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回復: 0

《丹尼海格》第七章

[複製鏈接]

29

主題

69

帖子

148

積分

貝殼網友一級

Rank: 3Rank: 3

積分
148
貝殼村長 發表於 2010-3-14 05:12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我即將二十歲的那一年聖誕,開始做起了丹尼海格的情人。

時光流轉到今天,我在讀回憶起那段與丹尼海格相處的最初的時光,有一些具體的事情或者細節可能都淡忘了,但我清楚的記得自己那時的心情,想吃到夏天的第一枚櫻桃,甜蜜,幸福,興奮,甚至面對他的時候也會想念,雖然有隱隱的不安和對不可知的未來的擔心,但是所有負面的思想和預感都被從沒有過的熱愛所覆蓋。   
我是真的戀愛過的。
香貝里城杜露大街十五號是他的家,是個位於半山腰的四層小樓,庭院里種著高大的胡桃樹,房子的地下室是丹尼海格的木工房,他在那裡把採集並處理好的木料做成桌子,椅子,蠟燭台或者人像,我收到的聖誕禮物是一把木梳,上面用花體字鐫刻著我的名字。   
他送給我的時候包在一個紙包里,我們正在看蒙特卡洛電視台的聖誕晚會,老王子理查德克萊德曼在演奏一首抒情小曲,壁爐里的火燒得旺旺的,淡淡的松香味道有時跳脫了煙囪飄到房間裡面來,他放在裡面烤的栗子殼裂了,噼噼啪啪。   
丹尼海格在後面的沙發上把那個紙包給我,我摸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麼,回頭看看他:「什麼禮物啊?」   
「打開看吧,打開看就知道了。」   9
我把那柄梳子放在手裡,看一看,聞一聞,喜歡了半天,忽然抬起頭來問他:「做的這麼精美,連木屑都磨平滑了,不是你買的吧?然後再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的?」   
他一句話都沒有反駁,從沙發上起來去拿烤好的栗子,我看著他面對著壁爐,背朝著我,鼓鼓搗搗一會兒,忽然一回頭,我眼前一花,額頭上就中招了,我「哎呀」一聲,疼得夠嗆拿起來看,是剝好了的一隻白胖的栗子,丹尼海格笑起來:「再敢疑神疑鬼的,我下次就烤蘋果。」   
我把那栗子放在嘴裡,邊吃邊說:「我在奉承你呢,還打我。做得這麼漂亮,誰能想到是你的手筆?」   
「我再幹活兒的時候,你去看看就想到了。」他給自己剝了一個栗子說。   

那個聖誕節,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消磨在他的木工房裡。我拿著一本書,一杯酒坐在一把鋪著白毛毯的圓椅子上,讀一會兒書就抬頭看他一會兒,看他把大塊小塊的木料靈巧的切割,鑲嵌,粘連,看他用大拇指撫摸一塊水曲柳的紋理,嘖嘖稱讚;冬日的暖陽從高處的小窗流瀉下來,光柱中飛舞著億萬顆塵埃和木屑,丹尼海格做出漂亮的高腳椅子,然後精心細緻的刷上七層無味的油漆,最後用黃色的顏料,寫上我的名字:Qi Hui Hui。   
他讀到:齊微微。   
我再不糾正了,隨他的便吧。   

我是在貝爾熱湖旁邊的棧橋上問起他怎麼會做木工活兒的,我們兩個各自穿著厚實的毛衣和棉襖,裹著一條毛毯。他手裡是一根老長的魚竿,太陽漸漸從小貓牙山後面升起,湖面上的晨霧被吹散,紅色的浮子在圓形的水波里輕微的漂動。   
「那可是個太長的故事,」丹尼海格說,「我也算是個老男人了,很多事情究其來源都是歷史,你要上歷史課嗎?哎說起來,小傢伙,你有什麼愛好沒有?除了念書和疑心這個,疑心那個的?」   
我從他的肩膀上把頭抬起來:「我什麼時候疑心了?」   
他牽起一邊的唇角笑,那意思在說:這還用問嗎?   
我咬一咬自己的嘴巴,這個話題我糾纏不起。我靠近了他一點,把毯子拽一拽,裹得更緊了,我小聲說:「我喜歡看動畫片,我喜歡宮崎駿,Miyazaki。」   
丹尼海格點點頭:「嗯,好啊,好成熟的品味啊。」
我啼笑皆非,這句是好話還是諷刺?忽然有大魚咬鉤了,紅浮子沉得不見蹤影,丹尼海格一下子站起來,線軸轉的飛快,他的臉上滿是興奮,大聲的對我說:「快,微微,去拿網兜,那個大的,這是個大傢伙!… …」   
我扔下毯子,騰騰騰的跑過棧橋去湖邊拿拴著長桿的大網兜,丹尼海格一會兒放線一會兒提竿,與那隻不肯就範的大魚搏鬥。他大聲的吆喝,咬著牙笑,太陽在他的背後升起來,他高大的身體鐫刻在紅色的光影中。   
他對著我說:「來了,來了,快過來!」   l
我又緊張又興奮,后心裏面都是汗:「準備好了!你收線我就撈得到。」   
他忽然提竿,一隻有我小臂那麼長的鱒魚在一湖的波光中搖著尾巴被他提了上來,我手疾眼快,一甩長桿,一下子就用網兜將魚逮住。我在棧橋上又跳又叫,他放下魚竿,一手接過我手裡的長桿,另一隻手把我摟過去親我的額頭。
「漂亮,真漂亮!」丹尼海格丹尼海格把不停翻滾的大魚扔到棧橋上,摩拳擦掌的問我:「怎麼吃?」   
「… …」   
「用蘋果木烤還是煎?」   
我湊過去抬頭問他:「你們外國人釣了魚之後不是放生的嗎?」   
他一怔,看著我:「這個『外國人』裡面包不包括早上只吃了兩片麵包,一片鹹肉,等了兩個小時才釣上來一條食用魚的我?」   
我雙手合十,誠心誠意的低頭求他:「海格老爺,你放了這個可憐的大傢伙吧,一來它長這麼大不容易,二來它長這麼大也不好吃了。」   
他笑起來,捏著我的下巴再親我:「行啊,就依你說的辦吧。不過我得在尾巴上再刻上幾個字才行。」   
「不會又是Qi Hui Hui吧?」我推開他的肩膀問。   
「這麼聰明,送些什麼獎勵你?」   
「我啥也不要哩!你快把魚放了吧!」   
他提著大魚的嘴巴,小臂一揚,它在空中搖頭擺尾的翻了一個筋斗,然後一頭鑽進湖水中。我在那一剎那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我的臉和嘴巴貼在他寬闊的脊背上,我的聲音從他的身體傳到他的耳朵里,雖然悶聲悶氣的,但是沒有一點浪費在空氣中,我說:「丹尼海格,我要告訴你我現在最大的願望。」   
他說:「你不怕說出來,那願望會落空嗎?」   
「我說法文,中國神仙聽不懂的。」   
「那你請說,我聽著呢。」   
「時間停止,或者我現在就死。」   
「為什麼?」   
「太幸福。」   

聖誕節的貝爾熱湖,冬天裡的棧橋上,清晨出來集會的鳥兒都停止了鳴叫,那麼安靜,那麼安靜。他的手在前面覆在我的手上:「微微,再也不要說那樣的話,世界這麼精彩熱鬧,你才見了多少?」   
這世界一多半的精彩熱鬧才丹尼海格的身體上。   
我開始學習一個男人的身體。他的骨骼,溫度,氣息,他肩膀和腰部的肌肉。他身上的毛髮。他的器官。丹尼海格的頭髮是金色的,眉毛和腋下的毛髮是栗色的,胸口的顏色最重,到了兩腿間又變成了金黃色。他本來白色的身體晒成了金棕色,後背上有幾顆痣。他渾身都是勁瘦有力的肌肉,我最愛他的手臂和臀部,流線形狀。他有時赤裸著身體在月光中穿過房間去給我拿放在窗邊的冷水,我迷迷糊糊的想,他像是一個矯健有力的海豚化成人形。我一直弄不清楚的是,他怎麼總會有一點薄荷的味道,唇齒間,皮膚上,甚至高 潮過後迸射出來的體液,像是多重的香水,在濃重的咸滋滋的性 愛的味道之後,也有一層淡的,清涼的薄荷味道。   
女孩為她的第一個情人不可救藥的著迷。身體,手指連眼神都泄露著狂熱的愛情。我有時候趁他熟睡的時候偷偷的看,輕輕的撫摸,從額頭,到耳朵,到他的陰 莖,膝蓋直到他的踝骨,心裡還在想,原來是這樣的,原來一個男人是這樣的,丹尼海格是這樣的。   
忽然我被他抓住了手腕子,他像拉動電閥門一樣抬高我的手臂,直到頭頂,他在重重疊疊的白色的杯子中看著我:「你不睡覺在胡鬧什麼?」
「我原來有個問題,現在自己解決了。」
他低低的笑:「什麼問題,怎麼解決了?」   
「為什麼冬天再冷你都只穿一條褲子——你啊,」我的腳在他的腿上滑一滑,「你的體毛那麼重,根本就是等於穿了一條毛褲,真讓人羨慕啊。」   
「夏天還隔熱呢,你不知道吧?」   
「那敢情好。」   
「也有麻煩。」他鬆開我的手,臉扣在枕頭上跟我說。   
「什麼啊?」   
「掉的也多,天氣乾的時候有靜電。」   
我哈哈笑起來。
他傾身過來吻我,吻了很久才離開,借著月光,自上而下的凝視我的臉,小手指按在我下巴中間的地方:「這裡有個小坑兒,這是我的,得有個名字才行。」
「這是個給女子帶來好運的小渦,」我說,「可是我不知道名字。」   
「讓我想一想,」他眯著眼睛思考了一會兒,「叫做博斯普魯斯海峽吧,從此以後這是我的博斯普魯斯海峽。」
「可有典故?」   
「那上面滿是漩渦,過往的船隻必須小心翼翼,否則就被拽到漩渦里,永不超生。就象我這樣。」他說完又低頭親吻我,臉龐,嘴唇,博斯普魯斯海峽,脖頸,乳 房,身體。當他進入我,在律動中溫柔的佔有,我只覺得有無數只蝴蝶拍打開翅膀從我的雙股間輕快的飛到房間上方那震動的空氣中。
聖誕節之後是新年,總共有兩個禮拜的假期。丹尼海格不用處理公事,我也不用上學,有天早上我還沒起床,他拿著報紙進來,一下一下的拍我的臉。我睜開眼睛,慢慢爬起來:「請你去找別的東西玩,讓我再睡一會兒。」
「這樣還睡得著?我服了你了,今天發生了多少大事兒,知道嗎?」
「床不塌我就想再多呆一會兒。」   
我要倒下去,被他攬住脖子,《世界報》明晃晃的放在眼前,丹尼海格說:「昨晚今晨,全法國怪事連連:政府宣布從三月份開始削減石油行業的國家補助;該死的美國軍艦造訪波爾多;有數據表明,自1979年以來,有百分之五的修女在四十歲之後還俗… …」   
我跟丹尼海格作揖:「你說的生詞太多了,我一個沒懂。早上我想吃煎蛋,請你通知管家讓廚子做。謝謝。我再睡一會兒。」   
他最後加上一句:「Miyazaki十二月三十一日在羅浮宮開作品回顧展。」   
我漿糊一樣的腦袋裡面狠狠的精神了一下,我雙手抓住他晨褸的前襟:「今天是幾號?」
「三十一號。」   
「我們能趕去看的,對不對,丹尼?否則,你不會叫我起床的,對不對,丹尼?我什麼都不喜歡就只喜歡宮崎駿一個,你一定能帶我去看的,對不對,丹尼?」   
「聽我說,微微,我們這麼做:我現在叫管家吩咐廚子做煎蛋。除了煎蛋,你還要什麼?」   
「大米粥和草莓。」   
「好。大米粥和草莓。這段時間之內,你洗漱換衣服,你得多穿一點,巴黎今天零下五度。我們大約在四十分鐘之後出發,去私人機場,飛機已經在那裡等我們了。那麼,」他看看自己腕子上的手錶,「我們應該在上午十一點半左右降落在巴黎的德方斯區,找間小餐館用一些簡單的午飯,下午兩點鐘到達羅浮宮,正好趕上開幕,你覺得怎麼樣?」   
我忙不迭的點頭:「全能的海格老爺,我還有一個要求:我能弄到Miyazaki的簽名照片嗎?最好能讓我跟他說上幾句話就更好了。」   
他眨一眨那漂亮的藍眼睛:「讓我想想辦法,朋友們總認識些別的朋友。」   

那一天過得像做夢一樣。我一直都保存著跟宮崎駿的合影。他是個文雅而勤奮的日本人,白頭髮和黑鬍鬚修飾的很漂亮,帶著黑框眼鏡,後面是一雙聰明而年輕的眼睛。他親切的跟我握手感謝我的關注,我的頭髮披在肩上,仍然穿著我自己的條紋毛衣和牛仔褲,照相的那一瞬間,我誠惶誠恐的瞪大了眼睛,笑容要多僵硬就有多僵硬,手裡面想要比劃一個V未遂,現在看都忍不住笑自己。
他是漫畫界的畢加索,蒞臨巴黎,全程榮幸。羅浮宮那天人多得像麥加聖地,我見到大大小小的招貼標語和玩偶,他的粉絲們辦成千尋,紅豬俠,龍貓,他們叫他的名字:Miyazaki, Miyazaki… …我卻被丹尼海格從另一個入口帶入會場,在高高的檐廊里七扭八扭,忽然前面有人叫他:「海格先生!」
他向那人招手,然後把我領到前面去:「雅克你好,這就是我說的那個一定要見到Miyazaki的小朋友。」   
那個雅克握我的手:「您好,小姐,您會說日語嗎?」   
我搖搖頭。   
「那麼等會兒我來翻譯。」   
丹尼海格謝過他對我說:「微微,我就在這裡等你。」   
然後我被雅克領進宮崎駿的休息室,看見他正在接受採訪,日方的工作人員上來詢問,雅克拿了證件說:「您好,我是法國文化部的… …」   
有了這個後門,我得以像記者一樣跟大師面對面,我握著他的手激動了半天才說:「我,我看過您製作的所有的動畫電影。」   
雅克翻譯給他,他笑笑問我:「肯定有最喜歡的吧?」   
「都喜歡,」我說,「真的都喜歡。如果說一定有偏愛,那就是您動畫片里的水,江河湖海,凡是有水的畫面,我都喜歡。」   
他聽了這句話,把煙斗從嘴巴里拿出去,有點把我與其他的崇拜者區分開來的意思,帶著點日本人特有的神經質說:「水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所有的水都是連在一起的。江河湖海,雲朵雨露,人的眼淚和心血,都是連在一起的,從這裡消失了,從那裡再蒸騰出來。所以水是神聖的物質,它有著神秘而且巨大的力量。   
我不住的點頭,像小雞吃米,直到工作人員上來催促大師,活動要開始了,雅克手疾眼快的幫我照了前面說的那張照片。
我興奮不已的把宮崎駿的話說給丹尼海格聽,我說:「看,丹尼,你跟這個動畫大師之間是有共同點的,你們都熱愛水。」

我們從羅浮宮出來,穿過杜樂里花園,正走在香榭大道上,手裡各自拿了一杯熱可可,五點鐘不到,日頭開始下落,沿著遠處凱旋門的高頂斜灑下來一層淡淡的橘色光暈,丹尼海格喝了一口可可:「誰說我熱愛水了?」
我看看他的側面,他微蹙著眉毛,是一個莫測高深的表情,我笑起來:「你是個做飲用水的大老闆,你有歐洲最好的水源,別告訴我你把它並不當一回事兒。」   
「嗯… …」他略沉吟,「你這樣說,我好像確實應該感激。不過微微,水就是水,從天上掉下來,從地上某處冒出來,有人喝,我把它裝到瓶子里賣。僅此而已。絕對不能誇張成為什麼有魔力的東西,並不值得。」
「你把一瓶飲用水賣到四歐元,現在告訴我它其實什麼都不是,丹尼海格,你說的這句話可別讓對手聽見,否則一定要大做文章。」   
他哈哈笑起來,轉過身把我摟在懷裡,拇指按在博斯普魯斯海峽上抬起我的下巴:「你這個小壞蛋,你在跟我辯論啊?」   
我抓著他的圍巾:「你不服我偶像就不行。」
丹尼海格捧著我的腦袋,旁若無人的親吻我。

我們在巴黎逗留三天,住在他在歌劇院附近的一所房子里。我最愛這所房子的地毯,純白色的,特別厚實,光著腳踩上去,長毛兒能把腳面都給蓋住,我拿著一杯水從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有時還特意停下來想一想,只為了體會那柔軟的皮毛與腳底接觸的感覺。我們遊覽城市,吃精美的食物,會見他的朋友們,否則天剛黑就回家做愛。
我身上一直是我的條紋毛衣,牛仔褲和短風衣,每天晚上女傭把它們洗好熨平了,給我第二天穿。無論我們是看電影還是聽歌劇,或者在邂逅了部長的餐廳吃飯,丹尼海格從來沒有要求我換一身衣服。   
我暗地裡想,我上次連哭帶鬧的一定給了他不小的教訓,我的敏感變成了他的敏感,他再也不敢輕易的送我禮物。我對此倒是挺得意的,至少我與別人不一樣。我輕視他的錢。   
現在我寫到這裡又笑了,那麼小那麼傻,以為拒絕了他送的衣服,就可以標榜自己愛情的純粹,就有多麼有骨氣,全然忘了丹尼海格用私人飛機載著我從香貝里轉成來巴黎看宮崎駿,我最喜歡吃的牛肝菌,還有我最喜愛的那個可以覆蓋到腳踝的白色羊毛地毯,哪一樣不是用他的財富買來的?

這種情形開始有些改變是在我們快要離開巴黎的時候,我們從楓丹白露回來,車子路過旺多姆廣場,多家名店的櫥窗在暮色中閃耀,我向外看看,丹尼海格說:「我們去轉一轉?」   
「… …」   
「明天假期就要結束了,我得送你一件禮物才行啊,微微。」   
我看看他的眼睛,我說:「我已經有了你做的木梳了。」   
「去看看吧,好嗎?你要把那柄木梳放在自己身上的哪一個地方?然後讓別人看到並告訴他,這是我的情人送的禮物?」這個人連勸帶哄。   
… …   
在二百多年的首飾老店,經理帶著手套拿出一枚透明的鑽石:「八克拉,純度極佳,產自南非,可以鑲做項鏈或者戒指。」   y
丹尼海格不動聲色的把經理的手輕輕一撥,讓他向著我:「不是問我,問她。」
我看了半天,漂亮是漂亮,但是也不見得有什麼大的名堂,我從來就沒有嚮往過這種東西,此時放在眼前,無可無不可。
再拿出來一顆,有十二克拉,淡粉顏色,像一大枚忽然凝結的粉色葡萄酒,連人的臉孔都能照亮。   
丹尼海格直起身體,歪頭瞧瞧我。
我說:「我不是真的想要一顆寶石。」
他對招呼我們的經理說:「您瞧,您拿出來的貨品讓一個女孩兒對寶石失去了興趣。」
那人發窘,躊躇半天:「店裡現在有一條祖母綠項鏈,幾天前在布魯塞爾參展回來的,好萊塢的明星想要借走… …」
他說:「拿出來看看。」   
看到那串祖母綠的項鏈我才知道,不愛寶石是因為沒有遇到它。那是一組五顆的寶石,中間的一枚有五克拉大小,其餘的也有三四克拉的樣子,他們每一枚都被小粒的鑽石簇擁著,其映襯下,那綠的彷彿像是研不開的墨,又有些熒光閃動,像森林裡的精靈跳躍在裡面。經理說:「就是一個頗具實力的珠寶商,想要集齊這一條項鏈,恐怕也要一個世紀的時間。」
我帶著驚艷和信仰不由自主的上去摸一摸,丹尼海格告訴我:「微微,戴上它。」
我有一張白凈臉孔和一根長脖子,那串彷彿有魔力的項鏈一戴上去,皮膚顯得白得透明,頭髮被照耀的如同層層疊疊的海藻一般。丹尼海格終於笑了,對著鏡子親吻我的頭髮和臉龐,然後問在場的每一個人:「她不漂亮嗎?嗯?她不值得你們的讚美嗎?嗯?」
他們笑起來,那樣誠心誠意的說,這串項鏈終於找回了他原來的主人。
我低著頭對丹尼海格說謝謝,他說,你做的很好,微微,就是要有一個懶散的姿態,才能挑選到最好的東西。   
自那條項鏈開始,我生活里一連串的改變接踵而至。我有了一張黑色的信用卡,我在里昂要有自己的房子了,我要開始學習開車了,然而我的問題是,我不可以要一輛Mini Cooper嗎?Mini cooper不算是好車嗎?它多漂亮多神氣啊,丹尼海格看了看:「當然了,這車子很漂亮很可愛,可是你來看看喜不喜歡這一輛?怎麼?不認識?這是艾什頓馬丁,你不想要跟007開一個牌子的車嗎?」

… …
丹尼海格到底有多少錢呢?我不想問也不敢知道。歐元的數字對於我來說,一旦超出了一輛Mini cooper的價錢就是去了概念。一千萬歐元與一億歐元或者幾十億歐元能買到的東西有多大的差別,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一張撲克臉被他錯認為一種對錢的淡漠的態度,他於是這樣教導我:「微微,它不是壞東西,這個你同意嗎?那好,那我們就有了探討的基礎。它不能給與你人生中所有的歡樂,但是它買來絕大部分,帶你的朋友去逛商店吧,你要離開她了,你說過那是一個好朋友,不是嗎?送多好的禮物都不過分。」
是的,我跟同住了三年的小多要拆夥了。她知道聖誕節之後我有了一個男朋友,但是我總是小心翼翼的掩飾自己身上的變化,我也一直沒有告訴她我要搬出去住了,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說,她要去巴黎了,因為有人在那裡看見小裴。她跟我說要走的時候,已經託人把一大堆東西送到巴黎去了,她站在一屋子的衣服裡面挑揀一些會帶走穿的,一些可以留給我的,一些托我扔掉的,她一邊做這些事情一邊囑咐我:「你啊,你自己可要小心點,你那張臉還有胎毛呢,像個桃子一樣,你刮一刮不行嗎?別人總是看你小欺負你。
我託了朋友在教會的女生宿舍給你租了房子,你搬到那裡去住的話,比這裡划算。雖然每個月多20塊錢,但是沒有那麼亂。
你吧,平時別總像一個獨行俠似的,中國的還是法國的朋友啊,你都得認識一點。不然你被房東老太太給害了,都沒人報警。哎你瞪著我看什麼啊?我說你說得不對啊?
這件衣服你穿吧,你穿的比我穿得好看。
… …」
我起先對她叨叨咕咕的有點不太耐煩,後來聽她說到房東老太太的事兒,就想起她一直以來是怎麼護著我的,我就難過起來,我說:「你幹什麼一定要去巴黎啊?」
她坐在床上跟我說:「咱倆在局子里的時候,你記得不?你跟我說不是小裴害了我們,我覺得也不是。但是到底怎麼回事兒,我得問個明白啊。」   
「你說過你不愛他的。」   
「我現在也不管愛還是不愛,我得找到他,弄個明白。」她氣壯山河的說,可是她一眨眼就有一串眼淚從眼角流下來。
我過去摟著她的肩膀,拍一拍哄她,我說:「小多,一直以來都是你做餃子給我吃,還把衣服給我穿,我都么送過你什麼東西。我,你,你要走了,我送點禮物給你吧?」   
她看看我,抹了一把眼睛:「你送我什麼啊?那,那也行,你今天晚上多做一碗粉絲湯,你把料放得足一點,多放點肉哦。」   
我笑起來,一下子出了一個鼻涕泡,我找紙巾出來擦鼻子,我低著頭跟她急急地說:「不行,一個正經的禮物,明天我們去老佛爺,我送一個正經的禮物給你。」

第二天我手裡握著丹尼海格給我的瑞士銀行的黑色信用卡帶著小多走進老佛爺。我那時候只認識范思哲,香奈兒,迪奧,還有Maxmara,當然只認識這些商場里的成衣店也有好處,它們避免了我穿著廉價的內衣褲被私人名店的法國裁縫度量身體的尷尬。
我們走進香奈兒之前,小多用力的拽住我,她低聲問:「幹什麼你?搶銀行了是吧?」
店員們隔著透明的櫥窗好奇的看著我們倆,我拉著小多的手說:「走到這裡了,再不進去讓人家笑話了。」
我們是兩個衣著樸素的外國人,我已經做好了很多準備,被擋住不讓進怎麼說,被怠慢怎麼說,被當成日本人怎麼說,從沒使用過的信用卡出問題又該怎麼說,可是整個過程沒有絲毫的波折衝突和戲劇性,女店員溫柔親切的介紹春季推出的新款,材料,配飾。小多試穿一套淡綠色的洋裝時,我喝著店裡準備好的咖啡,疊著腿看他們的產品介紹,態度可親的男店員像個熟絡的鄰居一樣跟我探討里昂這兩天的天氣,當然他們最高興的還是我拿出那張卡片來,在收款的單據上籤上我的名字。
後來我想,可能有很多線索泄露了我那剛剛到手的財富,儘管我自己並不適應,但已經微妙的表現了出來,而讓他們知道我是一個可以真的付錢在名店裡買下那些昂貴的華麗的衣服的顧客。可能因為我只關心那些衣服的款式樣子,從頭到尾也沒有詢問或者翻看價錢,可能因為我從進門開始一直都很自在,沒有任何的緊張興奮或者對某一件東西表示出來特別的熱情,當然更可能的是,他們早就習慣了那些年輕漂亮實則身無分文的女郎忽然得到富翁的眷顧,手拿著神秘的信用卡或者空白的支票在這裡為自己改頭換面。
我自己什麼都沒有買,我心安理得的穿著原來的毛衣和牛仔褲。
我和小多拿著給她買的衣服和鞋子在金甌餐廳坐下來,我們點了很多好吃的東西,她向外面看看:「這裡可真是不一樣。」然後她轉過頭,看著我,「你說吧,你究竟搶了哪家銀行?」   
我搖搖頭:「我認識了一個男人。」
「慧慧,當然我知道。」她拄著下巴,「是上次把我們從警察局弄出來的那個嗎?」
「嗯。」
「對你好不?」   
我想只說一個「嗯」,但是她的問題讓我沒忍住,我一想到丹尼海格,就咧著嘴巴樂了一下。   
小多握著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那就行,那比甚麼都重要。為你高興。」

這些事情我都講給丹尼海格聽,我告訴他小多買了哪些衣服,哪些鞋子,她喜歡吃金甌餐廳的哪一道菜,他聽說我們兩個女孩報銷掉四個套餐的時候,從正在閱讀的文件中抬起頭來:「厲害!厲害!」
我看著他笑起來:「我說這些你煩不?打擾你工作沒有?」   
「你說,微微,我喜歡聽,」他說,「要知道我是永遠也不可能當上女大學生的。」黃色的燈光下,他的臉有種孩子氣的意興盎然。   
「我還送了她一些別的東西。」我坐在他旁邊的地上,抬頭看著他。   
「是什麼?」   
「我往她的賬戶上打了兩萬歐元。——你知道的,丹尼,她自己去巴黎,什麼都沒有這個來得更實用一些。」   
「那麼你告訴她了嗎?」   
「沒有。她用的時候自然會發現的。我怕她不要,我也不想要她再當面謝我。」
丹尼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他彎下腰來親吻我的額角和臉龐:「我就知道,你真好,親愛的,你真慷慨,微微。」
我摟著他的腰,臉緊緊貼在他的身體上,體會著他的溫暖,使勁聞他身上的薄荷味兒,我覺得又安全又愉快,我笑嘻嘻的說:「你才好呢,丹尼,那是你的錢,你才慷慨呢。」

2007年三月,丹尼海格在里昂為我買的房子裝修完成,可以入住了。那是一套高級公寓的頂樓,有八個房間,三個浴室和一個種滿了鮮花的七十平米的露台,自露台向外看是一個只對本樓居民開放的私人花園,裡面最老的槐樹已經有130歲。四位傭人在一位領班的帶領下把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都打掃的纖塵不染,我們有兩個什麼才都會做什麼點心都會烤的廚子。卧室和書房鋪著我最喜歡的那種能把腳面都蓋起來的白色長毛地毯,壁櫥的表面材料是亞麻布鑲銀邊,水晶器皿在新春的暖陽下閃閃發亮。我撫摸著它們,在心裡暗暗驚嘆,一個人怎麼可以擁有那麼多的東西?

當我窩在丹尼海格的懷裡在星空為穹的房間里看宮崎駿的電影時;當我在家裡接待預約造訪的著名珠寶經濟,賞鑒他帶來的精美寶石,帶著玩笑的心情聽他講述這塊石頭上附著怎樣的傳說和神話,然後大方的開出支票時;當我開著自己銀色的艾什頓馬丁穿過城市去上學而再也不用為下一個年度的學費和老師開出來的昂貴的書單而局促不安時,我想,我的一段生命結束了,另一端生涯真的開始。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5-7-27 03:18

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