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生活 :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連載

作者：懷舊一點點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1)
　　　　
　　　　公司在nasdaq上市那天，我象矽谷里並不少見的年輕人一樣，也成了paper millionaire.
　　　　
　　　　那天我們的股票直線上升，直到收盤生勢不減。公司上上下下歡呼雀躍，根本沒人幹活兒。要知道，這可是泡沫之後的股市。在2004年，剛上市的股票能有這麼強勁的走勢，就意味著我們的paper money很有希望堅持到quiet period之後，變成實實在在的美金。
　　　　
　　　　我早就算好了，到時候，賣多少股，交多少稅。我的目標就是在30歲之前賺到不含水分的一百萬刀。
　　　　
　　　　當然，我這個想法也就我自個兒知道。我不是個愛張揚的人，等事情真地做出來了，該看到的人自然就會看到。錢賺到手了，也許我會去拜拜我媽的墳。
　　　　
　　　　我媽一輩子愛財如命，窮的。從國營企業一退休，她就開幹了個體小買賣，可憐地一分錢兩分錢地那麼掙。被她教育的，我從小也就不捨得花錢，忒摳門兒的一小丫頭。後來到北京念大學，別人周末看電影，我就核計，這一張電影票，我媽得賣多少個麵包啊，我還是去教室自習吧。
　　　　
　　　　我有點兒恨媽，把我也弄得這麼愛錢。我知道太看重錢不好，可是這早就鑽到我的骨子裡了，成了本性難移。
　　　　
　　　　有時候我也勸媽，別太想不開，錢是身外之物。媽說，沒我那麼拼死拼活地干，哪有錢供你們哥倆兒上大學？也是，誰讓哥和我都讀書好，要不，有一個早點兒上班兒的，也能減輕媽不少負擔。
　　　　
　　　　後來我大學畢業拿了全獎到美國讀博士，省吃儉用，隔幾個月就寄張支票回去給媽。媽都存上了，一分沒動。
　　　　
　　　　來美國看我的那幾個月，媽白天給人帶小孩，晚上出去散步還非得揀了易拉罐兒回來。我說媽，咱現在不缺錢啦，你就少折騰點兒，享享清福吧。可媽往錢眼兒里鑽進去太深了，能聽誰的勸？
　　　　
　　　　等我有了一百萬刀，我就讓媽看看，有錢能怎麼樣，我不還是一樣地遭罪。我寧可沒幾個錢，但是有好多朋友，快快樂樂地。
　　　　
　　　　我估計這輩子想快樂恐怕是沒戲了。我痛苦地有點兒想死。

[ 本帖最後由 葉可兒 於 2007-11-27 17:26 編輯 ]

股票上市那天晚上，同事有家的回去報喜，單身的出去吃飯慶祝，我下了班，一個人開車去了金門大橋。
　　　　
　　　　我緊裹著風衣，低著頭一直往橋中間走，走到橋墩上方沒有遮攔的地方，我停下了。從這兒跳下去，可以保證粉身碎骨。然後從太平洋飄回老家。
　　　　
　　　　那天我沒真想自殺，我還沒賺到一百萬刀。我就是去看看。
　　　　
　　　　從橋上下來，我遇見了一個揀易拉罐兒的老頭兒，中國人。他叫我，「丫頭，遇著不順心的事啦？」
　　　　
　　　　我說，「今天公司上市了。」我沒心思解釋什麼給他聽，我怎麼回事兒，估計這世上沒人能懂。
　　　　
　　　　沒想到老頭兒倒同情地瞄了我一眼，「大跌啦？」
　　　　
　　　　我忍不住笑了聲，畢竟是矽谷啊！是個人都知道股票這東西。「漲了，」我笑完了，又有些抑鬱地說。
　　　　
　　　　老頭兒搖搖頭，大概把我當精神病兒了，叮叮噹噹地走了。
　　　　
　　　　我回到家就上網，看到照峰的郵件，Congratulations, baby! 咱們成millionaire啦！
　　　　
　　　　他也就是想讓我高興才這麼說，其實他自己早就是millionaire了。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2)
　　　　
　　　　我就在電腦前傻坐著，想了會兒照峰。可惜這根本算不上思念，我也就是漫無邊際地想想，因為我特別不善於兒女情長。
　　　　
　　　　雖然我很清楚這是我的的另一個缺點，可照峰當初偏就看上了我特別酷。他說我除了錢，無牽無掛，無所無謂，從來不為別人活著，活得不累。他又說，錢這個問題挺好解決，他有的是錢。
　　　　
　　　　我本來就沒什麼朋友，照峰這麼看得起我，我沒怎麼猶豫就搬到他家住了。
　　　　
　　　　後來我才仔細想想，他憑什麼被我吸引？我這麼酷，也不會為了他活著，他不就等於自認倒霉了嗎？我想不出個合理的解釋，就直接去問他。他說他智商太高了，腦子裡沒地兒留給情商，這個，他連想都沒想過。
　　　　
　　　　我說，那你現在就想想吧，還不晚，你知道我能來去無牽掛。
　　　　
　　　　他像削乒乓球似地側拍了我的後腦勺，說，我小時候拼數奧的毅力都有，哪兒那麼容易就跟你認輸了？
　　　　
　　　　我知道他若干年前上中學的時候拿過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金牌，不過我以為那主要是靠聰明，沒想過要憑毅力。再說，我自己也挺聰明的，更沒把那個太當回事兒。他這麼一說，好象數奧還真是個事似地。
　　　　
　　　　我說，我認輸還不行嗎，我這種人可能應該獨身一生。其實我那時多少也習慣了跟照峰在一起，心裡還真有點兒發怵搬出去再自己過。可我終歸情商不是零，良心發現的時候就不忍害了他。我知道自己什麼德性。
　　　　
　　　　照峰聽了也沒特別不高興。他說，我又沒說咱們一輩子就這樣了，等哪天誰煩了，再搬不遲啊。
　　　　
　　　　我答應了。我拿不准他會不會說到做到，不過我應該可以。我要是煩了，肯定拍屁股就走。
　　　　
　　　　照峰於是眼睛一亮，說，今天你就有點兒煩，我領你去金門大橋看海吧。
　　　　
　　　　我常去看海，看橋，照峰知道的僅此而已。他以為我酷愛這些。也沒有錯了，只是他不知道我每次去看橋，還要悄悄地看看橋的下面，即使有他陪我的時候。
　　　　
　　　　兩個人看海的感覺，對我來說，只不過比我一個人的時候稍微溫暖些。橋上的風總是很大，照峰緊緊地摟著我，我的心仍然瑟瑟地發抖。
　　　　
　　　　其實我心裡比較坦然充實的時候，也就是每天上班忙得夠嗆的那十幾個小時。除了上班和睡覺，我一般也沒剩下太多時間可以用來瞧不起自己。我的小命兒基本上給公司搭里了，所以我現在有希望賺大錢也名正言順。
　　　　
　　　　要是這能讓我歡天喜地該多好啊！
　　　　
　　　　我想得差不多了，來了點兒激情，給照峰迴了個郵件，「幫我找個用錢買快樂的地方。」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3)
　　　　
　　　　照峰說，有好多地方，都可以用錢買到快樂的。我沒有反駁。他還是不了解我，那些快樂對我來說都太短暫，不要也罷。在這個世界上，我始終是一個孤獨遊盪的靈魂，短暫的快樂之後，只會讓我有更慘重地跌入深淵的感覺。我就又開了瓶兒我的紅酒，照峰的都味道太甜。
　　　　
　　　　有時候，我看見喜形於色的人，就會死死地盯著人家，生生要看出點兒悲觀的影子來。我當然能看出來，就算一時看不出來，我也能想像得出來。
　　　　
　　　　我哥在電話里告訴我說，我的這些想法怪可怕的，勸我多交些朋友，要不找個心理醫生看看。我就二話不說，把他給掛了。我實在不明白，他怎麼跟我的想法兒會不一樣。難道媽這輩子就毒害了我一個？
　　　　
　　　　我沒心思答理人的時候，就會這樣立刻對外封門。我哥，照峰，誰都一樣。他們都習慣了我這樣，不過我想他們一定都挺煩我的。就是這樣。我絕對明智，別人對我，不是愛與不愛的問題，確切地說，是恨與不恨。少恨或者不恨我的，就是我的親人了。對於愛，我沒有奢求。
　　　　
　　　　其實，除了錢，我對什麼都沒有奢求。於是我又早起去上班賺錢。我要賺的不是工資那點兒死錢，而是公司繼續上揚的股票的活錢。
　　　　
　　　　我們公司有人肯往裡投錢，從來財大氣粗，樓廳自然也不甘簡陋，氣派絕對天壤有別於那些眾多的艱苦創業的小公司。我跟門口的秘書打了個招呼，穿過空蕩的門廳，上了空空的電梯。我來得太早了，除了幾個秘書，這幾層樓都是空的。
　　　　
　　　　電梯上升的幾秒鐘，我四處無依靠地閉上雙眼，靜靜地等候我的運動狀態改變的那一剎那，那個驟然停止的感覺。
　　　　
　　　　「早上好，玲！」電梯門自動打開的時候，我正慢慢地睜開眼睛，卻意外地被一個人的聲音毫不留情地即刻喚回了現實世界。我的頂頭兒上司，Carolyn，正端著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從我的面前快步走過，頭和臉卻是沖著我的，微笑著。
　　　　
　　　　「早上好！」我機械地回應她，也禮貌地笑了笑，然後迅速跟上她的腳步。我有些好奇她今天怎麼比我早來公司，不過除了技術上的事兒，我一般都比較少話。
　　　　
　　　　況且，我對這個老闆不是特別有好感。
　　　　
　　　　自從我上班，無論大老闆小老闆統統都是男的，有的放羊，有的鐵腕兒。不管什麼樣的管理辦法，因為是男老闆，讓我感覺都挺自然的。Carolyn就不一樣了。她進公司比我們這些工程師都晚，整天一個雷厲風行的女強人，連她的紅頭髮都火辣辣地招搖著她的風風火火。加上她又徹底地沿襲了老美自我感覺良好的傳統，讓人覺得被她壓得很厲害。
　　　　
　　　　再說，她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沒結過婚，我總是多多少少地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要是我活到那麼大歲數象她那樣，我還是不活的好。

我估計Carolyn沒覺察到我這麼可憐她，跟我親熱地閑侃了兩句周末你好玩我好玩，就又變回了老闆模樣，問：「你的self evaluation寫好了么？」
　　　　
　　　　我，前天想寫的時候發現忘帶了template回家，昨天光顧自憐自愛了，早忘了。話我當然不能這麼說，連微笑的表情都沒變一丁點兒。我還指望著這個階段評估之後再分點兒股票呢。
　　　　
　　　　「寫好了，等會我就給你寄過去一份兒，」我大言不慚地跟她兩分了過道兒，直奔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兒地兒，破例沒一坐下就先追蹤公司的股票，倒是趕緊翻出工作日記，想法兒給自己歌功頌德一番。股價的漲跌我是控制不了的，可這評估分股說不定我就有點兒發言權。哪輕哪重我還是明白的。
　　　　
　　　　說實話，我的工作幹得相當好，他們也都看在眼裡。至少我希望是這樣。只不過我在美國這麼多年，還是沒改了中國人的意識，謙虛的時候太多。趕上老美老印他們爭功，我就只有憋氣的份兒，然後就再多干點兒別的活兒，小心別再讓人把功給搶了去。
　　　　
　　　　我一早上就對著個表格，在這兒拿捏著如何遣詞造句說給老闆聽，陸續樓層里就人聲嘈雜起來。
　　　　
　　　　「又漲了兩塊錢，玲，你看見沒？」
　　　　
　　　　我條件反射地關閉了屏幕上的窗口，對我來說，自吹自擂比看黃色小說更見不得人。「太好了！」我邊說邊轉過椅子，只見隔我兩個壁的Ben又像個電線杆子似的杵在我的門口，笑得孩子般地天真無邪，好象他在談的不是錢這個鬼東西。
　　　　
　　　　Ben的窩兒比我的離電梯近，所以按理說他來上班我應該不知道。可他每天都象非要到我這兒先報個到不可似的。我也不用看錶，這時準是差不多十點鐘。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4)
　　　　
　　　　「你周末過得好么？」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索性享受一下從自我吹捧的長篇大論中跳出來喘息的機會。我只是隨口問問Ben，其實我並不真正感興趣他周末幹什麼去了。
　　　　
　　　　「棒極了！」Ben的情緒一如既往地積極向上，眼神兒比剛才談錢的時候還要閃爍放光。我不得不被他的熱情多少感染了些，心想，老美的這點兒，的確非常地值得我學習。我善意地回了他個鼓勵的眼神兒，示意他快講來聽聽。
　　　　
　　　　Ben於是神采飛揚地從星期五晚上講起。無非是酒館會友啊，戶外騎車啦，他的那些老程式，我有些失望地沒聽出來有什麼特別棒的，就有點兒不耐煩，邊往外走邊叫他，「去喝杯咖啡？」
　　　　
　　　　他還是那麼沒心沒肺地笑著跟在我身後。我實在佩服他不得了。阿Q哪有那麼了不起啊？我心想，這老美里到處都是這樣的，只不過人家那叫樂觀和自信。
　　　　
　　　　路過Carolyn的辦公室時，我忍不住從窗戶往裡瞄了幾眼。她的百葉窗半遮半擋地，我只看到她好像在伏案疾書。我拉了把Ben，翹起拇指沖屋內指指，「咱們今天應該被叫進去談話了。」
　　　　
　　　　「你聽說會有人員變動嗎？」Ben剎時一臉驚惶，顯然這幾年被裁來裁去地嚇著了，後遺症兒一時半會兒地除不了根兒。
　　　　
　　　　我差點兒直接告訴他，評估的事兒你全忘了。可忽然我就特別地想作弄他一下兒。於是我做出沉重的表情，不置可否地說，「等會兒你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了。」
　　　　
　　　　要說Ben也多少了解我，知道我這麼閉口之後，就不會再有下話，他的嘴巴張了張又閉了閉，終於沒有追問我。
　　　　
　　　　我們默默地去取了咖啡回來，Ben離開我之前又痛苦地喝了一口，我估計他這會兒一定難熬得夠嗆。不過我猜他馬上就會再回來找我算賬，我就邊看股票邊等著他的回訪。
　　　　
　　　　果然，他騰騰幾步竄到我面前，搖著我的胳膊，好像要把我搖零碎了才解恨，「就是評估嘛！玲！你嚇死我了！」然後自己爽朗地笑個不停。
　　　　
　　　　「誰讓你每天來上班，不先查郵件的？」我也哈哈大笑，可沒忘了我還沒寫完我的自薦呢，就打發他走，「別鬧啦。快回去寫你的吧！」
　　　　
　　　　Ben卻不以為然，也是，評估沒丟飯碗兒那麼可怕。我就使勁兒連推了他兩把，把他攆了出去。
　　　　
　　　　我就又埋頭繼續評價自己的成績。等寫完了，我反覆讀了幾遍，滑鼠在「發送」圖示上停了好幾秒，我才一狠心給Carolyn發了過去。
　　　　
　　　　今天的大事兒做完了，我忽然感覺好餓。離中飯還有一個多小時，我順手從抽屜里摸出袋炸薯片兒。還沒開袋兒，照峰的電話過來了。
　　　　
　　　　他正在舊金山機場轉機，問我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頓午飯。之前我還以為他在北京，他今天回來，事先並沒跟我打招呼。
　　　　
　　　　「機場的飯不好吃！」我隨口硬硬地回絕他，同時卻鼻子一酸，他這已經是幾過家門而不入了。
　　　　
　　　　「那是飛機上的飯不好吃，」照峰的笑聲傳過來，我分辨不出他是在好意修正我的話，還是在嘲笑我連個借口都不會找。「你就過來吧，我保證你吃頓好飯！」他說。
　　　　
　　　　我猶豫了一下，掛斷了手機。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5)
　　
　　照峰兩秒鐘后又打了回來，我的手機還在手裡攥著沒放。「飛機還在滑行，我的信號好像斷了。你過來吧？我帶了禮物給你。」他說。我才注意到他那邊背景聲音在嗡嗡地巨響，原來他的飛機還沒停穩，他就分秒必爭地來約我了。
　　
　　我很想見他，只是這種召之即來的方式讓我難以接受。難道他就這麼有把握我會去？還是我去不去對他都無所謂？兩種猜測都夠讓我煩心的，可我可憐巴巴地想不出還有第三種可能。可是我的確很想見他。我妥協了，「那我上路了，入了關告訴我在哪兒等。」
　　
　　照峰滿意地笑了。我不用看見他，我知道他准笑了，這時他左臉頰的那個酒窩一定很深，很迷人。
　　
　　一個小時之後，我和照峰坐在機場的一家義大利餐廳里，我已經餓得等不及正餐，不停地撕著麵包，沾了香醋和橄欖油吃。嘴裡那麼酸酸地香著，我的心裡也比來之前舒服了些。
　　
　　又見到照峰，我畢竟很高興。即使是在這種場合，以這種方式。
　　
　　他送我的禮物，我沒打開，我說我要等回家再看。照峰本來還大吆小喝地非讓我在他面前打開，可一聽到我說到回家，立刻癟了茄子，任我了。
　　
　　「去奧斯汀多長時間？」我聽起來很無所謂地問，臉上盡量洋溢著那淺淺的笑意。照峰總說我活得真實，不管不顧地，可是在他面前，我這時卻不是我自己。
　　
　　我沒埋怨他為什麼不回家，想必男人對於事業與我的觀念不同，至少我希望是這樣。我並不感興趣他去中部幾天，但我不想追問他之後的行程是否會再回到我這裡。那樣，我會顯得很不灑脫。我只這麼牽引一下，他如果想說，自然會說。
　　
　　照峰一定真地以為我一如既往地瀟灑，絲毫沒有安慰我的意思，「兩個星期，然後回北京。」
　　
　　我的眉眼剛要不爭氣地低垂下來，服務生過來給我們送正餐，我們都禮貌地把目光轉向了她，伴著微笑。
　　
　　「玲，」等桌旁只剩下我們兩個，照峰眼珠溜溜地轉著，眼神里充滿好奇地問我，「你的錢快賺到手了，下面有什麼打算？」
　　
　　我被他問住了。
　　
　　真的，我的生活目標好像停止在成為百萬富翁。別說照峰不知道我下一步的計劃，連我自己也沒敢想過。我不是沒想過，而是沒敢徹底想下去。一想到金門大橋和橋下深不可測的海水，我的想像就會逆向地往天上升騰，離那下面越遠越好。我很膽怯，我準備等真有錢的時候再去往下想。
　　
　　如果不是我膽兒小，清華的主樓，我恐怕早就跳了。我那時倒是沒有學習上的壓力，就是覺得活著沒勁。我上學那五年，校園裡總共跳了兩個。從主樓跳的那個，我看見了他留在地上的那一大灘血。前一天晚上，我還在那兒樓上自習。第二天過去時，我戰戰兢兢地以為是自己跳下去了，好幾天把自己當成了行屍走肉。
　　
　　「玲，你別誤會，」照峰見我傻呆著不吃飯也不出聲，想收回他剛才的話，「我又沒催你做什麼決定嘛，飯都不吃了？」
　　
　　我從清華主樓轉回神來，笑著搖了搖頭，「錢還沒賺到手呢。」然後，我嘴裡慢慢地嚼著通心麵，心裡卻在咀嚼著照峰的話。他想要我做什麼決定？
這頓飯真地相當不錯，只是，我的這份cioppino(譯:各種海味在西紅柿和酒里燉的濃湯菜)恐怕吃不下了。即使照峰無心催我，我自己也許該做些決定了。我小心地用湯匙盛了些cioppino的湯伴到面碗里，就見照峰把他盤子里開好貝殼的蛤蠣和海虹也舀了些給我。面前這碗忽然不再單調地乳白的通心麵，竟然讓我十分傷感起來，沒有勇氣正視照峰。
　　
　　明明我們倆兒誰也沒招呼服務生，卻見她舉著個小巧的手機，徑直遞到了照峰的下巴底下，「王先生？你的電話。」
　　
　　我放下湯匙，愣愣地看著照峰，沒明白這是怎麼會事兒。這不是他的手機。誰的手機？電話卻要找他？照峰也先是愣了一下，不過等他接過手機，就自然起來，跟那邊兒寒喧著，好像是奧斯汀接頭兒的人。我不自覺地開始四下張望，目光停在座位斜後方一個靚女身上。
　　
　　女孩兒絲毫沒有迴避我的目光，大方地沖我點了點頭兒。我一看就知道這是個現今生活在國內的女孩子，窈窕淑女，同時卻又勁爆得有滋有味。
　　
　　我意味深長地也沖她緩緩地點點頭，然後轉回身來，看著照峰。
　　
　　照峰此時已經摺疊了電話，起身向女孩的方向招了招手，那女孩兒便雲一樣地無聲無息飄過我的身邊，站在了我和照峰中間。
　　
　　「這是小青，這趟一起出差，」照峰叫著小青的名字，眼睛反而注視著我，「她非不跟咱們一起吃飯，說怕打擾咱們。」
　　
　　我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即使有，大概也是深藏了的。
　　
　　「你好，」我對小青說，「大老遠來的，哪有一個人吃飯的道理？你跟我不用客氣，跟照峰就更不用了。」我說這後半句，是想說因為他們是彼此熟悉的同事。我的確是想表達這個意思來著，不過我的話聽起來好像有些刻薄，以為他們可能有問題。
　　
　　好在小青壓根兒沒把我當回事兒，從照峰手裡拿回她的手機，「不客氣。我吃好了，請王總就一起給付帳吧，我先出去買些東西，」說著，她把一張賬單輕放在了我們的桌兒上。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6)
　　
　　小青推放賬單的手，像我的一樣纖細白皙，但她的無名指上，那顆鑽戒閃亮得讓我目眩。
　　
　　她走了。我咬了咬嘴唇兒，對照峰說，你再找家偉來看房子吧，我準備搬出去了。
　　
　　我入住照峰家之前，家偉是他的房客，照峰不在家的時候兒，全當家偉是看家的。後來我去了，家偉說，你們熱乎著吧，我涼快去了。
　　
　　「別胡來，」照峰好像很意外我忽然這麼說，竟然伸了胳膊過來擋我，怕我轉身兒就走似的。見我沒動的意思，他不屑地笑了一聲，「小青都訂婚了。」
　　
　　我不知道照峰是以為我對小青疑心才不屑的，還是對他自己剛才衝動攔我的舉動不屑。「跟她沒關係，」我肯定地說，心想他真沒必要解釋什麼，「我不早說過嗎？我要是不開心了，拍屁股就走？」
　　
　　照峰沉默了一小會兒，無意再跟我爭辯，完全是放棄的語氣，「真到那天了？」
　　
　　我堅決地點點頭，「你比我清楚。」我這時冷靜得讓自己害怕。今天剛見到照峰時的興奮，已經無影無蹤。我這才明白，我今天改了主意來見他，原來是有自己的目的的。我來跟他分手。
　　
　　「想搬你就搬吧，」照峰的回答證實了我做得很對，一切都很輕易，「不用家偉，我再找個朋友去住。」
　　
　　家是他的，他找誰去住跟我也沒關係，可我好奇他幹嘛不用家偉。家偉現在可是我的好朋友，「家偉怎麼了？」我不憤地問他。

連載。。。。。。。。。。。。
　　　　
　　「家偉是gay，以前住了，我不好攆他走。這麼說吧，我的房裡有女人，他不舒服；我的房裡要是沒女人，就跟他一個人在家，我還不舒服。現在他已經走了，我還要請他回來不成？我還沒神經呢！」
　　
　　我吃驚地看著照峰，我的嘴巴是張開的。
　　
　　我當然知道家偉是gay，可我還是頭一次聽說照峰覺得這是個問題。正因為家偉是gay，他才是我的好朋友，很純的朋友。仔細數數，我還真沒什麼別的朋友。
　　
　　「對人的了解，從分手開始。這話很對么？」我挑釁地盯著照峰。他這麼久從來沒跟我埋怨家偉的不是，大概是怕有損他自己在我心裡的形像吧？
　　
　　照峰左臉頰的酒窩兒又露出來了，「玲，幹嘛那麼跟自己過不去？你是最拿得起放得下的。。。」
　　
　　「我還以為我是在跟你過不去呢，」我笑了，人的立場真可笑。不過他說得對，我應該放下了。
　　
　　照峰送我到了我的泊車位，大白天地，停車場大樓里也很昏暗。我舉手開了遙控，拉開車門，進車之前回過頭，準備跟他道別。他笑著問，咱們要不要吻個別？
　　
　　我笑著說，好吧。
　　
　　他就拉了我過去貼緊他，把他的唇柔軟而緊密地貼在我的唇上。我輕輕地回應他，他就越吻越急，越吻越猛，直到整個身體都傾壓過來，把我壓得跌坐到駕駛座里。他的唇離開了我，可我仍然無法呼吸，只聽到他巨響的喘息聲在我的耳邊。「玲，去後面，move back,」他連推帶抱地把我折騰到後座兒。
　　
　　我的心狂跳不已，我的下身更是迷亂難耐。這時的我，已經絲毫記不起來，我們剛剛那一吻，原本是為了紀念我們的分手。
　　
　　我這才明白，我今天改了主意來見他，原來是有自己的目的的。我來跟他做愛。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7)
　　
　　我們野獸般地狂亂，再次同時高潮之後，照峰趴在我的身上，癱著。
　　
　　「都髒了，都髒了！」我嚷著，使出全力推開他，自己卻還保持著仰著的姿勢沒動，「我的衣服都給弄髒了！快拿紙！」
　　
　　我確實討厭髒得到處都是，不過我這時其實在小題大做，因為我實在是說不出地心煩意亂。有點兒像我還沒夠，人家就不給了似的，那種泄氣的心煩。
　　
　　照峰爬過去一連抽出好幾張kleenex紙巾，胡亂把他自己弄乾凈了，才來管我，「衣服洗洗不就得了，再又不是沒錢買新的。。。」
　　
　　「有錢又怎麼樣？我捨不得花！」照峰的話氣得我夠嗆。他明明知道我小摳愛財，這是他早就接受了的。難道現在他連這個也要收回嗎？！
　　
　　照峰看我對他橫豎不順眼，以為他錯覺了我剛才的尖叫，邊襯衣往西服褲子里塞邊問:「我還以為你剛才高過了。沒高啊？」
　　
　　我沒理他，下車摔嚴實了車門，去後備箱翻出個衣服袋，又隨手扔了個小瓶兒到裡面。
　　
　　我的後備箱絕對名符其實，後備著一切我有朝一日可能需要的東西。一套乾淨的運動服塞在那裡，主要是因為我隨時興起，就會去健身。今天這套衣服總算派上別的用場了。
　　
　　照峰這時也站在了車外頭，等著我回到駕駛座，開車走人。我卻鎖了車門，回頭往候機大廳走。照峰跟在我後頭，有挺大責任似地，「你想進去再找地兒高啊？我可該上飛機了。你先回去吧，啊？」
　　
　　「你沒戴套兒，我沒上環兒。我去殺--精--子--」我肆無忌憚地大聲說。心煩得這麼厲害的時候，我根本注意不到周圍有沒有人。就算有人，也不會碰巧就能聽懂我的話；就算聽懂了，又能怎麼著? 這沒什麼怕人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在我車裡突然發瘋，我們不但防著路人，還得躲著他老婆。那才叫哆嗦呢！

我入住照峰家之前，家偉是他的房客。家偉入住之前，那房子是照峰跟她老婆的。我沒見過她，照峰說沒那個必要。後來，他給了她些錢，她回國自己過去了。我因為好奇問過照峰，她是不是因為我。照峰說，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
　　
　　照峰幾步追上我，摟緊我的肩膀，大概試圖讓我冷靜下來，「玲，不急著搬家，啊？要不，等我從奧斯汀回來，我停兩天，咱們再商量？」
　　
　　我停住腳步，轉身對著他。剛剛不還說我想搬就搬的嗎？難道我們彼此肉體上的誘惑力強大到如此地步？做次愛，我這邊亂了，他也改了主意?
　　
　　「你沒必要為了我停兩天，」我忽然一點兒氣都沒有了，盡量把這事兒說得平和無關痛癢，「我也就是搬出去住，又沒說以後不再見面了。」
　　
　　「那就好，」他的酒窩滿意了，人也騰地飛跑出去，「我得去趕飛機了！」
　　
　　我原地沒動。我剛剛好像答應了照峰，我們分手之後，還可以做愛。
　　
　　從機場出來，我本來應該上101高速的南向回公司的，卻懵懂地開上了北向，奔金門橋去了。等我反應過來，趕快調頭加速。搞不準Carolyn下午找我去評估，錯過就不好辦了。
　　
　　我再次經過機場的時候，一架飛機從我頭上呼嘯著升天。我同時打開兩面的車窗，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或許照峰就在上面，身邊坐著小青。
　　
　　小青是訂婚了沒錯兒，可我怎麼知道她的那個鑽戒不是照峰給買的？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8)
　　
　　開回公司，一見停車位都滿滿當當地，我的心立刻就收了回來。別說我平時工作就特別努力，就算是弔兒郎當的主兒，趕到今天這種評估的節骨眼兒上，也得拚命表現一把。要是被老闆找個沒影兒，那純屬是跟自己過不去。
　　
　　回我的小窩兒之前，我特意繞道去偷看了Carolyn一眼。她沒在辦公室。我怎麼也得打聽一下動態，不然好事兒壞事兒我心裡一點兒底兒也沒有。
　　
　　「老闆來過沒？」我從自己的窩兒門口兒徑直過去，多走兩步，去找Ben.
　　
　　Ben機靈著呢。看我這身跟早晨大不一樣的打扮，再加上我還沒完全消掉的匆匆行色，他就猜出來我剛從外邊兒回來。
　　
　　「你怎麼才回來啊？」他這麼質問我，好像情況對我極為不妙，「老闆來找你，你不在，換我先去談的。」他的嘴皮子挺利索，但那對天真的眼睛眨巴了幾下。
　　
　　他想懵我，我一眼就看穿了，他太嫩了。
　　
　　「噢？我錯過啦?」我沒當即戳穿他。既然老闆還沒行動，我就先在這兒陪他玩兒玩兒，不急。「你工資漲得好嗎？」我非常關切地問。
　　
　　「一般般吧，」Ben騙人真是不在行，越撒謊就越不像。就憑他，老闆真要是給了他具體的工資數，他還不早就把百分比都告訴我了，還一般般呢！
　　
　　「那股票呢？」我就是不肯讓步，非等他自己扛不住了坦白不可。
　　
　　提到股票，Ben倒意外地自然起來，沖著我直笑：「我不是跟你打賭了嗎？公司這次沒分股票。我就等你請客啦！」
　　
　　這下我可火了。遊戲不是這麼玩兒的，撒謊也得講個嘴德吧！眼看著就要去跟公司的大股東分贓了，他卻說人家都給獨吞了，根本沒咱們的份兒？！
　　
　　「玲，你在這兒啊，」這一聲，把我的火氣驟然變成了后脊樑的一股涼氣，Carolyn在Ben的窩兒口叫我呢，「有時間跟我來嗎？」
　　
　　那是。我有沒有時間也沒商量不是? 我微笑著點點頭，「當然，」就跟著她往外邁步。臨走，我又回頭瞪了Ben一眼，把他放的股票晦氣都留在他辦公室。

Carolyn坐在她又寬又高的轉椅里，我拉了把小硬板凳，隔著張大桌子坐在她對面。看看這兩個椅子，她的是大黑皮的，我的是小灰布的。兩個人都坐穩了，大家的心態也就都跟著擺正了。我靜靜地敬等領導發話。
　　
　　她言簡意賅地開講，我頻頻點頭。領導的態度蠻好地，主要是她對我的工作表現很滿意，我當然也沒意見。可沒過幾分鐘，我的心就涼了。
　　
　　我瞪著Carolyn在我面前鋪開的那個夾子裡面那張紙，從上到下迅速地重新掃了兩遍，這下心才涼徹底了。
　　
　　漲工資了，我迅速心算了一下漲幅，還行。可是我沒看見股票。真叫Ben這小子給方著了！我暗罵。
　　
　　Carolyn大概等我喜出望外的反應沒等著，特意解釋道：「你的工資漲幅在組裡算是高的，因為你幹得很出色，是公司的重要財產。」
　　
　　「非常謝謝，」我知趣兒地應承著。明知道股票這事兒她也說了不算，上面有令不讓分，她也沒輒。可我還是沒憋住胸中這口悶氣，多餘地問，「今年沒分新股？」
　　
　　Carolyn合上夾子，往我這邊又推了推，那是送客的意思，「這是董事會的決定。除了非常有限的上層，這次對公司員工普遍限制了一下。希望很快會再分。」
　　
　　沒什麼可說的了。股價還有漲頭兒，股票越發緊俏，人家不肯給咱分紅了。給人打工不就這個德性嘛！不挨幾棒子給打趴下，我還真把自己當公司的中流砥柱了。
　　
　　從Carolyn那兒出來，我先去找Ben算賬，罵他剛才方斷了咱們的財源，告訴他，公司真沒給咱分股票！Ben聽我氣哼哼地說不請他的客，委屈地看著我，說:「是沒分啊，我剛才不就告訴你了嗎？」
　　
　　原來，他沒在騙我。NND，我的判斷力應該不會這麼弱吧?
　　
　　那。。。照峰騙我沒有？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9)
　　
　　晚上照峰來電話問我，回家了沒？
　　
　　我說，沒回，家偉過去了。
　　
　　我猜照峰準是估摸著我很可能不回家，好奇我會去哪兒過夜，才來問我的。外加想再勸勸我，也有可能。結果我這后一句家偉，生生把他的那些話給憋了回去。
　　
　　"那你在哪兒？"照峰大概好歹咽下了口氣，沒罵我又自作主張地叫家偉去他家幹嘛，反而讓我有些做錯了事的感覺。
　　
　　"我在家偉這裡。晚安。"不等他回話，我掛了。
　　
　　照峰的家，我是不打算再回去住了。就再明天去一次，搬我那點兒東西。今天我實在沒心思回去折騰，班兒上惹的那股氣還沒釋放完呢。我是說，股票氣。這種時候我當然得找家偉幫忙，而且只要我當面求他，不管怎樣的苛求，也會一求一個準兒。
　　
　　我一下班兒就直接去家偉那兒堵他，現在他已經轉移到照峰家了，等我明天過去，收拾好再一起離開。讓家偉去看門不是主要的，我想明天有個人陪我會好些。家偉對我絕對夠朋友，恐怕以後照峰和我到不了這個份兒上。
　　
　　我和照峰也就這樣了。親密的身體刺激已經帶動不起我心裡的感受。
　　
　　夜裡我沖澡的時候，不小心觸到大腿的痛處。低頭一看，那竟然青了一塊兒。我才想起來，中午兩個人往車裡擠的時候，照峰的手提電腦包從他肩上滑下來，把我給狠砸了一下。機場那一幕在我腦子裡一開始重演，我的身體立刻又開始發軟，恨不得照峰就在我的旁邊。我急忙把水龍頭的旋鈕一直轉到涼水，渾身上下接連打了好幾個激凌，把這個念頭打飛。可我醒了個徹底，從浴室出來，連覺都不想睡了。
　　
　　我猛然想起來，我們那一陣手忙腳亂之後，照峰給我的那個禮物不知道被甩到哪兒去了，好像我再沒見過。越是記不起來，我越想知道那究竟是個什麼禮物。大半夜地，還濕著頭髮穿著浴衣，我就跑到外頭去找。

那個盒子，可憐地歪斜在我車裡的地毯上，半癟著，被誰踩過一腳。我拾起它來的時候，只聽見裡面嘩啦嘩啦地亂響。
　　
　　哼哼，我忍不住嘲笑了什麼兩聲。它這樣的下場，分明是那誰誰在暗示我，我和照峰今天本來應該乾淨利落地結束才對。我忽然很興奮我今天沒再回照峰家。他的禮物，看不看都沒什麼意思了。
　　
　　我裹了裹浴衣，開啟了後備箱，從車裡出來，把那個破盒子扔進我的那些雜七雜八之中，然後連跑帶顛地回屋。既然不想睡覺，我總得找點事兒干，先去弄乾頭髮，順便仔細看看家偉的梳妝台。
　　
　　家偉的這個，也許不該叫梳妝台，可我實在不知道叫它什麼更恰當。我總覺得，同性戀的兩個人其實也分一男一女，只不過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男女定義罷了。我看，家偉就是那個女的。他的梳妝台甚至比我的還整潔，還要一塵不染。
　　
　　而且，何止他的梳妝台。我在屋裡到處走走，這分明像個女人的住處。直到我拾起他床邊茶几上那張背扣著的照片，看到他和另一個男人並肩站在王府井大街上，我才再次肯定家偉不是女人。
　　
　　照片里這兩個男人，看起來不像戀人，倒像是哥們兒。不過我認出來，那個人正是家偉的男人。我甚至可以猜出來，他的照片為什麼會被倒扣著，不見天日。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10)
　　
　　熬夜的結果，就是我最終從無夢的痴睡狀態被家偉的電話無情地吵醒。我的手機關機，他直接打到他自己家裡的電話來了。一大早，鈴聲這個吵！而且我不去爬起來去接，它就鬧個不停。
　　
　　家偉倒不是等我等得不耐煩了才來吵我的。他是沒明白我怎麼都大中午了還沒個信兒，問我是不是改了主意。怎麼搞得！已經是中午了，我清醒過來，不是一大早。我忙說:「沒改，沒改！我這就過去。你沒事兒就先看個DVD什麼的。」
　　
　　「不急，」家偉說他有事做。
　　
　　這我就放心了。我又遛回床里，閉上眼睛躺了幾分種，才慢條斯理地起來。
　　
　　牙刷毛巾都是我昨天從我車的後背箱里翻出來的，浴衣穿的家偉的，長長地一直拖到我的腳跟兒。早起這些差不多夠用了，唯獨少個去毛的傢伙，我試圖到處翻了翻家偉的剃鬚刀。我一點兒也不介意用男人的razor，照峰的就挺好用。可是照峰討厭我用他的，說我把他的刀片都用鈍了，我一用他就刮不幹凈鬍子。
　　
　　可惜，我搜了半天，也沒找著任何可用的刀片。家偉心細，再匆忙也不會忘帶不該落的東西，準是昨天給拿走了。我沖了澡，悻悻地塗了些防汗膏，今天只能這麼堅持一會兒了。
　　
　　我滿懷惆悵地回到照峰家的時候，看見門前已經停了兩輛車，把地兒都佔了，我只好趴在了路邊。家偉的車我認識，另一輛沒見過，但我對之後的情形有所預感。我猜這人是家偉的朋友，當然絕不是照片里的那個。要是照峰知道有兩個人昨晚在他家過的夜，還不得氣瘋了。我惡作劇地撇了撇嘴。

家偉向我極為簡潔地介紹了一下他的朋友，不過他的名字，還沒帶姓兒。家偉說他們本來約好了今天打球，就臨時改了，讓他過來幫我搬家。
　　
　　我打量了一下這位沒姓兒的朋友，沒什麼特別值得我印象的東西。他見了我，目光閃爍，面無愧色。或許他真是上午剛過來的。
　　
　　「人活著真不容易啊，」他顯然對我搬家很有感觸，而且絲毫沒有隱瞞他的感觸的意思，「生命不惜，折騰不止。」他感慨完了，對我目不斜視，好像在等著看我的反應。
　　
　　我平時最聽不慣反話，而他這分明是挑釁。可我這時已經餓得就差眼睛發花，沒心思跟他閑扯。頭一次見面，家偉又在旁邊，我全當他放了個屁，離遠點兒就是了。其實，他們睡沒睡跟我也沒什麼關係，他幹嘛跟我過不去啊，哪兒來的敵意?
　　
　　「我先吃點兒飯，你們不介意吧？」我也就是客氣一下，不等他們回答，已經打開冰箱扒拉吃的去了。
　　
　　等我們三個把我的東西都堆到家偉那兒，已經快到晚飯時間。家偉昨天說，等我搬過來他睡客廳，我說一定得我睡，不然我不搬。
　　
　　其實我不該這麼麻煩家偉。我在客廳那兒橫著，人家的生活都不方便。可是我實在捨不得往旅館那兒一天幾十塊錢地扔。搬家是我昨天臨時決定的，除了家偉這兒，我沒別處可去，找房總得幾天時間才行。
　　
　　我請他們出去搓了一頓兒，回來就奔客廳沙發佔地兒。那位沒姓兒的朋友吃過就走了，沒跟我們回來，不然看我睡沙發，他准又有嗑兒嘮。
　　
　　「家偉，那哥們到底誰呀？」我拍拍沙發，讓家偉也坐下，一半在玩笑他，「他不在這兒，別不好意思，都告訴我啊？」
　　
　　家偉臉上那麼靦腆地一笑，我就明白了，雖然他嘴上說，「就是個一起運動的朋友，你別扯。」
　　
　　「他可比我能扯，你沒發現？」我還在恨恨地咬牙，那人憑什麼對我風言風語地。
　　
　　家偉全心地替他解圍，拍了拍我的手背兒，「呵呵，他跟熟人才會話多，也許跟你自來熟呢！」
　　
　　我暈！我都活了快三十年了，才熟了有限的那麼幾個人。這人可千萬別跟我這兒自來熟，我承受不起。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11)
　　
　　家偉早早回他的卧室去了，關嚴了門，紳士地給我留點兒寬衣的自由空間。其實，除了干搬家這種力氣活的時候，我早就不把他當男人看了。況且，我從小在國內的澡堂子里也被熟視無睹了那麼多年，家偉現在也不過我的女朋友一黨，就算在他面前光著，我也根本沒什麼感覺。
　　
　　這麼一想，我就捂住嘴嗤嗤直樂，三下兩下脫了衣服，去敲他的門。
　　
　　「什麼事兒？」家偉拉開房門，絲毫沒有防備，就把個赤身裸體的我看了個正著。他頓時驚慌失措，然而，在重新關上了房門逃之夭夭之前，他又迅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趟。
　　
　　我隔著門得意地狂笑起來，「原來你還有感覺啊！哈哈。我沒事兒啦。哈哈。。。」我邊笑邊退回來去浴室洗澡。
　　
　　「再鬧我攆你睡大街去啦啊？」家偉在門后威脅我。
　　
　　呵呵，他可真好玩兒。
　　
　　我能理解同性戀者對同性的態度，看對眼兒了就愛，跟我們沒什麼兩樣兒。可我就是死不相信他們對異性沒興趣，男女那差別怎麼說也是實實在在地。要是真沒感覺,你倒是視而不見啊！別看他今天那個沒姓的朋友說話溜溜地，要是剛才把家偉換了他，估計也就這個反應。一想到他的那張臭嘴，我還是有氣。
　　
　　我折騰完了，熄燈倒上沙發，看見家偉的門縫也黑著，想必他已經睡了。我沒閉眼睛，漸漸地適應了黑暗，可以隱約看到周圍的東西。我還不想睡覺。這兩天也發生了不少事情，我想躺著慢慢兒回想回想。就順著時序來好了。
　　
　　被照峰招呼到機場去用了。。。順帶著也見了小青。公司沒給分新股。。。我沒家了。那個沒姓兒的傢伙說我自作自受。
　　
我頭頂那個方向有個鬧鐘，滴答滴答地，在夜裡巨響。我越聽就越像鬧鐘就在我的後腦勺裡頭。不一會兒，我的腦袋都要炸了，我只好用被子把頭嚴嚴實實地蒙住。可惜沒過幾秒種，我的聽覺就降低了信號的闕值，那滴答滴答聲隔著被子，再次清晰可辨。
　　
　　沒辦法，我摸著下了地，揀了堆衣服，巡著聲音過去狠命地把鬧鐘給蒙上，好像再狠點兒能悶死它似的。可等我以為完事大吉回到沙發上，耳朵還是頑固地適應了更小的聲音。鬧鐘沒被悶死，我倒快被吵死了。
　　
　　我無可奈何地再次翻身下地，抱著個鬧鐘在黑暗中四處摸索，想給它找個好地方。遊盪到浴室那邊兒，我靈機一動，就放廁所里，關嚴門，我准聽不見它。
　　
　　於是我終於可以安靜下來，重新一遍一遍地回想這兩天的事情，一直想到連我也相信我是在自作自受。
　　
　　一大早，家偉睜隻眼閉隻眼去上廁所，叮呤咣鐺踢倒了我擺的那個鬧鐘，我也就只好跟著他起床了。他還沒罵我，我就嚷他道：「拜託！走路不看路啊？！」
　　
　　家偉從裡面出來，歪著腦袋看我。說他睡醒了吧，眼睛還有點兒迷迷地；說他糊塗吧，說話卻還挺清楚。他說:「我說你哪兒來那麼多氣啊？Jason昨天一眼就看出來，你不是個省油的燈。」
　　
　　他要不說，我今天一覺起來還真記不起那傢伙的名字了。
　　
　　「是嘛？」我冷笑了一聲，轉身繼續疊我的被子，「他還挺大方地啊? 把最高評價白讓給我。那你轉告他，他跟我彼此彼此！」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12)
　　
　　家偉大概沒把我跟Jason擱在一起比過，聽我這麼擺他朋友的位置，用鼻子回哼了我一聲。不服也罷，我也知道他多少還是同意我剛才說的話。
　　
　　「別這兒傻站著啊！他比我強，行了吧？快去給我弄點兒早飯吃啊，一會兒我還得出去找房呢。你不想讓我在你這兒賴一輩子吧？」我既然住在這兒，不享受家偉的全盤服務不就虧了。其實我平時自己住的時候早晨都不怎麼吃飯，照峰在家的時候我們倒簡單喝些牛奶，可我特別喜歡吃家偉做的hash brown。
　　
　　「你們倆兒嘴饞也是彼此彼此，」家偉點點我的腦袋，去廚房忙活了。有時候我真覺得，他就像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姐姐。
　　
　　吃得油嘴抹唇地，我就奔公司去了。這個星期天我可沒心思去加班，我是過去找房。不搬家則已，搬就搬得更方便些。我們公司旁邊有幾個相對新一些的公寓，環境還不錯。灣區這幾年租房子都不難找，我看了看，就拿了主意。我一個人住一室一廳太浪費，我只押金了個studio。等他們星期一查了我的信用記錄，我就可以搬了。
　　
　　這麼快就辦完了這件大事兒，我心情不錯。鑽進車裡，我才覺得天兒已經有點兒熱起來，就開到旁邊的小商圈找家冷飲店，坐穩了喝杯果汁兒。
　　
　　真是剛坐穩，果汁兒才喝了兩口，我就看見Jason跟他女朋友親熱地從店門口走過去。
　　
　　我怕自己看走眼了，連忙推開椅子跑到門外，還是就看了個他們的背影。我當然不認得那個女孩，可她準是他女朋友沒錯兒。別的男女關係，哪有他們那樣的身體語言？
　　
　　追還是不追？我一猶豫，他倆兒已經進了一家餐館兒。我決定還是算了，家偉也沒明面兒上跟我肯定過Jason屬於他私有。也許人家還是自由的。可這小子也不能這麼在男女之間遊刃有餘啊?！
　　
　　這點兒氣往我腦門兒一衝，我就又犯起熱來，趕快回去想繼續喝我的冷飲爽爽。可我氣得連桌子都找錯了。眼前這桌子上沒我的杯子啊？我納悶兒地在小店裡看了一圈兒，神了，哪兒也沒我的杯子。這個桌子沒錯兒，我這個氣，跳到櫃檯前面叫老闆。
　　
　　老闆以為我喝著了個蒼蠅，陪著笑，安心地等著我發落。
　　
　　「你們這兒的小姐可真勤快呀。。。」我先柔聲細氣兒地誇誇她，然後回頭指點著那張空桌子，「我剛出去兩秒鐘看看街景兒，她就給我打掃了。」
　　
　　「珍妮！」矮小的南方老闆一聲巨吼，嚇得我倒退一步，以為他是沖我來的，「你沒有看到這位小姐還沒有用完么？你現在可是試用期耶，一定多多用心噢！」
　　
　　叫珍妮的小丫頭應聲站了過來，一個勁兒地給我陪不是。我忒受不了這個。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是Jason把我給氣得。我忙幫珍妮開脫，笑容可掬地接了老闆遞給我的一杯新果汁，重新柔聲細氣兒地，了了這件事。
到家我就跟家偉說，我今天碰見Jason跟他女朋友了。家偉似笑非笑地聽了我的一番描述，終於撲哧一聲，吐出來一瓣兒蘋果，「是他妹妹，」他說。
　　
　　我就不明白。我跟我哥那麼親，可也從來還沒像他們倆兒那種走路的樣兒。開始我還因為想不明白這事兒有點兒鬱悶，後來我就不想了。反正我這人也不正常，也許別人兄妹都那樣兒呢！
　　
　　沒過幾天，我又在那個商圈兒見到了Jason他妹妹。這次她一個人坐那兒，吃茶看報。
　　
　　我沒猶豫就湊了過去，自來熟地打招呼:「你好，我叫苗玲，我認識你哥。」
　　
　　他妹妹笑得跟花似的，她臉上任何一個部位單提出來，我都能看出來她在笑，「噢，我哥總到處給人看我的照片兒。呵呵，認識我的人可真多。」
　　
　　哎？別說，還真是他妹妹啊。我這回還沒話兒了。
　　
　　他妹妹拉我坐下，好奇地問我跟她哥什麼關係。我估計著，認識她的人那麼多，什麼樣兒的回答她都聽過，只不過想再從我這兒聽個獨特的過癮。
　　
　　「朋友的朋友。我跟Jason就見過一面，我們並不熟兒，」我只好坦白，顧不得這回答會掃她的興。
　　
　　可他妹妹不但沒掃興，反而笑得跟歡了，這次簡直花枝亂顫:「你弄錯了！哈哈，Jason可不是我哥，哈哈。。。你聽誰說的。。。哈哈。。。」
　　
　　我這回穩穩地坐定了，等著她笑完。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13)
　　
　　那女孩毫不在乎我在旁邊兒等著，一時半會兒笑不完的樣子，好像我把Jason當她哥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我在心裡罵家偉，要不是他，我今天也不會當著陌生人出這麼大的丑。我就說他們不是兄妹嘛！結果呢，我栽了不說，還情願在這兒硬撐著，就為了替他弄明白這個Jason到底是個什麼貨色。家偉啊家偉，你這次歉我的情歉大了！
　　
　　「我剛剛還真以為你認得我哥呢，」她笑夠了，卻不談Jason，又往她哥那扯。我實在等不耐煩了，想著儘快言歸正傳，就抱歉地笑笑打斷她：「誰兒沒錯的時候兒，嘿嘿，我剛剛還以為Jason是gay呢。。。」
　　
　　我這句話的威力可不得了，比先前那句還有爆炸力。只見女孩把報紙捲成一捲兒，啪啪地敲著桌子笑，眼看著她眼淚都出來了，「你，哈哈，」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還非想說話，「今天，哈哈哈，從哪兒鑽出來，哈哈，特意來逗我的吧？哈哈。」
　　
　　唉，難得我今天這麼富有娛樂性，我就犧牲自己一次，就讓她樂個夠吧。女孩手機響了，她接起來之前又沖我呵呵了兩聲，「曹操到了！」
　　
　　古典文學我沒怎麼學過，古裝戲劇我也沒用心看過，但這曹操一說我還是明白的，說曹操，曹操到嘛！我一聽Jason要來，再也扛不住將臨的再度難堪，一心馬上溜掉，沒想到女孩倒先站了起來，「Jason在外面等我呢，車不好停。呵呵，咱們以後再聊？我就住這附近，這，這，我的地址電話，」她從包包的前袋裡抽出張名片，在背面
　　刷刷寫了幾筆。
　　
　　我接過來一看，好不驚訝，「這麼巧！我下周就搬到這個公寓啦。」
　　
　　「那太好啦！又多個朋友，」女孩比我開朗得多，估計沒受過什麼生活的打擊，她那種善意的笑絕對是從心底里來的。我可真得撤了，後悔自己剛才有用鄰居套近乎的嫌疑。她跟我肯定不是一路人。誰跟我也不是。我不想交什麼朋友，有家偉一個，就夠了。
　　
　　家偉有我這麼個朋友，恐怕也夠了，我是說，他是受得夠夠地了。
晚飯桌上，我用筷子點著家偉的鼻子，一廂情願地向他彙報Jason跟"不是他妹妹"的關係，可憐的家偉卻還是清醒不過來，只顧吃他的菜。
　　
　　「你怎麼能肯定那天那個女孩就是今天這個女孩？」他根本連施秋蒙的名字都懶得記，好像我的偵探活動對他根本無關痛癢，「你上次不就先看了她個側面，再就是背影嗎？」他還有理了。
　　
　　「你這是典型的當局者迷，」我也確實沒更多的證據，沒法兒再反駁他，誰讓我眼睛這個天生的錄像機只能錄不能放呢。我乾脆拿他尋開心，「等我搬走不理你了，你就知道我現在有多關心你了！到時候，可沒人給你日夜把關，」我特意強調了一下「日夜」。
　　
　　家偉的臉騰地紅了，其餘的，他倒都可以不動聲色：「等到周末你再搬吧？省得還得請假。」
　　
　　「捨不得我走，你就明說啊，」我還是跟他沒正經的，「租房訂金明天還能退，再晚我可就拿不回來了。」
　　
　　「去，趕快滾蛋，」家偉的筷子在半空中劃了個弧線，一直指到了門口，「誰敢娶了你，這輩子真夠受用的。」
　　
　　我說他早就夠夠的了吧，呵呵，他甚至都替我未來的老公著急了。我當然知道家偉在跟我開玩笑，可是他提到娶嫁，還是讓我不情願地想起了照峰。我的臉色沉下來，總算說句實話，「是啊，照峰都不敢，誰敢？」
　　
　　照峰這次走後，我這還是頭一次在家偉面前提他的名字。就連從他家搬出來，我都始終沒說過那兩個字。家偉跟我跑前跑后地，卻從沒主動問過我為什麼跟照峰掰了，估計他心裡也憋得夠嗆。這會兒，他不言不語，靜等我的下文。
　　
　　可惜，我沒下文。
　　
　　有些事，根本是說不清的。非想弄明白，我怕累著自己。

用你的什麼來救我(14)
　　
　　搬家那天，我事先沒告訴家偉。其實也不是沒告訴，就是我本來周六搬，卻告訴他說我周日搬。就因為他周二問我哪天搬家，他好再叫上Jason來幫忙，我一不小心就撒了個謊。我實在不想再見到Jason，可又說不出不讓人家幫忙的理由，只好這樣。
　　
　　我大箱兒小箱兒地自個兒折騰了一天。家偉晚上回來時，我已經累癱在他家沙發里。見他進來，我硬撐起腦袋，沖他一咧嘴。
　　
　　家偉肯定覺得屋裡乾淨了不少，愣愣地傻站了片刻，問我，「東西呢？」
　　
　　「我都搬得差不多了，」我平靜而不動聲色地說，「明天你再幫我一下，就好了。」
　　
　　「你瘋啦？！」家偉大聲兒罵我，好像我偷著搬走了他的東西似的。
　　
　　我自知理虧，他是怕我累壞了，才對我發脾氣。我假裝精神，翻身跳出沙發，拉著家偉就要跳舞，讓他看看我還好好地。家偉卻牽了我的兩隻手，把我引回了沙發。「你還是躺著吧，」他說，這次聲音低了許多。
　　
　　嗯，他就是比我哥脾氣好，我要是有個姐姐，大概就他這樣子吧。
　　
　　夜裡卻怪了。按理說我白天累得要命，還不腦袋粘著枕頭就著。可我卻圓睜著眼睛，生生地躺了好幾個小時，其間反反覆復地想到了照峰，家偉，我媽，和Jason。
　　
　　那天其實是我媽的祭日。我白天在新家給她燒了柱香，夜裡她就有精神來怨我，怎麼跟照峰無緣無故地鬧騰分了。我說，媽，你認識照峰是誰啊？我遇見他的時候，你早不在了。媽說，可我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要是媽還活著的時候這麼管我，我肯定跟她吵翻，叫她少過問我的事。然後她走開，或者我離得遠點兒。可現在這種情況，她在上面飄著，我攆也攆不走她。
　　
　　然後我就總想著下次什麼時候會再遇到照峰。別的不說，我這兒還拿著他家的鑰匙呢。還不還的倒也無所謂，我就是總覺得，他哪天會問我這個。
　　
　　我不想見照峰，更也不想見Jason。忒煩這小子。這人性格明顯有問題，而且他還很可能在騙家偉的感情。這人看來，他好像比我還變態。
　　
　　我這麼腦瓜兒轉著圈兒地胡思亂想著，還難過了一下，因為這是我最後一夜住家偉這兒了。
家偉說不上難過，可也好像不放心我。第二天搬完剩下的東西，離開我新家的時候，他特意囑咐我要隨時鎖好房門。我在他身後關上門，特別響亮地在房裡上了鎖，沖外面喊，「鎖--好--了！」然後我竟然眼圈一熱，心想，照峰都不會這樣照顧我。
　　
　　大概我那兩天核計照峰核計得太頻繁了，家偉剛走沒五分鐘，我就接到了照峰的電話。我想，他跟我聊他的鑰匙來了。
　　
　　結果根本是我自作多情。照峰可沒心思跟我扯，他那天剛從奧斯汀回來到家，發現他家後院兒凡是能搬走的都被偷光了，連那個移動儲藏小房都沒了！
　　
　　我張大嘴巴，沒法兒相信這是真的。他家那個區多好啊，怎麼房子剛空一個禮拜就被偷了？再說後院那個小房說小也不小，得幾個人一起抬啊？！什麼世道！
　　
　　我把我的憤怒和驚訝都壓住，咳嗽了一聲，覺得應該讓他明白他的事兒已經都跟我無關了，「你告訴我也沒用，」我冷冰冰地說，「你想讓我賠嗎？」
　　
　　「要賠也輪不到你，有保險公司呢！」照峰顯然沒想到我能這麼沒良心地對他，有點火，「我真不該給你打這個電話！」不等我還口，他給我留了個盲音。原來，被猛然掛斷的感覺是這樣的啊，我無奈地聳了聳肩。
　　
　　照峰不過是想找個人訴訴。我知道自己不是人。
　　
　　可我又一想，難道小青沒跟他回來么？跟她訴不就完啦? 我這麼一轉念，照峰就比我更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