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街夢幻曲 之十

妙霞帶住個女離開大宅返香港嗰日驕陽如火，佢就覺得成座大宅散發出陣陣寒意。關於佢返香港長住呢件事，早就徵得老爺奶奶嘅同意。走之前亦向阿榮嘅各房兄長及嬸姆一一話別，只係冇講明邊一日離開，大家心照不宣亦都冇問。離開呢一日佢唔想驚動任何人，特登選喺午飯之後，二娘瞓晏覺嘅時候叫咗架的士將佢哋母女送去碼頭。當的士來到大宅嘅門廊，陪住佢哋母女嘅只有二娘個近身貴嫂。由於大件行李早就託運返香港，所以妙霞手上只得一個手袋。佢由手袋攞出一個信封交畀貴嫂，請佢轉交二娘，又將一個利是塞畀貴嫂，多謝佢一向嘅照顧幫忙。貴嫂雙眼含住淚水接過兩樣嘢，粒聲唔出凈係嗑頭，她驚一擘開口自己會喊出嚟。將佢哋送到的士門邊，妙霞個女忽然要貴嫂彎低腰。貴嫂以為佢有私己話要講就彎低腰將隻耳仔嗅過去，妙霞個女喺佢塊面珠躉惜咗一下，講咗聲「拜拜！」至轉身捐入架車度。呢一下整到貴嫂冇法子忍得住標出嚟嘅眼淚水，一手掩住個嘴，一手為佢哋閂埋車門。妙霞喺車裡面向貴嫂揮揮手，再望一眼呢座記錄咗佢同阿榮一齊度過三千幾個日日夜夜嘅大宅，叫司機開車。

妙霞並唔眷戀大宅裡面錦衣玉食嘅生活，令佢放心唔落嘅係二娘，因為阿榮嘅早逝對佢嘅打擊實在好大。俗語話「生娘不及養娘大」，從阿榮三歲開始佢就孭起養育教導阿榮嘅責任，睇住佢健康成長，睇住佢娶妻生女，內心嘅喜悅一日日咁多啲又多啲。估唔到一場車禍使得佢「白頭人送黑頭人」，嗰種悲傷失望筆墨係絕對冇法子可以形容。阿榮過身之後，妙霞盡量俾多啲時間陪伴二娘，佢哋之間嘅感情比以前更親密，多多少少抵消咗二娘嘅喪子之痛。可惜妙霞喺大宅裡面嘅處境逐日惡劣，最尾都係要選擇離開，留低二娘一個人面對枯寂無助嘅晚年。妙霞於心不忍但又無可奈何！

阿榮過身之後，妙霞漸漸覺得大宅裡面嘅人面口有啲變化。首先係阿榮個大嫂，二嫂，以前佢哋對妙霞一向都係木口木面，而家直情係藐嘴藐舌。跟住落嚟連一啲「見高拜，見低踩」嘅下人亦都當妙蓮冇到。由踏入呢座大宅嘅第一日起，妙霞就知道呢度係另外一個小世界，佢需要克服好多磨難至有可能得到其他人嘅認同。好在有阿榮悉心呵護以及二娘嘅地位為佢撐住，佢呢幾年至得以喺呢座大宅有啖安樂茶飯食。而家阿榮呢棵大樹冧咗，二娘亦都老老下唔多理事，佢今後都怕冇乜好日子過咖啦。對於人哋嘅冷眉冷眼妙霞經已係一一忍受，點知人哋係都唔肯放過佢，係都要將佢逼埋牆角。有一次阿榮嗰兩個阿嫂當住佢面話老天爺實在唔公平，佢哋嘅老公為咗公司殫精竭慮，勞心勞力，幾咁艱難。有啲人就乜都唔使做，白食白拎，逍遙快活。妙霞聽咗滿腔委屈，就去請教二娘，話想將阿榮留畀佢啲公司股份退返畀老爺，自己返香港打工，唔使聽呢啲閑言碎語。二娘勸佢千祈唔好衝動，必須三思而後行。好明顯，有人唔想佢繼續留喺呢座大宅，不過佢哋亦都未話得曬事。所以妙霞應該先用想返外家侍奉父母為理由探下老爺嘅口風。如果老爺唔准，咁就繼續住落去，對嗰啲閑話一概不加理會。即使老爺唔反對佢哋兩母女返香港長住，公司股份亦都萬萬唔退得。因為佢哋兩母女今後重有好長日子要過，呢啲股份係阿榮留畀佢哋嘅些微保障，千祈唔可以為咗爭一口閑氣自動放棄應有嘅權利。妙霞聽咗二娘嘅說話猶如見到指路明燈，借個時機對老爺奶奶講出佢嘅打算。老爺奶奶亦都冇挽留，妙霞母女搬出大宅件事就成咗定局。

妙霞初頭擔心個女搬返香港住會好難適應，估唔到冇幾日個女就同姨仔做咗好朋友，見親姨仔就好似「黐頭芒」咁,開心到不得了。個女喺在澳門自己瞓一間房，搬返香港之後就同妙霞一齊瞓。後來個女話想搬過隔離同姨仔瞓，妙霞問過個妹知佢冇意見。亦都唔反對。

妙霞原來有諗過返到香港之後搵份嘢嚟做，點知要搵份適合自己嘅工作並唔係咁容易。妙霞想搵嘢做並唔係出於經濟嘅考慮。離開大宅之前，老爺好清楚咁話到明：只要妙霞一日唔改嫁就都係佢哋嘅家人，不論佢搬到邊度，佢哋兩母女每個月嘅生活費都會自動劃到妙霞嗰戶口。雖然話生活無憂，只不過日日將個女送咗去返學之後自己無所事事，覺得好無聊。妙霞唯有得閑就去搵佢個老友阿香。

阿香同阿勇結婚之後就冇再唱戲，兩夫妻係西貢萬宜水庫附近租笪地開咗間「野火樂園」，顧客目標係啲希望享受郊外生活又唔想喺山上野營過夜嘅人。佢哋呢座「樂園」座落喺山邊，砌咗十幾個燒烤爐。客人可以自己帶嘢食嚟燒烤野餐，亦可以同佢哋買已經腌制好嘅食物。「樂園」裡面又賣燒烤用嘅炭，鐵叉同埋各類飲品.仲專門有一笪地方搭好曬帳篷出租俾有需要嘅人。不過帳蓬唔多，需要預定。阿勇交遊廣闊，有時又會請一啲有心入演藝行但係又未搵到碼頭嘅後生仔女嚟「樂園」表演。由於經營得法，呢幾年都算得係生意滔滔。

《同樂社》成立之前，「野火樂園」亦曾經請佢哋班成員去演出，大家都玩得好開心。阿勇知道《同樂社》要搵演員，就建議妙蓮加入。妙蓮有啲猶豫，阿勇就帶佢去蘇師奶屋企識下阿文個舅公同佢啲朋友。參加咗幾次佢哋嘅活動，妙蓮覺得可以同佢哋合作，就應承加入《同樂社》。妙蓮話曬都係「紅褲仔」出身，加埋喺澳門住嘅時候時常跟住二娘去參加粵劇票友嘅活動，唱功並不弱，因此好快就有一批擁躉。

妙蓮識唱唔少曲，譬如獨唱嘅《姑蘇晚詠》，《獨倚望江樓》，對唱嘅《錦江詩侶》都好受歡迎。但係聽眾經常點唱嘅係阿文個先父阿生嘅遺作《里斯本之夜》。《同樂社》表演嘅曲目同其它曲藝社有啲唔同，佢哋除咗傳統曲目之外仲有一批阿生嘅作品，呢樣嘢令到《同樂社》顯得與眾不同。阿生生前撰寫過唔少樂曲，一直由阿文保存住。《同樂社》成立之後，舅公就叫阿文將呢啲未曾發表過嘅作品攞出來篩選排練同演出。《里斯本之夜》係阿生眾多作品中比較受歡迎嘅一首。啲人嘅評價係支曲本身就寫得好，妙霞嘅演繹就令到支曲加倍感人。妙霞第一次見《里斯本之夜》嘅曲譜就愛不釋手，大家亦一致認為佢好啱唱呢支曲。妙霞又都不負眾望，由第一次演唱就令到啲聽眾有深刻嘅印象。妙霞次次唱呢首曲嘅時候眼中都輕泛淚光，而聽眾亦都聽到眼濕濕。妙霞唱呢首曲唔單止感動啲坊眾，連西人都大為讚歎。

油麻地有一個義大利神父，喺香港住咗廿幾年，粵語講到勒勒聲。佢個名叫做甸奴(Dino),油麻地好多街坊都識佢。有一次佢經過廟街，一個麻甩佬撩佢。
嗰條友憑喺樓梯口，對神父話：「癲佬神父，耶穌打鳩你啊！」
甸奴神父就停低腳應佢：「係甸奴，唔係癲佬。至緊要嘅，係耶穌打救你，下次記住啦。」

有一勻，甸奴神父有幾個家鄉人嚟香港旅遊，晚飯後神父帶佢哋到廟街呢個「平民夜總會」領略一下「東方之珠」嘅異樣風情。當佢哋逛完「天後廟」，見到冇幾遠處《同樂社》個場前面圍咗一大堆人，佢哋又走過去湊下熱鬧。嗰個時候妙霞咁啱唱到《里斯本之夜》最動人嗰幾句：

里斯本霓虹璀璨，鼓樂喧囂天不夜，
豈能及大澳漁火點點暖人心。

葡萄牙女郎風姿綽約，意態撩人，
更教我思憶嬌妻廣寒宮冷，妝台獨倚冷凄清。

嘆只嘆身無彩鳳雙飛翼，
恨不能碧海青天兩相親。

妙霞呢頭正話收腔，聽眾紛紛拍手叫好。嗰幾個義大利遊客亦大聲嗌「Bravo ! Bravo !」
妙霞演唱嘅時候，甸奴神父一直細細聲同啲鄉里翻譯曲詞，佢哋理解支曲嘅內容，更被妙霞嘅演唱所感動。其中一位老太太忍唔住行咗入個場揸住妙霞雙手講咗一大輪嘢。妙霞不明所以，神父就向佢解釋。原來老太太讚妙霞唱得好動人，簡直可以媲美唐尼采蒂嘅 Oh, giusto cielo。老太太仲由手袋攞咗幾張一百文大紙塞畀妙霞，妙霞滿面通紅猛話唔使，神父喺旁邊叫妙霞即管收咗佢。妙霞就拉住老太太，將啲錢擺落支咪前面個點唱箱裡面。點唱箱裡面原來有抓「青蟹」，加埋呢幾張「紅衫魚」就零舍養眼啦。

阿文對佢老竇嘅所有作品都好熟悉，每次演出佢老竇啲曲都令佢覺得對老竇多咗一分了解。聽到有人將老竇嘅作品同名家相提並論佢覺得好開心。佢知道唐尼采蒂係義大利一位作曲家，寫咗唔少歌劇，但係自己並冇接觸過。老太太所講嘅曲佢自然唔會識，唯有請甸奴神父將支曲嘅名寫低。第二日，佢就去向「阿二」請教。

「阿二」喺廟街一幢唐樓嘅二樓開咗一間鋪賣二手唱碟，喺港島灣仔開咗一間鋪賣音響器材。佢係一個音響發燒友，追求音響設備嘅完美配搭簡直到咗吹毛求疵嘅地步，又有好豐富嘅經驗。故此，佢喺音響雜誌嘅專欄文章有好多發燒友追捧。但係，佢同嗰啲單純欣賞音色，對音樂作品整體內容不屑一顧嘅人又有所不同。嗰一類發燒友往往將音樂作品作為佢哋測試音響器材嘅媒介。而佢對音樂作品嘅理解同樣有獨到之見。所以，佢寫嘅樂評亦都好有水準。見到阿文攞首義大利歌劇詠嘆調嚟問佢，佢覺得好有趣。
佢問阿文：「你乜嘢時候開始對番鬼佬大戲有興趣嘎？」
阿文將隔晚發生件事原原本本咁話咗俾「阿二」聽，「阿二」聽咗又連聲話有趣。跟住佢叫阿文方便嘅時候將《里斯本之夜》借畀佢睇下，阿文話沒問題。

「阿二」搵到一張唱片放畀阿文聽，阿文當然聽唔明。「阿二」就解釋畀佢知，呢支曲係歌劇《拉莫美爾的露琪亞》裡面一首著名嘅詠嘆調，咁佢又搵咗份歌詞嘅中譯本畀阿文，再放一次佢聽。阿文聽完之後想話買嗰張唱片，「阿二」話呢張唱片係由著名女高音瑪莉亞·卡拉斯演唱嘅歌劇詠嘆調，係佢自己嘅珍藏，唔會賣。但係就應承會將卡拉斯唱嘅呢首曲連同其它著名西洋歌劇選段翻錄成錄音帶送畀阿文。嗰一晚，阿文將〈里斯本之夜〉嘅曲譜送到「阿二」間鋪 。隔咗幾日，阿文亦都收到「阿二」專門為佢製作嘅錄音帶。從此阿文喺屋企唔止聽粵曲同歐西流行曲，有時都會聽下「番鬼佬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