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居士 : 奧斯卡，中國人的尷尬

作者：小南居士

李安獲奧斯卡最佳導演，章子怡儀態萬方出席頒獎禮。對中國人來說，今年的奧斯卡是揚眉吐氣的一年。唯一遺憾的是，《斷背山》因牽涉同性戀題材，無法在內地上映。可以在美國上得廳堂拿得大獎的作品，卻在中國被拒之門外，不免令人唏噓。王小波在《跳出手掌心》一文里闡述中國人評價文藝作品的雙重標準時，說中國人評價中國人自己的作品，用的是道德標準。如果他說的是對的，那麼我們完全可以理解有些人不歡迎《斷背山》的原因。這意味著一個問題，我們用來評價藝術的道德標準遠遠高於藝術標準，於是好片子都栽在道德的門檻上了。
　　
　　李安是我最喜歡的導演。要論中國文化的傳承，我覺得李安身上最有傳統文人的氣質，溫厚，忍耐，端正。《飲食男女》、《喜宴》這些都是很好的電影，又好看又完美，充滿了文藝氣息。李安懂得什麼是美，懂得用令人舒服的節奏來講故事，且講得滴水不漏。早期的《喜宴》是同性戀題材的電影，而且是中國人的故事。中國人拍同性戀題材的電影，比較出名的有《東宮西宮》（那是王小波先生編的劇本），《藍宇》。與《喜宴》相比，前兩者比較突出同性戀人群在正常社會的壓抑和病態，而後者更多是探索同性戀在正常社會如何正常生活。我的意思是，李安先生看待同性戀的目光十分溫和，充滿理解。這讓他的電影無論表述怎樣變異的情感，都充滿了舒緩的情緒。
　　
　　奧斯卡肯定李安卻沒有肯定他的《斷背山》，除了與《撞車》分豬肉之嫌外，我猜想也有對同性戀題材的避諱。也就是說，外國人雖然很開放，但也有愚昧的角落。無論如何，能夠授予李安最佳導演的殊榮，已經很讓我振奮，很讓我開心。
　　
　　奧斯卡近年來每回都請章子怡，這又讓有些人不高興。比如今年章子怡拍了《藝伎回憶錄》，就有人罵她賣國。這些人很奇怪，首先，《藝伎回憶錄》不是反華電影，其次，藝伎不是妓女，而是一類藝術工作者（關於這一點，有些人就是不願意承認）。我對《藝伎回憶錄》沒有意見，對章子怡，我覺得她演技太差，可是品味很好，在國際上的每次亮相都很迷人，很給中國長臉。中國人為什麼不能演日本電影？日本演員有時候也在中國電影里演殺人不眨眼的鬼子，演慰安婦，演各種各樣的角色。前幾年有個《紫日》是抗戰題材，裡面有個日本小姑娘的角色，扮演者是日本人，才十九歲，在中國念書，結果拍了這個片子，每回見到記者都被問到對歷史往事的看法，於是小姑娘不得不一遍遍地代她的國人道歉、懺悔。我實在覺得，國人的這種心理很有問題。
　　
　　電影就是電影，藝術就是藝術。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扯談。電影在中國所承擔的衍生作用太多，影響了我們客觀地評價它的藝術性。比如，用電影來滿足愛國情結。我們拍一部《南京大屠殺》或者《紫日》，這是藝術也是愛國。但要是因為電影里有個日本演員扮演的角色被亂槍打死就覺得這片子特愛國，那純粹是神經病。同理，也不能因為中國演員跑去扮演日本角色就認為這片子是日寇的思想毒藥。電影之外的衍生種種，最好不要上綱上線，否則老顯得我們太沒水準。
　　
　　電影在中國的另一個窘境是，我們不想看到的，就不準電影演，演了我們就說它不是好電影。這是什麼心態？這是掩耳盜鈴。所以李安獲獎可以大肆宣傳，《斷背山》？對不起，現在還不可以放，這片子思想不好，我們先審查審查。
　　
　　中國的一句俗語，牆裡開花牆外香，這句話用來形容中國電影的發展恰到好處。有多少好的片子，在國際上聲名遠揚，在國內卻無人問津。有人說這是因為外國人的審美觀有問題，比如他們連《英雄》和《十面埋伏》都覺得好看。我覺得，外國人不可能每次都會出現這樣的審美誤差，所以為了中國電影的發展，最好思考一下我們在思想上的差距何在。
　　
　　李安喜獲奧斯卡獎，對他多年的苦心經營，總算有個交代。然而奧斯卡的榮光，究竟有多少能照耀到中國人頭上？對一部連我們自己都認同不了的電影，人家喝了彩，人家發了獎，我們算怎麼回事？這實在叫人尷尬，無奈，只好先厚著臉皮，與君同樂一番了。
　　
　　同是在《跳出手掌心》里，王小波說「當我們認真地評價藝術時，所用的標準和科學上的標準有共同之處，那就是不依據現世的厲害得失，只論其對不對（科學）、美不美（藝術）。此種標準我稱為智慧的標準。」我很難過地覺得，所謂智慧的標準，其實並不為國人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