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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 沁園春完顏亮(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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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洲 發表於 2010-4-9 08:33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毛澤東沁園春完顏亮

張宗子



毛澤東作詩詞,常因襲古意,甚至直接襲用古人原句,如「天若有情天亦老」之類。公推為傑作的《沁園春·雪》,其下片如周澤雄指出的,頗似清人孫髯翁題雲南大觀樓長聯中的一段: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比較一下毛的詞句: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句法語氣用詞,如出一轍。毛澤東很熟悉孫氏這副「古今第一長聯」,曾親口贊為「從古未有,別創一格」。毛的話顯然過譽。孫聯固然是好,寫法也只是老套路,上聯寫景,下聯懷古,沒有什麼創意。中國文學成熟早,名家高手眾多,幾乎每一寸田地,都被人千遍萬遍地開墾耕耘過了,要想完全創新,談何容易。至於化古為今,拿前人的鐵屑煉金子,放在俗手那裡,與抄襲無異;遇上大才子或運氣特別好的人,便救活了已死的陳句,現成的例子是秦觀的「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
《沁園春·雪》按題目是一首詠物詞,上片照例描寫雪景。毛澤東寫景與一般人不同,有個很突出的特點,就是總往大了寫,從空中俯瞰,所用詞語非常有限,大致不離「千」「萬」這樣的大數字和「山」「水」「海」「洲」這一類概念名詞,而鮮少具象。這種寫法的好處是氣勢恢弘,但容易流於空洞。古代的大詩人對此深有領悟,知道如何揚長避短。柳宗元的《江雪》不過四句二十個字,「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正是毛澤東最喜歡也最擅長的套路,但其後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以秤砣壓千斤,不僅形成平衡,而且反客為主,這卻是毛澤東不留意因而不太明白其中奧妙的地方。
毛澤東在詩詞上天分極高,立意好,胸襟開闊,白璧無瑕的一點,是文字功力略有不及。「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這樣的句子,直如童生髮蒙不久的煉筆,連香菱那幾首處女作都趕不上,凡初學者的毛病應有盡有。毛特別不善於對對子,這可以說是毛詩不如詞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毛的七律中,找不出一副完整的沒毛病的對聯,更別提像杜甫那樣嚴整精工的對聯,常常是有了上句沒下句,或先有下句湊上句。在詞中,對句相對不那麼重要,標準可寬鬆些,像在沁園春這樣的詞牌里,要對的句子字數少,就更加容易。然而毛的天性太狂放不羈,最寬鬆的對句也能叫他措手不及。「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毛一成不變的錯誤是「不對」,上下聯同意重複,所以周澤雄說他文字非常不經濟。類似的例子比比皆是,如「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山河鐵臂搖」,如「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實在不枚勝舉。
毛心急的時候,常愛湊句。「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這也是意思重複的不「對」之聯,而且說山勢如走泥丸,無論如何讓人費解。《沁園春·雪》中在「山舞銀蛇」之後,對一句「原馳蠟象」,我自幼讀過諸大家的解說,感覺就是朱熹說的那樣:「他自在僻處自說」,我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山勢如蛇,形象生動,但經千百人用過,猶如「芙蓉如面柳如眉」,後人再沿襲,不成俗套也成了俗套。至於大雪覆蓋下的平原,如何能像一群奔跑的蠟做的大象?無論如何有點匪夷所思。以蛇象為比喻寫山寫雪景,又恰好做成一付對子,《紅樓夢》上倒有一個現成的例子。第五十回,蘆雪庵即景聯詩,寶琴黛玉有一聯,道是「伏象千峰凸,盤蛇一徑遙。」峰巒凸起,如伏卧的大象;山徑逶迤,如盤繞的長蛇。形容得就十分貼切。相比之下,毛的句子處處捉襟見肘。
古詩作法的起承轉合,知易行難,每一步都做得好的,千百中無一個。「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竟折腰」,一句收上片的寫景,一句引下片的感懷,比大多數人利用上下片之分的省力氣的輕輕一轉高明得多。後面更高明的是「俱往矣」三個字的總收,說是收,卻能臨去秋波再一轉,於無餘地中翻出「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意思。這正是我說毛澤東天分高的地方。其實「江山」那兩句,還是從蘇軾的「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來的;「俱往矣」三個字,歷來備受稱讚,說是「大筆如椽」。這種句法,在詞中差不多已成定式。遠的不說,《儒林外史》收尾的那首詞,恰好也是一首沁園春,其中那的一句作「今已矣」,文意以及在詞中的作用正和毛詞相同。說不定毛澤東正是由此受到了啟發呢。



毛澤東讀書駁雜,史書上下的功夫多,古文古詩詞雖然喜愛,涉獵的範圍並不廣泛,基本上停留在名作名篇的層次。惟其如此,在毛傳世的幾十首詩詞中,一些意象反覆出現,所用辭彙驚人的狹窄。
毛自稱喜歡三李的作品,應當說,這是一個十分奇怪的組合。他們共同的特點是愛做白日夢,富於幻想,且有綺艷的一面。除此之外,這三個人的風格彼此相差太遠了。李白的豪放肯定對毛澤東的胃口,一是凡有話只管往大處說,只求痛快淋漓,過一番發泄的癮,不負責任,不求準確真實;二是在豪放背後隱藏著對世間一切常規的反叛,有意出格,有意引來別人的驚奇和不解,這種出格也許並不包含實際的意義,只是要從周遭世界的錯愕中獲得快感,這是兒童式的精神胡鬧。在李白,一介平民而已,隨他怎麼折騰,大家不妨當作人世的一個小小奇觀,無傷大雅,卻豐富了生活,但在毛澤東那裡,這種富於幻想的胡鬧,一旦逸出詩境,變成權力下的遊戲,後果就不是那麼浪漫了。
李白的精神傳到辛棄疾,這辛棄疾在詞的寫作上,方稱得上毛的授業恩師。李白本身反是不可學的,要學他也無從下手。李白純以才氣發為歌詩,藝術天資之高,連毛也難以望其項背。歷代不乏立志學李的,其結果,說刻薄點,差不多都落了馬援所說的畫虎不成的窠臼。不提別的,讀讀號稱明代第一人的高啟的七言歌行,你就明白其中的奧秘。辛棄疾有政治和軍事的才能,有野心,這是他和毛的共同之處,不似李白一輩子神仙似的飄逸或曰糊塗。辛詞也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那一路的,但他既有才學,又有一腔豪氣,有這兩棵大柱子撐著,大多時候不至於塌台,往高了說,算得上「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吧。不過,過度自信常會使人玩火玩過頭,衣服包不住身子,從前看不出的毛病一下子全部暴露出來。辛詞成就固然偉大,集中總有十之一二可以歸為胡扯,毛澤東《念奴嬌·鳥兒問答》中的「不須放屁」常為評家詬病或惋惜,實是少見多怪。
再說李商隱。李的特點是纖柔嬌弱,深沉隱晦,前者不是毛澤東的性格,後者毛澤東以他的地位,根本用不著。李商隱最拿手的是律詩,毛的作品中絲毫看不出玉溪生詩的任何影響。《七律·答友人》(九嶷山上白雲飛)是毛澤東放下領袖身段所作的最平易近人的一首詩,雖然硬傷斑斑,卻是毛詩中難得的甚有韻致的作品,但就是此詩,風格偏於明凈華麗,也與李詩迥然不同,倒和與李商隱齊名的小杜更接近。
毛的情感中其實有很纏綿悱惻的一面,讀其一九二三年的那首《賀新郎》可知。由於他的特殊身份,這方面的情感被刻意壓制,此後更在殘酷的政治鬥爭歲月中被消磨殆盡。毛讀李商隱,像是午夜夢回時的感情自贖,一種非常個人的私行為,又似惡戰後的添傷自療,不無痛悔,同時為下一回合積蓄勇氣。
喜歡李賀幾乎找不出很強的理由,然而毛的喜歡是實實在在的,他兩次完整引用古人成句,引的全是昌谷詩。值得注意的是,這兩次的引用,命意和李賀原詩幾乎相反,更一變李賀的哀婉絕望為歡快豪邁,氣魄境界勝李百倍。
我想,毛從李賀那裡找到的,是對時間的敏感,這可能是他喜歡李賀的唯一理由吧。李賀多病早逝,他對時間的變遷敏感到了病態的程度。傷春悲秋,早已是文學中的母題,其中的感嘆,是以季節,或者說,以年為單位的。李賀則不然:「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從日到夜,自夜至天明,都能讓他觸目驚心。毛所借用的另一句詩,「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所寫不過一夜之間,所謂「夜聞馬嘶曉無跡」,便感覺天都可老,何況凡人?
毛活到八十多歲,比起感嘆人生七十古來稀,只享齡五十餘的杜甫,算是很高壽了,然而他總覺得自己的事業一直沒完,革命是個無窮無盡的過程,可以像永動機一樣永遠轉下去。與革命的過程相比,人的一生未免太短暫。記得安德列·馬爾羅的《反回憶錄》中對此有生動的描寫。毛的時間緊迫感,自始至終是他詩詞中的一個主導動機,最典型的就是那句「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關於《沁園春·雪》,不能不提到另一個著名的歷史人物,大金國的第四任皇帝,后被貶稱海陵王的完顏亮。
排除歷史地位、功名事業和時代等等外在的不同,毛澤東和完顏亮,實在有太多相似之處。
中國歷代帝王,雄才大略而同時又能文採風流的,按照毛澤東自己的認定,大概只有魏武帝曹操一人。這個意思,他在《沁園春·雪》的下片表達得一清二楚。漢武帝劉徹和唐太宗李世民文才都不錯,尤其是漢武帝,與專業文人比,也算得上當時的優秀作家。但毛澤東顯然覺得這太不夠。毛心目中的文,個人創作還不是主要的,他想的是文治武功中的「文治」,拿他的「文」改變這個世界,至少是,他治下的這個國家,這個民族。不過我們此處不談文治,還是只談他的詩詞。
曹操是一流的政治家,軍事家,也是一流的詩人,中國有記載的歷史上,除此更無他人。毛澤東是頗以這位曹孟德自許的。
曹操是成功者,成功的人,他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放大,正像失敗者原有的一切都會被縮小一樣。歷史的特性本來就是勢利,以成敗論英雄,想不以也不行。完顏亮很不幸,他以謀殺篡位起家,以被謀殺篡位告終,死後再遭貶封,做了十三年皇帝,連個帝號都沒有。
和毛澤東一樣,完顏亮夙懷大志,一早的詩便表現出指點江山的抱負。他做藩王時給人題寫扇面: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他詠瓶中木樨花:綠葉枝頭金縷裝,秋深自有別般香;一朝揚汝名天下,也學君王著赭黃。詞意雖淺俗,那股子霸氣和野心還是咄咄逼人的。
大業未成時的詠懷,無論氣度如何雄渾,還只能用虛擬語氣,雖然寫的人和讀到的人都為之激動,心裡到底不十分踏實,有時候還會流於輕薄或粗俗。不獨完顏亮上述二詩如此,毛改寫的《詠蛙》也一樣,且更為無賴和山大王氣。毛在《沁園春·長沙》里注意了分寸,只輕輕問一句: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格調高出完顏亮一大截。格調高是高,說謙虛卻不成。問的謙虛歷來都是表面文章,問鼎之輕重,也只是一問。
完顏亮的小家子氣在一朝龍飛九五之後得以毛蟲化蝴蝶,《喜遷鶯》詞氣勢豪邁,讀之激勵人心:

金印如斗,獨在功名取,斷鎖機謀,垂鞭方略,人事本無今古。試展卧龍韜韞,果見功成朝暮。

「人事本無今古」一句意思尤其好。
南北宋之交的傳奇故事中每每少不了完顏亮,柳永的望海潮詞曾經感動過他,他在《南征至維揚望江左》中投鞭言志: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論者每稱毛澤東詩詞氣勢雄壯,古今無雙,完顏亮此作,無論立意言辭,可以壓倒所有毛詩——前已說過,毛詩遠不及毛詞。
完顏亮詞流傳下來的只有寥寥幾首,顯然被繼任者清洗打掃過,不過留下來的幾首都相當精彩,足以奠定他在金詞中的地位。毛澤東大概是不屑把這位聲名狼藉的前輩掛在嘴邊的,但無可否認,毛對他非常熟悉。完顏亮的《鵲橋仙》寫中秋:

停杯不舉,停歌不發,等候銀蟾出海。不知何處片雲來,做許大、通天障礙。虯髯捻斷,星眸睜裂,唯恨劍鋒不快。一揮截斷紫雲腰,仔細看、嫦娥體態。

詞的意境和用詞都可以使人想起毛的作品:「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
完顏亮最著名的一首詞是《念奴嬌》,也是詠雪的,全詞如下:

天丁震怒,掀翻銀海,散亂珠箔。六齣奇花飛滾滾,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顛狂,素麟猖獗,掣斷真珠索。玉龍酣戰,鱗甲滿天飄落。
誰念萬里關山,征夫僵立,縞帶占旗腳。色映戈矛,光搖劍戟,殺氣橫戎幕。貔虎豪雄,偏裨真勇,非與談兵略。須共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金人初學南朝文化,遣詞造句上不十分雅馴,但輕新剛健,已經形成自己的風格。這首《念奴嬌》,假如陰錯陽差,混入毛的集子,相信不會引起懷疑。我們且來看他們的相似之處:
以「戰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的典故詠雪,也是毛在《念奴嬌·崑崙》里用過的。奇怪得很,用此典故的人不多,大概是嫌它有點野,有點俗,正像謝安對「撒鹽」和「柳絮」的取捨,但毛和完顏亮不約而同,都欣賞這個比喻的大場面。
「皓虎顛狂,素麟猖獗」以兩種動物形容漫天雪景,出自毛筆下的是「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完顏詞中有「天丁」,毛詞中有「天公」。
完顏亮下片全是論兵,毛澤東下片專找歷代風流帝王的茬子,其實都是抒發自己建功立業的抱負。這種寫法,是所處地位使然,和普通文士的感慨大不相同。
像「貔虎豪雄」、「寥廓」這類詞語,毛也最愛反覆使用。
毛澤東寫《沁園春·雪》,脫不開蘇辛的影子,可真正少不了、作為基礎、作為心中藍本的,則是完顏亮的這首《念奴嬌》。



史家論完顏亮,說他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女真族政治家」。他在位的十三年,至少做了兩件了不起的大事:遷都北京和改革官制。毛澤東定都北京,心裡未嘗沒有想到這為一千年前的異族英主。公元一六一年,如果不是一介書生的虞允文出乎滿朝意外贏得采石之戰,南宋很可能在趙構手中便劃了句號,完顏亮本人也不會死於兵變。
歷史確實沒有如果,但我們也須明白,歷史同樣沒有必然。中國從唐宋元明清走到現代,走到現代是必然的,但唐宋元明清這樣的路卻不是必然。完顏亮並不必然敗亡,毛澤東也不必然成功——最起碼,在毛於三十年代寫下《沁園春·雪》的時候,他並不能斷定今後的幾十年,就一定是他的天下。
毛澤東贏得了政權,所以他在詞中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一通狂貶,就是有遠大抱負;假如他不幸失敗,就是文人陋習,吹牛皮。這方面,完顏亮做了毛澤東的鏡子。前引那些詩詞,就有不少為人譏笑。倒是岳飛的孫子岳珂在《桯史》中評得還算公道,說他「頗知書,好為詩詞,語出輒崛強,矯矯有不為人下之意。」
詠史詩的一大部分作品便是比誰敢說大話。話說得大,就顯得見識高,氣派宏偉。在任何一個皇帝甚至割據一時的土軍閥手裡都可以像小雞一樣被捏死的文人們,說起前代人物,都一慣不可一世。不說喝下斗酒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李白一流,就是那些平日委委瑣瑣、老實八交的,照樣大言不慚。魯迅說過一段話,大意是,連騎著毛驢病病歪歪的李長吉,也嚷著「見買若耶溪水劍,明朝歸去事袁公」哩。詠史詩的精神意淫,也算一個悠久的傳統了。像杜甫那樣能堅持實話實說的,不多。
手無寸鐵的文人如此,在沙場和權力場上馳騁的政治家就更有理由和資格。所以在毛澤東這裡,放大話一方面是文人積習,一方面是政治家的豪情。前者要求詩人的膽識和才氣,後者使他多少能從老調中唱出新意,而且帶上幾分「寫實」的味道。
前已說過,毛澤東喜歡用「萬」「千」這樣龐大的數字,「江海」「風雷」「大地」這樣同樣龐大的意象,論者若僅僅因為「大」而把毛詩捧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那就不僅是對藝術不公平,也是對毛澤東的不公平。大也好,小也好,關鍵是藝術表現的功力,否則,一句振臂高呼的政治口號,像「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不是比所有詩歌更雄壯有力,更包含闊大嗎?
古時候有個笑話:一書生對文友吹牛,說杜甫不是最了不起的詩人嗎?我還能比杜甫高出一倍。文友驚問如何說法,書生說,杜詩「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我如今改為「四個黃鸝鳴翠柳,兩行白鷺上青天」,不是比杜甫高一倍嗎?
毛讚賞的「革命領袖」洪秀全傳有一首詩,口氣之大,之狂,除了瘋子,大概沒人做得出:

一張天榜蔑古賢,文王武王皆是犬。屈指盤古迄明世,風流數我洪秀全。

且不論文辭的粗鄙,單說眼中無人的「氣派」,不是大大超過毛的《沁園春·雪》嗎?能說它是好詩?毛心裡雖然想著「捨我其誰」,畢竟礙於身份和輿論,不敢明說,只好打哈哈,泛泛說一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可是當時人,如極為「仰慕」毛澤東的柳亞子,還是看出了毛的帝王氣(見一九四五年跋文:中共諸子,禁余流播,殆以詞中類似帝王口吻,慮為意者攻訐之資;實則小節出入,何傷日月之明……),以至於毛在一九五八年為文物出版社刻印的大字本《毛澤東詩詞十九首》中,特地為此詞加註,自雲詠雪是反封建主義,笑別人略輸文采,稍遜風騷,是「批判二千年封建主義的一個反動側面」,「須知這是寫詩啊,難道可以謾罵這一些人們嗎?別的解釋都是錯的。」毛還強調,風流人物,「是指無產階級」,云云。
和洪秀全相比,功敗垂成的造反者黃巢,一句「滿城盡帶黃金甲」,雖然殺氣騰騰,還算十分雅馴呢。然而,即使該詩非常地「充滿了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和對革命事業的必勝信念」,黃巢還是失敗了。如果較真,黃某的大氣就不折不扣是吹牛。所以說,論詩只能就詩論詩,文學藝術不是三峽工程,非要稱斤論兩,拿尺子丈量。
其實古代的評論家對於這種「闊大」,也不是一味叫好。這類「闊大」的詩風,他們稱為「不羈」。不羈,就是沒節制的意思。



對於自己的詩詞,毛澤東看得很清楚,不像過去那些大評論家那樣「揣著明白裝糊塗」。他在致陳毅的信中談到,律詩,「還未入門」,「寫過幾首七律,沒有一首是我自己滿意的。」這是很誠懇的自我評價。毛對自己的詞作比較自信,謙稱「對於長短句的詞學稍懂一點」。兩首沁園春之外,《菩薩蠻·黃鶴樓》,《採桑子·重陽》,《憶秦娥·婁山關》,《念奴嬌·崑崙》,《浪淘沙·北戴河》,都是意象渾成之作,不像他的詩,只有《中國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答友人》和《登廬山》三首七律,不計較格律,算是完整之作。縱然如此,《登廬山》中間二聯全部寫景,詩意停滯,致使結尾極好的兩句,「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里可耕田」,孤零零地懸在那裡,上下都無著落。
毛詞中最無懈可擊的是《憶秦娥·婁山關》,其中的名句,「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精神上直接繼承李白的「西風殘照,漢家陵闕」。誠如人所言,歷代凡填「憶秦娥」詞的,誰也逃不出李白的影子。這種對歷史的高傲的回望,對人生充滿憐憫的觀照,是中國詩歌中最高貴的血統。相比之下,睥睨一切,眼空無物,獨斷專橫,唯我為尊,無非是些王氣、霸氣、江湖氣、山大王氣,在幾千年遼闊大地上走馬燈似的「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時世變遷里,又能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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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寫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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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滿洲 發表於 2010-4-10 00:15 | 只看該作者
望 海 潮

【宋】柳永

東南形勝,
三吳都會,
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
風簾翠幕,
參差十萬人家。
雲樹繞堤沙,
怒濤卷霜雪,
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
戶盈羅綺,
競豪奢。
重湖疊山獻(音yǎn)清佳。
有三秋桂子,
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
菱歌泛夜,
嘻嘻釣叟蓮娃。
千騎擁高牙,
乘醉聽簫鼓,
吟賞煙霞。
異日圖將好景,
歸去鳳池誇。[本話題由 滿洲 於 2010-04-10 00:16:1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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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滿洲 發表於 2010-4-10 00:17 | 只看該作者
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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