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城
十幾年前,一位相熟的朋友,結束了二十多年的婚姻,也決定離開原本居住的城市。在她遠行前,朋友們為她舉行了生日餐會,以慶生代替離別。
當時,我以文字慰之,對她寫說,送走已經沒有生命的婚姻,也真可以說是另一個感情新生的開始。
天下的婚姻有多種,不過,往往以感性為始,而以理性延續。其中,在歲月的嬗遞和人情的消長中,常會出現自己並不情願或想像不到的結局。
俗言,清官難斷家務事。愛情通常是主觀的感覺認定,當兩人的主觀從相同走到衝突,無法求同存異時,婚姻便走向了死亡。
兩人共同私密的生活,有他人難以評斷的生活情境,有自己難以言喻的心緒伏流,
留在城裡或出城,端看個人對愛情的價值和信仰。
在朋友的婚變裡,出現的是曲從與折磨;與其受苦,不如理智地分開。愛情是一種艱難的維護過程,但要如何留下或待不下去,還是依靠個人的意志與選擇。
記得在初冬的陽光下,目送朋友道別。對於已不再被對方接納和珍惜的感情,離去儘管有如解脫;然而內心的感傷,卻是薄陽無法掩蓋得住的。
詩人葉夫圖辛科有一首詩〈我不再愛你〉,其中有兩句如輓歌般說:「我不再愛你——多麼平凡的收場 平凡得像生,平凡得像死。」
也許,在受傷的心靈裡,將這一段情愛的始與終,當做是平凡人生的生與死,多少能夠換得內心的平靜與釋然。
這使得傷城的失落,守城的失敗,就像愛情的輓歌和平凡人生的輓歌一樣,唱著唱著,終究會遠去。
騎城
以前住在地的老友來電郵,說起熟知的社團活動近來鬧得轟然的失婚事故。其中的質疑,不在於丈夫棄城或第三者偷城,而是後者的騎城。
愛情的功利,有時並不完全在於金錢數量、物質條件、世俗地位,還建立在婚姻城堡裡的熟悉、安全、名分和法律保障。
老友觀察這樁婚變,第三者顯然無意放棄多年的婚姻,倒像是有意撩撥勾起男主角的仰慕,滿足自己回到青春時期被追求的虛榮。第三者既要填補丈夫長期不在身邊的感情空虛,也要享受感情出軌的快感;同時也可能是藉背叛和越軌向丈夫報復。
這就是一腳放在城內,一腳伸向城外。前一陣,喧騰滾滾的台灣吳姓立委和孫姓女子逾越社會規範的行為,為投機又貪心的城內城外關係做了真實驗證。
社會一直不乏這種實例,常有人享盡感情的甜頭,消費婚外的感情,讓傷痛苦楚和責任由他人承擔,有的甚至形成了悲劇。
最近,台灣一位曹小妹,其父一直不願讓這個非婚生的小女孩認祖歸宗,曹母不堪長期為此痛苦而攜女自殺,最後母女皆亡。曹母因感情的困頓窒礙,自私地剝奪了女兒的生命權。她帶頭撞牆,帶上女兒毀滅自己,得到的指責多於同情。
在早知曹小妹自白母親有攜女自殺的意圖,責難社工等人員已知此事卻未能及時挽救,有所疏失之餘,不禁讓人更加疑問,那個沒有擔當的男子在哪裡?
外人對存在於兩方或三角戀情本來應無可置喙。但涉及傷害無辜的一方或下一代,這樣騎牆式的感情,是逃不過道德強烈譴責的。
依城
家族中有位孀居多年的長輩,晚年時,認識一位談得來的友伴。兩人的年齡、外貌、家世都很相配。雙方的孩子也都十分贊成他們再婚。可老太太卻拒絕了老先生的求婚。在社會多半鼓勵銀髮單身族不妨找位適當伴侶的氛圍下,老太太的拒婚,令家人困惑不解。
只見老太太獨居,平日自有消遣,輕鬆自如,自得其樂。家人請了位留宿女傭照顧她的起居,看護她的健康。
兩老偶而互到對方家中住一陣,或遊山玩水或牌友同聚或閒話家常,避開了和年輕夫妻一樣會有的相對過日子的磨擦,仍有兩性老來相伴平和的歸依。還沒有了坊間耳聞目睹有些家庭為哪一方來支應老病時的物質支出、照料,法律上各自子女的繼承或養老負擔等爭議。
幾次見到兩老相敬如賓,相處恬靜,相語美言,那般地和諧,我忽然了解,為何老太太並不想要回到婚姻的城欄裡去。
曾經歷了一段漫長的感情悲歡,看透了現實的牽絆,老太太已不在意婚姻的形式,只想擁有一種平淡的感情生活,有時有人溫柔作伴,還有一點老式懷舊的浪漫。也看得出來,老太太是位感情的強者,早就體會到,人生走到最後,終究還是要一個人獨自面對自己,感情要能獨立。
能夠遇上知心人,有片刻相屬,兩人又能在差不多時候離世,那就是最大的幸運。否則,也能處之泰然,沒有遺憾。
兩位老人家先後去世,他們晚年這一段心靈在婚姻城內,形體在婚姻城外,相依偎、相扶持的情景,留給家人一路終老仍然琴瑟和鳴的美好念想。
我城
一回,與丈夫閒聊,他談到,如果有一天,他先我而去,我會如何?我反問他同樣的問題。兩人分別將答案寫在紙上。
結果兩人的答案意思一樣:努力保持健康,繼續踏實度日,同時不再追求姻緣,享有獨立、自由的感情生活。
話說,婚姻是城。不管是進城或出城或在城外,都是一種冒險,永遠是要真正置身其中,在那個位置上體驗過,才能測量得出自己適合哪一種。
大多數人都認同婚姻的溫暖與踏實,也有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單身的自在和寫意。重點不在於結局,而在於過程中是否擁有自己才能體會的幸福感。
婚姻需要保鮮,卻不能越界。如同穿衣,舊衣熟悉舒適,新衣刺激活力;可人只能在城內穿過時舊衣,不能逾越到城外買時尚新衣。
詩人濟慈有詩文:「熱情如此脆弱,卻又如此狂野!」當年的激情,如今彷彿如青春的影子,在時間之流中化為無痕,成為婚姻最大的變數。
人改變不了城裡世界的世俗制約,卻可以改變對待它的方式。錢鍾書寫出對婚姻的犀利透澈名言之外,和夫人楊絳不是牽手於圍城內一輩子嗎?
和丈夫走過三十年的婚姻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長路走來,既做了精神上的神仙眷侶,也做了現實上的柴米夫妻。有失落,也有安慰;有挫折,也有體諒。我們沒有在彼此面前誇大失望,也沒有停下腳步,刻意宣稱自己的快樂有多少。平穩安定是已有的婚姻軌跡中最大的印記。
已經嚐過了在城內的日子,難免想過過城外的生活。丈夫想的和我一樣,如果真有機會,也許會使我們更加懷念圍城時光呢。(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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