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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漢每周都會在周末打來電話,他還買了攝像頭,這樣可以在網上與妻子、兒子視頻對話了。小慧每次都囑咐他:吃好,休息好,照顧好自己。
剛剛一歲的兒子不可能像小慧那樣有意識地倒時間差,整整兩個星期,他都是白天睡覺,晚上玩到很晚才睡,鬧得小慧父母也不能休息好。尤其是小慧的媽媽,每天都要幫小慧給外孫子洗完澡才能休息,特別是小慧生病的那幾天,她既要照顧女兒、外孫子,還要照顧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伴,媽媽深感體力不支。
在十月底的一天,媽媽終於病倒了。感冒引發了多年的哮喘病,氣短,腦缺氧,每天晚上只能坐著睡覺,後來就有些神志不清了。
小慧的姐姐和姐夫送媽媽去了醫院。經診斷,媽媽得了心肌炎,有生命危險,需要住院治療。姐姐和姐夫工作太忙,小慧既要照顧剛剛學步的孩子,又要照顧行走不便的父親,大家商量決定為媽媽請一個「特護」。姐姐在醫院找了一個常在那裡干特護的三十歲的婦女,負責每天在病房裡照顧媽媽。
媽媽住院一個星期了,小慧很想去看看她,但是無人照顧幼小的兒子和生活不能自理的她的父親。星期六,她給姚漢的姐姐打電話,請求她把孩子的奶奶送到家裡來臨時幫忙。
星期天婆婆來了,小慧終於可以去看媽媽了。 她事先給媽媽做了燉得很爛的牛肉和炒芹菜,又做了小米、大米、紅豆、綠豆等混在一起熬的營養粥,用新買的保溫飯盒裝好,小心翼翼地拿著來到了醫院。
一進病房,她看到媽媽在吃飯,媽媽說:「你姐姐給『特護』錢,讓她在醫院食堂給訂的飯。」
看到小慧來了,媽媽就說吃飽了,讓「特護」把飯拿走。小慧看了一眼媽媽的飯:有兩個雞蛋、饅頭和一個豬肉炒蒜苗。天哪!她急了,她問「特護」:「你知道高血壓病人不能吃雞蛋和豬肉嗎?」
「特護」臉一綳,轉身出了病房。
媽媽說:「你不要惹她,她長期在這兒干,人很滑,別得罪她,給我訂的飯她也一起吃。」
小慧明白了:「特護」故意多訂飯,是把自己的飯也包括在裡面了,這樣她就可以省錢了,所以飯都是按照她自己的口味訂的。小慧憂心忡忡,她不怕「特護」佔便宜,只是擔心飯菜不僅不能給病中的媽媽好好補充營養,反而會加重媽媽的病情。她把帶來的飯菜端到了母親的床前,一口口地喂著母親。待母親吃完飯,她侍候母親躺下休息后,就走出了病房,來到護士站詢問母親的病情。正好有個醫生在那兒,醫生告訴她:「你母親血壓、心臟、呼吸都有問題,我們已經發了病危通知書,是你姐姐簽的字。」
「什麼?」小慧頭暈眼花地晃了兩下,她流著淚懇求:「大夫,無論多難,求您都要把我媽媽的病治好,我都好幾年沒見到她了。」
醫生安慰她:「我們會儘力的,救人是我們的職責,不過需要家屬配合,二十四小時嚴密監護,有情況趕快通知醫生。」
小慧問:「在哪兒能找到負責任的『特護』,我們家人都沒有時間,現在的『特護』又……,我想換個好些的。」
醫生看了看她:「實話說,不是自家人,都差不多,只要肯出錢,她就會讓你滿意。」
小慧想:姐姐給這個「特護」的工資比較起來,已經是最高的了。小慧和醫生的對話,都被站在樓道里來暗中探望小慧母親的蕭恆聽到了。
星期一中午,小慧來到了母親的病房,媽媽說:「『特護』請假了,幸好有個二十多歲的姑娘,主動找我,說要做我的護理,一天只要五十元錢,可以試工三天白乾不要錢。今天中午的飯就是她給訂的,吃得很好。」媽媽滿意地笑了。
正說著,那姑娘走進了病房,自我介紹說叫小鳳。小慧邊陪媽媽,邊觀察:小姑娘的確很勤快,也很細心。小慧很喜歡,就把原來的「特護」辭掉了。
這一夜,她很放心地睡著了。
一連幾天,媽媽都勸她:「不要天天來看我了,孩子小,你爸爸又需要人照顧,再說小鳳照顧得非常周到,放心吧。」
天氣慢慢變涼了,小慧找出了幾件厚衣服準備給媽媽送去,她想起小鳳也許沒帶過冬的衣服,就準備好一千元錢讓她買衣服。因為她要的工資很低,每月比原來的特護要少八百元,小慧想給她補償。她還找出幾件自己過去的衣服拿給小鳳早晚防寒用。
到了醫院,媽媽一見她就哭了。小慧很著急:「別哭啊,媽。」
媽媽擦著眼淚很激動地說:「昨天晚上,多虧了小鳳這孩子,否則我今天就見不到你了。」
小鳳告訴小慧:「可能是因為天氣涼了,奶奶不適應,病情突然加重了,昨天夜裡有一陣兒呼吸困難,我叫來了大夫,緊急搶救了一個多小時,奶奶才脫離了危險。」
小慧慶幸換了個如此負責的「特護」。除了原訂給小鳳的一千元外,小慧把錢包里有的錢又湊了些,一共是兩千元,塞到小鳳的手中。
小鳳連連拒絕,小慧也十分堅決,她說:「你救了我媽的命,我應該好好地謝你,今天我就帶了這麼多,是給你買衣服的錢,你就收下吧。」
可是無論小慧怎麼勸說,小鳳都死活不要。小慧嚇唬她:「你要是再拒絕,阿姨可就生氣了。」
無奈小鳳只好坦白:「是一位叔叔雇了我,讓我到這兒來幫助奶奶的。叔叔已經付了保姆公司的聘用費,給的是最高的。叔叔說 怕你們懷疑,就讓我在你們這兒也領取一份報酬,但是要求我一天不能超過五十元。我已經拿了雙份錢,不能趁人有難發昧心財呀。再說,如果讓叔叔知道了,他該去公司和我解除合同了。」
小慧看她確實為難,就只好不再堅持了。
小慧追問:「那個雇你的叔叔叫什麼名字?」
小鳳說:「不知道,他又高又瘦,長得很帥。」
小慧明白了:一定是蕭恆。她記下了小鳳的全名和她所在的保姆公司的名稱、地址。
從醫院出來后,她打車直接去了小鳳所在的保姆公司,在那裡找到了聘用小鳳的登記表,在聘用人一欄,赫然寫著「蕭恆」兩個字。
她手捧著這張蕭恆填的表,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他的名字,不一會兒眼淚就打濕了這已經永遠印在了她心中的兩個字:蕭恆!
父母在,不遠行
兩個月後,媽媽要出院了,姐姐怕媽媽家人多,不便於好好休息,就打算把媽媽接到了她的家去養病。
小慧媽媽出院那天,姐姐開車把媽媽接走了,小慧獨自一人向醫院的大門口走去。在門口,她意外地見到了李美。
小慧十分高興:「我聽姚漢說這兩天你們回國,但這些天我一直忙著跑醫院看我媽,還沒顧上給你打電話呢!」
李美沒有答話,小慧這才仔細打量她:臉色蒼白,目光獃滯,眼睛紅腫,與以往開朗、樂觀的她簡直判若兩個人。
小慧關切地問:「怎麼了?」
李美突然趴在小慧的肩上哭了起來,「我來這兒是見我爸爸的,我都四年沒見到他了,可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在這兒等著我。」
小慧安慰她:「別著急,會好的。走,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老人家。」
李美邊哭邊帶著小慧往醫院的後門走,到了一個小院門口她站住了,接著「撲通」跪在了地上,邊哭邊喊:「爸,女兒回來了,我來看你了,爸!」
小慧猛然想起了,這是醫院的太平間,她的眼淚也刷刷地掉了下來,她試圖攙起李美,可李美一直跪著,邊哭邊說:「爸,我來看你了。」
這時從裡面走出了工作人員,小慧趕忙解釋說:「我朋友剛剛從加拿大回來,她四年沒有見到她的父親了,沒想到竟是永別。」
工作人員詢問了李美父親的名字后,告訴她們:五天後的遺體告別儀式時再來。
小慧終於攙起了李美,在醫院的一個長椅上坐下了。李美哭個不停,小慧也坐在一邊流淚。待李美平靜了些,她告訴小慧:「兩個月前,我父親就住院了,是心臟堵塞,但是,由於他年紀大,體弱多病,很難再做手術,所以,半個月後就出院回家了,靠吃藥維持。但是十幾天前,他突然呼吸困難,又住院了,當時我就想趕回來,可我們早就出機票了,韓航改三張票要一千五百多元加幣,我自己先回來又不放心孩子,一直猶豫不定。這期間,我姐姐問過醫院的大夫,大夫說:我父親暫時沒有危險,並且他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轉,他還鬧著要出院呢。誰想到就在我剛到飛機場的那一刻,他就咽氣了。他好像是故意不等我似的,我真後悔呀。我也恨錢鵬:在我瞻前顧後的時候,他從來沒有主動勸過我,讓我提前回來。」
小慧邊勸李美邊打定了主意:五天後陪李美去八寶山,在她最傷心的時候,把自己的肩膀給她依靠,用懷抱來撫慰她。」
五天後,李美的姐夫開車帶著李美姐妹倆連同小慧一起去醫院接靈車。車一開動,李美就開始流淚,這一路,她的眼淚就沒有停止過。
車子開到了醫院的太平間的門前,剛一停穩,李美就開門沖了下去,李美姐姐手疾眼快,跟著下車攔住了她,「你不能進去。」
「我要見爸爸。」李美哭喊著。
這時李美家的幾位男親戚也來了,他們和李美的姐夫一起進到太平間里抬李美父親的遺體,李美的姐姐把李美交給了小慧看著,因為按照迷信的禮節,遺體安放好后,靈車啟動前,長女要摔瓦罐。
李美一直靠在小慧的懷裡哭,當裝有她父親遺體的盛屍袋被抬出來的時候,她不知哪來的力量,一下子從小慧的懷裡掙脫了出來,撲向了父親,「爸,我來晚了,我來晚了。」說完,就癱倒在地上,昏了過去。醫生過來給她打了針鎮靜劑她才醒了過來。李美父親的遺體被抬上了靈車。李美的姐姐摔了瓦罐后,靈車緩緩地開動了。
一直被人們公認的女強人 — 李美的姐姐,悲傷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懷抱著父親的遺像,隨著靈車的行進,邊哭邊說:「爸,我們離開醫院了,離開了這個讓人傷心的地方,……。爸,拐彎了,記住回家的路啊!」
當靈車路過李美的父母家的門口時,李美的姐姐更是泣不成聲地說:「爸,到家了,記住家在哪兒。這是你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這裡有永遠愛你的我們的媽媽和我們姐妹倆。」
為了照顧李美,小慧也坐在了靈車裡,她摟著傷心欲絕的李美,聽她反覆重複著一句話:「爸,我來晚了,我來晚了,……。」小慧安慰著像「祥林嫂」一樣失常的李美,支撐著因過度悲傷而癱倒在她懷裡的李美的身體,還要幫李美用手托著弔唁用的鮮花。
到了八寶山,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把遺體送進整容室,李美的母親以及她父親單位的領導、同事、同學及親朋好友都在竹廳的休息室等候,只有李美執著地站在瞻仰廳的門口,她想第一個見到四年沒見的父親的面,小慧攙扶著她。
瞻仰廳的正上方黑色的電子屏幕上面寫著:沉痛悼念高級工程師李宗蕃同志,李宗蕃同志永垂不朽!下面擺放著扎著黑花的遺像,遺像前分別擺放著李美的母親、李美夫婦和李美姐姐夫婦送的、用鮮花紮成的花圈及輓聯。廳的中央是瞻仰台,台前是李美父親的外孫子們送的花圈,在廳的兩旁擺滿了單位領導、同事、同學及親朋好友們送的花圈和輓聯。
當李美父親的遺體被擺上瞻仰台的時候,李美不顧工作人員的阻攔,第一個沖了進去,她撲倒在父親的面前。在休息室等候的所有人都聽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爸,我回來了,我來看你了;爸,您睜開眼看看我呀;爸,就差一天,您就不等我呀,爸,女兒四年都沒有見到你了,你怎麼連拉手的機會都不給我呀?爸……」
當家人第一批進入瞻仰廳的時候,看見李美淚流滿面地邊哭邊撫摸著父親的臉,有時還拉拉父親的袖子,扶一扶父親的帽子,好像忘記了她父親已經逝去。
在小慧的記憶中,李美的膽子很小,除了小鳥外,任何動物她都怕,連別人家養的寵物也怕。她從來沒見過屍體,她父親的遺體在太平間里冷凍了七天,渾身冰涼,她都沒有絲毫的膽怯,就像父親睡著了一樣。
工作人員勉強拉起哭倒在父親身上的李美,讓她和家人站在一起,接受前來弔唁的來賓的慰問,無論誰走到她的面前,她都沒有任何反應,眼睛始終盯著父親的遺體。小慧托著她的手,機械地與每個人握手、道謝。李美只是哭。
來賓走後,家屬和遺體做最後的告別。李美一邊往父親的遺體上撒花瓣,一邊哭著說:「爸,我來晚了,你原諒我吧,原諒我四年來沒為您做一件事兒,沒給您花過一分錢,更沒在您的病床前盡一點兒孝心。爸,我知道您為什麼不等我了,您在怪我遠離,恨我一直不歸,怨我不早點兒回來。爸,您這是在懲罰我,給我留下永遠也無法彌補的遺憾!爸,我後悔沒有提前回來,不能盡孝在您的床前,我更後悔移民到遠離您的地方,無法報答您的養育之恩。」
她說不下去了。哭了一會兒,她又接著說:「爸,您一定有許多話要跟女兒說,或者您想罵女兒不孝吧?您就託夢給我吧,我欠您的,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媽媽,決不讓這樣的遺憾再次發生,相信我吧,爸。」
瞻仰的時間結束了,工作人員要推走李美父親的遺體,李美死死地拉著瞻仰台不放,「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還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對我爸說,我積攢了四年……。」
李美的姐姐和小慧兩個人奮力地拉著李美,姐姐哭著喊:「妹妹,讓爸好好地走吧。」
望著無法阻止、離她越來越遠的父親的遺體,李美再一次癱倒在了地上。
幾天後,小慧去看李美。一見面,李美又哭了,待她止住了哭后,她告訴小慧:「回來的那天中午,姐姐請我們去吃烤鴨。席間,姐姐說不舒服,走出了包間,回來的時候,她眼睛紅腫,可我沒有多想。飯後回到了姐姐家,姐夫告訴我: 『父親去世了。』我竟然不相信。姐姐接著說:『老家來人了,在媽媽家等你,因為他們還要連夜趕回去,咱們得趕緊回媽家。在這兒痛快地哭夠了,回家見到媽媽時一定要剋制,不能讓她老人家再傷心了。妹妹,這麼難過的事兒,連哭的時間都不給你,的確太殘酷了,堅強點兒。』在回媽媽家的路上,姐姐、姐夫告訴我:『父親臨終前沒有叫你的名字,也沒有什麼要求,走得很安詳。』我知道他們是不想讓我傷心,可是我忘不了四年前回國見到爸爸的時候,他含著眼淚告訴我:他在醫院的病床上特別想我。為了安慰我,姐姐詳細地告訴我:他們很好地料理了父親的後事。可越是這樣,我越難過,在我出國的幾年當中,我父親先後做了兩次大手術,住了五次醫院。父親受了這麼多苦,可我卻不在身邊。我姐姐雖然很孝順,可是她心粗,性格又很倔強,再說人家是干大事兒的人,又是單位負責人,又是人大代表,一天到晚的忙,很少陪在父母的身邊,父親住院都是雇護工照顧,護工哪能和家人一樣,甚至有些護工還不負責任,我父親還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呢?老人愛嘮叨,希望有人能夠傾聽,姐姐沒時間,也沒有耐心,我走的這幾年,我父母有多寂寞啊!一路上我哭得昏天昏地,姐夫把車窗關得嚴嚴的,怕我的哭聲妨礙了行人。見到我媽的時候,我真想撲在她的懷裡痛哭一場,當我看到幾年不見、變得十分憔悴衰老的母親,強忍著悲痛,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媽媽雖然很堅強,但是,我從她恍惚的神態和暗淡的眼神中,知道她是何等的悲傷。我父母是遼寧人,父親畢業後分到了北京工作,而我媽卻留在了老家教書,那年代有許多人因為兩地分居而離異,可是我父母始終如一。終於在他們三十歲以後,母親調到了北京郊縣工作,不能進市區,他們仍然是聚少離多,我母親三十五歲才有了姐姐。小的時候,我媽一個月才從郊縣回城一次,我爸爸又當爹又當媽地照顧我們。我媽常對我們說:在幼兒園,只有你爸爸一個男人去餵奶。後來,我爸爸去了『三線』,我和姐姐隨媽媽在大興縣生活。記得我們家有個書包,那是我媽媽每個星期去八里地以外的縣城給我們買點心用的。我們當時在只有幾個人的學校食堂吃飯,飯好吃,就被我們姐妹一掃而光,媽媽就餓一頓,我們不愛吃,媽媽就撐一頓,就這麼飢一頓、飽一頓,媽媽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幾年後,她雖然調到了市區工作,我們家團圓了,可是媽媽經常病得卧床不起。特別是到了節日,別人家都歡天喜地地過節,我們家卻籠罩著一片愁雲慘霧。家務活全由父親一人承擔,除了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外,爸爸為了省錢,還自己做寫字檯、餐桌和沙發等傢具,還為我們做衣服、吹笛子。特別注意對我們的培養,給我們講故事,講科學知識,耐心地輔導我們學習,再苦、再累、再煩,他從沒打過我們。有一件事我永遠忘不了,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八一』電影製片廠到我們機關大院拍紀錄片,請我所在小學的鼓樂隊演奏,我是打腰鼓的。前一天晚上,我爸連夜為我趕製了花衣服,當天,導演安排我在離鏡頭最近的位置,照了好幾個特寫,年幼的我特自豪。做衣服本不是做父親份內的事,所以我非常感激我爸,可我爸卻說:『是我女兒長得漂亮,才被選中的。』我爸就是這樣不計名利,總是默默地奉獻自己,對人、對工作都如是。他工作很出色,也很受人愛戴。那天在八寶山,聽他們單位的領導說,來參加爸爸遺體告別儀式的人是幾年來最多的一次,人們都非常懷念他。」
李美又哭得說不下去了,她媽媽走過來勸她:你是很孝順的,你爸見人就誇你。家裡的大事小事你都操持得細心、周到;儘管我們不缺錢,我和你爸吃、穿、用的所有東西你都包攬了;你還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耐心地聽我們嘮叨;你能揣測我們的心思,事事都體諒和滿足我們。你盡心了。
李美不停地哭著搖頭:「媽,我爸一定怨我。姐姐告訴我,我爸去世前,她哭喊著懇求爸爸說:『爸,你再堅持,堅持,我妹很快就回來了,你等等她啊。』可是……。」
媽媽迷信地告訴李美:「你命中注定就是養老不送終的人。」
小慧抱著哭得發抖的李美說: 「都怪你走得太遠,不然你也不會那麼長時間不回來看父母,更不會有這樣的遺憾。許多移民都有同樣的經歷,這是我們移民的無奈呀!你不要太過於傷心了,保重好身體,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地照顧你的母親,才能告慰你父親的在天之靈。」
小慧的話觸動了李美,李美擦著眼淚說:「我知道,逝者已逝,生者猶存,可我就是想我爸。我現在最怕見到爸爸的同事,特別是他的同學,甚至怕見所有和他年齡相當的老人,見到他們我就為失去父親而難過。見到他們我就自責,我爸之所以比他們早逝,就是因為我沒有好好地照顧他,我讓他傷心、受苦。『不能承歡在父母膝下,不能盡孝於父母床前』,真是移民的最大悲哀,我現在才真正體會到『父母在,不遠行』這句古訓,它不僅凝聚了祖祖輩輩的血淚,也是許多遠離父母的海外移民歷盡離愁心酸的痛苦見證!」
知足但不能長樂
姚漢在塑料廠工作半年了。一天, 姚漢正在公司車間里幹活,湯姆陰沉著臉走過來對姚漢說:「Dave fired me, you will do my job.(德夫把我炒魷魚了,你將接替我的工作)」
「Why ?(為什麼?)」姚漢問道,他以為湯姆跟他開玩笑。
湯姆撇撇嘴,想說什麼,但又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兒,姚漢被德夫叫到辦公室。
「Tom works too slow, your work is good, your pay will increase $1/hour from next week and I want to teach you how to set up mode when we are not busy, is that OK ?(湯姆幹活太慢,你幹得很好,你的工資從下星期起一小時長一塊錢,我想在不忙的時候,教你如何安裝模具,你看如何?)」
「OK, thank you. (好的,謝謝)」
對姚漢來說,這簡直就像是天上掉下了餡餅。他來加拿大已兩年多了,做的都是一些簡單繁重的體力工作,每個人都好像是他的領導似的,對他指手畫腳。即使看來就像1加1等於2這樣簡單的事,也要掰開揉碎地告訴他如何去做,就好像他是弱智。在這種環境中工作時間長了,人就會慢慢地產生了一種自卑的心理。
現在德夫想讓他做技工工作,頂替湯姆,他真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具有這個能力了。
姚漢退出了辦公室,看到不遠處悶悶不樂的湯姆,兩眼正撇向他。也許是因為他的工作態度:ONE TIME DO ONE STHING(不能兼顧著做兩件事)。湯姆教會了他很多東西。雖然是德夫決定辭掉湯姆的,但姚漢的心裡還是有些愧疚和同情,畢竟是他搶走了湯姆的飯碗。他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資本主義社會職場上的冷酷無情。
姚漢很快就掌握了模具安裝要領,學會了機器運行調試的基本知識。
一天,德夫只帶了姚漢一人去多倫多國際機場附近的展覽中心,參加一個有世界很多國家的製造商參展的注塑機展覽會。姚漢沾沾自喜的感到:自己受到了德芙的格外器重。
姚漢現在上班更忙了,他的職責初來時是單一的材料員(MATERIAL HANDLER),現在又加上了幫助安裝、拆卸模具,調試機器。下班后全廠的所有機器的關閉收尾工作,也由他來完成。每天他總是最後一個離開車間。有時候德夫請假出去或太忙脫不開身的時候,工人們有什麼問題都去找姚漢。工人們常說一句話:德夫不在,找姚漢。他似乎找到了久違了的、企業主人翁的感覺。
「應該給我加點薪水了。」 忽然有一天這樣的想法湧上心頭,於是他蠻有信心地找到經理談了這個要求,不出所料,經理馬上就答應了。姚漢知道加拿大不同於國內,如果你自己不提加薪,不會有人因為你表現好而以資鼓勵你。相反,如果你做得不好,老闆也會很直接地說:「NO」。入鄉隨俗,跟西人打交道用不著謙虛。他曾聽說過一件事兒:一位中國移民,好不容易等到了一次面試機會,當面試官讓他自我介紹時,他過於謙虛,令面試官懷疑他是否能做這份工作,問他:「你認為你在工作中最優秀的能力是什麼?」他說:「在工作中有很多不足之處,還需要不斷地學習和完善。」面試官皺著眉頭,一副無奈的看著他。結果他失去了完全能勝任的一份很好的工作。
隨著時間的一天天流逝,姚漢在工作上取得了成績,贏得了信任,他漸漸地有了在國內工作時的自尊和自信。
姚漢開始有點滿足於眼前這個工作了。但隨後發生的事,又使他的心態回到了原來的初始狀態。
這天早晨,姚漢5:30就被鬧鐘叫醒。他不敢遲疑,起來洗漱完后,熱了杯牛奶, 6:15走出了家門。車間正點上班是七點鐘,但他要比別人提前半小時到,因為車間里的所有注塑機器在正常工作之前,都需要提前預熱半小時,這也是不久前德夫給他增加的一份工作,原來都是德夫自己親自做,這充分說明德夫對他的信任。
此時,多倫多正下著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雪從半夜就開始下了,路上已經堆了厚厚的一層。姚漢深一腳淺一腳踏著已經沒過小腿肚的雪,向工廠走去。太早了,路上還沒有別人的腳印,他成了「先行者」。快車道上雖然撒了鹽,因為雪下得太大,還是形成了積雪,偶爾有汽車緩慢「爬」過。
姚漢來到了車間,裡面漆黑一片,靜悄悄的,他進門后像上滿了發條的鬧鐘,立即開始了一天的緊張忙碌。
首先,把水泵合上閘,轟隆隆的水泵運轉的聲音打破了車間的沉寂,像戰士衝鋒的號角。緊接著姚漢打開所有照明燈;合上動力總閘;逐個打開每台機器的電源開關,進行預熱。
上工后,姚漢正在逐個檢查機器的運行情況,檢查產品是否有缺陷。一個白人工友走了過來:「HAN, the machine doesn』t work.(漢,我的機器不工作。)」
姚漢跟著那位工友來到了她的機器旁,原來是機器的前後兩塊磨具合到一起時,因為力量過大,磨具中間幾乎形成了真空,兩塊模具無法分開。姚漢首先把機器從自動運行狀態轉換到手動狀態,然後打開兩塊模具,並把兩塊磨具擠壓的力量調小一些,問題果然解決了。
雖然忙碌得汗水早已濕透了衣服,但他心裡覺得很充實,甚至對自己的表現有些自我欣賞起來。
八點多鐘,姚漢正在給機器上料,一個工友告訴他:「HAN, manager is looking for you.(漢,經理正在找你。)」
「經理找我?」我還沒到被經理召見的級別,怎麼…..?姚漢自言自語道,
一見面,經理直截了當的說:「Han, can you shovel snow from parking area to office for me ?(漢,你能幫忙鏟鏟雪嗎?從停車場到辦公室之間。)」
在辦公室工作的人九點鐘上班,車間里上班的人和辦公室上班的人走的是不同的兩個門,經理讓他在辦公室的人上班之前,為他們掃出一條路。
姚漢嘟囔了一句:坐辦公室就是和在車間不是一個等級,看來在工人中我也是最特別的,掃雪這差事非我莫屬。
他拿起鐵鍬和掃帚,向門外走去。這時,地面的積雪已沒了膝蓋,四周的一切都被白色所覆蓋,紛飛的雪花隨著大風在空中亂舞。雖然已是上午八點多鐘了,能見度仍很低。
姚漢來到公司的停車場,要從這兒開始向辦公室方向清掃。幹了很久,他才掃到辦公室附近。雖然在寒冷的室外,他已經渾身冒汗了。這時,從身後傳來「噠噠」的高跟鞋的聲音,有人來了,姚漢下意識地往路邊挪了一步,讓出路來,繼續低頭幹活。只見一雙女士「皮鞋」從身旁走過,紫紅色的皮鞋的亮光晃著他的沾滿了積雪的又舊又髒的看不出顏色的勞保鞋,清晰地照出了他與「皮鞋」的懸殊差距。
「皮鞋」 轉過身:「Good job, thank you.(幹得很好,謝謝。)」
姚漢知道這是在辦公室做接待工作的一位白人女士。
面對這樣居高臨下的的讚揚聲,此時此刻姚漢聽起來卻特別的不舒服。
「No, problem.(不用謝。)」他禮貌地回答道,但聲音小得甚至連自己都聽不見。他的心裡卻有個很強的聲音:我來加拿大不是干清潔工的活兒的。
就像是一個爬山的人,好不容易就要爬到山頂了,眼看勝利在望,正在得意之時,又被無情的打回到谷底。他感到受到了羞辱,甚至想到了歧視。剛剛有的滿足感頃刻之間消失殆盡,自尊心和自信心再次受到了傷害。
這以後下過的幾場大雪,每次都是經理分配姚漢到辦公室門前掃雪,好像成了他的「專利」,這種特殊任務一次又一次挫傷了他的自尊心。我一定要找專業工作,他暗暗發誓。
姚漢又開始做已經中斷了幾個月的發簡歷找工作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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