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和洗澡

日本人和洗澡（上）

作者：曹 旭            

還沒有到日本，朋友就介紹說：一堆人擠在一起，搶一隻橄欖球的，是美國人；一堆人擠在一起，吃完飯搶著要付賬的，是中國人。一堆人擠在一起，又說又笑地洗澡的，是日本人。一點不誇大，喜歡洗澡，浴盆、毛巾、遮羞布，也是日本人的一種象徵。

可以說，日本人也許是最愛清潔的，是世界上洗澡最勤快的民族。

洗澡對日本人來說，看得比吃飯還重要，一個日本朋友告訴我，假如他窮得只剩下500日元，只夠吃一頓飯或洗一次澡，他會選擇洗澡，寧可不吃飯也要洗澡。這一點不誇張，因為有資料可以說明，在最困難的年代，在燃料緊缺，需要配給的情況下，日本人在分配燃料用途時，也以燒水洗澡為先，煮飯或取暖，則在其後。

經常有人把日本人比做勤奮的蜂群，他們努力忘我地工作，一天下來，非常疲勞，最好的休息是痛痛快快地洗一把澡。洗澡能消除疲勞，振奮精神，像脫臟衣服一樣，洗完后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感覺煥然一新；像涅磐一樣，經過了水與火的洗禮后，走出浴室；像喝醉了酒一樣，迎著小風，覺得精神凈化，人生進入新的境界。

但日本人的洗澡，和中國人是不同的。中國人的洗澡比較簡單，日本人的洗澡，無論是和別人一起洗澡，還是單獨一個人洗澡，日本人洗澡都有程序，要有三部曲：

一是先在浴缸里放滿適度的熱水，人在浴缸里浸泡十幾分鐘；二是出來在池外用香波香皂洗頭洗身體，一路搓洗而下，再用小桶裝水衝掉肥皂泡沫；並舀水沖洗乾淨全身；三是再入清潔的沒有被弄髒的浴水盡情地浸泡。這就是——泡澡。在熱水裡面泡上一陣子之後，身心全都會放鬆下來，整個人懶洋洋的，直到自己滿意了才爬出來。三部曲中，只有一部曲以洗凈身上的污垢目的有關，是一般意義上的洗澡，其他兩曲都是享受人生。因此，日本人洗澡往往要洗一個小時。

日本人洗澡像做體操，內部與外部交流，洗完澡人很口渴，想喝水，西方諺語說「喝水是人內部的洗澡。」外部洗過了，自然想到內部，從裡到外，假如這時候有一杯啤酒，尤其是夏天，用冰鎮一鎮，再躺在床上，享受空調，那就算完美啦。故東京流傳這樣一句諺語，人生之樂，莫過於三件事：

一是睡懶覺；二是洗把澡；三是洗完澡喝一杯啤酒。三件樂事以洗澡為中心，都與工作過勞有關，充滿現代人的艱辛。這與我們家鄉流傳的人生有三件樂事：拆急污（找到地點，完成非常急的大便）、討老婆、淘強貨（買到便宜貨），是完全不同的。

人生有太多的磨難，太多的不公平；雖說世間公道唯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但是，貴人還是貴人，條件好，營養好的人總駐顏有術，貴人看起來總要比同年齡的窮人年輕。

只有洗澡，是一個最徹底的喻體──不論貧富，不論顯晦，不論職位，不論高貴還是卑賤；也不論衣食男女，道德倫理，一脫去衣服，都是平等的，站在澡堂里猶如站在上帝面前，無拘無束，赤條條來去無牽挂。

日本人和洗澡（中）
其實，日本人愛洗澡是一種文化，是日本人很愛的「澡堂文化」。

文化不是一個人的事，是許多人共同的事。這使日本人的洗澡往往是群體的。日本的澡堂，就像中國的茶館店，許多人在一起喝茶、聊天、聽戲或聽說書。許多人家平時沒有時間見面，就在浴室里聚首。

日本的公共浴室是一個休息的場所，更是一個社交的場所。因此，儘管日本人的家裡，大都有自己的浴室，但許多日本人還是喜歡到付費的公共浴室里去洗，為的是尋找伴侶，尋找說話的人。或者感受騰騰的熱氣，聞聞乾燥的毛巾香，聽聽洗澡時的潑水聲、木屐「咔嗒咔嗒」的聲音，大聲說話的聲音，呼朋喚友的聲音，那都是習慣和熟悉的聲音，在這樣的環境里，大家有一種認同感，歸屬感，親密感，產生一種互相依賴的血緣關係。

有人進行中日文化比較研究時發現，中國和日本文化最大的差異，恐怕就在「洗澡文化」上。

中國人洗澡，是很大的隱私，年輕夫妻或需要照顧的夫妻可以一起洗；此外，即使一家人，也要分開，男孩子、女孩子大了，也要分開。

但日本不是。看日本電視，有時可以在電視的廣告里，看到日本人全家四口泡在一隻大浴缸里唱歌。

電視里，有一個漂亮的女演員說，她從小就脫光了和父親在一個水池裡洗澡，一直洗到二十歲還在洗，真令人匪夷所思。

還一個電視節目上，爸爸在洗澡的時候，十八、九的女兒在給老爸搓背，藉機向老爸撒嬌，要一點零花錢。

真人版的《櫻桃小丸子》中，少女小丸子和爸爸一起脫光，泡在浴盆里唱歌。

我們覺得是有傷風化的事情，日本人覺得這正是「親子關係」確認的時候。日本人認為，和親子一起裸體泡浴，可以促進和親子之間的感情。二十歲的女兒脫光了和父親在一個池子里洗澡，這在中國絕對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這樣的事情在日本就有。

有的日本人家裡，就泡同一盆水。先是爸爸泡，爸爸泡完孩子泡，孩子泡完媽媽泡，媽媽泡完，就用水順便洗浴盆。當然，這也與日本人的節約有關，假如開著水龍頭不停地放，這就不是日本人了，日本有句成語說浪費是：「花錢像洗澡水一樣。」

男女同浴，一家同浴，確實有許多弊病，日本小說就寫過一家人同浴時，妹妹月經來了，染紅了一池水；染紅了一池水的事情，竟然也會發生，讓人難以想象，其它男人怎麼能在一池紅水裡洗澡。

日本人和中國人不同，和西方人的情況又有不同：西方人認識到人的本性，承認有洞，不是小洞是大洞。西方人說，人是什麼？半是天使，半是野獸，但日本人不承認。

日本人覺得，男女同浴，洗的人很平常，是你自己想歪了。千年以來的男女同浴，不僅沒有讓日本民族淪落，而是讓日本民族更優秀。

因此，報紙上，經常有年輕美貌的女秘書受到上司的「性騷擾」的事。前不久，報上又披露某單位男職工，集體偷看女職工洗澡的性騷擾事件。但他們覺得無所謂，聽完以後，笑一笑而已。

日本人和洗澡（下）


日本是一個建立在火山瘠背上的島國，所有的國土都是高出太平洋的山頂。這使日本各種富含礦物質的溫泉密布全國各地。據厚生省統計，日本全國有溫泉勝地2200座，溫泉場16000多個。

日本許多著名的溫泉，都以動物命名，如「熊湯」、「鷺湯」、「猿澤」等等。因為當地人說，這些溫泉是這些動物發現的。受了傷的動物用溫泉水治癒自己的傷口，人由此得到啟發。也有說溫泉是弘法大師發現的，弘法大師是到中國唐代長安留學，學成回國的留學生，是日本智慧的象徵，中國諸葛亮式的人物，說由他發現，是把所有的智慧都集中在他一個身上的原始思維。

溫泉的水溫，一般在四、五十度左右，也有六、七十度甚至更高，以致可以用來煮雞蛋的。由此真的誕生了「溫泉雞蛋」，日本超市的櫃檯上，就放著「溫泉雞蛋」，不知道是不是真由溫泉煮熟的。

溫泉中含有豐富的礦物質，通過皮膚吸收，可以消除疲勞，且對神經痛、關節炎、皮膚病，都有很好的輔助治療作用，在迷信的日本人眼裡，溫泉就成了能延年益壽的「仙水」。日本人說，他們的長壽，與喜歡洗溫泉有直接的關係，甚至有人說，只要每天洗兩次溫泉浴，壽命就能延長十年。日本人的平均壽命居全世界第一，就是溫泉最好的廣告。

日本人喜歡溫泉的理由，除了健康，許多還有別的。

因為有溫泉的地方，就有「陪浴女郎」，享受「陪浴女郎」的服務，也不止日本一個地方，一個國家。但日本絕對是最高端的，裡面有許多花樣，沒有經歷的人不知道。有人去溫泉，就是沖著「陪浴女郎」去的，其他的就不用說了。

也有不找「陪浴女郎」，而想獵奇，經歷艷遇的人。

日本的男女同浴雖然取消了，但在山中，在露天浴場，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男女同浴的舊風俗還會繼續保留。

你只要隨便翻翻溫泉的廣告和小冊子，就會看到許多男男女女在一個溫泉里洗澡的照片，經常看到一個作老色鬼模樣的男人，盯著同池中的女子，或面對赤裸裸的男人，一群女子用手捂住臉的鏡頭。在電視廣告里，會看到男男女女在露天浴場走來走去，男的前面是一塊遮羞布，女的則用浴巾遮住前面，一扭一扭的屁股在後面，大家都看，大家都不管。

有的溫泉男女不分，文明一點的，當中隔一道疏疏的竹排，男女洗澡的時候，不想看的人看不到，想看的人就看得到，就在隔與不隔，縫隙很大的見與不見之間。

最有意思的是中國人和日本人一起去溫泉的時候，日本人脫得赤條條的，而中國人則穿著游泳衣不脫。日本人驚奇地看著中國人，覺得不可思議，洗澡怎麼還穿褲子？又不是去游泳？

但旅遊行業既然把溫泉浴宣傳得那麼性感和赤裸裸，安全總會有問題，也必有欺負女性的事情發生，日本現在也有一些「痴漢」，專門在公交車和地鐵里侮辱婦女，女性避之不及，溫泉浴場，也許是「痴漢」最喜歡去的地方。

我這樣說，真要誤解絕大多數日本人。因為日本人喜歡製造神話和相信神話。譬如，喜歡誇大溫泉的功效，從相信到迷信，是他們的方法論。比起實際效用來，溫泉更具精神醫治的效能，在洗溫泉的時候，他們往往用一種信神信佛的虔誠，升華自己的心情，這就是現在日本人提倡的「心情主義」，不管什麼環境，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一個人的「心情」，永遠是最重要的。溫泉四周美麗幽靜的景色，洗完溫泉以後，一家人團聚在餐桌上大快朵頤的情景，情侶對視現在時的溫馨，單身漢私窺后的愜意，都一起算在溫泉的賬簿上，感謝溫泉。

I love hot spr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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