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書劍情緣》 第八章 奈何無緣

八      奈何無緣
                                      


         信遠鏢局一夜之間家敗業散，趙循父子也在轉瞬之間背上了勾結匪類，圖謀不詭的罪名。這件事一傳
     十，十傳百，次日一早便在街頭巷尾傳了開去，成了人們茶餘飯後，把酒閑聊的話題了。
         小公主寶瓊一到此地，便得知了這件事情。
         寶瓊原本是心急如火，恨不得插翅便飛到心上人身邊的，可偏偏事與願違，途中走錯了路，以至於比
     隨後追她而來的玉琪還晚了兩日才到蘇州。寶瓊到時，恰是信遠鏢局之事傳得正快的時候，茶樓客棧之處
     更是傳得熱鬧。無形之中一些人穿鑿附會，即興發揮，便難免有些誇大其詞，更有一些人講得繪聲繪色，
     無中生有，真如親眼所見一般。寶瓊初聽之時並不以為然，什麼鏢局刀局與她何干？及至聽得蕭文蘊的名
     字竟也在其中，便不由得豎起了耳朵。又聽說蕭文蘊受了傷，有的說傷了頭，有的說斷了腿，還有的說一
     枚暗器打中了胸口，鮮血流得一路都是。聽得寶瓊心驚肉跳，坐立難安，顧不上打聽一個清楚，立刻帶著
     人直奔李府尋去。
         寶瓊來得突然，李府接得匆忙，等到李其祥知道站在面前的竟是七王爺的公主時，還沒來得及開口，
     寶瓊早已迫不及待地劈頭搶問道：「駙馬呢？蕭文蘊呢？他傷到哪兒啦？」慌得李其祥一面忙著見禮，一
     面吩咐人速去叫蕭文蘊前來。
         蕭文蘊萬沒想到寶瓊竟會到此地來。聽家人來報，初時還不肯信，及至見了寶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
     的眼睛。
         寶瓊見蕭文蘊並無大礙，全不似傳聞中的可怕，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又見蕭文蘊一臉驚訝的樣子，
     正如自己意中所料，不覺暗自得意。
         蕭文蘊那裡卻是暗暗叫苦，他怎麼也想不通寶瓊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寶瓊執意要住在李府，李其祥只好派人收拾房間與公主居住，一面又派人進京報與七王爺知道。
         寶瓊在李府住下，原是想借著天時地利，能與蕭文蘊朝夕相處，多相親近，誰知蕭文蘊借口養傷，對
     她避而不見。此處不是王府，寶瓊初來，礙著面子，不好亂髮脾氣。蕭文蘊越是避她，她越是想法子要接
     近他。
         一日傍晚，用過晚飯，寶瓊特意換了衣服，帶著隨來的兩個丫環小青小翠，來找蕭文蘊。進了院子，
     便遠遠地見到蕭文蘊的房門緊閉，門旁站著一個家人。寶瓊走上前去，家人認得是公主，連忙見禮。
         寶瓊問：「駙馬在不在裡面？」
         「回公主話，公子在裡面。」
         「好，我進去看看他。」
         「慢，公主，公子正在打坐，吩咐過不許人進去打擾。」
         「哦？又在打坐，」寶瓊一笑，道：「這麼不巧？從前天到今天，我來了不下七八次了吧，我每次
     來，他不是在打坐就是在睡覺，怎麼這麼不湊巧啊？」
         「呵，真是呵，真是不湊巧。」家人附和著。
         寶瓊望了望緊閉的房門，不緊不慢地說道：「沒關係，左右我今天也沒事，這次我就在這兒等吧。」
         「啊？公主您要等呵？可是，可是……」家人為難地道：「公主，這公子一打坐可就是……就是一兩
     個時辰呢，他，他打坐之後這天可就……可就太晚了，就該睡了，公主您……」
         「那他睡醒了總該有空見我了吧？」
         「那……那可就明天了，您……」
         「我就等他到明天！」寶瓊一瞪眼，家人嚇得趕緊閉了嘴。寶瓊故意放大了聲音道：「難不成明天他
     一覺醒來，不吃不喝又要打坐？他若真的不吃不喝地又打坐，那我也不吃不喝地在這兒陪著他打坐，他坐
     到中午，我便陪他到中午，他再不吃不喝地坐到晚上，我也不吃不喝地……」
         房門吱地一聲被打開，蕭文蘊面容疲憊地站在門口，懶懶地說道：「公主有事嗎？」
         寶瓊看到蕭文蘊，心頭大喜，卻又見他滿臉倦乏的樣子，不由得關心地問：「駙馬，你哪裡不舒服？
     臉色這麼不好看。」
         蕭文蘊淡淡地道：「我沒事，公主若沒什麼事的話，就請回吧。」
         「我，我擔心你嘛，想看看你。」
         「現在你看到了，可以回去了。」蕭文蘊說罷便欲關門。
         「哎，就是看到了，才不能回去。」寶瓊轉頭對一個丫環命令道：「小翠，快去請大夫。」
         「是，公主。」小翠轉身跑走。
         「你不要……」
         「你臉色這麼難看，當然要看大夫。」寶瓊語氣堅決地說道。
         蕭文蘊沒奈何地嘆氣道：「哎呀，公主，我現在需要的是休息，不是大夫。公主你請回吧。」
         「你這樣子，我怎麼放心回去？呀，看你無精打採的，有沒有發燒呀？」寶瓊邊說邊伸手來摸蕭文蘊
     的額頭，蕭文蘊忙向後躲閃，寶瓊就勢隨著跟進房裡。
         寶瓊往前走，蕭文蘊便向後退，寶瓊進一步，蕭文蘊便退一步，寶瓊見了不由得嗔怪道：「你躲什麼
     呀，我又不會吃了你！」
         蕭文蘊只當沒聽見，並不做聲，一時間房內靜了下來。
         「你的傷怎麼樣了？」
         「沒事了。」
         「讓我看看。」寶瓊湊上前去。
         「這……不方便吧。」
         是呵，蕭文蘊傷在肩膀，要脫去衣服才能看見，的確不方便。寶瓊不再堅持，嘴裡卻嘟嚷道：「都做
     了人家的駙馬了，方便不方便，左右不過那麼幾天。」話沒說完，先自轉過身去偷著笑了。
         蕭文蘊聽了，心中一愣，暗道：是呀，我不想娶寶瓊，此時不對她說，更待何時？有道是夜長夢多，
     真的拖得久了，這駙馬我情願不情願都要做定了。這麼一想，心中頓時升起一線希望，略加思忖開口說道：
     「公主，我有一句話想問公主。」
         「哦？什麼話？」寶瓊聽蕭文蘊開口，歡喜不已。
         「這駙馬是王爺定的還是公主選的？」
         「當然是我自己選定的。」
         「可是王爺壽宴之上，我中途離席，我人既不在，公主又如何能選？」
         寶瓊得意地背過身去，笑著答道：「你呀，早就在我心裡了，你就是不去拜壽，我選的人也是你！」
         「這……」蕭文蘊大為意外，「這從何說起？我與公主素昧平生……」
         「你忘了那次秋圍了？」寶瓊打斷他的話，轉過身來望著蕭文蘊，含情脈脈地道：「姻緣早註定，馬
     上喜相逢。這一聯是特意寫給你一個人的。你忘了你把我從馬上摔下來了？」
         「我？摔你？」蕭文蘊瞪大了眼睛。
         「就是你就是你，」寶瓊不容他分辯，「我的馬受了驚，你不制住馬，也該先救了我才對，你卻自己
     先躲開了，害我摔下去。」
         豈有此理！蕭文蘊不免心中氣惱，他清楚地記得寶瓊騎的那匹馬馴練有素，奔跑如常，沒有半點受驚
     的狀況，這分明是她信口胡說。
         寶瓊見蕭文蘊面有怒色，不免心裡發虛，小心問道：「你生氣了？我又沒怪你。」
         蕭文蘊不想和她爭辯，乾脆地說道：「好，都是我不好，公主，如此說來，我當救不救錯在先，知錯
     不認錯在後，這個駙馬我怕是更加擔待不起，公主，你還是另選賢明吧。」
         「你說什麼？」寶瓊以為自己聽錯了。
         「蕭文蘊不配做這個駙馬，請公主另選他人！」
         寶瓊不敢相信，疑惑地問道：「為什麼？」
         「蕭文蘊不配。」蕭文蘊又重複道。
         「你憑什麼說自己不配？我說配就配！」寶瓊任性地道。
         「你……，公主此話未免太霸道了。」
         「我就是霸道！你為什麼說不配？哪裡不配？是你嫌我不配你對不對？你不喜歡我？」
         「是！我不喜歡你！」蕭文蘊不想拖泥帶水，乾脆地答道，話一出口，頓覺渾身輕鬆，如釋重負。
         「你！」寶瓊又急又氣，幾步衝到蕭文蘊面前，氣得攥緊了拳頭，任性地高聲叫道：「為什麼不喜
     歡？！」
         蕭文蘊被她問住了，心想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問為什麼。卻見寶瓊眼圈一紅，淚水滾落下來。
         寶瓊哭道：「你就這麼狠心，我這麼遠的來找你，你閉門不見，如今才見了，你就說不喜歡我，為什
     么？」
         「公主，你別哭，別哭呀，」蕭文蘊見寶瓊一哭，有點亂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識抬舉，你別哭
     了，別哭了行嗎？」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寶瓊不依不饒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
         蕭文蘊被她問得急了，實話實說道：「我與公主素不相識，秋圍一事早就忘了，哪裡來的什麼喜歡！」
         「這麼說，你沒有喜歡，也沒有不喜歡，是不是？」
         「我……」蕭文蘊不知該回答是好還是不是好。
         「那從現在開始，你可以開始喜歡我呀！」
         「這……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你討厭我嗎？」
         「不……」
         「既然不討厭，那為什麼不能喜歡？」
         「我……」
         「為什麼呀？」
         「我心裡早有了別的姑娘了！」蕭文蘊一急之下脫口而出。
         寶瓊聽了一下子驚呆了，「是誰？」
         「……」
         「她是誰？你說呀！」
         張可兒三個字藏在蕭文蘊的心裡，梗在蕭文蘊的喉頭，憋得他難受。可兒那嚴厲的聲音幾天來都回蕩
     在他耳畔，利刃般刺在他心頭。「你們這些花天酒地的王公貴少，有幾個是好東西！你別再自作多情了，
     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好，反正我從來就沒放在心上！」。說不得，張可兒三個字，對誰也說不得，就是
     說出來，自己也說得理不直，氣不壯。
         「誰呀？誰呀？」寶瓊那裡還在追問個不停。
         「是誰不重要，反正不是公主！」
         「哼，」寶瓊看著蕭文蘊，忽然恍然大悟似地說道：「哦，我知道了，是你心中的姑娘，你想象中的
     姑娘，對不對？」看到蕭文蘊急欲分辯又難表白的樣子，寶瓊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開心地笑了。
         蕭文蘊無言以對，他找不出合適的人來搪塞。
         寶瓊見自己猜對了，心中大喜，淚水也止住了。寶瓊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說哭就哭，說笑便笑。她
     自小在王府中任性慣了，不曾受過半點委屈，更沒人敢惹她哭了，方才這一哭，卻真是破天荒第一次，連
     她自己也沒想到，那淚水怎麼就那麼不爭氣地說流就流下來了。
         蕭文蘊不想讓寶瓊對自己有半點誤會，索性將話挑明了說道：「公主，既是話已說開，我不想對公主
     有絲毫隱瞞。當日去王府拜壽，我是被我爹逼著去的，當初既是錯了，如今怎能再錯，我不喜歡公主，我
     也不想做什麼駙馬，還望公主體諒。」
         蕭文蘊講了這些話，以為寶瓊會生氣發火，誰料寶瓊竟笑著說道：「你既是當初錯了，如今就該彌補
     過錯，怎麼能將事情一推了之呢？駙馬可不是什麼人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的。王爺選婿，人盡皆知，
     你如今要反悔，叫我怎麼辦？」
         蕭文蘊急道：「話雖如此，可選婿之日我並非一直在場，按理說這怎麼選也選不到我頭上呀！」
         「我要選你，管你在不在場！」
         「你！」蕭文蘊覺得口乾舌燥，身心疲憊了，他再沒力氣去和寶瓊爭辯，他也不想再去爭辯了。這兩
     三天來，他心中一直惦記著張可兒，不知她怎麼樣了？她師父有沒有再為難她？她如今在哪裡？她會不
     會再來找自己？當初自己腦袋一熱，不顧一切地跑來蘇州，原想著是要拋開一切，只求能和她遠走高飛的。
     他本不是一個我行我素的人，只因當初心裡念著「緣份」兩個字，才能不顧一切的，而今卻不行了，可兒
     棄他去了，他沒了不顧一切的理由，他不可能再不顧一切了。他不能做個不孝子，該當的責任不能推掉。
     蕭文蘊覺得好煩，好累，而他的這些煩惱又無從傾訴，只能悶在心裡，悶得他難受。他不喜歡寶瓊，真的
     不喜歡，寶瓊太嬌蠻了。
         蕭文蘊嘆口氣，有氣無力地道：「公主，我累了，你容我歇息吧，你請回。」
         寶瓊見蕭文蘊嘴上斗輸了，心中得意，可見到他的臉色愈發疲憊不堪，不覺又心疼起來。哪裡肯走開。
         丫環小翠請了大夫過來，李其祥也一起隨同而來。蕭文蘊懶得開言，任由大夫看診把脈，隨便他們你
     一言我一語東說西問，自己閉了眼睛不願開口。
         大夫看過，開了藥方，又囑咐了幾句，起身告辭。
         蕭文蘊聽他告辭，便睜開眼睛，哪知才睜開眼間，猛覺得門外房門上方似乎有人影一閃而過。這人影
     閃得太快，以至於蕭文蘊心中暗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此時外面天色已是全黑，蕭文蘊心中一動，又急又
     喜又擔心，本能地反應道：是可兒！她走了！這麼一想，蕭文蘊立刻如坐針氈，心裡只盼著屋子裡的人能
     馬上走個精光。李其祥那邊囑咐，寶瓊這邊叮嚀，他一概唯唯喏喏地應聲下來，全然未聽清他們在講什麼。
         好不容易人都走光了，蕭文蘊心急如火，趕快衝到門外，看看四下無人，一提氣躍上屋頂，四下里細
     細望去，並不見半個人影，他不甘心，仍再尋了又尋。天色已黑，月光卻是明亮，房上如若有人，肯定藏
     不得身。蕭文蘊失望地長嘆一聲，他真想踏房躍脊，一路追尋下去。是可兒嗎？若是她，為什麼不見我？
     不會的，不會是她，她師父逼她殺我，她怎麼還能來見我？她既不願背離她師父，那自然就要離棄我。

回到屋裡，躺在床上，蕭文蘊怎麼也睡不著。他奇怪自己對張可兒的感情竟這麼強烈！這幾日來，他
     將自己與張可兒相遇相識的經過想了一遍又一遍。他們真的是萍水相逢，他對她真可謂是一見鍾情。每次
     他們倆人目光相遇，他總能體會得到在他們中間有著一種只有他們倆彼此間才會有的心領神會的微妙感覺。
     這感覺越細品味越是令人回味無窮，甜蜜又溫馨。她是江湖中女子，而在她身上，總有著一種叫人說不出
     的超俗的味道，清純溫柔，這般女子，恰正是蕭文蘊心中所期盼的。「卿卿正是可人兒」，這句話，自蕭
     文蘊見到張可兒的第一眼起，就自然而然地從蕭文蘊的心底冒了出來。可人兒，張可兒，天底下有這樣令
     人心儀的女子，卻要與我失之交臂嗎？
         月光如水，蕭文蘊滿腦子裡都是張可兒的影子，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怒一惱，她的一抬手，一回頭，
     一個眼神，一聲輕叫……，蕭文蘊起身來到桌邊，提起筆，信手寫著：
           是周公一夢，夢醒詩殘酒冷。欲尋往昔知何處，惟見清風朗月步窗欞。
           傷仍在，言猶痛，萬里奔波為誰行？奈何馬上初相見，卻教相識不相逢。

         信遠鏢局的事沸沸揚揚地鬧了幾日，便漸漸平息下來。鏢局已被查封，鏢局的人也逃得不知去向，這
     事也就這麼稀里糊塗地不了了之了。
         蕭文蘊來到醉春樓，照例在一張靠窗的桌邊坐下。他痴痴地望著樓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卻尋不見張可
     兒的影子。
         一連數日他都是這樣，得空便到醉春樓，一壺茗茶坐上大半天。他總是在心中存著一分幻想，盼著能
     再見到張可兒，盼著張可兒也能像自己一樣，留戀這個地方。他總是幻想著在不知不覺間，可兒已站在他
     的身後，輕聲對他說：「蕭公子，你早來了？」，可是這幻想一次也沒有實現。他一天又一天地滿懷期望
     而來，又失望而歸。
         蕭文彬也到了蘇州，找到了蕭文蘊，見到了玉琪和寶瓊。他壓根兒就不相信蕭文蘊不遠千里地跑到蘇
     州來是來讀書的。他心裡想了無數個理由，但都不敢確定。他在暗中觀察著蕭文蘊，發現他總是往醉春樓
     跑。不管是風和日麗的晴天，還是斜風細雨的雨天，他在醉春樓一坐就是一上午，或是一下午，他坐什麼
     呢？看什麼呢？還是等什麼呢？連著跟了兩三日，蕭文彬也煩了，他想，二哥一定是在有意躲寶瓊公主呢。
         一幅畫工講究的描金紙扇從蕭文蘊額前倒垂而下，遮住了他的視線。他本能地一抬頭，看到扇柄處一
     只雪白的衣袖，心頭忽地一喜，邊起身邊回過頭叫道：「可……」，「兒」字還未出口，卻看清站在自己
     身後的人並不是自己一心繫念的張可兒，而是葉時楓。
         葉時楓看到蕭文蘊臉上那原本歡喜卻轉瞬間又化為失落的神態，不覺心中好笑，搖著扇子介面道：
     「可什麼？」
         「可……」蕭文蘊吱唔著。
         「可惜呀！是我，叫你失望了！」
         「哪裡話，我是說，可真巧，會在這裡遇到時楓兄，時楓兄你請坐。」
         葉時楓笑著入了座，故意問道：「看蕭兄弟這樣子，像是在等什麼人吧？」
         「我……沒有，沒有。」蕭文蘊並不想與葉時楓多談自己與張可兒的事。
         「果真沒有？」
         「時楓兄，那一晚多虧你出手相救，我還正不知該到哪裡去謝你，誰想到今日竟在這裡巧遇，你怎麼
     會在這裡？」蕭文蘊有意將話題岔開。
         「巧遇？哪有那麼多的巧遇，」葉時楓紙扇一點，並不在意蕭文蘊的答非所問，「我這是專程來找你
     呀。」
         「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嗎？」葉時楓反問道。
         「不，我不是……」
         葉時楓手一揮，打斷他，「你不是這意思，我知道。我找你自然有我找你的道理，你的傷怎麼樣了？」
         「好了，沒事了。」
         「好了？全好了？」
         「是……差不多全好了。」
         「這麼快？要不我打一拳試試？」葉時楓說著半欠起身子，握著拳頭故做欲打的樣子。
         蕭文蘊不知他何以要如此，忙用手捂了傷處道：「時楓兄，打不得！」。卻見葉時楓握著拳頭並不打
     來，臉上卻是憋不住的要笑。蕭文蘊更是莫名其妙。
         「好了，不開玩笑了，」葉時楓笑了笑道：「有人關心你的傷，要我問清楚些，現在清楚了。」
         是可兒！蕭文蘊在心裡暗暗說道。
         葉時楓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邊慢慢品著，一邊審視地看著蕭文蘊，好一會兒，終於搖了搖頭，道：
     「唉！不公平，真是不公平呀！」
         蕭文蘊被他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要在自己臉上找什麼，「時楓兄說什麼不公平？」
         「天，天不公平，老天對我不公平！」葉時楓感嘆道。
         「這話從何說起？」蕭文蘊更是糊塗了。
         葉時楓直視著蕭文蘊，道：「論文采，我不輸於你。」
         「是，時楓兄博古通今，文蘊佩服。」
         「論武功，你不如我。」
         「我的武功與時楓兄相比，真是慚愧得很。」
         「招呵！」葉時楓手中摺扇在桌上一擊，毫不隱藏，單刀直入地道：「你，與張可兒相識，不過早我
     數天，可就是這早幾天的功夫，你就先入為主，贏了她的芳心，你說，這對我公平么？」
         「時楓兄你……」蕭文蘊見他還是提到了張可兒，也就不再將話題避開，據實說道：「你此話差矣。」
         「哦？願聞其詳。」
         蕭文蘊嘆道：「我與可兒相識在先不錯，可若說她心中有我，這……這可未必。」
         「怎麼講？」
         「時楓兄救我的那個晚上，可兒曾親口對我說，她從不曾將我放在心上，她心裡除了她師父，誰都沒
     有。」
         「鬼話！哪個姑娘到了該嫁人的年齡心裡會只有師父？！」
         「她確是這麼說的。」
         「傻兄弟，你怎麼知道她那不是在騙你呢？」
         「我也希望她是在騙我。」
         「唉，痴啊！」葉時楓提高了聲音，像是在感嘆，又像是故意要給人聽見。「兄弟，人有時候說話是
     口不對心的。」見蕭文蘊並不答話，葉時楓又道：「如果，如果她現在來找你，你會怎麼樣？和她遠走高
     飛？」
         蕭文蘊苦笑道：「時楓兄你開玩笑，我現在是籠子里的鳥，往哪飛呀！」
         「時隔幾日，便不同了？」
         「是，」蕭文蘊無奈地點點頭，「前天，我三弟也到這裡了，是我爹派他來的，捉我回去。」
         「這麼說，你是準備乖乖地回京去完婚了？」
         「唉，我想我怕是沒得選擇了。」
         「好！」葉時楓一拍桌案，喜形於色，笑道：「這真是山窮水盡，柳暗花明呀！兄弟，看來我是要后
     來者居上了！」
         「可見得老天還是公平的。」
         葉時楓喝了一口茶，笑道：「兄弟，實不相瞞，我葉時楓闖蕩江湖這麼多年，可謂是難逢敵手啊！我
     第一次見你，便知道你是我的對手，可惜呀，只可惜你我尚未過招，你就這麼不戰而退了。」
         「你這番話，說得我好生不甘心哪。」蕭文蘊聽出來，葉時楓所說的第一個敵手，是指江湖上的敵手，
     而這第二句中的對手，則是指自己是他情場上的對手。
         「那是當然。」葉時楓頗為得意。
         「我……我有句話，不知……」
         「你我現在是友非敵，有什麼話儘管說。」
         「不知你……可有可兒的消息？」蕭文蘊等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哈哈哈……」葉時楓大笑起來，「就知道你會問，還是不死心呀！不過你這是多此一問，你想見她
     么？我帶你去！」
         「你知道她在哪兒？」
         「知道，當然知道，不過，她可是不太想見你呀。」
         一句話說得蕭文蘊頓覺沮喪，心想：是啊，她並不想見我，我這豈不是一廂情願嗎！葉時楓知道她在
     哪兒，那麼她肯定是平安無事了，她既平安，我還擔心什麼呢？這麼一想，反到沒了一定要去見張可兒一
     面的理由。
         蕭文蘊轉了話題問道：「時楓兄可知道信遠鏢局被封的原因？」
         葉時楓搖搖頭道：「怎麼，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可我總覺得這事情來得太突然，這中間一定有原因。」
         「你挨了一鏢還不夠呀？還想多管閑事？」
         「怎麼，難道信遠鏢局的人不想為自己討回公道么？」
         「鏢局的人都躲得無影無蹤了，你出得什麼頭呵！」
         「可是……」
         「我明白，你是因為張可兒，對不對？」葉時楓打斷蕭文蘊的話，「說實話，我對信遠鏢局的人是不
     屑一顧的，若不是看在我妹子的面上，出事的那一晚我才不會出手呢，如今，我妹子既然沒提要查這件事，
     我也懶得去多問，我勸你也省省吧」
         蕭文蘊聽葉時楓一口一聲妹子叫得親切，心中不免有些酸意，便不再多口。
         葉時楓問道：「你什麼時候動身？」
         「大概也就在這三五日吧。」
         「這麼快？」葉時楓似乎沒有想到，他倒滿一杯茶，道：「好，回了京可就是名副其實的駙馬了，來
     來來，我這裡先敬你一杯，祝你……」
         「免了免了，時楓兄不要拿我取笑，若是可能，這駙馬我情願拱手相送。」
         「你送得倒痛快，可是沒人敢接呀！你還是自己留著吧。」葉時楓說罷笑著站起身，對蕭文蘊一抱拳，
     道：「兄弟，我們就此別過，我也不多說什麼了，就祝你一路順風吧。」
         「多謝。」
         「告辭。」
         蕭文蘊目送葉時楓離去，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此刻忽然好生羨慕葉時楓，望著葉時楓的
     背影，輕輕地嘆口氣，脫口念道：「奈何馬上初相見，卻教相識不相逢！」
         蕭文蘊一字一句，念得情深，念得無奈，全然不曾察覺自己身後一個人，粗布衣衫，斗笠遮面，背對
     自己而坐，早將自己所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真真切切地聽了去。
         那人悄然起身，悄然離去。出了醉春樓，那人便快步向西而去，不一會兒，追上了走在前面的葉時楓，
     兩人左拐右拐，進了一家客棧。
         那人摘掉斗笠，露出清秀的面龐，正是張可兒。
         「你都聽見了？」葉時楓問道。
         「聽見了。」張可兒低聲答道。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見張可兒不答話，葉時楓湊近一步，特意提醒她道：「等他回了京城，那
     時可就真的是天各一方了，想清楚不要後悔。」
         「要你多嘴！」張可兒怨道：「我和他各不相干，不是一路人，有什麼後悔不後悔！」
         「哈！口不對心。不相干？不相干這幾天李府你夜訪了幾次了？不相干你今天為什麼還是跟在我後面
     去了醉春樓？」
         「我……」
         「你什麼？」
         「我……」張可兒答不上來。
         自與蕭文蘊分別之後，張可兒挂念著蕭文蘊，已經連續幾日夜訪李府，今天，她原是和葉時楓講好，
     自己在客棧等葉時楓回來。怎奈心中就是按捺不住要去親自見蕭文蘊一面的慾望，終於還是喬裝尾隨而
     去了。
         「你什麼？你心裡想著，嘴上不說，這又何苦來！」葉時楓一語道破張可兒的心事，「妹子，你是當
     事者迷，我可是旁觀者清，我告訴你，你心裡喜歡蕭文蘊，別騙自己了。」
         「我喜歡誰，我自己不知道，倒要你來告訴我！」張可兒心虛地抵賴著。
         「你知道嗎？好，你知道，是我多嘴。那，我就再多一句，他可是說走就要走了，你聽見的，三五天，
     見不見，你自己看著辦。妹子，這也就是我，這麼不厭其煩地提醒你，換了別人，誰會為自己的情敵說好
     話，我這可是在成人之美喲！」
         「呸，呸，你說話不要佔我便宜，什麼情敵，我和你是白道黑道，沒什麼要你來成全！」
         「好好好，你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葉時楓把「狗咬」改成了「你咬」，「反正我是該說的說了，
     該做的做了，君子坦蕩蕩！」葉時楓邊說邊振了振衣服，一邊朝門口走去，一邊似是自語地說道：「我黑
     道？哈！有我這樣的黑道？上哪兒找去！」
         「你去哪兒？」
         「躲開你，省得礙了你的事。」葉時楓說著，頭也不回地去了。
         屋裡剩下張可兒一個人。她思前想後，坐立不安。葉時楓說的不錯，自己心裡真的是喜歡蕭文蘊，真
     想去見他，可是，就這麼去么？見了他說什麼呢？那天晚上自己對他說了那麼多狠心的話，他一點都不在
     意么？就算他不在意，可自己在意。難道去當面對他說，我張可兒那晚說過的話是違心的，是騙你的，我
     收回，我心裡其實是喜歡你的。不，不，我怎麼開得了這個口？怎麼好意思開這個口！況且，師父那一邊，
     師父現在是在氣頭上，她趕自己走，等她氣消了，事情過去了，她自然會叫自己回去，師父那一關是怎麼
     也過不了的。更何況，他就要走了，要回京城了，從此再不相見了！那麼，說什麼也都是沒用的了，又何
     必多事呢？
         張可兒想起了蕭文蘊與葉時楓在醉春樓的對話。他乍見葉時楓時還以為是我，所以開口便叫「可」，
     一定是「可兒」，可見他心裡一直想著我。張可兒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翹，心裡甜絲絲的。可他親口說他
     如今再不能遠走高飛了，張可兒嘴角的微笑漸漸消失了。天哪，難道我竟是想著要和他遠走高飛嗎？不，
     不，他不能遠走高飛這不正好，我失望什麼呢？張可兒突然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竟是期盼著能和蕭文蘊遠走
     高飛的！他還說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離開我么？這麼一想，張可兒嘴角的微笑又回來了。
         張可兒的心亂了。他就要走了，他們就要再不相見了！她左盼右盼盼到了天黑，盼到了夜深，悄悄地
     換了夜行衣，出了客棧。
         李府雖非深宅大院，卻也是富貴人家，門戶講究，庭院錯落有致。但對張可兒來說早已是輕車熟路了。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張可兒如入無人之境，沒費什麼功夫，便找到了蕭文蘊的房間。
         張可兒輕推房門，發現門未插鎖，她閃身進去，只見床邊床帳半掩，走近細看，床上酣睡的正是蕭文
     蘊。張可兒的心有些慌亂，定了定神，張可兒在心中默念著：我只來今晚，只來今晚。她靜靜地立在那裡，
     默默地凝望著他，似是要將他的樣子深刻在心裡。蕭文蘊睡得正沉，張可兒細細看著他熟睡的面龐，竟再
     也捨不得將目光移開。她在心裡暗念道：對不起，蕭郎，你對我的心意，可兒心領了。這輩子無緣，但求
     來世吧。可兒一生中第一個喜歡的人就是你！那一晚你若喪了命，可兒這條命就賠了你！從今以後，只怕
     可兒在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意中人了，你知道嗎？今夜一別，我再也不來了，你多保重！
         出了房門，張可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慢慢地走著，就如在自家院中漫步一般。她暗自奇怪自己為什
     么竟不立刻離去？難道是希望蕭文蘊此刻能來挽留自己嗎？這麼一想，忽然意識到自己心中似乎竟真的就
     是這麼想的！
         猛然間，張可兒聽到身後風聲，有人來襲！

咳，真是無奈。

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