新瓶裝陳酒?所以,革委會又重新設計刻制了一整套公章鋼印,發放給下屬部委局辦,在革委會領導下,用來開展工作。
於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搶來的這包公章,就被擱置一旁,不知所終。被領袖支持媒體渲染的全國大奪權,看在民眾眼中,卻好似是一場歡喜鬧劇。
巴郎  記於20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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