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書劍情緣》 第四章 醉春樓

四      醉春樓
                                       


         醉春樓是蘇州城中有名的大酒樓，地處鬧市，門前車馬川流不息，南北食客往來頻繁。樓前有一溜
     攤位，小商小販的叫賣聲高低錯落，此起彼伏，吸引著過往行人的腳步。對面一家錦芳院，是個秦樓楚
     館，終日里燈紅酒綠，鶯歌燕舞，令這一片地方愈加熱鬧非凡。
         由沈德庸的大弟子趙循重建的信遠鏢局，坐落在離醉春樓幾條街外的地方，較之醉春樓自是冷清了
     許多，然而朱門大院，看上去也頗有氣派。
         沈德庸的兩個徒弟趙循、孔青，當年均對沈惠娘愛慕不已，為贏得師妹歡心，兩個人終日里明爭暗
     斗。尤其是趙循，對沈惠娘真是俯首貼耳，惟命是從。後來沈惠娘隨七王爺去了京城，孔青與趙循反目，
     遠走他鄉。趙循也娶了個有錢人家的女兒。後來家勢漸敗，沈德庸過世，趙循接過了信遠鏢局，倒也干
     得有聲有色。只是兩個兒子武功平平，不成氣候，卻仗了老子的聲勢，終日驕橫。
         沈惠娘自京城獨身返回蘇州后，便少言寡歡，閉門不出，性情日漸孤僻。一年後，忽然隻身遠行，
     雲遊天下。再回蘇州時，已是收了三名弟子，性情也開朗了許多。趙循便邀沈惠娘一同來共掌鏢局。
         張可兒回到蘇州，正是傍晚時分。緊催坐騎趕回住處去見師父。
         沈惠娘柳眉鳳目，皓齒丹唇，四十齣頭，風韻猶存。身邊坐著幾個弟子，二弟子袁芳，四弟子卞婕
     如，五弟子汪若蘭。師徒幾人正在說笑，見了張可兒進來，沈惠娘顯得異常高興。張可兒見過師父，拿
     出錦盒。沈惠娘伸手接過，當眾打開，那裡面是一顆渾圓溫潤的碩大玉珠，鏤空雕刻著七條首尾相接的
     盤龍，中間嵌著一顆小玉珠，異常罕見，只憑這玉質，這雕工，便價值連城了。沈惠娘見了點頭道：
     「嗯，不錯，就是它。」
         「這就是七龍珠啊？真該叫七龍戲珠！師父，這是無價寶吧？」汪若蘭問。
          沈惠娘感慨道：「這七龍珠上有故事呢！唉！日後若有機緣再說與你們聽罷。」說著將錦盒關上，
     問張可兒道：「可兒，這次上京還有什麼其他的事嗎？」
         張可兒搖搖頭，道：「沒什麼，一切都很順利。」
         沈惠娘讚許地道：「還是可兒，辦事最令我放心。好了，這一路也夠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張可兒還未說話，汪若蘭搶先叫道：「三師姐，快來聽師父講笑話吧，這麼早，睡什麼覺！」汪若
     蘭人小嘴快，想什麼就說什麼。
         「哦？真是難得，師父講什麼呢？」張可兒邊說邊走到汪若蘭與卞婕如中間擠了個座位。
         卞婕如與張可兒同歲，見張可兒仍是男裝打扮，便俏皮地做出欲躲開的樣子，嘴裡叫道：「哎呀，
     拜託，您是誰家俏公子，莫要挨了我坐著，免得旁人見了誤會我與你有情，日後我可怎麼嫁人那！」
         眾人聽了，不由得都笑起來。沈惠娘道：「你這丫頭，一張嘴最會討人開心，只不知日後可能招你
     婆婆愛呢。」
         「師父，我只嫁個沒爹沒娘的，有師父疼就夠了，我可不要什麼婆婆。」
         「你就哄我吧。」沈惠娘聽了心裡高興。
         「四師妹說得不錯，」坐在沈惠娘左邊的袁芳道：「有個婆婆可有得罪受了，就像大師姐……」話
     剛出口，又咽了回去，大夥兒不由得看了一眼師父的臉色。
         沈惠娘看了袁芳一眼，嚇得袁芳立刻低了頭，道：「對不起，師父，我說錯了，我……」
         沈惠娘並未生氣，只淡淡地道：「好了，都去歇著吧，我也累了。」說罷先自起身而去。
         眾人忙都站起，目送師父走遠，才轉身回房休息。
         沈惠娘的大徒弟如素由師父做主，嫁與趙循的大兒子趙璟廷，已有兩年，不受婆婆李氏見愛，加之
     尚無子嗣，更是飽受李氏冷言冷眼，如素生性柔順，常常暗自啜泣，沈惠娘雖然知道如素的境況，但也
     奈何不得，平日最不喜旁人提及此事。
         袁芳自知說錯了話，惹得師父不高興，自己也沒了興緻，徑去回房休息。汪若蘭與卞婕如卻拉了張
     可兒，興緻勃勃地問起她的京城之行。張可兒與她們大致講過，將蕭文蘊一段避去不提。
         「好啦，沒什麼啦。你們在家過得怎麼樣？」張可兒問。
         「還能怎麼樣，就這個樣啦！」汪若蘭道：「不過，三師姐，你當心喲，你走的這段時間裡，二師
     兄可沒少上這兒來，一來就打聽你回來了沒有。」
         「真討厭！」張可兒厭煩地道。
         二師兄是趙循的二兒子趙瑞廷，嘴甜心細，深得沈惠娘歡心。
         「還有啊，」卞婕如壓低了聲音道：「那天我聽見他和師父說什麼成親不成親的，好像與你有關
     呢。我沒聽很清楚，二師兄見了我就不說了。」
         「和我有關係？」張可兒奇道：「你可別嚇唬我！」

         一連三日，趙瑞廷竟不曾來。
         這日一早，輪到張可兒買菜燒飯，張可兒挎個竹籃去了集市，回來后，得知大師姐如素來了，忙放
     下菜籃向前堂跑去。恰巧如素與汪若蘭同來尋她，三人遇到一起。
         張可兒喜道：「大師姐，你怎麼來了？」
         「怎麼？不歡迎嗎？」如素笑道。
         「怎麼不歡迎，盼還盼不來呢！」張可兒跳著一把抱住了如素。「大師姐，別走了，回來住吧。」
         如素笑了笑，道：「傻孩子，說什麼呢！」說罷不由得嘆了口氣。
         汪若蘭道：「明明不開心，還要硬撐著，何苦呢。」
         如素道：「嫁了什麼樣的人，這輩子就得怎麼樣地過，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張可兒道：「別說那些不開心的事了，大師姐，你今天怎麼得空回來了呢？」
         如素道：「過幾天是我公公壽誕之日，我是來請師父的。」說罷看了張可兒一眼，又道：「還有一
     件事，是特地來告訴你的。」
         「什麼事？」
         「是這樣，瑞廷他，他看中了你，想娶你為妻，原是要與我公公一起來向師父提親的，我公公說，
     還是先問過師父，師父點了頭他再來。可兒，這是你自己的事，你不像我，你應該自己拿個主意，我還
     沒對師父講，先來告訴你一聲，你心裡有個準備。」
         張可兒聽了，心中氣憤不已，恨道：「他們也太欺負人了！」
        「我就知道你不願意，」如素道：「說實話，瑞廷他也真是配不上你。」
        「那可怎麼辦？」汪若蘭在一邊急道。
         正說著，趙瑞廷走了過來，老遠就笑著叫道：「三師妹！早知道你回來了，這幾天我太忙，沒得空
     過來看你，你別介意喲！」
         張可兒氣不打一處來，汪若蘭忙介面道：「二師兄，我也在這兒，大師姐也在這兒，你怎麼沒看見
     嗎？」
         「看見了，都看見了，」趙瑞廷笑著，「三師妹！」
         張可兒並不搭言，轉身就走。
         「哎，等等我。」汪若蘭叫著追在張可兒身後。
         「你跟著我幹嘛？」
         「我也討厭他那酸溜溜油膩膩的勁兒。」
         「三師妹！三……」趙瑞廷還待要追，被如素攔住，「嫂子，這是怎麼了？我……」
         「算了，去見師父吧。」如素將趙瑞廷帶走。
         袁芳不知從哪裡走來，攔住張可兒，「可兒，你有事嗎？」
         「沒事。」張可兒覺得袁芳有話要講。
         「啊，」袁芳笑一笑，看見汪若蘭正睜大了眼晴看著自己，便道：「小蘭子，沒你的事，回屋去！」
         「哼！」汪若蘭不高興地轉身走開。
         袁芳拉了張可兒的手走到院子外面一棵大樹下，見四下無人，放開手，略有猶豫地問道：「可兒，
     你說，二師兄……他人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張可兒一聽袁芳提及趙瑞廷，便心中不快。
         「他……他，哎呀，是好呢還是不好？」
         「什麼好呀不好呀，二師姐，到底有什麼話你直說好了！」
         「哎呀，可兒，你可別生氣，我決沒有拆散你們的意思，我根本不想妨礙你們，我只是……只是……」
     袁芳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二師姐，」張可兒不耐煩地打斷她，「我說話直來直去，你別介意，你若是喜歡二師兄你儘管
     去喜歡，和我沒關係，我不會插在你們中間的，你放心好了！」說罷轉身便走。
         「你誤會了，可兒，我不是這意思！」袁芳說著，望著張可兒遠去的背影，嘴角露出微笑。
         張可兒邊走邊氣，想一想，竟不知該往哪裡去。去見師父？趙瑞廷在那裡，自己壓根兒不想見他。回
     自己屋去？師父派人來叫怎麼辦？提起親事怎麼辦？張可兒索性掉轉身，不管那許多，徑自出了門，來到
     街上。
         張可兒漫無目的地隨意走著，心中煩躁不已，轉過幾條街，不知不覺來到醉春樓下。張可兒覺得有點
     累了，想坐下來，便信步上樓，揀一處臨街的位子坐下，要了壺茶，獨自生著悶氣。
         此時尚早，樓上食客不多，距張可兒不遠處一張桌子，圍坐著三個上了年紀的老者，都是醉春樓的常
     客，沒事就在此閑聊度日。因為離得近，他們的講話張可兒聽得清清楚楚。
         「不是我說，想當年我家釀的酒才叫正宗呢，甘香醇美，聞一聞都醉人那！哪像這個……」一個胖老
     頭道。
         「算啦，別吹啦，」坐在胖老頭左邊的一個長鬍子老頭道：「你家釀的酒再好，我們也沒嘗過，光說
     也沒有用。」
         「閉上嘴喝你的酒吧，」右邊的老頭快言快語道：「白吃白喝還賣乖，不怕累著你那張嘴。」
         「怎麼心疼了？」胖老頭道：「誰讓你輸了？不請也不行呀，我這張嘴，嘿，要不是我這張嘴，你哪
     能得了那麼多新鮮事體去人前賣弄！」
         「老哥，算啦算啦，」長鬍子老頭道：「當真的，你也別盡講些道聽途說的爛穀子，真事兒有一件么？」
         「對呀，你嘴裡能有真事不？」
         胖老頭一瞪眼，「笑話！我今天當真就有一件真事要講給你們聽，而且呀，除了李府里的人，哦
     還有我，你倆是全城第一個聽到這件事的！」
         「又吹！」
         「當真？」
          胖老頭神秘兮兮地一笑，道：「城東李府，知道吧？李老爺要做皇親國戚了！」
         長鬍子老頭道：「這你可騙不了我們，那李老爺是做藥材生意的，只有一個姐姐，嫁了京城的禮部蕭
     大人三十多年了，李老爺自己膝下只有一子，別無旁親，難不成將自己老婆送給皇上去？哈哈哈……」兩
     個老頭都笑起來。
         張可兒聽他們聊得煩人，正想換個地方坐，猛聽得「京城禮部蕭大人」幾個字，不由得留心起來。
        「瞧你們笨得像頭豬，還笑呢！」胖老頭並不生氣，認真地道：「蕭大人有三個兒子，對吧？」
        「不錯。」
        「蕭大人的大公子早已婚娶，不用提了，三公子想必你們也知道，一來蘇州就鬧得不成體統，惟有這
     二公子，性子溫，模樣俊，文武全才！年初時七王爺壽誕，七王爺知道吧？」
        「不就是那個……」
        「別打岔，七王爺誰不知道，」長鬍子老頭催道：「接著說，怎麼樣了？」
        「嘿嘿，」胖老頭故意不緊不慢地說道：「七王爺呀，在壽誕之上，從上百名的王孫公子里，你猜怎
     么著？」他故意停下來看著那兩人。
        「你就說吧！」
        「快說！」
        「嘿！就單單選中了蕭二公子做駙馬！」
        「真的？」
        「你說，這李老爺是不是要做皇親國戚了？」
        張可兒心中一驚，只覺得頭「嗡」地一下。
        那胖老頭的話變得異常刺耳起來，「還有更絕的那，你們猜怎麼著？」
        「怎麼著？」
        「七王爺兩個公主，兩個！都配了蕭二公子！」
        那快言快語的老頭瞪大了驚奇的眼睛，道：「這可真是艷福不淺那！」
        長鬍子老頭道：「喂，王胖子，這種事不可亂說的，你從哪兒聽來的？」
        「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胖老頭得意地道：「我外甥在李府做事，昨晚回來講的。昨天，連胡知府都親自到李府去賀喜了，李
     老爺正差人備辦賀禮，這兩日就送上京去呢！」
        「真是福份那！」
        「造化！造化！」
        「瞧瞧人家！嘖！嘖！嘖！」三個老頭讚不絕口。
        張可兒心裡亂做一團了。莫名其妙地不自在起來，似乎覺得周圍的人都在注意著自己，走也不是，坐
     也不是，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可兒，你這是怎麼了？張可兒在心裡對自己道：人家喜事，關你什麼事？那蕭文蘊與你不過是萍水相
     逢，本就沒什麼瓜葛的，喝你的茶！
        張可兒望著桌上的茶，只覺得心裡煩躁，真想一抬手掀了桌子。
        蕭文蘊那眷戀不舍的神態又浮現在眼前。張可兒想起自己一掌欲扇蕭文蘊的耳光，而他卻不躲不閃，
     反而笑吟吟地望著自己，那一笑直笑得自己心如揣鹿，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溫馨。
        可兒，別傻了，你與他是兩條路上的人，怎麼可能呢！別當真了，王孫公子，有幾個是真心實意的！
     更何況如今……唉！罷了，別再想了，有什麼好想的？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亂個什麼！這樣想著，心
     里卻還是躁躁的難受，一抬頭看見夥計正在給旁桌那三位老者添酒添菜，不由得心血來潮，叫道：「夥計，
     來壺酒！
        「是了，就來！」夥計答應著跑下去，不一會兒送了一壺酒到張可兒桌上，又問道：「大姐，您要不
     要再添些小菜？」
        「不用了。」張可兒一揮手，打發了夥計，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張可兒平日與眾師姐妹們在一起時，並不常飲酒，有時大家閑暇取樂時也略飲一些，但並不多喝。此
     時心中不快，不知不覺間卻是幾杯酒下了肚。
         可兒，你這是幹什麼？你在為誰借酒消愁呢？人家做駙馬與你何干？你這麼自作多情自討沒趣真是可
     笑！真是無聊！張可兒心裡罵著自己，手裡轉著酒杯，一揚脖，又是一杯。
         喝吧，喝醉了讓別人笑話你，沒出息的！你不是一直都好好的，沒把他當一回事嗎？今天這是怎麼了！
     手裡的酒杯在桌上一頓，又是一飲而盡。張可兒覺得這樣喝酒好痛快，怪不得那麼多男人都喜歡喝酒，
     真痛快！這世上有好男人么？師父沒遇上，大師姐也沒遇上，我呢？我呢？我可能也不會遇上吧？好可憐。
     張可兒忽然覺得自己好可憐，忽然又想到師父很可能一點頭就將自己許配給趙瑞廷，而自己就這麼無依無
     靠地任人擺布，竟不由得自憐自傷，委屈地落下淚來。她第一次這麼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一會兒就覺得
     頭重腳輕，一頭趴倒在桌子上，暈暈乎乎地似睡似醒。

張可兒迷迷糊糊中信馬游韁地胡思亂想著。她想著蕭文蘊來找自己，輕輕地握著自己的手說：「可兒，
     我們走吧。」於是，自己便同他飄然而去。她想到師父肯定會生氣的，那麼自己該怎麼辦？恍然間，她
     又似看到了蕭文蘊紅袍錦帶，於眾人喝采聲中與兩位鳳冠霞披的公主同拜天地。錦繡前程，美眷嬌妻，哪
     個男人會拒絕？可兒，換做是你，你會舍了人人羨慕的駙馬不做嗎？張可兒閉著眼睛輕輕地笑著，傻丫頭，
     葉時楓不是說過：男人好色，天經地義，棄而不取者必是人中至呆也，誰喜歡做獃子呢！
         張可兒趴在桌上，身邊人來人往渾然不知。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一陣毫無顧忌的大笑聲，才把
     張可兒驚醒，抬頭一看，太陽暖洋洋地早己曬進樓來，已過了正午時分了。
         張可兒心中暗叫一聲糟糕，自己怎麼在這兒坐了這麼久呢！還喝了這麼多酒，被師父知道了肯定要挨
     罵的！這可怎麼是好？
         張可兒慌忙起身，硬著頭皮往回走，不知見了師傅該怎麼解釋。
         沈惠娘今日倒是心情頗佳，見了張可兒並未生氣，只問道：「可兒，找了你一上午，你這是去哪兒了？
     怎麼，你喝酒了？」
         張可兒低著頭，無話可說。
         沈惠娘道：「到底是怎麼了？」
         張可兒自然不會說自己是為了蕭文蘊喝的悶酒，索性借這個機會直接了當地回道：「我今早聽了大師
     姐的話，知道師父可能將可兒許配二師兄，可兒心中不願，又不敢頂撞師父，所以心中煩悶，一時衝動去
     借酒消愁，還請師父恕罪。」
         沈惠娘沒想到張可兒會說出這一番話來，愣了一會兒不知該說什麼，當下嘆了一聲道：「可兒，師父還
     不糊塗，你有什麼話就儘管對我講，用不著憋在心裡，一個姑娘家，喝得醉醺醺的，像什麼樣子！給別人見
     了，連我的臉也丟光了。」
         「是。」張可兒小聲道。
         沈惠娘又道：「今天上午，你大師兄、二師兄和如素一起來給我送請柬的，你大師伯後天做壽，請我
     們去，大家都在，就是你不在，我也不說什麼了，後天一起去拜壽吧。」
        「是。」張可兒仍是小聲回道。
         沈惠娘看了張可兒一眼，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道：「算了，去歇著吧。」
         張可兒轉身退下。

         次日一早，沈惠娘吩咐張可兒去買些日用之物，張可兒拿了銀兩方才出門，正碰見趙瑞廷迎面走來，
     躲是來不及了，只好不情願地叫了聲：「二師兄，早。」便低了頭徑往外去。
         趙瑞廷身穿一件墨綠色團花長衫，腰系絲絛，兩三塊上好玉佩掛在腰間，儼然一副富家公子的派頭。
     見了張可兒，喜得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忙迎上來關切地問道：「三師妹，哪裡去呵？昨天你怎麼了？
     我……」
         張可兒心中不耐煩，又不好發作，敷衍道：「師父叫我去買些東西，二師兄，我先走了。」
        「師妹，正好，我陪你去！」
        「不了，」張可兒忙道：「你還是去見師父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反正也沒什麼事，回來再見師姑也一樣的。」趙瑞廷粘住張可兒。
        「謝了，二師兄，真的不用。」
        「自家人，別客氣。」趙瑞廷說著邊伸出手來欲拍張可兒肩頭。
         張可兒氣往上撞，趙瑞廷那殷勤的目光簡直讓她受不了，要不是礙著師父及師伯的面子，自己早就對
     他不客氣了。
        「二師兄！」袁芳不知從哪裡跑來，見了趙瑞廷笑道：「怎麼，不去看師父？」
         趙瑞廷道：「哦，我陪三師妹去買點東西，買過了一同回來交差。」
         張可兒連忙道：「二師姐，我可不敢勞駕二師兄，還是你來陪他吧。」
         袁芳道：「可兒，難得二師兄有這個興緻，不如我們一同去吧。」
        「二師姐！」
         袁芳不理會她，對趙瑞廷道：「不過我們說好噢，今天的午飯可是要二師兄請了。」
        「一定一定！」趙瑞廷樂不可支。
        「好啦，走吧。」袁芳拽著張可兒，張可兒無奈，心知袁芳是想同趙瑞廷獨處，拉了自己做擋箭牌，
     當下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隨了他們走到街上。
         街上的店鋪多已開門，沈惠娘吩咐要買的東西很快就買好了，但袁芳興緻勃勃，流連於各個攤鋪前，
     左挑右看，毫無回去之意。張可兒心知勸也無用，便索性落後兩步，由著袁芳閑逛。
         趙瑞廷忙前顧后，夾在袁芳與張可兒之間忙個不停。方欲回身去與張可兒搭話，卻被袁芳一把拉住，
     指著一個攤鋪上的物品，道：「二師兄，你看這支珠花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趙瑞廷看了一眼，胡亂答應著。
        「二師兄，你買了送我好不好？」
        「好，沒問題。哎，三師妹，你也來挑一支，我也送你。」
        張可兒道：「我可不要，要買你就買給二師姐吧。」
        「噯，三師妹……」趙瑞廷還待要勸，又被袁芳一把拉了回去。
        「算啦，二師兄，她不喜歡這些東西的，你不用勸她。」
        「哦？那三師妹喜歡什麼？三師妹，喜歡什麼你儘管說，沒有你二師兄買不起的！」
         張可兒裝做沒聽見，轉身自去另一個鋪子看東西，趙瑞廷還想跟過去，被袁芳一把拉住付賬，又纏著
     去看別的東西。
         張可兒漫無目的地看著走著，心裡空蕩蕩的，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總是不由自主地便想起蕭文蘊，
     越是對自己說不要想，卻越是無時無刻不想起他，想起他，心頭便覺得溫馨。師父曾問自己是不是有什麼
     心事，被自己支吾過去了，可這樣畢竟不是辦法呀，為什麼就不能開心起來呢？
         張可兒抬頭看了一眼袁芳，袁芳正笑著與趙瑞廷說著什麼，那一臉歡快的笑容真讓張可兒羨慕。霎那
     間，她忽然有種迫切的希望，希望自己也能這麼開心地笑著與蕭文蘊講話。陽光照在張可兒的臉上，她只
     覺得這陽光是這麼溫暖，真想枕在這煦暖的陽光中沉沉地睡上一覺，忘掉所有的煩惱，醒來后，再回復到
     原先的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恍惚間，透過絲絲炫燦的光線，她似乎又看到了蕭文蘊，他就站在前方，她
     對面不遠處，正文縐縐，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真的有青天白日夢啊！張可兒在心裡暗念了一句，閉了閉眼睛，她想留住那虛無的影像。然而閉上了
     眼睛，也消失了一切，只有溫暖的陽光依舊籠罩著她的全身。張可兒無奈地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躲開晃
     眼的光線，明知不可能地依舊向對面戀戀不捨地望了一眼。
         一切都在霎那間凝固了！
         張可兒呆立在那裡。
         蕭文蘊！張可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文雅不失矯健，俊逸尤帶從容。一襲淡蘭色綢緞長衫，玉帶圍腰，上嵌著渾圓
     的翠玉，淡蘭色緞帶束髮，帶隨風舞，飄然隨意。不是蕭文蘊是誰！他正雙手背後，似是早就等在那裡，
     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張可兒驚得瞪大了眼睛，禁不住心頭一陣狂喜！她真想跑過去一頭撲到他懷裡！這不是夢！這是真的！
     他真的就站在她的面前！他在對她笑，他是為她來的！看到他微笑著朝自己走來，張可兒竟一時不知所措
     起來！是迎上前去，還是掉頭走開？是還他以微笑，還是裝做不相識？張可兒在心裡念道：快走開，不
     要理他！而兩隻不聽話的腳卻似生了根似地粘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可兒！」蕭文蘊來到她面前，輕輕地喚了一聲。
         這一聲竟喚得張可兒悲喜交加，沒來由地直覺得委屈，淚水忽地湧起在眼眶裡，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沒頭沒腦地連自己也不知為什麼便硬生生地回了他一句：「你來找死啊！」話一出口，懊悔不已。
         蕭文蘊笑了，伸出手輕輕抹去張可兒那不聽話的滾出眼眶的淚水，輕聲道：「為什麼哭啊，可兒？我
     猜了很多句你見到我第一眼時可能會說的話，就是沒猜到這一句。」
         張可兒也笑了，兩個人立時都覺得彼此之間輕鬆了許多，親近了許多。
         張可兒問：「你怎麼肯定能再見到我？」
         蕭文蘊望定她的眼睛道：「緣份。」
         張可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了頭，道：「你……你……」說了兩個你字，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了。
         蕭文蘊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吧。」
         「這……」張可兒一時拿不定主意。
         「怎麼？」
         「我……我現在不方便，我……」
         「三師妹！」張可兒還沒說完，趙瑞廷與袁芳從後面過來。
         「可兒，這是誰呀？」袁芳看見蕭文蘊，立時忘了還有個趙瑞廷，竟目不轉晴地盯著蕭文蘊。
         「這是……李公子。」張可兒胡編道。
         「我姓蕭。」蕭文蘊更正著。
         「哦，蕭公子嗎？對不起我記錯了。」張可兒回過頭來，瞪了蕭文蘊一眼，蕭文蘊立時明白過來，不
     再多言。
         「蕭公子，這是我二師姐，二師兄。」張可兒介紹著。
         「我叫袁芳，不知蕭公子大名？府上何處？」袁芳忙不迭地自我介紹著。
         趙瑞廷原是陪著兩個師妹出來，用心於張可兒的。張可兒不買他的賬，已然令他懊喪，如今袁芳又是
     這般見異思遷，方才還將他纏得脫不開身，此刻卻是視他如不見，痴迷於一個不相識的陌生人，而自己在
     這陌生人面前竟不自覺地有一種強烈的遜色於人的感覺，這著實令趙瑞廷又吃醋又惱火。當下不等袁芳把
     話說完，便不耐煩地打斷她道：「師妹，我們出來耽擱的太久了，再不回去你師父會生氣的。」
         「你先回去吧。」袁芳不客氣地道。
         趙瑞廷一聽更為氣惱，道：「我是為你們好！」
         袁芳道：「二師兄，你不用操心，這些天我們常出來閑走，師父也沒生氣過，不用你擔心啦。」
         蕭文蘊何等聰明，見了張可兒的態度，又聽了他們的講話，便猜得其中一二，當下道：「既是諸位有
     所不便，在下不多打擾了。」又對張可兒道：「只是張姑娘援手之情，無以為報，可否請張姑娘同往醉春
     樓，容蕭某杯酒相謝？」
         沒等張可兒開口，袁芳搶著問道：「可兒，你幫蕭公子做什麼了？」
         「沒什麼，」張可兒心知不妙，袁芳又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忙對蕭文蘊道：「蕭公子太客氣了，一
     點小事算不得什麼，醉春樓聞名遐邇，改日有空定會討擾的，不過，現在我們得回去了。」
         蕭文蘊一抱拳，爽快地道：「既如此，走好，告辭。」一轉身便先走了。
         「哎－－」袁芳還待要叫，看到張可兒與趙瑞廷均都掉頭往回走，便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只得心有
     不甘地追上張可兒，問道：「可兒，那個蕭公子為什麼要謝你？」
         張可兒知道躲不掉，乾脆地說道：「他行路途中遇上盜匪，搶劫銀兩，剛巧被我碰上，出手相助，如
     此而已。方才要不是他叫我，我也認不得他了。這點小事，哪裡值得一說！」
         「那他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家在哪？」袁芳窮追不捨地問道。
         「你去問他好了，我怎麼會知道。」張可兒道。
         趙瑞廷譏諷道：「二師妹，你問得這麼仔細，該不是想嫁了那姓蕭的吧。」
         「哼！」袁芳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心中卻道：看那蕭公子的穿戴，一定是個富家子弟，人又生得俊，
     說出話來都不一樣，比二師兄強勝何止百倍！真若嫁了此人，倒是不枉此生了。只可惜自己連他叫什麼都
     不知道，心中不覺有氣，不由得埋怨張可兒道：「可兒，人家誠心請你，你怎麼不去呢！太不近人情了！」
         張可兒笑了－下，沒有答話，心中卻不無得意地暗道：你怎麼知道我不去呢！
         張可兒自見了蕭文蘊，心中踏實了許多，整個人也活潑起來，說話做事也格外輕鬆爽快。好不容易捱
     到晚飯後，見師父帶了卞婕如去閑話，便悄自－人換了乾淨衣裳，欲往醉春樓去。
         剛出了小院門，忽聽身後一聲低低的喝斥：「站住！」嚇得張可兒心中一驚，回身一看，卻是汪若蘭。
         「嚇死我了！」張可兒手拍著胸口怨道。
         「咦，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我今天一聲叫就把你嚇成這個樣子，該不是藏著什麼虧心事吧？」
     汪若蘭笑著說道：「你穿這麼漂亮是要到哪兒去呀？是要見什麼人吧？」
         「別胡說，我出去走走。」
         「走走？」汪若蘭圍著張可兒轉了一圈，「沒那麼簡單吧？如果只是走走，那，帶我一起去吧。」
         「哎，今天不行！」張可兒忙道：「今天……」
         「今天怎麼就不行？」
         張可兒一時無言以對，汪若蘭笑嘻嘻地貼近張可兒耳邊小聲道：「是去見蕭公子吧？」
         張可兒聞言，慌忙用手去捂汪若蘭的嘴，汪若蘭不躲不閃，挑起眉毛瞪大了眼睛笑望著張可兒，好像
     在說：我說的沒錯喲。
         張可兒看看四下無人，放了手，輕聲道：「你這鬼靈精，不許亂說！你怎麼知道的？」
         汪若蘭小聲道：「你們上午一回來，二師姐就私下裡問我蕭公子是誰，我哪裡知道！她那個人，總喜
     歡背地裡打聽別人的事，尤其喜歡在我這兒打聽你的事，可這一次我是什麼都不知道，只好對不起她了。
     可兒姐，蕭公子是誰？他和你－－」汪若蘭故意拖著長腔。
         「小孩子家，別亂打聽。」
         「你真的不說？」汪若蘭一副掉頭欲走的樣子。
         張可兒笑著摟過她的肩膀，道：「小蘭子，我可沒有事情瞞過你，我與蕭公子也不過是數面之緣，一
     時也說不清，你要問我他如何如何，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點，他是官家子弟，你知道，師父很忌諱這個。」
         「我瞧二師姐那個樣子，大有非蕭公子不嫁的架式，可兒姐，你小心哦。」
         「今後的事，誰說得准呢，小蘭子，今晚幫我遮掩著點。」
         「沒問題，去吧。」

「緣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