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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掀起紅學熱---86央視版《寶黛話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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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06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重拍《紅樓夢》的新聞在國內炒得沸沸揚揚,可是澳洲還沒熱起來。因為找了半天找不到合適的版塊,這裡的斑竹和氣,所以呢,我就起了這樣一個名兒,把這篇文章放在這兒就名正言順了,呵呵。。。

《寶黛話紅樓》之《前言》

廣大觀眾翹首企盼的大型電視連續劇《紅摟夢》將於一九八七年春節期間開始播放。該劇組從上萬封自薦信中和全國二十餘省市數千人中選拔了寶、黛、釵、鳳等金陵十二釵以及其他有名有姓的演員80多人,調動了數萬名群眾演員。前後拍攝三年之久,耗資八百五十萬元。我國南北兩大流派紅學家幾乎都到該劇組講課或拍攝現場指導。總之,無論從演員陣容、重視程度、總體規模以及耗資、影響等諸方面看,《紅》劇在我國來說都是空前的。廣大觀眾對它的熱切期待和急於了解更多的內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該劇青年演員歐陽奮強(飾寶玉)陳曉旭(飾黛玉)鄧婕(飾鳳姐)王貴娥(飾尤氏)四位青年演員不僅擅長藝術表演,而且酷愛文學創作,這部《寶黛話紅樓》紀實文學便是他們的合著。

  合著分四個部分:「寶玉」日記;夢裡三年;我演鳳姐;「選美」紀實。

  《「寶玉」日記》是歐陽奮強的妙筆。他用日記體形式記述了他演寶玉三年時間的前後始末,通篇充滿了他對紅樓劇的熱愛和所扮演角色中的無數艱難與曲折,同時也表達了他對真理的追求與藝術的探索。文章虎虎生氣,灼熱感人,健美有力。讀者可從中了解當代青年演員的歡樂與艱辛,還可了解他們豐富的精神世界。

  《夢裡三年》是陳曉旭的長篇抒情詩,她用清麗淡雅的筆調傾訴了她的理想、追求、友誼與愛情,有幽幽的感傷,更有坦誠的真摯。難怪她的同事們都由哀地稱她做大陸上的三毛。無疑,陳曉旭的文筆的確與台灣女作家三毛有些相似,然而她還有三毛少有的熱情與幽默。

  《我演鳳姐》是鄧婕真摯情感的大膽剖露。由於她個子較矮等先天條件的不足,給她扮演鳳姐帶來重重困難,剛開始,她就被她的幾名強有力競爭對手逼到了不利的角落,然而她不怕失敗,摒棄那種虛假的溫良恭儉讓,而是最大限度的發揮她表演才能方面的優勢,與對手展開了光明正大而又十分激烈的競爭與角逐,最後終於爭得了「璉二奶奶」的寶座,並出色地完成了任務。演出過程中,為了收到更理想的效果,她竟赤腳單衣走在東北的雪原上,戲拍完后,她凍昏了過去…當「姐妹們」把她從昏迷中救醒過來后,她望著四周無數雙淚眼,給她們一個燦爛的笑。

  《「選美」紀實》是王貴娥同志的精製佳作。她比寶、黛、釵、鳳他們略大幾歲,寶玉和「姐妹們」都親切地稱她「小王老師」。然而,他們又把她當作自己的知心朋友。原來,王貴娥是《紅》劇演員的挑選者之一。她的文章生動地記述了挑選演員過程中的成千上萬個「奇遇」,有的令您驚嘆,有的令您感慨,有的令您讚美,有的令您動心,也有的令您啼笑皆非或者捧腹大笑。作者隨同演員組涉足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為《紅》劇立下了汗馬功勞,也受了許許多多的「氣」。當全劇拍攝結束的宴席上,導演舉杯特地為此所受的「氣」乾杯時,許多人眼睛都潮濕了……

  我們期望並相信,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凡是看過《紅樓夢》一書和紅樓電視劇的人都會喜愛這本書。

  1986.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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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08 | 只看該作者
《寶黛話紅樓》之《「選美」紀實》(王貴娥飾尤氏)

    因為要寫這篇東西,一下子不知從何下筆,倒是把這幾年來的材料翻出了一大堆。 
   突然,從筆記本里掉出了一份請柬:  
   
  王貴娥同志:  
  電視連續劇《紅樓夢》顧問委員會成立大會,謹訂於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八日假北京飯店召開,恭請光臨指導。  
  此致  
  敬禮  
   
  中央電視台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雖說是顧問委員會成立大會,但這隆重集會的本身也就宣布了《紅樓夢》劇組正式成立了。  
  我在回憶當時的盛況,在那次令人難忘的場面里都有誰?如今又還剩下誰了?啊!不多了,只剩下王導演,燈光李師傅和我三個人了……  
  篤篤篤的敲門聲將我從憶想中拉了回來!  
  是「寶玉」給我送來了劇組最後一次聚會的請柬。  
   
  王貴娥同志:  
  電視連續劇《紅樓夢》劇組於十月三日晚七時在彩電中心大樓舉行聯歡晚會,恭請光臨。  
  此致  
  敬禮  
   
  中央電視台  
  一九八六年十月一日  
   
  兩張請柬一樣大小,一樣的格式,一樣的白底紅字,只是時間不一樣,內容不一樣了!  
  兩張請柬之間,三年多的時空,在這期間所經歷的一切,猶如一組組沒有剪接過的鏡頭、從我眼前掠過……  
   
  第一次到劇組上班  
   
  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日,我第一次來到了當時《紅》劇辦公室——華僑大廈7l4房間上班。  
  當我推開房門的時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堆小山似的信件,把不大的屋子佔了半間,稍不注意碰一下,就會滑滿一地,讓人無法落腳。  
  當時負責工作的老張、小潘告訴我,我的工作就是負責拆看這些信件,從中去篩選我們所需要的人選,不行的退回原處。  
  我的天哪!要從這麼大一堆信件中挑出合適的人選,這不猶如大海撈針嗎?而且還要把那些不是針的石頭、珊瑚、海藻之類的東西物歸回原主,這是多麼巨大的工程啊?  

  我正發愁的時候,當時唯一的劇務推門而入,又將半麻袋的信件倒在了屋子的另一角。  
  「你看,又來了這麼多,現在這份工作整個移交給你了,忙得過來嗎?」老張問。 
 
  「我一定儘力!」我一面回答,一面暗下決心。我知道來這個劇組很不容易,表現得更好些才是。  
  一日復一日,每天來回做重複的勞動:拆、看、歸類、回信,一晃半個月過去了。適合的人選寥寥無幾。  
  大部分信件都是一樣的內容,一樣的心情:  
  「看了《大眾電視》上關於挑選演員的條件,我覺得我非常符合、我跟你們要求的一模一樣。」  
  「你們千萬莫失良機!趕快坐飛機來看看我,我就是你們在大海里要撈的針……」 
   「我生活中就跟林黛玉一樣,憂愁、多病、愛哭、而且還有小心眼…。」  
  「我長得跟女孩子一模一樣,而且也特別喜歡跟女孩子在一塊玩,我還特別喜歡女孩子的東西,有時我也愛抹口紅……我是真正的賈寶王。」  
  有的寄來了自畫像,把自己畫得象漫畫中的人物。  
  這些來信當中,有男有女,有二十多歲的青年,也有十幾歲的中學生。  
  有的看來似乎非常可笑,但卻又認真得可愛,嚴肅得可敬!  
  儘管可取的不多,但他們對《紅樓夢》的熱情深深地感動了我們。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小王,你看看這封信,看完后入檔,這位陳曉旭好象有點門兒,王導也看了,說可以留下。」小潘說完,遞過一個沉甸甸的大信封。  
  我迫不及待的打開,只見裡邊裝著一封厚厚的自薦信,兩張剪報(是她的作品),一張畫報封面和幾張不同角度的小照,一切手續齊備,真不愧是個有心人。  
  畫報封面是自薦者本人:一位纖細文靜的姑娘,手撫著胸前的辮梢,一隻手支撐在背後,坐在一片綠草坪上,顯得那麼恬靜、秀美,眉宇間似乎還有那麼一點淡淡的憂鬱……
  自薦信上,娟秀,端正的字體很讓人入眼,細細麻麻的幾大篇,我居然能一口氣讀完,文筆顯得非常自然流暢。  
  不誇張,不吹虛,非常客觀的自我分析直截了當的提出自己想飾演林黛玉,對人物的分析亦有自己的獨到見解,看來還是個小紅學家呢!  
  剪報上的兩首小詩是她最近發表在某雜誌上的習作。我不由地讀出聲來:  
  柳 絮  
  我是一朵柳絮,  
  長大在美麗的春天裡;  
  因為父母過早地將我遺棄,  
  我便和春風結成了知己。  
   
  我是一朵柳絮,  
  不要問我家住在哪裡;  
  願春風把我吹到天涯海角,  
  我要給大地的角落帶去春的信息。  
   
  我是一朵柳絮,  
  生來無憂又無慮;  
  我的爸爸是廣闊的天空,  
  我的媽媽是無垠的大地。  
   
  (因掃描的原因,此處缺一頁)  
   
  「你就是陳曉旭吧?鞍山市話劇團的?!」  
  「你怎麼知道?」她非常詫異地望著我。  
  「我是一朵柳絮,長大在美麗的春天裡,  
  因為父母過早的將我遺棄……我——我——我怎麼也想不起來這最後一句了。」  
  「我便和春風結成了知已。」她接了下去。  
  「你還是個『小詩人』呢!」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慢慢地低下頭去。  
   
  好一個「寶二爺」  
   
  一九八三年下半年,我們的任務不再光是拆信、看信、回信了,還要隨時接待從各地來訪的自薦者。  
  為了節約開支,《紅》劇組的辦公室也從市中心的華僑大廈搬到了琉璃廠附近的「遠東飯店」。  
  北京的八月是炎熱的,尤其是中午,驕陽似火,走在大街上躲也沒處躲!不象我們廣西街道兩旁還有林蔭道。  
  知了枯燥單調的叫聲,好象令人更熱了。在這樣的中午出門,如果不具備點赴湯蹈火的勇氣是不行的。  
  原打算到外面吃午飯,外面的炎熱令我們怯步。算了!今天的午飯還啃麵包吧!  
  手裡的麵包還沒入口,只聽見有人叫道:「《紅樓夢》劇組有人找!」話音剛落,一位中年婦女和一位很不漂亮的小女孩已站在了我的門口。她們倆汗流浹背,滿臉被曬得通紅,手裡還大包小包的提著,一副剛下火車的模樣。  
  沒等我開口,這位中年婦女已搶先說了話,「同志,可找到你們了!」她放下包袱,不停地擦汗。  
  我趕緊遞過兩杯水,請她們坐下。  
  「請問您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我們是從山西來的,今早上下了火車后就打聽《紅樓夢》劇組,好不容易找到了中央電視台,說在華僑大廈,找到那兒,又說你們昨天搬這裡來了。哎,轉了這麼一上午……」她還想往下說,我忍不住打斷了。  
  「您到底找我們有什麼事呢?」  
  「哦!是這樣,我們在《大眾電視》上知道你們要挑選《紅樓夢》的演員,我想,咱們不能埋沒人材呀!不管多遠咱們也得為《紅樓夢》貢獻一份力量。喏!我的孩子她是活脫的賈寶玉,我們那兒的人都說她長得象真寶玉一樣。」  
  我又仔細地看了看這位小迷縫眼,高顴骨,長著一臉痤瘡的小姑娘,心裡為難極了。
  「同志,實在是對不起,我們要的賈寶玉是男的,不準備用女孩子反串,這是我們導演的態度!」  
  「咳!這就更奇了,連你都沒看出來呀!那就真的太象了!不是都說賈寶玉跟女孩子一樣嗎?他看起來和真的女孩子一樣,其實他是個男孩,就沖這一點我才從這大老遠把他帶來,喏!他的行李也一起帶來了……」  
  我愕然了,半天也答不上話來。  
  我簡直不敢相信,站在我面前的這位穿著花格襯衫,留著長發,蹬著高跟涼鞋,還抹了許多「雪花膏」的「少女」,居然是位男性!  
  真讓人難以置信,又讓人啼笑皆非!  
  儘管我們不能選用這位「寶二爺」,但他們這種精神確實深深地感動了我。多麼難得的熱心人啊!  
   
  痴情的小姑娘  
   
  住華僑大廈時,我就給這位小姑娘回過信,到了遠東飯店又回過兩封。今天剛搬到「陶然亭」,怎麼她又來信了?追得可真緊啊!  
  親愛的王導演:  
  我太喜歡《紅樓夢》了,我可以演林黛玉……」  
  敬愛的王導演:  
  你不用我,你會後悔的…」  
  我最最崇拜的王伯伯:  
  快給我拍封電報讓我到北京來吧!  
  狠心的王導演:  
  你再不答應我,我就要自殺了,兩天後如果我收不到你的電報,我就立即自殺…… 
   ……  
  本來,我並不介意,可她連續來了好幾封以死相逼的信.我可真有點兒急了。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不好好學習,這算怎麼回事?況且她根本不具備我們的基本條件,連年紀都不合適。給她回那麼多信一點效果也沒有。如果她真干出點傻事來又該怎麼辦?  
  不行!得立刻給她寫封嚴厲一點的信。  
  痴情的小姑娘:  
  你不要再寫信了,因為你的條件一點也不合適,你這種嚇唬人的做法更是讓人生厭,叔叔,阿姨和導演伯伯都不喜歡你這樣。  
  我們希望你做個好孩子,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等你長大了,有了一定的知識文化,又具備了當演員的條件,國家絕不會埋沒人才的,大家都會喜歡有出息的孩子的。  
  果然,最後這封信生效了,從此再不寫信威脅導演了。  
  痴情的小姑娘,想必現在已經長大了,變得十分有出息了!  
  我想,她如今看到我們的電視劇《紅樓夢》時,也許會想起當年的情景,也許又能激發起一股上進的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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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10 | 只看該作者
從夾皮溝來的「寶姐姐」  
   
  「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曹雪芹的寥寥數語,竟把個薛寶釵勾畫得如此活龍活現。  
  但要在現實生活中找到這麼一位寶姑娘,卻並不容易。  
  有一位來自東北夾皮溝的「寶姑娘」找上門來了。  
  她渾身上下,棉衣棉褲,把不大的個子裹得個溜溜圓,再配上她那銀盆大臉,圓鼻子,圓眼睛、就象是用圓規畫出的一個大圓圈裡套著無數個小圓圈。胖墩墩,圓乎乎,圓臉蛋上還印著兩塊凍成紫色的圓塊兒。兩條又粗又長的辮子拖在腦後,確有幾分可愛勁兒。我不禁想起了「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寶,假如現在需要這個角色,那就非她莫屬了。 
   我拉她坐在床沿上,問她是怎麼來的?她告訴我,他們全班同學和老師看了《大眾電視》后,都一致認為她是真正的薛寶釵,而且生活中大家都這麼叫她。  
  是她們老師給了她十天假,先坐小火車,然後又送上大火車,坐了幾天幾夜才找到了這裡。  
  她帶來了老師和同學們的期望!  
  面對著這位疲勞不堪的「寶姑娘」真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多麼可敬的老師、同學們,多麼可親可愛的夾皮溝小姑娘!  
  遺憾的是,且長著銀盆大臉、滾圓豐滿也並非就可以飾薛寶釵呀!  
  更重要的應該是,她人謂藏愚並不愚,自雲守拙並非拙!她那樣的雍榮大度,絕不是眼前這位夾皮溝可愛的小姑娘能體現得了的。  
  我正欲跟她再說點什麼的時候,只見她已靠在床上睡著了,均勻地呼吸著,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給她蓋上被子,帶上門。我祝福這位可愛的夾皮溝小姑娘做個香甜的美夢!
      
  可惜了的冷美人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份,挑選演員的工作已向全國鋪開。我和夏老師、李老師三人同行。  
  兩個多月的時間,我們跑了上海、南京、杭州、揚州、寧波、蘇州、無錫、成都、重慶等十幾個省市。  
  第一站是上海,儘管幾天中跑遍了所有的專業、業餘文藝團體,結果卻一無所獲。 
   經人介紹,我們決定到手錶廠去看看,因為這裡的女工很多。  
  啊,這裡是真正的女兒國。清一色的年輕姑娘,她們身著白大褂,頭戴白帽子,整整齊齊地坐了一排又一排,都埋著頭,在認真地工作著。  
  我和夏老師兵分兩路、各看一行,生怕漏掉一個,同時也迫不及待地希望能從這些白大褂中找出一兩個「林妹妹」、「寶姑娘」來。  
  已經是最後一個車間了,看來又是白跑一趟了。  
  我的眼睛突然一亮,那第二排第五個女工吸引了我。我朝夏老師示意、但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是哪一位,她也已認準了,直奔那姑娘面前,耳語了幾句,然後轉過身來跟陪同的同志說一下,於是,帶出了一位美貌女郎。  
  一米六二的個子,鼓鼓的臉蛋,輪廓分明,烏黑閃亮的眼睛,端莊漂亮的鼻子,還有那張玲瓏的小嘴……我從不知生活中的櫻桃小口是什麼樣的,今天在她的身上見到了:那麼豐滿、透亮,真象是一顆熟透了的水凌凌的櫻桃,配在她那白裡透紅的臉蛋上。妙不可言,妙不可言!一個無以倫比的古典美人,我們理想中的薛寶釵!  
  在閱覽室里,我們拉開了陣式,想試試她的表演水平如何。  
  擺弄了一個多小時,她一句話不說,只是把羞紅的臉埋在胸前,任憑你說塌天來,她就是一句不說,一步不挪,真真的一個冷美人,冷到家了。  
  這幾天來,第一次見到這麼出眾的女子,扔下嗎?太可惜了,帶走嗎?尚沒見她的真功夫。  
  於是,我們決定耐心啟發,輪流示範,她終於點頭同意試一試了。  
  要極力保護演員的情緒,我跟夏老師憋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直面對著她微笑,生怕稍不注意就會失去了她!  
  剩下十幾分鐘就下班了,她做得太不理想了!  
  不得已,我們又掰開揉碎的來回說著,最後,我和夏老師乾脆自己演上了,象個瘋子一樣的嘴裡說著、身體動著、臉上演著,就這樣手把手的教也無濟於事,我們已經滿頭大汗。  
  我真不理解,她的一切舉止,言談跟她自身的美顯得那麼不協調,動態的鱉腳破壞了她靜態的美,但我們寶釵的鏡頭又不可能從頭到尾總是這樣坐著一動不動。  
  如果有功夫花上幾年時間從零培養,也許會是塊不錯的料子!  
  但在近期內要她拿下薛寶釵,也不行!  
  不得已,我們只好割愛了!  
  對不起,漂亮的冷美人!  
  拜拜吧,我們的「寶姑娘」!  
   
  金陵選美  
   
  被稱為全國四大火爐之一的南京,十二月份卻冷得如同冰庫。  
  我用凍得發木的手指給江蘇省楊劇團撥電話,聽說,那裡有幾個美妞。  
  好!總算等來了,可愛的美妞!不過,總共只有兩個,第三位是個男性。  
  憑直感,這個小夥子挺有魅力,算得上一個帥小夥子,夠英俊的,遺憾的是他的個子太高了,足有一米八的個頭,他演什麼合適呢?見鬼!一下子怎麼也想不起來!  
  男士還是先靠靠邊吧,因為我們最感興趣的還是女性。  
  我把注意力轉向了兩位美妞。那位個子稍矮的姑娘,機靈、活潑、進屋來就只聽她一個人的了,好象她一切都很在行。但她的個子太矮了,哪兒都圓乎乎的,演個現代少女倒是極不錯,進「賈府」嘛,似乎還得考慮一下。  
  哎!怎麼那一位一聲不吭?一進門就昂著頭。  
  猛一看並不是特別的吸引人,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卻有她獨特的氣質:中等身材,全身留黑,一條非常合體的黑褲子,一雙黑跟鞋,一件中式袷腰高領黑棉襖,並不很黑的頭髮往上高高地挽了個髻,在滿是黑色的襯托下,本來就顯得白凈的臉蛋就越發白凈了。好啊,全然一副安娜的打扮!  
  她坐在那裡,一點笑臉也沒有,頭往上揚著,眼睛不時左右斜視一下,簡直是個驕傲的公主,十足的冷美人,我腦子裡的妙玉頓時和她混為了一體。  
  ……  
  中央電視台的審看間里、關鍵人物全都集中在這裡審看我們從外地帶回的候選人錄像。  
  氣氛緊張,嚴肅。  
  「這個男孩子叫什麼?他就是我的寶玉了!」 導演興奮地說。  
  「對不起!導演,他叫侯長榮,他有一米八的個子,如果讓他演寶玉,那麼黛玉又該找多高的呢?」我們急忙解釋和請示。  
  「唉!」導演嘆了口氣,「反正不能扔掉,太可惜了,先留著吧,我會派他用場的。」  
  「導演,你看這位妙玉怎麼樣?」  
  「不行!不夠美!」  
  「不!導演,你看她有她的美,她的這種冷美起碼同一些女孩子不雷同。大觀園裡的美人總不能是一種性格吧!」  
  「到底是你們帶回來的,那麼護著,好,先留下再說。」  
  ……  
  後來,這位高傲的公主沈琳演上了「俏平兒」。一米八的侯公子演上了柳湘蓮和北靜王兩個角色。  
   
  揚州之行  
   
  早聽說過揚州小市,風景秀麗,多出美女。  
  剛踏上這塊土地,我便想起了姜夔《揚州慢》的頭兩句來:「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我們下榻瘦西湖畔的一個賓館,門前是一條長長的小河,河水悠悠流淌,河兩旁是用石頭砌起的河床,石頭縫裡長滿了青藤,雜草,配之於小巧的碼頭,別緻的石橋,顯得古色古香,果然是一「佳處」。  
  前不久,上海越劇《紅樓夢》「黛玉北上」一場戲就是在這裡拍攝的,揚州人提起這件事時還略有幾分的自豪。  
  賓館的院子里種滿了竹子,還有臘梅,此時正是臘梅盛開之際,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幽香。  
  環境安靜優雅。  
  我想象著,在這塊院落里出現個林妹妹、寶姐姐,或是迎春,探春、惜春這樣的姑娘應該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夏老師,王老師,她們來了!」我從幻想中驚醒,上午那位熱心的推薦人領著一群姑娘來了。  
  呵、又是一大批!一間不大的會議室擠得個滿滿當當。  
  我在會議室環視了一周,挨個兒目測了一遍。  
  我好生奇怪,這些揚州姑娘怎麼個個都跟北方姑娘一樣的高大健壯!  
  夏老師皺起了眉頭,我也暗暗叫苦。寄予最大希望的地方又可能落空了。這場「選美」自然是雙方都不悅而散。  
  下午就要離開揚州了,抓住上午的空兒又跑了個戲校,這幫孩子又太小了點,尚不能看出個眉目來。  
  我們帶著深深的遺憾離開了揚州,在去往汽車站的路上還不死心,四處不停地張望,盼著出現個奇迹。  
  汽車馬上就要開了,我終於忍不住問了來送行的同志:「不是說揚州出美女嗎?怎麼我們就沒看見一個?」  
  「揚州出美女是句罵人的話,因為舊時揚州很苦,很多姑娘要從這裡賣出去!」  
  「哦,對不起!」  
  「不過,也確實出過幾個不同凡響的,沈丹萍,林芳兵不都是我們揚州的嗎?年年都有人到這裡挑人,好的都給挑完了!」  
  坐在晃晃悠悠的汽車裡,我也想起來了!我們在江蘇省揚劇團挑走的「北靜王」、「平兒」不也都是揚州人氏嗎?  
   
  小個子一鳴驚人  
   
  這幾天,成都市一天比一天熱鬧,商店的貨物一天比一天豐富。  
  哦,馬上就要過春節了!我們忙得暈頭轉向,完全忘卻了我國這個重大的傳統節日。
  猛然間,我們都想家、想北京了。可不是嘛!已經出來兩個多月了,更何況又值此親人團聚的春節!  
  今天騎自行車跑了一整天,真夠累的,恨不得現在就躺在床上。  
  剛和衣躺下,便聽有人敲門,沒待讓進,隨著敲門聲,便傳來了高聲大語:  
  「夏女子,你郎格搞的嘛!給你打了一下午的電話,也沒得人接!」夏老師的四川老鄉,文藝界的老同行,熱心的推薦人領來一大幫四川姑娘,蜂擁而入。  
  夏老師跟她們熱烈地寒暄,我趁機站起來,習慣地在屋子裡又轉了一圈,一一過目,這是我們倆的默契配合。  
  你別說,這群四川姑娘個個都挺順眼,今後,應該改成「四川出美女」了。目測后,除了三名不大理想外,其餘的都留下了,於是,很快的就給她們分配了「角色」。  

  小李挺爽快,模樣也俊,試「黛玉」硬了點,試試晴雯吧!  
  小張挺溫柔,但又缺點大家閨秀風度,就試襲人吧!  
  小周可以試試平兒。張莉坐在一邊半天不說一句話,木獃獃地讓她來個二木頭迎春吧!還有你試試鴛鴦,她試試紫鵑,嗯,基本都齊了!就剩下牆角邊的那個小個子,眼睛上還有一道疤的黑皮膚姑娘,她試個什麼角色合適呢?  
  夏老師急沖沖地跑到衛生間,突然沖我大喊:「小王!你快來一下!」  
  「怎麼回事?肚子不好?沒帶手紙?,我心裡嘀咕著。」  
  「就剩下這最後的一個了,讓她試什麼?快想想!」她催促道。  
  「一下子我也想不起來,看樣子她倒挺拔辣的,但要個兒沒個兒,又不算是特別漂亮,演丫頭氣質大了,演夫人小姐個子又不夠!」  
  「那也得先安排上一個,聽說挺會演戲的,最近剛上完一個電視劇還不錯。」夏老師極力推崇。  
  「那就隨便找一個吧!反正不是敲板了,探春怎麼樣?」  
  「好,探春就探春,你快給找一段。」  
  我們結束了一場戰鬥似的走出來,只見那位被冷落的小個子姑娘依然若無其事地坐在那兒,知道我們進來后連頭也不抬一下,漫不經心地在翻閱《紅樓夢》。  
  這些參加入選的演員,今天就要參加錄像了。  
  李老師也從崇慶縣帶回來幾名。  
  臨時化妝間,服裝間,錄像室都充滿了緊張嚴肅的氣氛。  
  我們又兼化妝,又兼服裝,還得兼劇務,兼導演,一通忙亂。  
  李老師走到我們面前小聲說道:「有位小個子姑娘,眼角上有道疤你們知道嗎?在鏡頭面前會暴露吧?」  
  管她怎麼樣,先錄上再說吧!又不是正式拍攝,再說人家已經在化妝了,總不能讓人掃興呀!  
  老遠的一個角落,小個子自己請來的化妝師正在認真地給她化妝。  
  由於服裝、首飾不夠,所以,前面的一錄完,立刻就要脫下來給後邊的穿上戴上。 
   終於快完了,就剩下最後一個小個子。  
  「鄧婕,快點,就差你了!」  
  「快點,師傅們就要下班了!」  
  她從容地走到機器前邊,自如地表演著。  
  錄像室好安靜啊,只聽見腳步聲,喘息聲,和偶爾的一兩聲輕輕咳嗽!  
  「啊,她和張莉真上鏡頭!」  
  「怎麼變化這麼大,簡直換了個人!」  
  「我顯得醜死了!」  
  「我那麼胖,傻乎乎的!」  
  幾個已錄完的小姑娘在一邊小聲的議論著。  
  唯有鄧婕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夏老師吹著我的耳朵說;「怎麼樣?一鳴驚人吧!」  
  李老師在一旁也不住地點頭。  
  唉!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這個小個子便是後來扮演「鳳姐兒」的鄧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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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11 | 只看該作者
好似仙女下凡來  
   
  太匆忙了,春節還沒過完,又要第二次離開北京了。  
  導演說:「演員還遠遠不夠,還得繼續尋找!」  
  老孫和小李赴廣州、雲南;老李和小趙繼續留京。老夏和小王老搭擋!  
  上哪兒呢?該去的地方似乎都去過了。  
  我們來到了「七仙女」的家鄉。一到合肥,我們就往黃梅劇團跑,真希望這會兒能從天上掉下來個「七妹」,那我們絕不會象董永那樣「大路不走,走小路」的四處躲閃,一定要衝著她迎上去。  
  突然,遠處傳出一陣悅耳、甜美的黃梅戲,真有點當年嚴風英的味呢!  
  莫不是「七仙女」真的下凡來了?我們迎著歌聲尋去。  
  原來是位年輕演員正在排古戲「孟姜女」,遺憾的是本人長相沒有歌喉那麼甜美。 
   團里較好的已借出去兩個,有幾個正在上海拍《龍女》。  
  有人推薦說,有個叫袁玫的挺不錯,可以演王熙風,不巧她又剛回蕪湖探親去了。 
   得不是時候,白跑了!  
  不過得趕快給那位袁玫小姐發個電報,讓她速回,既然不錯就不能輕易把她放掉! 
  我們繼續奔波,一天下來,又乏又累,滿身的土。  
  洗個澡吧!我們準備耐心地等待奇迹的出現!  
  不冷不燙的熱水撒在身上,真舒服。疲勞、煩惱隨著流水頓時沖跑了。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浴池外傳來夏老師的聲音。  
  「怎麼不來,我說好了,隨時找到人隨時給你們帶來。」這是今天給我們當嚮導的李婷同志的聲音。  
  「看看,這個姑娘漂亮不漂亮,省歌舞團拉小提琴的,到外地演出剛回來。」  
  「小王,你快點出來!仙女下凡了,非得嚇你一跳!」接著便聽到夏老師沖我大聲喊。  
  我心裡琢磨著:「夏老師騙我,她也要急著洗澡吧?」我慌忙的穿上衣服闖了出來。 
  眼前的一位姑娘真把我怔住了;穿著對襟棉襖,乾淨利索,異常樸素淡雅,長長的頭髮梳了一條齊腰眼兒的大辮子,白皙的臉上飄著兩朵紅雲。  
  她感覺到了我正在審度她,便把一直低著的腦袋微微抬了一下,翻動了一下眼睛,很快的又垂了下去,臉頰變得更紅了,眉頭收縮了一下,泛起一點點憂傷,好一個林黛玉的藝術感覺!我不由得興奮起來,忘情地走過去拉了她一把,她終於抬起了頭,我的興奮消失了!  
  上帝啊!你造就的人怎麼總是不夠完美呢?如果能把她兩個腮幫都削掉一點,那就是黛玉無疑了。  
  她後來還是參加了黛玉的競選,雖然落選了,卻演上了秦可卿的義女寶珠。  
  她委屈得很,要求演個小姐,不演丫頭。  
  編劇之一周嶺老師幽默地說:「元、迎、探、惜」都有人選了——,後面應該來個「啊」!你就演「啊春」小姐吧!  
  可愛的「啊春」小姐,演戲感覺雖然不太好,但在劇組唱起歌來,誰也比不了她的韻味。  
   
  寶二爺變成了瑞大爺  
   
  在安慶只有一天時間。  
  夏老師留安慶市,我去追蹤正在鄉下演出的安慶地區黃梅劇團。  
  又是一無所獲!  
  來的時候我記得這路還沒這麼難走,不一會兒就到了,返回時,同樣一條路既坎坷又漫長。  
  「乍暖還寒時,最難將息」正值黃梅季節,牛毛細雨連綿不斷,路上儘是一潭潭爛泥,吉普車在田埂路上一高一低的顛簸著,五臟六腑都快顛出來了。  
  車子每經過一個村子,小孩大人都驚奇地跟在後頭跑上一段,嘴裡還不斷地喊著、嚷著,一般都是那些背著小孩的大孩子跑在最前頭。  
  空曠寂靜的田野里,農民正趕著牛在犁地,做春播前的準備。  
  對了,不知聽誰說過嚴鳳英就是這一帶的人。生活啊,多麼不可思議!當年在這裡打過豬草,也許還常唱起幾句「對花」的窮孩子,一下子成了舉世聞名的黃梅戲演員,一下子又在這個地球上消失了……  
  當吉普車開進賓館時,天色已經黑盡。  
  「小王,你可回來了!你看這小夥子夠帥的吧!人家是特意卸了裝從劇場趕來的,一會兒還得趕回去重新化妝上後面幾場戲呢!」  
  真難為人家了,就是為了讓我看上一眼,一晚上竟要化兩次妝。  
  「請坐,真對不起!路上不好走,回來晚了。」  
  我覺得非常抱歉。  
  「沒關係。」小夥子夾雜著安徽口音說。  
  見鬼!這安徽的冬天比北京難受多了,躺在床上,總也沒睡著,夏老師也跟烙餅一樣的翻騰著。  
  「小王,你怎麼不表態?對小夥子的印象如何?」  
  「我說不上,反正我覺得他肯定不是賈寶玉。」  
  「他不就是臉上長了點青春美麗豆嗎?」  
  「不盡然,即使算是寶玉,首先皮膚質感也不好,何況——」  
  「沒關係,我明天就去找他們領導,他們也太不象話了,一個演員的臉被糟蹋成這樣,還讓化妝、演出。」  
  ……  
  一天,在圓明園學習班裡,夏老師告訴我,「我已經給安慶文化局寫了信,他們非常支持,已經不讓馬廣儒參加演出了,他正在治臉,他們也非常希望安慶能出個賈寶玉。」
  安慶市的「賈寶玉」說來就來了。可是他一下車,便聽到了夏老師的埋怨聲:  
  「小馬,你怎麼回事?我不是讓你把臉徹底治好了再來嗎?怎麼沒治好就來了呢?這讓我們怎麼跟導演交待嘛!」  
  高高興興剛下火車的小夥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數落弄哭了。他坐在接他的小汽車上一言不發。  
  「你是坐來還是睡來的?」我沒話找話。  
  「我們文化局給我買了一張軟卧票,我坐軟卧來的。」  
  真不簡單,居然坐上了軟卧,不愧是安慶市的寵兒——黃梅劇院的正派小生!  
  馬廣儒演寶玉的確不合適,呆得不自在,他想立刻回安慶去。  
  此時,許多好心人都來安慰他。  
  「老師!沒人給我配戲,這段練習讓我怎麼練?」試王熙鳳的樂韻在吵吵。  
  「那怎麼辦?男演員太少了,他們是身兼數職,實在抽不出人來了!」  
  「那他是誰?讓他給我配配行嗎?」  
  「你得問問人家自己!」  
  「行,我來給你配!」小夥子帶著重重的安徽口音小聲說。  
  絕了!才準備了兩遍,他們就配合得這麼自如默契!  
  「我想著嫂子,就遇見了嫂子,這不是有緣嗎?」除了台詞有口音,把「緣」念成「勻」外,倒很有點氣質,表演技巧也都象那麼回事兒。  
  「好極了,你就演賈瑞吧,真是歪打正著!」  
  小夥子也沒想到:這麼一段「賈瑞戲鳳姐」 就把他給留下了。  
  你可別小看這個賈瑞,雖然戲不多,表演卻很不錯。不信,到時你自己看去。弄不好,興許還能拿上個最佳配角獎呢!  
   
  一張劇照定前程  
   
  在安慶見她第一面,就覺得她挺可愛的。這麼多的人選當中就數她較為出眾。  
  當時想專為她錄像,可惜當地又沒這個條件。把她帶到合肥吧,她又要演出,離不開。  
  我們大家都在發愁,她也在屋裡踱來踱去。  
  「你不是剛拍完《杜鵑女》嗎?」我突然想起了她剛才的自我介紹。  
  「是啊!」她摸不清頭腦的睜著眼睛,然後說,「我上《杜鵑女》時也是這樣不安,總定不下來,等我覺得一點指望也沒有的時候,他們又突然決定用我了!」  
  「你找幾張滿意的劇照,我們把它帶回去結導演看,如果他要看真人的話,咱們就請他去看看《杜鵑女》不就行了?」  
  這位姑娘叫郭霄珍,她聽了我的話,面露喜色。  
  在北京定候選人名單時,我們拿出了小郭的照片,還準備陪同導演去看一場《杜鵑女》  
  誰知道他一看劇照就拍板了,電影也不需要看了。  
  「這劇照就足以證明她是個漂亮姑娘,通知本人吧!」  
  小郭真幸運,一張劇照就定了前程。後來演上了十二金釵正冊里的史湘雲。  
   
  「寶二爺」的第一印象  
   
  在顧問委員會成立大會上,吳祖光先生就曾說過:「我覺得賈寶玉是最難找的,他是理想人物,現時生活中上哪兒去找?你們萬一拍不成,就是因為這個寶玉找不著。」  
  後來,還真是這麼回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跑遍全國各地所有的演員都定下來了,而且已經有了開機時間,可這位「高貴」的寶二爺還不知在哪兒。  
  一天,突然聽說「寶玉」來了!  
  在哪兒呢?驚動了所有關心他的人們,都想看看這個寶貝似的「寶二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在八大處空軍招待所院子里散步的時候,不知是誰介紹了一下:「這就是寶玉,叫歐陽奮強,峨影來的。」  
  我們擦肩而過,又走開了!  
  在通往食堂的林蔭小路上,我望著他的背影,天哪!這就是寶玉?這禿小子,虎頭虎腦,嘎里嘎氣,不大的個子,穿著一身寬大的衣服,活象個小土八路。  
  吃飯時,他正坐我對過。  
  你看他吃飯的那股勁兒,真讓人受不了,埋著頭狼吞虎咽,脖子憋粗了,眼睛也瞪圓了,好象誰在跟他搶食一般,頓時,滿頭大汗,油嘴油臉。在這樣的大熱天里,這不是成心和自己過不去嗎?  
  大概是吃飽了,他站了起來,用手背往嘴上一揩,接著又用手心抹去頭上的汗水,臟不兮兮的,哪裡有點書生氣?脂粉氣?  
  第二天午餐,我們又正巧坐在一張桌上,大家又說又笑,唯有他目不斜視,一言不發,和昨天一樣專心致志地吃飯。  
  我終於忍不住了:「哎!寶玉同志,你能不能慢點吃,我們誰也不會跟你搶的!」 
   大家一陣鬨笑,弄得他怪不好意思。  
  「嗯?哦?咳!習慣!」臉似乎紅了一下,然後才吞吞吐吐地說:「媽媽告訴我,出門吃飯不要隨便說話!」  
  啊!真是媽媽的好孩子!此刻露點兒乖巧勁兒了。  
  我立即解釋說:「馬上就要拍戲了,你應該注意點,戲里吃飯的時候太多了,怕你到時候改不過來!」  
  他笑了笑,才說:「平時是平時,演戲歸演戲。」  
  後來在屏幕上,這位寶二爺無論是氣質還是作派,跟平時判若兩人,顯得尤其可愛!難怪「李紈」嫂子曾開玩笑說:「真想把他拉過來,掐一下,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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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12 | 只看該作者
《寶黛話紅樓》之《「選美」紀實續》(王貴娥)

姐妹進園

  經過半年多的準備,三個月的認真挑選,從全國十幾個省市及北京地區近萬名的候選人中,篩選了近百名競選者參加錄像,然後再由這近百名當中最後產生並確定五十名角色人員名單。
  這五十名演員,將在「大觀園」陶冶情操,提高藝術修養,然後再確定扮演角色。
  《紅樓夢》里的大觀園,是曹雪芹著意刻畫和描繪的一個沒有世俗觀念,沒有污濁,充滿春意,帶有仙境的世外桃園,理想王國。
  讓一群清水做成骨肉的女子——美的化身在這裡邊生活。這是一幅何等美麗的圖畫!
  姐妹們在這一時期的生活無憂無慮,極其美好,讓人難以忘懷。
  這一時期,是《紅樓夢》最興旺時期。
  《紅樓夢》劇組的最美好、最興旺的時期,亦是來自各地,經過多次挑選的一群幸運兒住進圓明園的時期。
  大傢伙兒都管這時期叫「姐妹進園」。
  至今,在我們的心裡還留著幸福、美好的回憶。
  四月的圓明園舊址:芳草凄凄,野花點點,微風颯颯。
  紅的桃花,白的杏花,黃的迎春花,還有紫色的拖著長藤的牽牛花,噴吐著沁人肺俯的清香。
  綠的草,綠的樹,剛透出鵝黃葉芽的柳絲隨風起舞,穿著嫩綠色衣裳的麥苗在廣闊的田間起伏蕩漾。
  叫不出名的許多小鳥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盡情的追逐,還嘰嘰喳喳的吭著春的曲子。
  這群美麗的姑娘歡快地在田野里奔跑,悠悠地在花叢中散步,到處是歡歌,到處是笑語,說不清是姑娘們帶來了春天?還是春天迎來了這群姑娘?
  春天與姑娘比美;姑娘同百花爭艷。
  此情!此景!天上?人間?
  晨曦剛剛撕破夜霧,東方剛現出魚肚白,姑娘們就跑到了這片廢墟上,於是,全體解散,自由活勸。
  搞舞蹈的,把腿擱在那些斷瓦頹垣上,一起一伏地按壓著。
  唱戲的,跑到土坡後面小樹旁咿——啊一的調嗓子。
  話劇演員不時地打打遠,念念繞口令。
  電影演員正在耐心地給那些什麼也不懂的業餘演員講解著,好學可愛的姑娘們正在虛心請教,頻頻點頭。
  古老殘破的圓明園到處充滿了春天的活力。
  「你是哪兒來的?小胖子!」
  「我是化工實驗廠的!」
  「哦!你就是那位吃湯圓時被看中的姑娘吧?」
  「是的!」
  「你喜歡這兒嗎?」
  「太喜歡了!我簡直想都不敢想我能有這樣的機會,跟我們工廠比起來這真是神仙過的日子,我的小姐妹們都非常羨慕我!」她興奮得滔滔不絕。
  「是呀,那你就更應該珍借!你現在看的只是演員美好的一面,到時戲出不來,你就該急得哭起來了。」

  如饑似渴

  這是一間會議室,同時又是電視間,還兼排練場。用功的姑娘們,當人們熟睡的時候也常常往這裡跑,這又成了自習間。
  吃完早餐,不用人喊,不需人叫,大家就手拿筆和本,齊刷刷地坐好了,有的還搬來了錄音機,準備把老師講的課一字不漏地錄下來。
  這樣的課絕不會有誰遲到和無故缺席,因為大家都明白:只有我們這些「幸運兒」,才能聽到這些花錢都請不來的老師講課。
  第—堂課,是紅學家,編劇之一的周雷老師講的「紅學概論」。
  「紅樓夢藝術有多種多樣,如:表演藝術,包括:音樂,舞蹈,戲曲,影視等;有造型藝術,包括:繪畫,雕塑;有語言藝術:包括詩歌,散文。尤其這幾年以《紅樓夢》為題材的藝術形式就更加豐富多采,層出不窮了……」
  「我的天!從前我只以為有越劇《紅樓夢》一種呢!」坐我旁邊的一位小姑娘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天問你看過《紅樓夢》沒有?你回答說,看過越劇《紅樓夢》。」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然後瞪圓了眼睛仔細聽講。
  課堂鴉雀無聲,只有鋼筆沙沙聲和錄音機發出的滋滋轉動聲。
  晚飯後,我們幾個人正要出去散步。
  「有很多東西如行雲流水,我們希望全劇豐富多彩,有赤,橙,黃,綠,青,藍,紫,……」
  周雷老師還在給誰補課?我順著聲音走進屋子,原來,是上午那位說只看過越劇《紅樓夢》的小姑娘正在錄音機旁整理筆記呢!
  「你怎麼不出去走走?」
  「我知道的太少了,我比不上別人,你們都看過好幾遍原著了,所以,我得少玩點兒,多學點兒。」
  不應該再干擾這要求上進的姑娘了,幾步追上了夥伴兒。
  「五十四回前是走上坡路,是暖調子,是末世中的盛世,五十四回到八十回開始衰落,八十回以後是一敗塗地……」
  錄音帶里的聲音在晚風中漸漸遠去,變得模糊……

  春雨滋潤花朵

  到今天止,《紅學》課全部講完了。
  淅淅瀝瀝的春雨總也下個不停,今天沒有什麼安排,也沒法走出屋子。
  我把這段時間的筆記好好整理了一下。啊,收穫真不小,得到了這麼多豐富多彩,讓人耳目一新的精神食糧。
  有胡文彬老師講的「國內外紅學研究概況」;朱家譜老師講的「《紅樓夢》中的北方生活習俗」;鄧雲鄉先生講的「南方生活習俗」;周汝昌先生講的「《紅樓夢》原著的優與續書的劣」;王朝聞先生講的「怎樣正確理解《紅樓夢》的角色」;李希凡先生講的「《紅樓夢》的歷史背景」;編劇之一劉耕路老師講的「《紅樓夢》的詩詞曲賦」;編劇之一周嶺老師講的「《紅樓夢》的主要人物」。
  「小王老師!你在幹什麼呢?」鄧婕串門來了!
  「我在整理筆記。怎麼樣?感覺如何?」我合上了筆記本。
  「感覺良好,收穫很大,聽完課,心裡有數多了。」她非常滿足地回答。
  「對了,請把周嶺老師人物談那部分筆記借給我。那天有點事,來晚了,沒聽全。」
  「周嶺老師這一課講得挺不錯,很生動,每個人物都有立體感。」
  「是啊,以前我們對人物的認識都是概念化的,單一的,什麼寶玉的呆,黛玉的痴,寶釵的冷,鳳姐的辣等,真不知怎樣去理解,更不知怎樣去體現了。」
  「比如說:有的書上說寶玉和黛玉是封建主義的反叛,襲人是小特務,寶釵是衛道士,這些到屏幕上該怎樣去體現呢?』
  「對?就象魯迅先生說的,《紅樓夢》沒有完全的好人,完全的壞人,以前我恨透了王熙鳳,認為她是地道的壞人,現在看來她也有她的不得已處,也有流眼淚的時候。」
  「我現在有點喜歡王熙鳳了,只怕我這個矮個子演不上了。」她嘆了口氣站了起來,在屋裡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我知道她這幾天想演王熙鳳的願望特彆強烈。
  「史湘雲在螃蟹宴的那場戲分析得絕了。寶玉來回地忙,黛玉在釣魚,寶釵在餵魚,唯有史湘雲這時看得出神。」我想換個話頭。
  「在海棠詩社時,史湘雲來晚了,說下次再辦詩社她作東,寶釵卻往心裡去了,她知道史湘雲拿不出錢來作東,後來就是寶釵為她出錢辦的螃蟹宴,寶釵這齣戲里還是有點熱情的。」
  「以前咱們看書的時候看不出來這些,這一點撥,就應該這樣去挖掘人物,將來在屏幕上才能更好的去體現。」
  「看來你沒拉下多少!筆記本就不給你送來了啊?!」鄧婕說完就往外走去。
  我望著她的背影,望著門外那連綿不斷的細雨正在無聲地滋潤著那些剛剛種下的一株株玫瑰,我彷彿看到了那株株玫瑰枝頭已經開出了絢麗多彩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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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13 | 只看該作者
一首詩一幅畫

  一陣陣悠悠揚揚的古琴聲伴隨著習習晚風吹進了我們的房間。
  是誰在撫琴低吟?我坐不住了,順著琴聲尋去……原來,是幾個黛玉候選人在學琴。
  夕陽下,餘輝映紅了圓明園的那小半邊天。她們沐浴在灑滿餘輝的柳樹下,頭髮都染成了桔紅色,一個個光環就象舞台上的一束束激光在她們頭上交錯變換,太美了,就象一首詩,一幅畫。
  餘輝灑在圍牆上,在那沒有關上圓洞門的空當里畫出一個跟門一樣大小的圓圈,只有這個圓圈是亮亮的,圍牆后的陰影里涼快得很。
  這幾天,鬼怪的妙玉和惜春的候選人,居然找到了這麼個好地方,搬來一張茶几,捧著圍棋,擺好陣式后就煞有介事地對弈起來了。又是多有意境,多有味道的一幅畫,一首詩。
  會議室里,幾個寶釵候選人圍著一張大方桌,有的在研墨,有的在比劃,有的在看帖,有的握著筆端端正正地寫著,多麼可愛,多麼好學!就象一組氣氛活躍的全景鏡頭。
  另一個空房裡,一伙人正在熱烈地討論什麼叫小品,每個人都談自己的構思,不時的哄堂大笑,一會又安靜得出奇。最後,來了真的,拿起了「道具」,擺上「布景」,穿上「衣服」,說是在找人物感覺。
  我在想,如果把這一個個,一組組的鏡頭剪接起來,這該是一出多麼動人的《紅樓夢》的戲中戲啊!

  樂極生悲

  今天是「五四」青年節,劇組在一間不大不小的會議室里舉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聯歡會。
  剛吃過晚飯,姑娘們都精心地打扮上了,就連平時幾個被譽為「老太太」的夫人們也受了感染,從箱底里翻出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在嘴唇上抹上一層不易覺察的口紅。
  「第一個節目是:《紅樓夢》里的小組、太太,丫頭們常玩的一種遊戲——擊鼓傳花!」
  「好——!」大家歡呼雀躍
  「先別激動,鼓聲停止后,花在誰的手裡誰也得表演節目,不許耍賴。」
  鼓聲不斷,節目不斷。
  「襲人」拉起「賈瑞」唱了—段黃梅戲:「夫妻雙雙把家還」。
  夏金桂和賈芸跳了一段舞蹈——梁祝化蝶。
  平兒和柳湘蓮唱了一段揚劇。
  話劇演員和電影演員合做了一段《紅》劇組人物模擬小品,每個被罰的人總要拉上一個做伴。
  鼓重新響起,花在飛快傳遞……
  鼓聲嘎然止住,花落在了一位羞答答的姑娘手裡。
  「讓她來段迪斯科,她跳得最出色!」
  「我唱段京劇吧!我不想跳舞。」
  「不行,今天就得看跳舞!」
  她終了跳了起來,越跳越來勁兒,越跳越激烈,越跳越狂,越跳越野,真有點忘形了,跟平時文靜的她判若兩人,把性格的另一側面來了個痛快淋漓的表演。
  她原打算演黛玉,最終演了潑婦秋桐,悔恨極了!
  「狡猾」的王導演也不應該在那次聯歡會上還在觀察人物,害得她一段迪斯科就定下了終身——嫁給了璉二爺做妄。

  緊張的第一仗

  這幾天,大家都忙著準備第一輪的小品彙報。
  以前十點鐘就熄燈睡覺了,現在,隨便你怎樣催促也沒人聽了。
  會議室里,飯廳內,空地上到處都是「賈府」的小姐、丫頭、少爺在活動。
  有的對角色把握不準而再次翻書琢磨,有的坐在那兒冥思苦想,有的嘴裡念念有詞地轉來轉去,有的圍著老師們,希望他們再能給些啟發。
  接待工作最繁忙的要數周嶺老師,他是紅學家,又略識表演,最主要的是他的熱心賜教,所以他屋子裡招來了一撥又一撥,排著隊等待他的輔導,有的還為輪不上而傷心流淚鬧情緒呢!
  周雷老師也不輕鬆,不厭其煩地給每個請教者掰開揉碎地講得口乾舌燥。
  李老頭是資格最老的電影演員,也跟看病的愛找老醫生一樣,他最受愛戴和信任。
  其他老師當然也閑不住,除了準備自己的角色外,得給基礎較差的人上「人之初」有時還得兼各種角色跟他們配戲。
  彙報終於開始了,在這麼多人面前表演,這對許多人來講都是第一次,不免緊張起來。
  「讓我定會兒神,你先來!」
  「你摸摸,我的心怎麼跳得這麼厲害!」
  尤二姐的扮演者(現在小有名氣的影壇新星)在場上啰嗦,發顫,嘴唇都變紫了。
  不管怎樣,醜媳婦總算見了公婆。
  經過篩選,人員少了一大半。
  黛玉組只剩下兩人,張蕾和陳曉旭,她們倆的氣質,形象,表演都比較接近。
  寶釵組的袁玫和郭霄珍都改成了襲人,只剩下成梅一個人了。
  鳳姐組的三位各有千秋,打了個平局,又齊頭並進了。

  等待判決

  在餐廳里,製片人宣布:「一會兒在電視間看回放,七點半開始,過時不候!」
  「你敢去看嗎?」
  「那有什麼不敢的,又不是看恐怖片」
  「說不定比恐怖片還要恐怖呢!」
  「快吃飯吧,傻瓜們!反正看不看都是這麼回事,別掩耳盜鈴了。」
  「就是,這角色,你看也得定,你不看也得定!」
  雖說是不敢看,但都還是來了,真是座無虛席呀!
  有的用手蒙著眼睛,不時地從手指縫裡偷看。
  有的一個勁地嘆氣:「完了,完了,我肯定難看死了。」
  大家都在等待著判決!
  幾十個小品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后,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了!
  我今天是怎麼了?在她們議論的時候我倒是沒有什麼反應,此時心裡竟跟翻江倒海一樣,一點睡意也沒有,失眠的毛病又犯了。
  數著窗外的一顆顆星星,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不知不覺天已變白了。
  早餐時,一個個都象被傳染了似的連著打哈欠。
  「我昨晚上終於知道什麼叫失眠了!」
  「我也沒睡好!」
  「我一晚上都在翻身!」
  我本以為昨晚就我一人這樣呢!沒想到這幫天真稚氣的小姑娘比我還要操心。
  
  誰演黛玉合適?

  經過幾個月的各方面的訓練和幾次的試戲小品,以至到昨天的錄像,我們終於完成了「選美」的使命。
  今天就要拿出一個準確的角色名單,不能讓這幫孩子總這樣提心弔膽了。
  雖說不是人命關天,但卻是關係到每個人的前途與命運。一時間靜場,大家不知從何談起。
  由靜場開始轉向小聲議論。
  「別開小會好不好?咱們現在就從林黛玉開始談,由誰扮演合適?」導演引導大家說。
  「張蕾可以,感覺不錯。」
  「不行,顯得小氣,沒有大家閨秀的氣度。」
  「再說她年紀較大,皮膚質感也差。」
  「要說她,夠美的,年齡上能不能在化妝上下下功夫?」
  「我覺得陳曉旭比張蕾更理想!」
  「我同意,曉旭比較全面,年輕,有詩人氣質,但是——我也覺得她還不夠美,鼻子大了些。」
  「能不能讓她去做做手術,把鼻子削掉點。」
  「我也覺得曉旭差點,但如果非得在現有的演員當中產生黛玉,也只能是她了。」一直閉著雙眼的周老師也不知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咱們不是還要去挑寶玉嗎?可以順便看看,有比曉旭好的,就帶回來,沒有,就用曉旭了。」
  導演立刻贊同了:「對,先空著。不過咱們要找了一個比她好的,她又該往哪兒擱呢?」
  「讓她試試惜春吧!惜春弱小,發育不良,她比較合適。」
  多災多難的陳曉旭,你就耐心地等待吧!興許你的運氣還不錯呢!

  破格提拔

  一開始談到黛玉就擱淺了,只好再往下談寶釵。
  大家一致認為現在的寶釵一個也不合適。
  的確,寶釵較為黛玉又更為難些,因為誰也說不清她有什麼外部特徵,她不像黛玉那麼外在。
  有人提出大膽建議,推翻所有寶釵候選人,讓一直試紫鵑的張莉來演寶釵。
  幾乎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張莉是否嫩些?稚氣些?她有那分量嗎?」
  「她有寶釵的氣質,對什麼總是合而不露的。」
  「做什麼事都很得體,很有點大智若愚的勁頭。」
  後來,都說了些什麼?我一點也沒聽清,此刻我的腦子裡正在閃回我們在成都見她時的一幕:
  幾個月前的一天,一個身穿綠軍裝的小女兵,雖說不是驚人的漂亮,但還是稚氣可愛,她一直含笑地坐在一邊,半天不說一句話。你若問起她什麼,她不是「嗯」!就是「嗯」?睜著疑惑的大眼睛,天真之極!
  看著她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樣子,略顯得有些發怵,我們當即就給她分了個「二木頭」。
  臨近錄像的頭一個晚上,她告訴我們她明天上午要練功,七點半趕不到錄像地點。
  怎麼辦?到了這會兒我們也不知怎麼辦了,但又不能扔下她呀!她畢竟是我們相中的一個。
  「你明天早上給團里打個電話,就說你倒霉了。」一位機靈的小姑娘出了個好主意。
  「我剛倒霉完,他們會奇怪的。」她的臉紅了,聲音顯得特別的小。
  「那就說你媽媽病了,需你在家照顧」。機靈的小姑娘繼續提議。
  「那也不行,我也從來沒有因為家裡有事請過假。」她認真極了。
  對這麼個誠實可愛的孩子,我們總不能把她教壞了哇,得想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當導演同意她和鄧婕進入「賈府」時,我們又立即到四川去給她們倆訂合同。
  夏老師找到她們團,團長問我們是怎樣看上張莉的。
  夏老師支吾了一下,說是在一次舞蹈演出中看上的。
  「她跳舞的時候排第幾個?」團長好象發現了什麼。
  坐在旁邊的張莉趕緊從桌子底下伸出兩個手指,夏老師迅速地瞥了一眼,說:「第二個!」
  此刻張莉仍微笑著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
  「你認識這位老師嗎?」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她,怎麼會認識呢?」
  這孩子的「進步」真大,從容地說完后,臉一點也沒紅。
  想到這兒,不知怎麼我突然想起了「寶釵撲蝶」一段。
  當寶釵偷聽小紅和墜兒的悄悄話被發現后,她從容地說是在追趕黛玉來著。
  頓時,張莉和寶釵溶為了一體,我覺得她這個生活中的活寶釵一定能演好戲里的寶釵

  意見相對統一了,都覺得她演紫鵑有點浪費,所以破格提拔,一下從紫鵑的丫頭位置提到了寶釵的小姐位置。
  這突如其來的喜事連她自己也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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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14 | 只看該作者
她們終於知道了憂愁

  角色討論,從上午八點開始,經過下午、晚上的三節時間的反覆推敲,最後終於在深夜十二點,確定了一個四十多人的角色名單。
  會議確定的角色是暫時保密的,誰知剛散會,就有人來報告說,「我們房間已經關燈誰覺了,可X××和×××一直沒回來。」
  「x x x一直在哭,怎麼勸也不聽!」
  「x x x已經抽了大半盒煙了!」
  「這是怎麼回事?這幫姑娘是怎麼啦?」
  領導臨時決定:連夜去做做這些姑娘們的工作。
  原來,她們已經知道了她們所扮演的角色。有的非常滿意,有的覺得大材小用了,有的對演主角的有看法,有的怕丟人,有的還認為是某老師給自己穿小鞋……五花八門,什麼想法都有,最可氣可笑的是那兩位跑到圓明園廢墟里去的姑娘到現在還沒回來。
  哭聲,鬧聲,埋怨聲把寧靜的圓明園夜晚攪得個雞犬不寧。
  不用問,在北京的人恐怕沒有沒去過圓明園的,但在深夜裡去拜訪「鬼魂」恐伯誰也沒有這兩位姑娘的膽子大。
  風嘯聲象鬼嚎,那刷刷作響的草叢後頭好似有人在哭,那些殘缺不全的斷壁猙獰模糊,任憑你給它們分配「角色」你把它想成什麼,它就是什麼,有的逼真得都叫你毛骨悚然。據說,當地的老鄉夜裡還常聽見過洋鬼子的衝殺聲呢!
  「小陳!你在哪兒?」
  「小李快出來吧!」
  大家覺得這樣喊喊會好些,既能讓她們知道有人在找她們,又可以給自己壯壯膽,但每喊出一聲,對面就好象有人也學著喊一聲似的。
  突然,一個錄像的老師跑來讓大夥回去,說那兩位姑娘聽見有人叫她們時就繞著小路回去了。
  多麼可氣,可恨!真想每人給她們兩巴掌!
  有位姑娘堵在大門口,象一個幹了錯事怕媽媽生氣的小孩,「老師!我錯了!都是我不好,我把角色名單告訴她們后,她們就跑了!」說完,就哭起來。
  「你是怎麼知道角色名單的?」
  「是我偷聽來的!」
  「什麼?偷聽?你居然偷聽?你都是怎麼偷聽的?」
  「我是在上廁所的時候,在衛生間里聽來的。」
  我們居然忘了,這套間的隔音設備是如此的糟糕。

  「紅樓」結良緣

  三年的時間,不算短了,足可以上完一次大學。
  雖說三年的媳婦還不至於熬成婆,但三年的大姑娘有的已變成了小媳婦。
  其中的一對新人,就是在劇組拍攝即將結束的時候,請大夥吃了喜糖。
  當人們剛從全國各地來到圓明園的時候,我們的「柳湘蓮」就已看中了「苦香菱」了。
  但在當時不允許戀愛的劇組,他們只好埋藏起各自的情感。
  人非草木,天天的耳鬢廝磨,不可能讓他們老是保持沉默。
  在一次小品練習中,柳湘蓮毅然邀請了苦香菱給她配「尤三姐」,當「尤三姐」自刎倒地,柳湘蓮悲痛扶起的時候,「尤三姐」的臉竟然刷地紅了。
  記得當時我還傻乎乎地說:「你的氣質那麼軟,試『尤三姐』是很不合適的,你看,在不該臉紅的時候,你卻紅了臉。」她卻紅了臉,低頭輕聲回答:「他說,他心目中的尤三姐就是我這樣的。」於是,大家便明白了並默許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們在幾年的劇組生活中,朝夕相處,互相促進,互相幫助,不但沒有影響拍戲任務,還利用拍攝之餘雙雙到道具組幫忙。
  領導也破例認可了。
  當了新娘子的「苦香菱」對我們說,「柳公子」雖不是富家子弟,但他豪爽、鍾情,只愛「尤三姐」一人,比薛播、璉二爺、寶二爺都好!
  願他們的「紅樓」戀情能永遠引起他們美好的回憶。
  願他們倆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紅樓」出新人

  整個戲已拍了一半多了,那種初上屏幕的興奮和新奇感早已不復存在。
  演員多,周期長,戲分散,是這個戲的特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少人對這種生活已經開始厭倦了。
  有幾個姑娘開始尋找新的生活樂趣,社會上愛鑽空子的人把手伸到了劇組,拉走了一些心甘情願的姑娘,經常出入在大飯店、小酒吧,有的還影響了拍攝,在這種時候,劇組總是果斷地做出決定:勸其離組,另找替身。
  不過,有相當一部分姑娘卻利用了這段時間進行自習,不斷地充實和提高自己,尋找自我存在的價值。
  有攻外語的。秦可卿的扮演者張蕾在這段時間打下了良好的基礎,終於在拍完她的戲之後到美國留學去了。
  在那兒她依然眷戀著《紅樓夢》劇組。在一次勤工儉學的拍賣活動中,她別出心裁,買了幾尺料子自已縫了一身戲裝,用假髮梳起個「秦可卿」頭,還擺了許多劇照,一時間竟招攬來一大批顧客,收到了預期的效果,成為了一名引入注目的中國留學生。
  她給劇組來信說,希望劇組能有人到美國去,她一定充當熱心的「嚮導」。
  有攻讀文學的。鶯兒的扮演者今年考上了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十月初,她身佩校徽,高興地回劇組參加聯歡會。
  大伙兒跟她開玩笑說:「導演同志,導演的時候給咱們一個角色吧!」
  「寶釵」今年也考上了上海戲劇學院,但她另有打算,沒有入學,據她自己說:只想檢查一下自己的實力。」
  還有一位「鬚眉」——風流多情的「璉二爺」,居然「改邪歸正」,中了狀元,也成為了上海戲劇學院的大學生。
  還有沒考上的奮起直追者,決心來年與那些高年級學生——早走一步的哥兒們,姐兒們在校園裡重逢相會。
  有不少人又在別的劇組接了片子,在進一步地發揮自己的表演才能。
  《紅樓夢》劇組造就了一批有用的新人。

  沒有不散的筵席

  室外,一陣秋風捲起—陣落葉,扑打在玻璃門上,然後又無聲地落回地面……
  室內,劇組告別筵席正在舉行。今天,不象往常那樣讓領導強行規定,按主、次要演員分桌進餐,而是,自由組合誰願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氣氛是那麼融洽和諧。
  人們頻頻舉杯,都極力做出高興的樣子。熱情的寒暄,大聲的招呼,但能感到,此刻,在每個人的心裡卻都有一股離別之苦。
  這是最後一道菜了,還有一道湯,這頓「筵席」就要散了。
  突然,人們好象意識到了什麼,紛紛地站了起來,這頭的人走到那頭,那頭的走到了這頭,整個長方形餐桌四圍人來人往,大家都抓緊時間爭取跟所有合作過的人碰上一下杯,然後點點頭又匆匆離去。
  賈母,王夫人端著杯子走了過來,欲言又止,卻閉上了眼睛,有的抬起頭久久地望著天花板,有的再也忍不住了,默默地趴在桌子上,有的把頭埋在手裡,肩膀微微地抽動。女人們在一起時就怕這樣,一個人流淚,全都會被傳染得眼圈發紅……
  那些「老爺」「少爺」「小廝們」仍在無聲地飲酒,抽煙。
  我來到王導身邊,強忍悲切說:「導演,我什麼也不說了,我謝謝您!」
  「我也謝謝你!」他強行帶著微笑。
  「我想寫寫劇組的事!」
  「寫吧,值得寫,寫寫你怎麼受氣。」
  「不,受氣是免不了的,沒有氣受,也就沒有益受,美好的畢竟多過那些不美好的……」我再也說不下去了,匆匆地回到坐位上,取出眼鏡惴惴地戴上……
  漫步在長安街上,陣陣秋風吹過,縷縷頭髮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
  我抬起頭來,此時北京的萬家燈火勾劃出那參差不齊的樓房的輪廓。這時,我才真正意識到這場「筵席」散了,終於散了,真的散了!真可謂「千里搭帳篷,沒有不散的筵席」呀!
  筵席散了,然而卻不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
  三年多的時間,我們畢竟給觀眾留下了一部作品,儘管它不是那麼完美,但卻滲透了全劇人員的心血和汗水!
  長安街旁的華燈威嚴佇立著,一條寬廣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彷彿沒有盡頭!

  1986車11月8日於北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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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15 | 只看該作者
《寶黛話紅樓》之《夢裡三年》(陳曉旭)

我擁有無數個美麗的夢,最美的一個是從這裡開始的……
  四月,粉紅色的圓明園,桃花、杏花開滿了山坡,楊樹、柳樹泛著一片新綠,芬芳的和風吹遏了這古老的園林中每一個寂寞的角落,就進殘破的西洋樓,也帶著灼肩的記憶從漫長的惡夢中蘇醒了。
  春來了,春真的來了,古樸的圓明園敞開它深透的胸懷,熱情地擁抱了一群來自四面八方的春天的使者。
  女孩子們的歡聲笑語灑滿了彎彎的小徑。車速減慢了,我凝望著仁立在陽光下的斷壁殘垣,心中有一份說不清的情懷,歷史的巨手抹掉了多少恩恩怨怨,時間的潮水沖淡了多少疼痛的記憶。人生如夢,榮華如煙,往事早已煙消雲散。今天,我們卻帶著一份天真,一份好奇,一份強烈的渴望來到這裡,尋覓一個失落了二百多年的絢麗而哀傷的夢……
  
車停了,女孩子們一陣忙亂,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皮包從我跟前閃過。我找到自己的皮包,跟著她們下了車,透過一個紅衣少女的肩膀,我看見一排掩映在花木中的房備好一個幽靜所在。樓花的白色圍牆,幾株淡淡的夾竹桃,這一切令我倍感親切,彷彿似曾相識。是什麼時候我來過這裡?我驚異地自問:在夢裡?在思想里?還是在一萬年以前?一種屬於前世的相思使我對這裡的一切充滿了依戀之情?
  「來了,她們來了。」隨著一陣欣喜的喊聲,從紅色的圓門裡快步走出幾個人來,他們熱情地幫我們拿東西。一個年輕、秀麗的女同志微笑著問我:「你是陳曉旭吧?」
  我眨眨眼睛「你怎麼認識我?」
  她不正面回答我而是朗誦了我的一首小詩:「我是一朵柳絮,長大在美麗的春天裡……」
  讀完以後,她嫣然一笑。我全明白了,我這首小詩曾發在一家雜誌上,上面配有我的生活小照。
  我靜靜地定在她身邊,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推送著邁進了紅色的大門,帶著夢想和渴望,走進了一個新奇的世界……

  哦,紅帆
  連錦的群山,林立的煙囪,充滿了喧嘩與騷動的城市。年復一年象所有平凡的女孩子一樣,我在這片沸騰的土地上不知不覺地長大了,我很寂寞,時常帶著喜歡看的書躲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看上大半天,忘了吃飯,忘了上學的時間。我的童年裡沒有夥伴,我最大的幸福是在那些寂靜的夜晚,望看病天星斗編織自己的童話。我曾帶著一絲茫然幻想過有一天會出現奇迹,一片紅帆從天邊駛來,把我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是一個初夏的傍晚,夕陽把一束金色的光灑在窗台上,我始在沙發上看那本百讀不厭的「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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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幾個月過去了,風沒有給我帶來一點消息。他在秋天裡考取了戲劇學院,臨走時對我說:「相信我的話吧,下次見面是在北京。」我笑笑望著他直到火車開走,然後在心裡哭了。
  北方的秋天過早的來了。回家的路上,我小心地繞開滿地的落葉,怕驚嚇了她們金黃色的夢。
  接著是冬天,潔白的雪花紛紛楊揚地落下。
  在一個結滿冰凌花的窗子里,我又在默默地出神了。桌子上放著筆,日記本和一本翻開的《紅樓夢》。冬天結束的時候我已把《紅樓夢》看了兩遍,筆記做了一大本。
  春天終於又來了。在桃花盛開的一個下午,團長派人把我找到團里,一個端莊大方的女同志站起來告訴我:「我已經代表中央電視台和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給你簽了半年的合同,四月一日,你去北京報到,參加電視連續劇《紅核夢》劇組演員培訓班。」
  「真的?那誰演林黛玉?」我迫不及待地問。
  她笑了,說:「都沒有定,所有角色要在三個月的培訓班中產生。」
  「奧——」我深深呼了一口氣。
  上帝作證,我已經看見紅帆了。

  選擇
  圓明園至少有一百年沒象現在這樣熱鬧了吧?姑娘們每天早晨都懷著一個新的希望從床上跳下來,跑到碧綠的樹林里飽吸大自然芬芳的氣息。她們唱著,笑著,有用不完的青春使不盡的活力,她們真正是春天的主人。
  一個月以後,開始自選角色片斷了,喧鬧的因子突然變得安靜起來,笑聲和歌聲消失了。樹林里,小路上不時有姑娘們徘徊的身影,四十多個大腦在思考同一個問題:我選擇哪一個角色呢?
  無論怎樣自信的人這時部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何況我們都是一些初出茅廬的小鴨子。晚上,我悄悄地問同屋的女孩:「你說我應該試哪一個?」
  她很坦率地回答:「你不應該試小姐,看上去沒有發育成熟。」
  我跑到鏡子前看了半天「這不可能,是衣服太肥了,看不出線條,」
  她狡猾地笑著:「我看你呀像賣火柴的小女孩。」
  「哼,你盡胡說。」我瞪了她一眼,這自以為是的調皮鬼,等著瞧吧。
  幾百年來,人們已經把黛玉當做美的偶像。她的美可望而不可即,幾乎在所有讀者心裡都有一個神聖不可取代的形象,隔著一層紗推向他們放射出一種超乎塵世的光芒。而我心中的黛玉,卻是一個非常真實的女孩兒,她敏感、多思、不諳世故。寄人籬下的自卑感使她對周圍的一切充滿戒心,而孤傲的個性又使這種自卑上升為強烈的自尊。她保衛著做人的尊嚴,決不流於世俗。她隨時向虛偽和不公正射出她銳利的「子彈」。她因此樹敵太多而常常陷入孤軍奮戰。在她短暫的生命里,沒有父母之疼兄妹之愛,因此她向寶玉投入了她所有的情感,因此她把寶玉的愛情當做生命。他是她生活中的知已,他是唯一真正憐惜她的人。葬花的黛玉一面哽咽,一面低吟葬花辭。寶玉聽完「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不禁慟倒在山坡上,懷裡的落花撒了一地。看到這裡,誰能不為他們的傾心相知而心動神馳?誰能不為黛玉那片傷花感己之情而黯然神傷呢?我心中的黛玉就是這樣一個情真意切的女孩子,真水無香,白璧無瑕,愛得深,愛得苦,充滿憂傷的詩人氣質,煥發著動人的青春之光。
  我理解她。不管別人怎麼說,我一定要演好她。儘管我的面孔不那麼光彩照人,儘管我的身體有些發育不良我都不怕。
  當我穿著淡藍色的身裙,以林黛玉的面目出現在大家面前時,我相信有許多人是出乎意外的,我也相信有人會說「她象不象林黛玉?大概……也許……嗯,有那麼一點兒。」

  我沒猜錯,正因為我還有那麼一點像,被安排在黛玉候選人的第三名。上帝是公正的,只要有機會,我就有勝利的希望。
  前面的兩個候選人張蕾和張靜林都是有些表演經驗的演員,從形象到氣質都各有所長,林黛玉的味兒,也都有一點兒。後面的王曉潔是個以拉小提琴為專業的安徽姑娘,文質彬彬,是個非常寧靜的女孩兒,我瞻前顧後,深知處境之險,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一個星期後的晚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會議室里觀看我們的片斷錄像,氣氛非常緊張。每個人都提心弔膽地盼望自己出場,又害怕自己出場。突然,人群中爆發了一陣大笑,原來是一個有地方口音的演員念錯了台詞,把「這不是有緣嗎?念成了「這不是有魚嗎?」我也跟著傻笑起來。可是,笑容突然在我臉上凍結了,我看見自己出現在屏幕上,由小變大,越來越近,我感到全身的血都涌到臉上了,我獃獃地望著屏幕,心跳每秒至少一百下。
  女扮男裝的東方聞櫻替我配寶玉,她繪聲繪色地講著:「揚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個林子洞,洞里住著一群小耗子……」屏幕上面的我是多麼不自然啊,平時明明和東方排得好好的,怎麼上了鏡頭全亂了?神色緊張,目光不定穿著那麼肥大的服裝簡直象一個可憐的小耗子。
  沒人對我說什麼,可我知道,這次錄像我真是糟透了。
  當天晚上,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身來到園裡,沿著一條寂靜的小路一直走到盡頭。在一片綠綠的樹林里坐下,想了許多小時候的事……
  我一直是個又膽怯又固執的孩子,六歲那年,因為我從不敢大聲講話被爸爸帶到眾人面前讓我高聲念十遍「下定決心,不怕犧牲!」儘管爸爸不斷令我大聲些再大聲些,眾人還是沒能聽清我在嘀咕些什麼。我被逼得走投無路,終於以無聲的啜泣結束了這場災難。十九年來,我一直像蠶兒一樣躲在自己編織的世界里做自己故事中的女主角,全不管外面是個怎樣的世界。現在我失敗了,才突然懂得了爸爸的一片苦心。
  我不是個懦弱的人,也不是身旁這些沉睡的石頭。我不要做個失敗者,我不要別人把我拉在後面,我要挺起身來,勇敢地面對世界的挑戰。想到這裡我一下子跳起來,繫緊了鞋帶,一口氣跑了出去,一直跑到了西洋樓底下,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了。太陽已經很高了,三三兩兩的女孩子們在鍛煉,一個甜甜的女孩兒間我走過來:「哎,陳曉旭,黛玉只剩下你一個啦。」
  「怎麼啦?」我沒有反應過來。
  「剛才聽老師說,只留你一個繼續試黛玉,她們三個試另外的角色。」
  我有一秒鐘的眩惑,輕輕地說了聲:「知道了。」然後把手插在口袋裡,慢慢地走回去。
  太陽那麼溫柔地照著,它不知溫暖過多少顆冰冷的心。就在我為失敗而追悔的時刻,又重新獲得了一次機會,我真心的感謝給我這次機會的人,我真想告訴他們:「這次我一定行,一定!」
  親愛的朋友,看到這裡,你一定在想,走在陽光下的是個多麼幸運的女孩兒呵!

  最後的機會
  我坐在院中的石階上發獃,長長的頭髮披垂下來,遮掩住一雙緊皺的煙頭。地上,兩隻螞蟻在打架。我心裡亂糟糟的,離最後一次錄像只有兩天了,我要做的片斷還沒頭結呢。這次被指定表演「瀟湘子雅謔補余香」一場,這是林黛玉取笑劉姥姥象個母蝗蟲一段戲,展示了黛玉風趣幽默、尖酸刻薄的一面,誰讀到這裡都不禁為黛玉的俏語諺言啞然失笑。可怎樣才能使表演恰到好處,只需淡淡幾句,就引得寶玉笑得捶胸頓足,湘雲笑得人仰馬翻呢?我苦思冥想,不得要領。
  「喂,陳曉旭,片斷準備得怎樣了?」我順著聲音抬頭一看,不得了,什麼時候導演站在了我面前,一雙眼睛審視著我。
  我立刻站起來,不自在的笑笑。說真的,我有些怕這個嚴肅的老頭,因為他對人的表情太含蓄,讓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他擔心地問我:「後天就要錄像了,你準備得怎樣了?」
  我說:「排練了兩次,可我說完了台詞,他們誰都不笑。」
  導演說:「這就要看你的表演了,這樣一個偉大的著作中的重要人物,沒有一定的閱歷和表演經驗的演員是很難勝任的。說實話,我對你很不放心呵,這次錄像是你最後一次機會,好好努力吧,全國多少雙眼睛都瞪著咱們哪。」
  我點點頭,深深理解他的話。《紅樓夢》的價值人所共知,演好一個角色比拍好整個戲更難。望著他遠去的瘦小的身影,我心裡有一份沉沉的擔憂,為他,為我,為我們大家。
  兩天後,片斷錄像結束了。晚上所有的人都涌到會議室去看回放,而我卻把自己鎖在屋子裡。這兩天弦綳得太緊了,我怕自己不適應那種緊張的氣氛。我坐在床上面壁,全不去想隔壁的屏幕上會是怎樣的效果。
  夜很靜,一縷月光溫溫柔柔地照進來,把黑暗點綴成詩意朦朧的世界。有幾點光斑漫不經心地在我的臉上游移,彷彿是一隻溫柔的手把我輕輕地撫愛。在這無言的交流中我似乎感到一種信任,一種理解,這是我在這些奮戰的日子裡多麼渴望的情感啊!我不禁為這樣細緻的關切而淚濕了。月光彷彿可解人意,漸漸地把它溫柔的光環灑遍我的全身。我閉上眼睛,體味著這種超人世的溫情,竟在不知不覺中安然睡去了。
  當同屋的女孩兒們帶著得意或沮喪的心情回來時,我已在夢境中超脫了。

  
  「末日的宣判」
  這是一個不平常的夏日,姑娘們早早收拾停當,卻沒有了往日的歡笑人人都屏住呼吸,靜靜地期待著最後的時刻。三個月的學習結束了,導演將在今天宣布角色名單。
  我本來是個喜歡安靜的從此時卻受不了這樣沉悶的氣氛。我拉著同屋的沈璐,一口氣逃到園中栽滿杏樹的山坡上。
  呵,這兒有多麼新鮮的空氣呀。
  「瞧,小杏子,樹上有小杏子!」我驚喜地喊道。
  「在哪兒?」有兩條健美的長腿的沈璐急忙伸長了脖子尋找。
  「喏,在那兒。」我往高處一指。
  她咽了一口酸酸的口水,然後把外衣往我手上一扔,一眨眼爬上樹去。我在底下大叫:「當心。」
  她在茂密的樹葉里伸出頭笑著喊:「嗨,接著。」一枚枚青杏落在了我的腳下。我一邊跳,一邊揀,咬一口,好酸呵!
  突然,樹上的沈璐怪叫著溜下樹來,我急忙跑過去,原來她是讓一隻毛毛蟲給嚇壞了。我笑得直不起腰來,指著她說:「我以為你膽大如斗,呸,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
  她板起面孔命令道:「不許笑,把屬於本人的一半杏子交出來。」我倆立刻坐地分贓,一邊大嚼,一邊大笑,竟把寂靜的杏林當成避亂的桃花源了。
  大家已經坐好準備開會了,我們倆悄悄地溜了進去坐在牆角的位置上。四十幾雙眼睛不安地注視著導演,彷彿在聽候最後判決一樣。
  導演慢慢掏出眼鏡戴上:「下面,我來宣布角色名單,金陵十二釵第一名……」
  我的兩隻手緊緊地捏著衣袋裡的杏子,但是一種神秘的預感把一切告訴了我。我在心裡幾乎與導演同時念出:「林黛玉——陳曉旭扮演。」
  儘管如此,我還是驚呆了。
  如果你也有一個夢想,還有一份真切的熱望,那麼,追求吧!它終於會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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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18 | 只看該作者
西山「別墅」
  仲夏的西山,是個五彩繽紛的世界,通往山頂的路邊開滿了燦爛的山花。沿著這條蜿蜒的也山路走到頭,有一幢樓房。《紅樓夢》劇組的「奶奶」、「小姐」、「老爺」、「少爺」們正在這裡潛心研讀,要跨越二百多年的時空,去體味那貴族大家庭中的酸甜苦辣……
  這裡瀰漫著一片返古情緒,每個人都在有意使自己更接近那個時代。姑娘們把一頭披肩秀髮辮成了直直胸辮子,高跟鞋被扔在角落裡落滿了塵灰,錄音機里不時傳來幽雅的古典樂曲,每天,大家早早起身,到樓下的操場上,練習走路,請安跪拜及各種各樣的禮節,奶奶小姐們被這些沒完沒了的禮節搞得手忙腳亂,不禁暗暗笑過去的人活得未免太仔細了。
  我是很會偷懶的人,一聽到運動就頭痛。每天的禮節練習是想逃也逃不掉的,可一開始跑步鍛煉,他們可就抓不到我了,一個人躲在樹後面看書,看著她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真是又開心又得意。
  這兩天早晨,我發現了一個怪事,每次「玉釧兒」和「彩雲」跑過來的時候,身上會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這是什麼新式武器?我對她們倆發生了強烈的好奇心。第二天早晨,我仍舊靠在樹上看書,眼睛卻瞥著遠處的小路,不一會兒,兩人「嘩啦嘩啦」地跑來了。呵,大熱天,居然穿著絨褲毛衣,兩人圓圓的臉蛋上掛滿了汗
  我連忙喊「咳,幹嗎這麼拚命,又不是去送雞毛信,別跑了。」
  「不行,還剩最後兩圈了。」她們氣喘吁吁地繼續跑。
  我索性坐在路邊的台階上看著她們一圈兩圈地跑完回到樓里,然後跟著進去,躡手躡腳地來到她們房門口,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呀,嘩啦聲又在響,我迫不及待把門猛地拉開,隨著兩聲尖叫,我看見她們兩人正呆立在那裡瞪著我,毛衣絨褲脫掉了,全身上下裹著一層塑料布,我笑起來了,因為她們的樣子就象兩塊高級奶油糖。
  聰明的人現在一定明白了她們的苦心,這兩個健康,豐滿的女孩子為了使自己的腰身象古代標準淑女那般纖細,竟想出了如此殘酷的減肥方法。七月的盛夏,一層塑料布,一件厚毛衣,要跑幾千米,她們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罪呵I這樣的毅力,不禁使我肅然起敬。但是我卻不贊同她們的行為,因為美各有異,美不應受形式的限制,千古絕色之中,有纖細輕柔的趙飛燕也有雍容豐腴的楊玉環呵!

  
  「惡棍」寶玉
  劇作家吳祖光曾說;「想拍好紅樓夢很難,因為賈寶玉還沒有生出來。」他的話不無道理。《紅樓夢》中的寶玉,是賈府上下及眾姐妹所珍愛的明珠,是個風流倜儻而又嫵媚溫柔的可愛少年,最珍貴的卻是他那憐花惜玉溢滿柔情的心。在八十年代的青年中,有誰能兼備他剛柔相濟的代表?有誰能理解他苦苦的情懷?寶玉真的還沒有出世嗎?大觀園的姐妹們翹首以待。
  一天下午,有人告訴我:「看見了嗎?你寶哥哥來了。」哦,他真的來了。哼,是真寶玉還是假寶玉,我倒要瞧瞧。
  傍晚洗完澡,我從山下往上走,遠遠看見「璉二爺」和一個陌生的男孩走下山來,我想,說不定就是他了。果然,走到面前「璉二爺」為我們做了介紹:「這是歐陽奮強,寶玉。這是黛玉,陳曉旭。」我們點點頭。我冷眼打量他,一身過分隨便的衣服稀里糊塗地穿在身上,幾乎還是孩子的臉上透著滿不在乎,據說他試鏡頭時導演對他的形象很滿意,可我現在看到的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頑童。
  幾天了,大家都默默地在閱覽室里看書,寫人物分析。他也很認真地寫著,一副很老實的樣子。
  馬上要檢查片斷了,他卻象沒事人一樣。我不禁暗暗著急,豈有林妹妹不與寶哥哥一起搭戲之理?無奈,我只好跑去找他。
  下午,我們往山上選到了一個很好的外景,我把一根竹竿繫上紗巾做的紗兜兒,往肩上—挑,花鋤花囊便有了。對了一通台詞之後開始排戲。這段戲是「西廂記妙詞通戲語」,排了一會兒,我便發現我們都很拘謹,一舉一動象兩個木偶。給我們排戲的劉宗佑老師說:「你們沒有交流,沒有情,懂嗎?」我點點頭,抬頭看看他,不覺得他是寶玉,只是一個很陌生的男孩兒。對我,他也一定有同樣的感覺吧?
  這樣陌生的寶哥哥、林妹妹怎樣能把戲演好?回去的路上,我只好屈尊主動與他講話:「人物分析寫得怎樣了?」
  「正在寫呢,你快寫完了吧?」
  「已經寫完了,因為對林黛玉我太熟悉了。」
  「你一定很喜歡她吧?」
  「是的,所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我最喜歡她。」
  「可是我從前看書時,卻不喜歡林黛玉。」
  「為什麼?」我立刻提高留惕。
  他不慌不忙地:「太小心眼了,寶玉真的娶了她,神經也受不了。」
  我最不能容忍這樣的話,立刻火冒三丈:「你根本就欣賞不了她的美,不過是個凡夫俗子罷了。你認為你那個寶玉可愛呵,到處留情,是個鬚眉濁物,泛愛主義者,黛玉怎麼會愛上他,奇怪。」一陣連珠炮把他給打蒙了。他眨眨眼睛;「好厲害呀,贏得輸不得。」
  片斷審查完了,有人說寶玉象個小警察。導演明白,他是因為在這麼多女孩中間太拘束了。為了消除這種緊張情緒,導演出了個餿主意,命令他每天做兩個精緻的惡作劇。這可難壞了歐陽,他苦思冥想,不得妙計,只好跑來找我。我是個很壞的人,一聽說搞惡作劇,高興得手舞足蹈,立即成了歐陽的同謀。但我們訂了君子協定,只能捉弄別人不可打內戰,於是,「恐怖」活動開始了。
  這兩天,整個劇組讓我們搞得陰雲密布,被害者劉冬敏神情憂鬱。接著,史湘雲上當,哭得天昏地暗。每個人都提心弔膽,生怕自己被列入黑名單,歐陽「成績卓著』,我這個顧問也「得意非凡」。
  一天上午我正在閱覽室讀書,有人給我送來了一封信,打開一看信上寫:
  陳曉旭同志:
  我們珠影廠最近欲招收一批青年演員,看到介紹您的文章,我們很感興趣,想與您面談一次,看您是否願意到我們廠來工作,見面之事,已與您組製片主任打過招呼,明天下午一時請您在山下等侯,我們屆時前住。我們住在北影招待所。
  珠影藝術室 王東和、徐小中
  拿著這封信我感到莫名其妙,我不太相信有入會憑著報刊上的宣傳就這樣輕率地來找我,想了一會兒,也就把信放在一邊兒了。
  晚上,剛巧住在北影招待所的朋友給我來電話,我隨便問問:「招待所里是否有兩個珠影來的人?」「叫什麼?」「好象是叫王東和、徐小中。」對方回答:「沒有這兩個人。」「奧!」放下電話,我更感到奇怪,到底是什麼人寫了這封信呢?
  第二天下午,我沒有到山下去,直到晚上也不見有人來找我。我心裡想,說不定這是壞人的圈套,沒去是對的。
  晚上,在走廊里看見了歐陽,他鬼鬼祟祟地問我:「下午沒出去呵?」
  我說:「沒有呵。」他眨眨眼睛轉身要走。
  突然,我明白了一切,大聲喊;「站住!王東和!我不知道你還有這麼個筆名哪!」
  他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我氣得全身發抖。他居然把玩笑開到「顧問」頭上了,簡直象個猶大。太可氣了,我轉身便走,感到自己被愚弄了。歐陽連忙道歉:「對不起,你不是沒有損失嗎?」
  我氣哼哼地說:「因為你的玩笑一點也不精緻。」
  歐陽馬上謙虛地說:「是呵,在這方面我還要向您學習。」
  第二天,我嚴肅稟奏導演:「歐陽在這兩天充分地發揮了他的惡魔本性,不能讓他繼續為非作歹,坑害百姓了,他如今已不象警察了,卻成了十足的惡棍。」
  導演哈哈大笑,宣布惡作劇到此結束。歐陽從此也要「改邪歸正」了。

  中秋之夜
  不知你是否有這樣的時候,在喧鬧的人群中,在燈火輝煌的舞會上,在最歡樂的時候,突然會感到一陣冰冷的孤獨。這種孤獨是那麼可怕,那麼神秘,彷彿掉進了無底的深淵,彷彿把一切都失落了……
  多麼圓的月亮呵!只有中秋之夜才有這麼好的月亮。
  今晚,所有的人都有很高的興緻。劇組舉行了熱鬧非常的晚會。經過精心打扮的姑娘們花枝招展,五彩繽紛真是好看極了。我沒有什麼漂亮衣服與別人比美,只好穿了一件黑格子很不協調地夾雜在同伴中間。
  表演開始了,人們開心地笑著,為那一個個別出心裁,惟妙惟肖的表演鼓掌,叫好。我一邊啃著蘋果,一邊默默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儘管,我被歡樂的氣氛包圍著,儘管同伴們不時地向我投來會意的微笑,但一種神秘的孤獨感卻象遊絲一樣緊緊纏繞著我,無論我怎樣掙扎,也定不出這孤獨的地帶了。
  隨著「藍色多瑙河」舒緩的旋律,人們在燈火輝煌中翩翩起舞。我悄悄地離開了這些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們,來到院子里。
  一輪皎潔的明月遠遠地在天上照著,整個世界都沐浴在它銀色的光輝里了。
  記得有人問過我:「月亮是快樂的,還是憂傷的?」
  我回答:「你快樂時,它便是快樂的;你憂傷時,它便是憂傷的。」
  現在我看到的是一輪孤獨的月亮。
  窗子里傳來一陣快樂的喧鬧聲,我覺得這快樂不屬於我,我的世界永遠在遙遠的北方,在那些充滿幻想的寂靜的夜晚。
  我在鋪滿銀輝的小路上走著,喧鬧聲漸漸消失了,我從喧鬧的孤獨中解脫出來,沉浸在一片恬淡的意境之中。
  記得每年的中秋,全家人都要在院中吃酒賞月,今年獨少了我一人,卻多了一份思念,多了一份擔憂。在他們眼裡,我還是個蒼白的孩子,他們怕我挑不起這樣重的擔子。
  那些天,記者們蜂擁而來,我的名字與林黛玉一起屢見報端。一夜之間,我成了眾人矚目的新聞人物,他們開始為我擔心了,把我送到姥姥家去「避難」。
  媽媽悄悄地問我:「你能演好嗎?」
  我輕鬆地笑了:「試試看吧。」其實,心裡卻捏著一把汗。
  我知道,人們對林黛玉有著一份偏愛。扮演林黛玉的演員,無疑要冒著不被接受的危險。南京的幾位觀眾曾來信說「林黛玉是我們心中的偶像,如果你演不好,我們將聯合起來討伐你。」
  他們的話很實在,我深深理解他們的心情。觀眾是公正而冷酷的,對於失敗者沒有同情。
  我深知自己所負的重擔。我深知前面的路是多麼坎坷、遙遠。向後退只有失敗,向前走有失敗的恐懼,而成功卻永遠在此前方。
  我一定要向前。
  夜深了,舞會也已經散了。朦朧的小路上只留下我黑色的身影,只留下一輪古老的月亮,她淡然地望著我。
  我慢慢在台階上坐下來,伴著明月,做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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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19 | 只看該作者
太平湖上
  這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湖,寧靜、透明,一碧萬頃。她纏綿地依繞在險峻的黃山腳下,就像同他溫柔的情侶在切切的低訴情懷。
  選景的船在湖上急駛著,掀起一排雪白的浪花。運處,有兩隻水鳥嘎然驚起,翩翩飛走了。我不禁感到惋惜,這樣靜謐的世界,竟被我們這些俗人給擾亂了。
  船駛向湖的深處。在這人跡未涉的地方有一種原始的、神秘的力量,使人彷彿超脫了塵世,與奇妙的大自然溶成一體。
  正是秋天,岸上不時傳來桂花的芳香。姑娘們歡呼雀躍對兩岸的風光讚嘆不已。人們在忙著拍照,化妝師大楊興緻勃勃地換上了游泳衣,準備船一停就跳到水裡,玩個痛快。只有王導面無表情地屹立在船頭,頭髮被風吹得高高的,鷹一般的眼睛尋視著湖面。突然,他一揮手喊了聲:「停船!」沒等船停穩,便一個箭步跳上岸,往山上猛爬。副導演孫桂貞連忙步步緊迫。上山的路崎嶇難行,孫導一邊喊著王導當心,一邊揮汗如雨地往上爬,看王導卻如履平地,披荊斬棘,一眨眼工夫使到了山頂。他得意地指著氣喘吁吁的孫導哈哈大笑:「年輕輕的這麼沒用,還不如我五十三歲的老頭。」孫導終於拎著一隻掉了的鞋跟愁眉苦臉地爬上了山頂。立刻,我們都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了,王導興奮地說:「好,機位就放在這兒,透過那片竹林,看見黛玉的服從這兒駛過。」
  美景已得,王導樂得眼睛都沒了。他大手一揮喊了聲:「下山!」話音未落,只聽「哎喲」一聲,孫導一抬頭,看見王導正以一個非常優美的姿式倒在了桂花從中。
  船上,岸邊頓時爆發了一陣大笑。孫導急忙相救,只見王導一個魚躍站了起來,滿身的花瓣一路香風衝下山去。
  大家拍手笑面「今天王導交了桂花運,越發年輕了,哪兒象五十三,倒象三十五!」
  船載著一片笑語,在桂花的芬芳中勝利返航了。
  第二天一早兒,天還沒亮,我們便來到了睡意朦朧的太平湖。
  全體人員乘著一艘大船來到湖心,攝像李耀宗忙著架機器,燈光副師傅忙著布光,我則被一條小舢板運到精心製作的黛玉船上,換上了一身偏素的服裝,坐在窗口等候。這是黛玉告別了父親,乘船北上一場戲,是劇組正式開拍的第一個鏡頭,也是我出場的第一個鏡頭。
  攝像好了,燈光好了,演員也好了。「預備——」岸上頓時鞭炮齊鳴,這一定是為了開機大吉。我心裡想。
  化妝師飛快地給我梳了梳留海兒,導演一聲令下:「開始」
  船公慢慢把船撐起。我端坐在窗口,凝視著流逝的湖水,心裡充滿了對家鄉的眷戀,對前途的茫然……
  親愛的觀眾當你在屏幕上看到這個鏡頭時,一定不會想到,當時我可緊張得發抖呢。


  風雨花落知多少
  陽春三月,正是蘇州的梅雨季節,霏霏的細雨一下就是半個月,香雪海的梅花遲遲不開,劇組已經等了好幾天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盼著,盼著烏雲散盡,梅花早日開放。
  好不容易盼到了幾個晴天,大家興奮非常。美工組的師傅天天跑到香雪海去打探梅花的消息。
  喜訊接連傳來:「梅花開了三成了!」「梅花開了五成了!「嗬,梅花已開了七成了!」花探子興高采烈地報喜。
  「好,布景!」導演一聲令下。美工組全體出動,在香雪海的一角,搭石橋,搭石凳,堆花冢,忙了整整一天。葬花的景完成了,導演宣布「明天開拍。」
  「葬花」是我的重場戲,我準備劇本到很晚,才涼冰冰地上了床。閉上眼睛,要拍的鏡頭卻連連在腦海中閃現,揮之不去。我只好數數催眠,也不知數了多久才漸漸有了點睡意。
  朦朧中,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把我驚醒了。我擁被坐起,看見外面下著好大的雨。哎呀,那些花怎能經得起這樣的風雨呢!明天的香雪海不知會是怎樣的情景。我惦念著,竟一夜沒睡安穩。
  天亮時,雨停了。我化好了妝,急忙趕到現場,下車一看,我不禁呆了。泥濘之中,梅花紅紅白白地落了一地,其中還有未放的花蕾,真的是紅消香斷了。我從沒想到,美麗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我木然而立,心裡有些酸酸的。落花猶人呵,誰又能知道自己的命運不會象這落花一樣呢?
  此時此刻,我深深地理解了黛玉那份傷花感己的情懷。「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額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哀婉凄楚的葬花辭,原是一篇憂傷的課文,給落花,給流水,給凋零的春天,給她自己消逝的紅顏。
  多愁的顰兒,即使遠隔了二百多年,你哀婉的哽咽應猶在耳,你愁美的詩句仍然使我的心為之震顫。
  千古風流,「葬花」獨你一人。
  我默默地穿了戲裝,扛起花鋤,從落紅狼藉的小路上向前慢移……
  十幾個鏡頭在凄凄冷冷中拍完了。
  接著,要在同一個場景拍「牡丹亭艷曲警芳心」黛玉同寶玉偷讀西廂之後,隨著牡丹亭的曲於一路尋至犁香院外,當她聽到「只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等句,不禁心動神搖,如醉如痴、潸然淚下。
  穿好了另一套服裝,我在橋對面站好,「預備——開始」鏡頭慢慢推近,「停!」李耀東放下攝像機說,「耳環錯了,讀西廂時是綠耳環,現在是白的,接不上戲。」王導問:「帶來了嗎?」我輕聲答:「沒有。」他的臉立刻白了:「怎麼能這麼粗心大意,開什麼玩笑,這要耽誤大家多少時間?」我穿一身紗衣在三月的寒風中瑟瑟發抖,聽著他大發雷霆。最後化妝師大楊用顏料把耳環變成了綠的,才使風暴平息。大家鬆了一口氣,王導臉上也有了血色,而我早已快凍成木乃伊了。「預備——開始!」我船頭站著,從裡到外一片冰涼,「停,重來!演員沒有情緒。」「好,開始!」我仍然在鏡頭前發抖,導演停了一下說:「演員太冷了,披上大衣暖暖再拍。」一件大衣把我裹了起來。我低頭沉默,心裡飄過一縷凄冷,彷彿在沙漠里一樣。我的腳下是一坯新堆起的花冢,早上零落的花瓣已快碾成香塵了,樹上有兩隻麻雀很悲涼地叫著,好象在告別,然後各自飛走了。不知怎麼,我的心猛然給牽動了,一陣酸楚從心中展開,於是這一天的所有感觸,所有凄冷一下子泛濫了,眼淚已流了滿臉,李耀宗從鏡頭裡發現了這哀傷的一幕,連忙喊開機。我深知這樣的哭泣放在這段戲中是會顯得過火的,便拚命抑制,誰知適得其反,竟連肩膀也抖起來了。天哪,一直哭了個天昏地暗,一塌糊塗。
  後來,看到這個過火的鏡頭時,我俏然自問:「那樣傷心,到底為了誰?為了那孤單的小麻雀,為了那墮入泥淖的殘紅?還是為了那憂傷的葬花人?」
  或或,是為了我自己?

  琴瑟有知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孫導突然告訴我,大後天拍我的「黛玉撫琴」。
  我拿著筷子呆住了。怎麼個拍法?我可是個不通音律的人呵。
  回到宿舍,趕快翻劇本,這是一場很重的戲,黛玉以一曲「高山流水」向寶玉傾訴心聲,不想情至深處,音竭弦斷。
  這樣韻味深濃的戲,一個對古琴一竅不通女人怎能演好呢?我暗暗著急。
  找替身嗎?決不!從前我曾嘲笑過什麼都用替身的殘廢演員,現在,我決不能讓別人反過來嘲笑我。
  第二天一早兒,我來到中央音樂學院。孫導的先生是音樂學院的院長,他找到一個彈古琴的學生來做我的老師。
  老師是個很可愛的女孩於,她把古琴擺好對我說:「彈給我聽聽。」
  我莫名其妙地搖頭:「怎麼讓我彈,我不會呵。」
  她睜大了眼睛:「一點也沒學過?」
  我聳聳肩:「沒錯,從來沒彈過。」
  她驚訝了:「我學了四年,才象現在這樣。從沒學過,後天卻要彈『流水』?」
  我說:「當然不是全部都彈,只要學會幾小節就夠了。」
  她想了一會兒說:「那隻好這樣,我彈一小姐你記住,照樣彈一次。」
  她坐下來,把一小節美妙的泛音,反覆彈了三次,然後站起來,讓我坐下,我一邊回憶著她剛才的動低一邊斷斷續續把曲子重複出來。
  她的眼睛又瞪大了:「記憶力不錯嘛,就這樣死記,說不定可以。」她替我糾正了手勢,又開始往下彈,我就這樣模仿著。一會兒,竟能連續彈出幾小節了,我們倆高興得差點叫起來。
  我說:「這樣死記,一會要忘的,你把譜子寫下來,我就不會忘了。」
  她說:「琴譜象天書一樣,你能看懂嗎?」
  這回我可得意了,在圓明園時,有古琴老師專門講過怎樣看琴譜,我還記得,便理直氣壯地說:「當然看得懂,拿來便知。」
  照著琴譜,我反覆地彈,竟不覺得怎樣難。
  老師在場還不敢太放肆,彈一會兒,就要請教一番。吃過午飯,老師去睡午覺了,我趕緊把門關緊,一個人搖頭晃腦,面帶表情,彈了一遍又一遍,儘管聲音不那麼悅耳,但感覺卻有了幾分。
  就這樣練了整整兩天,老師拍拍我的肩膀說:「去吧,可以矇混過關了。」
  第二天,我化了妝,穿好了服裝,躊躇滿志地邁進瀟湘館,端端正正地坐在古琴面前。十幾雙眼睛懷疑地望著我。
  歐陽走過來,鬼頭鬼腦地說:「架子擺得蠻仔細,彈一曲來聽聽。」
  我說:「本人不願對牛彈琴。」
  他一努嘴,氣哼哼地走了,還真有牛脾氣。
  導演擔心地問:「怎麼樣,不會穿邦吧?」
  我胸有成竹地:「中央音樂學院畢業,還能錯嗎?」
  導演眨眨眼睛,半信半疑地走了。
  錄有古琴曲「流水」的磁帶放進了錄音機,鏡頭焦距由虛變實,導演喊:「開始!」

  我隨著流水的旋律彈了起來,鏡頭從手搖到臉上,然後慢慢拉開。黛玉專心撫琴,寶玉凝神聆聽,熾熱的感情在洋洋流水中起伏跌宕,兩顆心在音韻中互相尋求,隨著曲子漸入高潮他們終於相接了……
  「啪!」琴弦斷了。
  「好!導演抬起頭:「沒想到,你還是音樂學院的高材生哪。」
  我呼了一口氣,疲憊地笑了。

  一夢醒來已三秋
  對著滿桌豐盛的佳肴,大家不禁黯然,沒有人忍心飲干那杯美酒,因為都知道,酒意闌珊時,筵席便要散了。
  這是秋天,是《紅樓夢》的第三個秋天。每一個曾經播種的人都有了金黃色的收穫。這是春天裡的希冀,他們流了汗,流了血,他們付出了艱辛的勞動,因此,他們在秋天裡收穫了。
  三年,充滿辛苦與歡樂的三年。當年的一群黃毛丫頭都長大了,原來滿頭黑髮的導演也是兩鬢花白。曾經發誓不拍完《紅樓夢》不結婚的李耀宗,也即將結束單身漢的生活,與「探春」小姐結為百年之好了。
  我默默舉杯,在心裡祝願他們幸福。
  語言在這裡會顯得蒼白,所以誰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舉起酒杯,在無言之中回味著許多難忘的事情。
  在燈火輝煌中,我看見了「襲人」(這三年,我們總是吵嘴,有時我會把她氣得發瘋)她微笑著向我跑來,我連忙招架:「你一來,我可就要設防了。」
  她搖頭笑著:「不,我們停戰了。現在,我倆干一杯!」
  她在我的杯子里倒滿了酒,我們舉起酒杯,她笑著;「說點什麼吧,沒有火藥味兒的。」
  我歪著頭兒問她:「今後,我們還能有機會吵架嗎?」
  一句話竟使她默然了,我看見眼淚從她黑黑的眼睛里流出來。我輕輕摟住她,笑嘻嘻地拍拍她的頭,心裡卻也早已不是滋味了。
  女孩子們不知不覺地湊在一起,談論著過去和將來。她們已不是當年的醜小鴨了,三年的磨練使她們成熟而自信。她們正滿懷壯激嚮往著更廣闊的天地。
  但願滄桑的人世不要磨滅了她們從前的一份純真。
  我多麼留戀那四月的圓明園呵!留戀那盛開的桃花,那條蜿蜒的小路,那些為選擇一個理想角色而苦惱的女孩子。
  那裡灑滿了我芬芳的回憶,那裡珍藏著我最美麗的夢想,那是一個多麼難忘的春天呵!
  一夢醒來已經三年了。
  別了,同舟共濟的朋友!別了,相戀三年的《紅樓夢》!別了,這段終生難忘的時光!
  不要強咽那杯惜別的苦酒,
  不要把離愁寫在你緊蹙的眉頭
  不要開口,讓我把你最後的微笑印在心上,
  然後,在心裡道一聲珍重。
  這就夠了,
  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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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黛話紅樓》之《我演鳳姐》(鄧婕)

真是誰也想不到,人在厄運中也會出現奇迹……
  這似乎是一個神秘而又遙遠的夢,一個我孩童時就嚮往的美麗、甜蜜的夢……
  我在夢中變得很輕很輕,似一朵流雲,似一片飛帆,乘著春風向北飛去……
  當我睜開眼睛時,已降落在北京的圓明園了。
  要把古典名著《紅樓夢》搬上屏幕的消息,早在一年前就眾說周知了。但是,我萬萬沒想到,自己有幸參加該劇的演員學習班,一想到要把眾多的,個性鮮明的人物集中在屏幕上表現出來這將是多艱巨而複雜的工作啊!尤其是「寶,黛,釵,鳳」這四根大梁,到底將由誰來挑呢?
  一場激烈而無聲息的角逐,將在這裡進行……
  春天的圓明園,楊柳依依,芳草茵茵,到處是一片綠。望著這片蒼翠的綠色,我在想,都說綠色象徵著青春、朝氣和希望,是否,也會給我帶來新的希望呢?

  導演要我試鳳姐
  當聽完紅學專家周汝昌,王朝聞,蔣和森,李希凡等講課,已是楊絮飛舞,芍藥含苞待放的時節了。學習班進入第二階段--試角色階段。
  寬敞明亮的會議室,坐滿了來自天南地北的女孩子,導演將宣布第一次試角色的名單。只見導演王扶林站了起來,掏出眼鏡戴上,抖了抖那張令人揪心的紙,念道:「林黛玉--張蕾、張靜林、陳曉旭,王曉潔……」
  沒有我的名字,很自然,我早已告別了天真爛漫、詩情畫意般的少女之夢,如今的我,已踏上坎坷的人生道路,經歷了生活的風風雨雨,那種多愁善感、弱柳扶風的氣質,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寶釵--袁玫、郭霄珍、成梅。」
  這也不會有我,因為我既不具備「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的大福大貴,也缺少大家閨秀的溫文爾雅。
  「鳳姐--周月、樂韻、鄧婕。」
  什麼?鳳姐?!
  聰穎、美貌、手毒心狠的鳳辣子,賈府里的管家奶奶王熙鳳,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而我連想也不敢想的角色呀!難道會奇迹般地降臨我的身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眼睛,無數雙驚訝、不解的眼睛。我從這些眼睛中,迅速得到一個令人興奮的證實:--我將試鳳姐!
  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猶如一股強大的旋風把我捲入雲端,一剎時,騰雲駕霧,身輕如煙,飄飄
  然然不知身在何處……可惜,這種感覺只持續了幾十秒鐘,我便似乎從雲端栽下來。
  不,不,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又黑又瘦,個子又是全學習班上最矮的一個,只有1.56米。而且長相平平,毫無驚人之處,無論哪點,也跟這個人物沾不上邊呀。鳳姐是《紅樓夢》中舉足輕重的人物,賈府的衰亡主要從鳳姐身上開始,戲重又多,我這個醜小鴨怎麼可以……雖說  每個演員都願意演主角,我當然也不例外。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演王熙鳳呀。再說,我跟前兩名候選人相比,無論哪方面都大大地遜色。論形象,她們天生麗質,光彩照人;論風度,她們英姿颯爽,怡然飄逸;論氣質……唉,拋開這些都不說,單是她們那1.65米的標準身材,就足以使我羨慕終身了,導演怎麼讓我跟她們一塊試鳳姐?我的天,不行,不行,丟人要丟大了。
  散會後,我找到導演,愁容滿面地懇求他,希望能重新考慮這個決定。他卻說:「你屏幕形象不錯,試試戲再說吧。」看樣子,他是不會改變這個安排了。

  一個小小的紅蜘蛛

  我壓力重重的回到宿舍,心裡又茫然又憂愁:試吧,希望很渺茫;不試吧,大好機會眼睜睜的
  要錯過,恐怕今生再無此機緣了……窗外的柳絲在微風中揚起了我紛亂的思緒。
  忽然,我發現牆上有兩個蜘蛛,一大一小,一白一紅,正向牆上緩緩爬行-- 難道,這兩個小小的生物也在競爭?我心中一動,便仔細觀察它們的動靜。
  哎!紅紅的小蜘蛛,顯然是落後了,你怎麼可能超過大你一倍的白蜘蛛呢?你真是不自量力……
不知怎麼搞的,我忽然感到,這隻小小的紅蜘蛛此時的處境,和自己此時的出境是那麼的相似,於是,就情不自禁地繼續看下去……
小小的紅蜘蛛,在頑強地,拚命地追趕著白蜘蛛,白蜘蛛停了下來,紅蜘蛛仍然在爬呀爬……
忽然,我又想起「鬼兔賽跑」的童話故事來了。於是我在心裡祝願著:紅蜘蛛,加油吧,祝你成功!
  人啊,有時也真怪,怎麼把自己的思維方式與動物聯繫起來呢?想想也真荒唐!
  牆上,小小的紅蜘蛛還在爬著--
  沒想到,導演真的讓我試鳳姐。記得剛進學習班時,就風聞導演看了我在成都的錄像時,說我可以 演鳳姐。我聽完之後,大樂,我心想:導演,你要是見了我本人,就不會這麼說了。因為我想起了剛到 北京那天的情景--製片主任任大惠來接站,火車還沒停穩,他就大聲嚷嚷開了:「誰是鄧婕?誰是鄧婕?」
  聲音里充滿了迫切與激動。當我帶著滿身的塵土與倦意站在他面前時,那抑制不住的失望,便清清 楚楚地寫在他的臉上。剛才的那份興奮,那份激動,早已化為一團煙霧,隨風而去了。
  脫口而出的:「你?」剩下的話,也許出於禮貌,又吞回肚裡。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最初一剎那,一定以為自己搞錯了。因為,屏幕上的鄧婕,跟眼前這位「小不點」實在是聯繫不上啊!
  但他很快掩飾了失望的表情。換上一臉謙和的笑,而我的心裡,卻蒙上了一層寒霜。此後我見到來自全國的《紅》劇候選人各具天資,哪裡還敢有非份之想?
  淡藍色的花牆上,那兩個蜘蛛,仍在向上爬著,紅蜘蛛離白蜘蛛已很近了……
  可真沒想到,導演在看見我的「真面目」后,仍然讓我試鳳姐。其實,我何嘗不想?但我的兩位競爭對手, 一位是昆明的話劇演員周月,她不僅有豐富的表演經驗,還有很好的台柱風度,而扮演王熙鳳又正需要 這些東西啊!另一位---上海的樂韻,除了天生麗質,漂亮驚人外,還已拍過幾部電影電視劇。更要緊的 是她們標準的身材對我有極大的威脅,我這個相貌平平的電視門外妞,實在太缺乏競爭力了。
  牆上的紅蜘蛛,還在頑強地向上爬,突然,那隻大的白蜘蛛拐彎了,朝牆的左邊方向爬去了……
  怎麼搞的?是疲乏了,還是失去興趣了?紅蜘蛛卻堅信自己的信念,繼續勇往向上……
  終於,小小的紅蜘蛛勝利了!
  莫非,冥冥中有神助我?
  莫非,上帝用這小小的生物在給我某種啟迪和暗示?
  「幸運往往喜歡照顧勇敢的人。」我突然想起了這樣一句格言來。
  哦,小小的紅蜘珠,感謝你給我的啟迪,感謝你給我增強了追求的信心和勇氣。

  表演廳里,正在進行錄像前的小品審查。
  一個小小的人兒,穿著一件奇大無比的彩緞對披,坐在凳子上,不自信地「審」著比她高出許多的「興兒」。
  在下面排的好好的戲,現在怎麼就不靈了?連說話的聲音也變了。鳳姐的威,鳳姐的悲,鳳姐的毒,都到哪裡去了?剛剛捕捉到的一點人物感覺,怎麼現在竟象楊絮一般,抓也抓不著?而門口穿梭的人潮,說話的聲音,卻聽得那樣清晰,看得那樣真切……
  哦,完了,今天完了……
  剛做完片段,就脫下綵衣抱頭鼠竄,逃之夭夭了。沒辦法,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是鳳姐。也許,上鏡頭能自信點?
  我盼望著錄像。因為聽人說我屏幕形象不錯。而《紅》劇的角色,又是要經過兩輪錄像來決 定的。第一次錄像開始了。這次錄像,好比運動員進入半決賽,能不能奪魁,半決賽的勝負至關重要。錄像分三天進行。第一天沒有我,我覺得是天賜我的一次良機。因為我可以從別人的  成敗中吸取經驗和教訓,並給自己增添信心。於是,我懷著神秘和好奇的心情,興沖沖地來到了錄像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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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22 | 只看該作者
第一次錄像

  也巧,第一個錄像的,正是我的兩個競爭對手之一,上海的樂韻。只見她打扮得雍容華貴,正在表演「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的片段。我偷偷地瞅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導演,只見他頷首微笑著,臉上透出十二分 的滿意。我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趕緊逃也似地溜出了現場。我心灰意冷地回到宿舍,推門進去,見幾個女孩正盤腿坐在床上,用撲克牌算命呢。
  我不怕鬼,也不信命,小時候,我剛聽完大孩子講鬼故事,就敢一個人進黑屋子取蘋果吃,長大后也從沒找人算過命,可是,此時看見她們一個個那副虔誠的樣子,自己也彷彿覺得,好象真的能從那些花花綠綠的牌中得到指點,得到有關明天的什麼預示似的……我心動了,也想卜一卦,聽說,求神要心誠,我驅散雜念,向她們床邊走去,恭侯著。我看著她們手中翻飛的黑桃,梅花,方塊,紅桃, 不知怎麼搞的,剛才屏幕上樂韻那美麗的面孔,俏眉,鳳眼,導演滿意的申神情,眾人的讚歎聲,又一一出現在我的眼前。
  「喂,你也來算個命?」一位小同學推了我一把,我才從胡思亂想中醒過來。我在幹什麼?
  算命?能算得我一夜張出十厘米來么?
  「不不,我不算,」究竟是不信這一套的,說著,便起身走出門去。
  早知道自己再也長不高,當初就不該當演員,因為個子矮,練功時不知比別人多吃了多少苦 。到頭來,還是只能演那些永遠也長不大的蹦蹦跳跳的小丫環,連個三四流的小姐也推不上 。遇到演現代戲,我就更倒霉。有一次在學校,排《審椅子》,綵排以後,大家反應不錯,自己 也很得意。可是後來省文化廳領導來審查,老師說我個子矮,有礙觀瞻,硬把我給換了下來,讓一個個子 比我高,戲比我差的同學演,當時,我那份心寒、沮喪,簡直無以言表。 我也曾經想過改行,但想來想去,除了做演員,竟想不出一門自己喜歡乾的工作,就是要當演員!
  可是,夢想實現以後,當嘗到其間的酸甜苦辣之後,才如夢初醒。但一切都晚了,我已經和演員這一行難捨難分了。
  我不呆也不傻,長相也過得去,就是--怪誰呢?母親是偉大、無私的,母親也是我生活中最大的依憑,可這時,我突然對她不滿起來。我覺得,她把對藝術的偏愛,倔強的個性傳給了我,我是很感激她的。可是,為什麼還非得把個子長不高的特點,也讓我也繼承下來呢?要知道,這對於我,真是大大的不幸啊!

  圓明園廢墟,殘牆斷壁,滿月荒涼。來到這兒的人們,總是懷著一腔傷感,憑弔這歷史的陳跡,傾聽著石頭的哭訴。可今天。我卻說不清是石頭在對我哭訴,還是我在向石頭哭訴……
  「鄧婕,你在幹什麼呢」導演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面前。
  幹什麼?我也不知自己在幹什麼,也不知道該幹什麼,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導演見我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笑了。然後對我說:「剛才看了別人的錄像。就背上包袱了?不要緊張嘛,要自信點。我早就說過,先天條件不是主要的,你也有自己的特點呀……」
  那天宣布名單時,導演好象也說過類似的話,只是那天腦子裡恍恍惚惚,現在明白了,他是 針對我說的。我抬起頭,想跟他說說我的難處,但他已走遠了。
  這麼說,導演在看了樂韻的錄像后,也並沒有放棄對我的期望?這麼說,他真的不在乎演員個子高矮,而重視的演員的表演的才能? 哦!他是個與眾不同的導演,是個真正的藝術家。

  醜小鴨被人遺忘

  第二天,我在宿舍一面看書,一面等人通知我去化妝。可一直到下午三點也不見人影。而同室的幾女孩子,已經擦脂抹粉完畢,回來對著鏡子左右前後地照了半天,也準備去錄像了,這時,我實在沉不住氣了,放下書,就去了化妝室。
  化妝室內燈火通明,化妝員們個個全神貫注,除了化妝用具的碰撞聲,聽不見任何其它聲響 ,靜得象醫院裡的手術室。 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等化妝的演員面前悄聲問:「知道化妝是怎麼安排的?」
  「你自己找化妝單看看,名字都在一張小紙條上寫著呢!」一切都井井有條,到底是《紅樓夢》劇組,
  很有氣魄。比起在四川見過的那些臨時搭起來的電視劇組強多了。
  我走過去,從靠左邊的第一張單子開始找我的名字,直到最後一張單子。我茫然了--哪一張單子上也沒有我的名字!我走到化妝組長面前,壯著膽子問:「請問老師,您知道鄧婕在哪兒化妝嗎?」我盡量壓低嗓門,可不知怎麼的,旁邊的人還是轉過頭來。 「哦,不清楚」。聲音里隱藏著幾分冷漠,跟她不熟,一來就碰了個軟釘子,我紅著臉出去了。
  找到劇務主任后,跟他說了情況,只見他「喲」了一聲,抬手拍了拍腦門,很抱歉地說:「對不起,大概寫漏了。」
  寫漏了?學習班有四十名學員,三十九個榜上有名,剛好把我寫漏了。
  醜小鴨嘛,一不小心,就被人遺忘了。
  等那股酸酸的、辣辣的東西流回肚裡,才又回到化妝室。一進門,化裝組長對我說:「等會兒誰有空誰就給你化妝吧。」
  一個叫蘭蘭的女孩給我化妝。她一面擦手一面匆匆的看了我一眼就隨便問:「你試什麼角色呀?」
  「鳳姐」。我小聲回答。「什麼?你要試鳳姐?」嗓門突然升高了八度,那副驚訝的樣子,好象我一下子變成了外星人似的。「什麼我要試鳳姐,是導演讓我試鳳姐。」我心裡在說。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又說:「依我看呀,就憑眼睛,你也競爭不過樂韻。」她倒是來的直爽,痛快。好了,不僅是個子,眼睛也有問題了,我的眼睛的確不怎麼樣,說單不單,說雙不雙。
  「我看也是。」旁邊有人附和道。
  「喲!你眼睛上面還有一快疤呀?」
  「小時候摔的。」
  我的上帝,怎麼跟醫院會診似的,她們再看下去,還能找出二百個毛病來,只怕再這樣「會診」下去,我真 的要病了。「哎呀呀---,求求你們饒了我吧!我的自信心本來就不夠了……」我央求她們。 她們這才嘴下留情,在我臉上塗抹起來。
  
   我長高了

  化完妝,穿上服裝,我氣喘吁吁地趕到現場,大家已等我多時了。
  我很快擺放好所需用的道具,導演問:「好了嗎?」此時,我覺得心臟突然加快快了搏動,一股熱血直衝腦門, 見鬼,怎麼那次的感覺又來了?
  導演又問「好了嗎?開始!」一聲令下。
  這是拍鳳姐得知賈璉偷娶尤二姐后的一段戲。這段戲只有幾分鐘時間,要表現出鳳姐勃然大怒----傷心失意----然後生出害死尤二姐之計三個起伏跌宕的感情層次。不但要充分展現她的潑辣、威嚴,還要揭示出她內心深處少為人知的隱痛以及她性格的另一側面----心恨手毒、 詭計多端。做好這段難度較大的片段,需要演員具備較強的理解力和表現力。而這些,也是扮演鳳姐的演員必不可少的東西。導演是想從這裡面找答案,我這才明白。片段錄完了,回到宿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可是我再也回想不起,當時從那間屋裡是 走出來的還是跑出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現場看,只是覺得那間屋子好象很靜很靜,除了我在訓「興兒」,再沒有別的人了。
  晚上,我懷著一種看恐怖片的心情,蜷縮愛會議室的沙發上,透過指縫看去----
  呀,那上面是我嗎?那麼老氣橫秋,「奔兒頭」那麼大!慢慢的,我覺得雙頰熱了起來,也漸漸放開了捂在臉上的雙手。我覺得黑暗中有一雙雙發亮的眼睛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我獲得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自信,好像我真的一下子長高了。很快,第二次試角色的名單宣布了,我仍然試鳳姐,競爭對手仍是樂韻。這一次,導演劈頭蓋臉地讓我做五個鳳姐的小品,外加一個俏平兒的「軟語救賈璉」。 我理解導演的苦心,可這麼多片段,我也感到苦啊!散會後的會議室里,又響起了女孩子們的喧鬧聲,我無心談笑,憂心忡忡地走出會議室。
  突然,有人在身後叫我,回頭一看,是攝像師李耀宗。
  面前這位墩實,黝黑,中等身材的青年攝像師,不知是天性如此,還是因為腦子裡的封建殘 余沒有清洗乾淨。平時在我們面前,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給人一種威嚴感;我對他有幾分敬畏。
  不知他要說什麼?但還是點點頭。我們一同走出長廊,在紅色的圓門前停了下來,只見他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鄧婕,有句話想勸你,`人貴有自知之明`……"
  一聽他這試我把頭一抬,眼睛看著他。
  "……雖然,你這次的錄像,大家反映都不錯,這次仍讓你試風姐。但是--你要知道,你 各方面的條件顯然足比不上樂韻的。你別介意,我並不是有意貶你……"
  我點點頭坦然一笑,表示:我沒生氣。
  他接著說:"因為這裡面,有個搭配問題,明白嗎?"他一邊說,一邊還用手-高一低地比劃著。
  我抿著嘴,用力地點頭。我明白,個子問題,又是個子問題。
  "嗯--這個--"看來他還有話想說。但又似乎伯傷我,大概在考慮如何措詞。看他這副尷尬的樣子,我笑了,對他說:"沒關係,你說吧。"
  只見他略停了一會兒,然後一揮毛,晃晃腦袋:"直說吧,這次鳳姐的五個小品,難度都 很大,要玩命的。退一萬步,你就是把這五個小品做得天衣無縫,也不一定會用你。因此啊, 我勸你不如把平兒那一段做好,到頭來,也不至於兩頭落空,你明白嗎?"說完還用手拍拍我 的肩頭,一副老氣橫秋的樣於。其實,他才比我大幾歲。
  明白嗎?我當然明白。我不但明白你的話是什麼意思,而且還明白,攝像師--劇組裡舉足輕重的人物說這話的分量。儘管如此,我還是感激他的。因為他在關心我。
  但是,我不會接受。因為,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自從親眼看到自己的屏幕形象以後,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之光,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真正的使命了。我覺得,我完全有信心扮演王熙鳳。再說,從來只能扮演小丫環的我,不知在心裡夢裡多少次成為女主角了。現在有此良機,為什麼反而不戰自降?我可不願意永遠做醜小鴨,我要變成白天鵝。當然,那需要經過一百天的風風雨雨。"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自信是成功的秘訣。我決不能自動放棄,我要進行最後的拼搏……
  攝像師的一番勸阻,不但沒有減弱我的自信心,反而更加刺激了我的好勝心。鳳姐的五 個小品,一個不挪,全做;平兒的,也做,而且,一定要做好。
  此時,我深深感到,這已經不是在競爭一個角色了,而是在同命運進行一次無聲的抗爭 。我又想起了牆上的紅蜘蛛……發了狠,就一頭扎進排練中去了,反覆讀原著,請教老師。沒有對手,沒關係,圓明園的石頭早就跟我成了者朋友了。於是,這些石頭一會兒充當林妹妹,一會兒充當老祖宗,一會兒又成了劉姥姥……我覺得這些石頭比人更有感情,更有靈性,更能理解我的心……我永遠感激圓明園的石頭們。
  最後錄像的日子越來越近了。突然,這時傳來一個對我極為有利的消息:--樂韻要出國,不能參加《紅》劇的拍攝了! 啊!真是天助我也!最有力的競爭對手,就這樣奇迹般的消失了!我聽到這個消息高興是自然的,但高興之餘又覺得乏味。
  可這消息只讓我高興了幾分鐘。因為,我很快又得到另一個消息:樂韻出國的事,使導演和學習班的領導們陣腳大亂。他們沒想到會突然出現這種變故,最理想的鳳姐候選人,一下子沒有了。眼下就只剩下我了。
  可是,這個候選人又實在叫他們決心難下呀!
  於是他們又四處尋覓更合適的人選。走了一個樂韻,又來了個哈爾濱的於蘭,身高1.69米,京劇演員,容貌驚人。醜小鴨還是醜小鴨,境況一點也漢改變。
  幸好,我從來也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存有僥倖心理,如今,更是從這波瀾起伏的競爭激流中看到了艱險,增強了信心。一旦解脫僥倖心理,就感到說不出的輕鬆,愉快,甚至還感到一種幸福,不知誰說過:"如果你能成功地選擇勞動,並把自己的全部精神貫注到它裡面去,那麼幸福本身就會找到你。"
  我拋開雜念終於把成敗置之度外,仍每天對著那些石頭又說,又笑,又罵,又啼,那股拼勁,天地也都為之動容了,自己卻全然不覺,真如同中邪了一般。
  一天,導演找到我,問:"除了鳳姐,你還想演什麼?"
  我不假思索地說:"我就想演鳳姐。"導演聽了,也不說話,又走了。
  製片主任又對我說,讓我作最環的打算。我說"怎麼個壞法?總不會什麼角色也不給我吧?我可是既然上來了(指試鳳姐),就不想下去了(指一般角色)。"
  沒想到,這話在劇組很快傳開了,有人說:"這丫頭,好厲害!"其實,他們哪裡知道,說的話雖然硬,可心裡卻是虛虛的,最後一次錄像結束了,決定性的日子即將到來。《紅樓夢》 的演員名單將在今天敲定。我的房間對面,就是那排決定命運的房子。今天,我不想呆在這裡。
  我要出去,我怕聽到偶爾從那間房子里傳出的爭議聲,我要離開這兒,到資料館去看電影-- 《汪洋中的一條船》。票,是昨天導演給的。
  到了電影院,只見銀幕上的人動、嘴動,卻不知在說什麼。電影完了,也不清楚是什麼內容。唉,《汪洋中的一條船》,我才是汪洋中的一條船呢,不知何時才能到達理想的彼岸。
  後來,我又一個人跑到王府井去瞎逛了一下午,直到吃晚飯的時間才回到招待所。

  推開飯廳重重的彈簧門,一看--
  那雙見到我突然大放光芒的眼睛,是到干里之外的四川選演員的夏明輝老師的;那雙神秘的眼睛是既是老師,又是朋友的王貴娥的;那雙親切的眼睛,是告訴我"有志者,事竟成"的周老師的,還有,那雙陰沉的眼睛-- 哦,我不用再看了,我全明白了!這些會說話的眼睛,把此刻此時暫時保密的事情,全都告訴我了:鄧婕演鳳姐!
  我一把推開彈簧門,跑回宿舍……
  在這靜靜的夜晚,我在期待著那小小的紅蜘蛛再次出現,我要與它分享歡樂和喜悅。

  可愛的小紅蜘蛛,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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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23 | 只看該作者
《寶黛話紅樓》之《寶玉日記1》

午夜敲響導演的房門

  ×月×日

  從康莉家回來,夜已很深了。
  爸爸、媽媽、妹妹已經安睡。我輕輕地開門,走進自己的房間,看見茶杯下壓了一張紙條:
  歐陽:電視連續劇《紅樓夢》的導演王扶林想見你。明天上午十點到錦江賓館來,我在門口等你。
  鄧婕
  看完這張紙條,我驚呆了,感到不知所措。明天早上八點我將要跟《女炊事班長》劇組到崇慶縣去拍外景。怎麼辦?這張紙條充滿了吸引。
  乾脆,現在就去。我看了看錶,已近午夜。
  成都的仲夏之夜,涼風送爽。我騎上自行車,急急忙忙地奔到人民南路錦江河畔的錦江賓館出示了工作證,門衛讓我接一個電話上樓。
  「喂,我找《紅樓夢》劇組的王扶林同志。」
  「我就是。」聽筒里傳來一個親切的聲音:「你是誰?」
  「我是歐陽奮強,聽說您要見我。」
  「奧,快請上來。」
  我心裡不由得有點緊張。
  敲開了405室的門,一位臉龐瘦削,個兒不高但顯得精幹的老頭自我介紹道:「我就是王扶林。」房裡坐著的其他兩個人也迎了上來。身材魁梧的叫周嶺,是編劇之一;另一個象拳擊運動員身材的是搞攝像的,叫李躍宗。
  面對這三個人,我有一種敬畏的心情,他們可是轟動全國的大型電視連續劇《紅樓夢》劇組的核心人物呀!
  我說明了深夜冒訪的緣故,他們深為諒解。王扶林導演簡要地介紹了情況,「其他角色現在都定了。成都有省川劇院的鄧婕和戰旗歌舞團的張莉,分別扮演王熙風和薛寶釵。但是,賈寶玉這個角色還沒找到,據張玉屏(中國鐵路文工團青年演員)推薦,你比較合適,這次我們來四川選外景,就想見見你。」
  「張王屏在你們組?」我驚喜起來,在湖南瀟湘廠拍《虹》時,她在影片中扮演我的姐姐。
  王導演又說:「還有幾個組到別的城市選寶玉去了!」
  我用餘光感覺到那個叫周嶺的和拳擊運動員似的攝像師,在一個勁地瞄準我身上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大意,居然穿了一件背心,一條又肥又短的軍褲和拖鞋就跑來了。
  王導演詢問了很多別的情況。從我的出身、年齡、哪年上學、哪年畢業、拍過什麼戲,以及演過哪些角色、兄妹幾個、看過幾遍《紅樓夢》,等等,大有查戶口的架式。
  「我們7月25日在北京南菜園大觀園籌建處試一次鏡頭,從幾千封毛遂自薦的信中選出一些較好的來試。你有空來參加嗎?」王導演愛撫地看著我說。
  「現在需要看一下我的表演嗎?」其實,我最怕表演無實物小品,我硬著頭皮,提心弔膽地問道。
  「現在不用看了,」王導演果斷地說:「你自己準備一個片段,回頭看看你在鏡頭裡適不適合演賈寶玉。」
  「我七月份在外景地拍戲,時間很緊……」
  「那就坐飛機吧,劇組給報銷。」
  當我告別王導演,走出門時,王導演又追了出來,切切地叮嚀道:「歐陽,你一定要來,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我思緒繁雜地驅車回家,已是凌晨一點。

  萬封自薦信飛到劇組

  ×月×日

  三叉機發出轟鳴,我被帶上了藍天,整個心似夢一般。無雲的晴空,象望不到邊際的大海。轉眼之間,飛機穿進了雲層。絢麗多姿的雲朵宛如一簇豐碩的棉花團,又似潔白的雪花, 美極了!
  我望著機窗外,卻無心欣賞奇妙的天庭美景,縈繞在腦海中的紛亂念頭又悄悄浮現出來。作為一個演員,如果能在這部舉世聞名的我國古典名著里扮演主角,確實是令人欣喜的事。可是,我能試上賈寶玉嗎?全國各地的青年演員從氣質、形象比我更適合角色的一定多如牛毛,我算什麼呢?不能抱太大的希望。我勸慰著自己,想開一些吧!反正我這個土生土長的成都「土老冒」還沒去過首都,對北京無限地嚮往,藉此機會,遊覽一番,不也挺好嗎?這樣一想,思想也就輕鬆多了。

  ×月×日

  兩天來,我頂著烈日,興趣十足地飽覽了首都風光。北海、故宮、頤和園都已親臨其境。
  晚上從王府井坐車回到旅館,疲乏地推開門。房間里又住進兩個來京試寶玉的青年人:面目清秀的一個來自南京,另一個酷似西洋人的是上海來的。南京來客自我感覺不錯,那自信的神態對試上寶玉頗有幾分把握。我天生就缺少自信感。
  想到過兩天就要試寶玉了,確也該好好地準備準備,這才連夜翻開了連環畫《紅樓夢》。

  ×月×日

  今天路過導演室,發現裡面堆了上萬封信,佔據了房子的近一半空間。導演的幾個助手專心地查閱著每一封信,忙得不亦樂乎。
  我帶著好奇心,走了進去。
  副導演孫桂貞說:「這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毛遂自薦者,他們各行各業都有,其中想來演寶玉的就足有好幾千。我們從寄來的照片里挑選出一批來試鏡頭。」
  毛遂自薦的信幾乎每個劇組都會收到,但是,上萬封信飛到同一個劇組,還是首屈一指的。我不覺驚嘆!

  應試——「寶黛讀西廂」

  ×月×日

  早晨起來,窗外飄著雨絲,空氣清新而涼爽。
  我和搞化妝的鄭大姐早早地來到了試鏡頭的現場——大觀園修建處。不一會兒,篩選出來試寶玉的二十四個小夥子都陸續來了。他們多半著裝時髦,衣冠楚楚,涼皮鞋的後跟足有七公分高。和他們相比,我顯然大為遜色。上身隨便套了一件皺巴巴的背心,下穿短球褲,腳上一雙拖鞋。劇組的一位女同志問我:「你就這樣來的阿?」
  我點點頭,感到十二分的意外,心想這是選演員,又不是競選美男子,何必在穿著上下功夫呢?
  導演、攝像、編劇、製片主任等劇組首腦人物一一到齊之後,試鏡頭就開始了。
  試鏡頭、演片斷。我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昨晚醞釀的一點感覺,現在已全無,腦子裡空蕩蕩的,緊張之感不由加劇。
  鄭姐在我臉上精心修飾之後,帶上頭套。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象鏡子里映現出的清秀、俊氣的面龐不是我的,我不認識自己了!換上了古代的長袍,站在穿衣鏡面前,久久地凝視著鏡子里的我,心裡似乎很充實。我意識到,我要找的那個「感覺」出來了。我一陣欣喜,好比一個戰士即將參加一場重大的戰鬥我有一種臨戰之感。
  我透過窗口,偷看室內的一個個對手演的寶玉片斷,心裡忽然升起了一種難得的自信心。當叫我的名字時,緊張之感已蕩然無存,我輕鬆自如地走到了水銀燈下。
  「預備——開始!」
  我表演的片段是「寶黛讀西廂」。張玉屏前來助戰,幫我配黛玉。我倆配合得十二分地默契,順利地演完了這段戲。爾後,又給我翻來複去地拍了生活錄像和很多照片。我悄悄地看了一眼王導演,他臉上的笑容彷彿組成了兩個字:「滿意。」
  在現場吃午飯的時候,劇組的同志們對我很熱情.我似乎已經正式地成了他們中的一分子。
  王導演把我叫了過去,問道:「《女炊事班長》那個戲什麼時候能拍完?」
  「也許……快了,再有個把星期吧。」我盡量把時間說得短一些。
  從試鏡頭現場出來,張玉屏問我:「怎麼樣?」
  我說:「如果今天我試不上,其他的寶玉都試不上。」

  該死的「五糧液」——一段小插曲

  ×月×日

  連日來,這麼一個形象,在我腦子裡飄浮,怎麼也消失不了:五十來歲,高而微胖的體態,滿臉堆著過分的笑容,使你感到貼切;那番快嘴,使你感到她的精明圓滑。
  怎麼相信這是真的呢?可發生了的事,確實是真的。
  來京試戲前,就聽說這位老師是「紅樓夢」劇組的副導演,也曾到四川來挑演員。到京的第二天,這位副導演就到我房間來,滿臉布滿了熱情,從她的巧嘴裡蹦個不停的話語,頻率很高,「哈,你這孩子,怎麼當初我們到成都選演員,你不來找我呢?你要找了我,我就把你帶回來了,參加圓明園第一期學習班。我們找遍寶玉,都沒有合適的,你不錯,沒問題。」
  副導演的這番話,使我心裡充滿了溫暖,踏實了許多。
  「A導演,你們到四川選演員,我知道。」我客客氣氣地說。
  「別,別這樣叫,就叫我A老師,不要叫導演。」她不自在起來。
  忽然,她看見桌上擺著兩瓶五糧液,眼睛一亮,那頻率很高的話語伴隨著發亮的眼睛,又蹦了出來:「啊,五糧液這酒不好買!北京不好買,四川也不好買,這酒不錯!真不錯……多少錢一瓶?真是好酒。」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瓶酒,使帶酒的主人心裡有點那個……
  「這是給我叔權買的。」我鼓足勇氣說。
  「哦……」她的喉嚨象是卡住了,只蹦出一個「哦」字來。
  聽說,昨天試完鏡頭,在中央台看錄像帶,當導演讓大家提意見時,這位A老師首當其衝,提出了我許多的不足:「他不行,長得黑,膚色不好,而且,兩腮太寬,個兒又矮。」看來,她的一席話,足給我判處「死刑」了。不過,使我寬心的,她不是什麼副導演,只是幫助選選演員,如此而己罷了。
  昨天化了妝的我,還是不難看吧?可兩天前,沒有化妝的我,她不是說不錯嗎?
  我什麼地方得罪了她?
  「哎,該死的五糧液。」
  女友的疑慮

  ×月×日

  「歐陽,祝賀你演賈寶玉!」
  《女炊事班長》剛停機,我回到成都,剛進廠門,醫務室的趙阿姨便沖著我說。
  我很疑惑。上京試鏡頭怎麼她會知道?而且,把「試戲」說成了「演」。我在她臉上尋找著答案,她一臉認真,分明不是在嘲諷我。
  「沒有……」我閃爍其詞。
  「還保密啊?《成都晚報》已經公布了!」
  這話猶如雷電一般擊在我身上。還沒定下來的事,怎麼可以公開呢?萬一不是我,還讓不讓我見人?我急忙跑到演員劇團辦公室,沖著李朗輝團長大聲嚷道;「團長,報上的消息誰發的?」
  「我發的。」
  我傻眼了。
  「昨天晚上《紅樓夢》刷組的製片主任從北京掛來長途電話,決定你演員寶玉,讓你儘快趕到北京參加學習斑。」李團長欣然地說道:「今早六點鐘新華社已向全國播出了這條消息。昨晚上,我掛電話問晚報要不要這個消息,晚報馬上答應要。」
  我恍然大悟。只怪那夾皮溝似的外景地難得聽到廣播,也看不著報紙。
  拿破崙說:「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想,不想演主角的演員也不是好演員。而今天,舉世矚目的電視連續劇《紅樓夢》的主角將要由我來扮演,此時此刻,我的整個身心都沉浸在激動與幸福之中。塑造一個新角色的創作慾望強烈地激勵者我,我的心兒已飛向北京……
  我是一個性格外露的人。晚上,到女友家去,自然是喜形於色,「定我演寶玉了!」
  「知道了。」
  她臉上毫無表情,目光中含著談淡的憂慮與不安。我明白了自己的大意,深感歉疚。三年的分別,對相愛的人來說,是多麼不幸呵!何況我將要去的是一個女兒的王國……我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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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24 | 只看該作者
幸運兒瞬間成為新聞人物

  ×月×日

  近日來,我成了廣播、報紙的新聞人物。
  「歐陽奮強扮演賈寶玉,形象英俊,表演自如,神采飄速……」等等。記者們收羅了現代漢語里最華麗的詞藻往我臉上貼。儘管我沒有接受採訪,也無意發表任何感想。一個鏡頭都沒拍,卻被吹捧得那麼高,我心裡感到很不安。如果是局外人,我還會感到噁心。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演員,平平凡凡的人,實在不願熱心的觀眾把我想象得太好。我人還在成都,離拍戲還很遙遠,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更談不上「酷似寶玉」。
  捧得愈高,摔得愈疼。我真想懇求那些記者先生們行行好,饒了我吧!
  然而在我的生活環境里,卻有另一種眼光:
  「他演賈寶玉?開玩笑!」
  「嗨,等著瞧吧!」
  「他怎麼可以演賈寶玉?他只能演楊小亮這樣的角色嘛!」(《楊小亮》是以歐陽奮強為主角的一部電視連續劇——編者注)
  議論紛紛,莫衷一是,多半是不信任。那麼多人在拭目以待,等著看笑話。一個角色,驚動了這麼多人,我委實感到壓力大,顧慮也增多了。
  「你能演好這個角色嗎?」我暗問自己。「這可是舉世聞名的巨著,在無數個讀者心目中,有無數個賈寶王。你能征服觀眾嗎?萬一演砸了,你今後的日子將怎麼過?看來,你只有背水一戰了!」
  另一個歐陽站在我眼前;「思想包袱太多的人,行動就遲緩。珍惜這個大好的機會,付出全副心血,去創造好這個角色吧!」
  我腦子沉甸甸的,真是剪不斷,里還亂,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我與「黛玉」會面了!

  ×月×日

  沉沉的夜空中,飄著如麻的雨絲。
  女友在幫我收拾行裝。有節奏的敲門聲,打破了室內此刻的溫馨與寧靜。我打開門,來客是上海《文匯報》的記者。他那熱情的、期待的目光使我感到為難,我不知說什麼好。
  「訪原諒,我真的沒有說的。」我再次誠摯地說。
  「那就說說你的過去吧!」他還抱著一絲希望。
  「我的過去是一張白紙;我的未來是一份考卷;而我現在是一個還沒走進考場的學生。」
  「很好。臨進考場前,你想得最多的是什麼?」
  「我可能交白卷,隨時被換下來。」

  ×月×日

  我帶著欣喜,也帶著不安,來到了北京空軍招待所《紅樓夢》劇組第二期學習班。
  這裡,四面環山,綠樹成蔭,顯得很清幽。剛下汽車就感到一雙雙審視的眼光迎我而來。我心裡不免有些發慌,唉,誰讓我是最後一個到劇組呢?
  和大家相比,《紅樓夢》對我這個姍姍來遲者更是迷宮,我有種緊迫感。安頓好之後,我便帶著剛領到的小說原著,文學本和各種資料鑽進了會議室,大有今晚要把它們全部吞進肚裡的架勢。 斜對面坐著一位姑娘,頭上扎了一條長辮子,面龐清秀,身材纖瘦而勻稱。她埋頭翻閱著原著,往筆記本上抄寫著。那對多愁善感的目光是那樣地專註。我判斷:她一定是林黛玉的扮演者陳曉旭。
  我們默默地理頭書本互相沒有言詞。
  晚上飾演賈璉的高忠亮(來自吉林省汪清縣文工團)和我去洗澡,從浴室出來,迎面又碰見了陳曉旭。我倆互相微微一笑,點點頭這就算是認識了。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面龐,陌生的一切……

  苦讀紅學

  ×月×日

  昨晚也許太疲倦了,今早睡得死去一般。同室住的王採信老師(甄士隱扮演者,來自中國京劇院)叫了我好幾聲才醒來。
  「練功了!」王老師對我說。
  走下樓去。胭脂色的朝霞呈現出絢麗彩斑,噴薄欲出的紅日已露出了羞答答的笑臉。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頓時,倦意頓消,沉重的腦袋也輕鬆多了。
  自由活動了一會,就集中訓練,學習戲曲形體程式。我在成都市川劇院當學員時曾練過戲曲形體功,這對我還不算難事。
  吃罷早飯,學習班負責人周雷老師(《紅樓夢》編劇之一)向我介紹了情況並交待了任務:認真分析原著,寫出賈寶玉的人物自傳,每天找出片斷請輔導老師排練。每個周末,導演和主創人員審看,最後錄像。
  用這麼多時間辦學習班,請專家講紅學,請老師輔導表演。花這麼大的精力做開拍前的案頭工作,對一部電視劇來說,也是史無前例的吧!

  為做戲而懊喪

  ×月×日

  「寶玉,你又沒和黛玉交流上!」輔導老師劉宗佑(來自解放軍藝術學院,在《紅》據中扮演賈雨村)看完我和陳曉旭的表演片斷「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后,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這兩天,我的片斷表演總是被否認。不是交流不上,就是情緒不對。我望著劉宗佑老師額頭上浸出的汗珠,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幾位輔導老師對我們頂頂地熱心,頂頂地負責任,除了準備自己的角色外,還要抽出時間幫助我們,他們是夠辛苦的。可是他們大多是來自話劇舞台的演員,對舞台表演確實有經驗,他們自然是用舞台的眼光來衡量影視的表演。在他們眼裡的「情緒不夠」、「沒交流上」,也許恰恰是影視表演中禁忌的「過火」和「表現結果」。作為一個青年演員,我當然只有尊重老師們的意見。這兩天,我感到自己的表演,為了象舞台上那樣去交流,為了情緒飽滿,一個勁地在那兒做戲給別人看,而已丟掉了影視表演中最本質的東西——生活、自然。然而我沒有經受過影視表演基本原素的正規和系統的訓練,只是感覺那種要求不舒服,但不知怎麼去改變。心裡好懊喪。


  ×月×日

  上午,排練室。
  導演王扶林和幾位輔導老師一起審看片斷表演。幾天來,都是由老師們輔導,導演親自出現在這塊天地里,還是第一次,我腦子裡的弦綳得緊緊的。
  我和張莉(扮演薛寶釵)表演的「寶玉寶釵比通靈」剛完,一位老演員擺出權威的面孔,慢條斯理地對我說:「你的表演給我的感覺不是寶玉,倒象是查戶口的小警察。」
  全場哄然大笑。
  我被窘得面紅耳赤,沮喪得感覺全無。
  導演沒有吭聲,象在思考。
  吃完午飯。我忐忑不安地去敲導演的門。我想聽聽他的意見。
  「我感覺你在裝小。」王導演說,「你二十多歲,寶玉十幾歲,這是個問題。但,不要主觀地去演『小』,那隻能給人感到假,年齡問題,得靠化枚,靠服裝、攝像、燈光來彌補,而你應該去體驗寶玉在不同的環境下的內心情結,然後,把這種情緒真正地體現出來。」
  我聽著,默默地揣摩著。

  最高任務是調皮

  ×月×日

  今天是做案頭工作的第四天,我終於有了點收穫。和做小品相比,我喜歡靜下心來看原著,查閱資料。只有從理性出發,分析和弄清寶玉這個具有複雜性格的人物,今後拍戲,才能達到既是這個人物的軌跡,又能自然地發揮。
  賈寶玉出身在名門望族的封建家庭。封建倫理道德的虛偽,政治風雲的變幻,促成了他的叛逆思想。他毫不畏懼地去追求自由的生活,自由的愛情,他是封建社會的叛逆者。我為他作了個設計:
  貫串動作——反對封建禮教束縛,要求個性解放、自由
  最高任務——封建叛逆者反對封建衛道士
  作為扮演者,千萬不能直奔意念,千萬不能單純地去表現反抗、表現叛逆。而應該真正地用心靈去體驗他在不同環境里的內心情緒,捕捉人物行動的過程,使他的思想本質自然地流露出來。
  在一般讀者眼裡,賈寶玉是個花花公子。從表面現象看,他成天和姑娘們在一起無拘無束地玩耍,確實容易受到這方面的嫌疑。他和賈珍、賈璉、賈蓉之流根本不同的是,這些人物是淫棍,是好色之徒,是從肉慾出發,是低級、腐敗的。寶玉的情感是純真、至高的,更多的是在女兒王國里追求精神上的和諧。他真摯地,堅定地愛著黛玉,用豐厚的感情去愛護、珍惜美的東西。不管是花、是草,他都付出感情。他痛恨對美的摧殘,睛雯、司棋含冤而死,五兒、芳官被趕出大觀園,象一朵朵盛開的鮮花被無情的風暴打落,他為之悲憤,為之不平。
  我的結論:賈寶玉不是花花公子
  原著里的寶玉形象:面入傅粉,唇若施脂,顧盼多情,語言帶笑,天然一股風騷,全在眉梢。可見,他的那番俊俏,頗象女孩子。但,不要忽略,他首先是個男孩子,是個有血有肉、實實在在的賈府公子哥兒。我提醒自己,表演上切忌不能過分脂粉氣。
  自然,認識到這幾點,對塑造寶玉這個形象還遠遠不夠。但是,也至關重要。

  ×月×日

  上午。會議室。演員隊開會。
  王導演說:「這幾天,我一直在觀察歐陽。我發現他在生活中,在片斷表演中,顯得很拘謹,不活躍。也許是他剛來不久,想到自己演寶王,要莊重點;也許他原來就是這個性格。可是,你就這樣規規矩矩,怎麼會是一個具有頑皮性格和反叛精神的賈寶玉呢?只能是賈政的乖娃娃,好兒子,只有賈政會喜歡你,那就不是寶玉了。原著里,寶玉淘氣異常,是家裡的混世魔王,開了些精緻的玩笑,很活潑,而且調皮。象你這個樣子,怎麼能演好賈寶玉呢?」
  我躲在角落裡。感到無數雙不同的眼光射了過來,我窘得真想鑽到桌子下面藏起來。
  「你一定要調皮起來!」王導演看著我,強調道:「在生活中,要去培養,去搞惡作劇,每天做一個精緻的,向我彙報。如果你活潑調皮不起來,沒法子,我只有換演員!」
  導演對我的不滿意,猶如大石頭壓在我的心上。我心目中的寶玉輪廓,是個兒女情長,瀟洒的公子哥兒模樣,卻沒認識到他的另一面,活躍、無拘無束的天性。
  我演過好幾個不同的角色,基調都是調皮搗蛋,生活中,我卻不願意。但,事到如今,只有換一張面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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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黛話紅樓》之《寶玉日記2》

兩幕惡作劇

  ×月×日

  我給自己規定了新的課題:
  最高任務:調皮
  貫串動作:惡作劇
  怎麼做呢?我徘徊在林間,苦思苦想。
  陳曉旭躲在樹林後面陰涼石上看書。她反應靈敏,語言幽默。給大家取上一個個綽號,是她的業餘專長。對,讓她幫我想高招。
  兩個腦子一合計,壞點子猶如天降。
  我倆興沖沖地奔到東樓。我拿起話筒,掛通了西樓電話,專找劉冬敏(玉釧的扮演者,大連戲曲學校)。她是組裡有名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傻大姐」。
  「喂,你是誰?」劉冬敏的聲音。
  「你猜。」我故作鎮靜。
  「嗯……你是表哥吧?」
  「對!對!」我順水推舟。
  「有事嗎?」
  「我有三張電影票。」
  「什麼電影?」驚喜的聲音。
  「英國電影回顧展,一部是《甘地傳》,另一部是《將軍之死》。」
  「要去,要去!」興奮的聲音。
  「是展覽館的,今天下午兩點。還多兩張票,可以多來兩個人。我在門口等,不見不散。」
  「好!」電話掛上了。
  成功了!我沖陳曉旭詭秘地一笑,跑回西樓,等待著看精彩的「電影」。
  吃過午飯,劉冬敏,劉力和戰愛霞(《紅》劇組的女演員)忙著打扮起來。瞧著她那美滋滋的模樣,我心裡也樂開了花。
  正午的太陽,如火球一般,把空氣烤得熱烘烘的,沒有一絲兒風,叫人難以忍受。然而三位女士卻全然不怕,興緻勃勃地上路了。
  夜色將臨,三位女士拖著疲倦的雙腿回來了。
  「電影好看嗎?」大夥好奇地問。
  直筒子的戰愛霞埋怨起來:「好看!在門口傻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電影早就開映了,連她表哥的影子都沒見到。」
  劉冬敏氣呼呼地掛電話質問她表哥。
  我和陳曉旭相顧一笑,趕快離開了「現場」。心想:如果三位小姐知道是我導演的惡作劇,非把我啃了不可!

  ×月×日

  傍晚。微風習習,樹葉颯颯。
  我躲在林間草地上,炮製著第二個惡作劇。
  我在一張信箋上寫道:
  郭霄珍同志:
  我們湖南電視台《心與星》劇組在京選演員。從圖片社看見你的照片,認為你扮演我們這個戲的女主角比較合適,望能見面商量。我們全部外景都在北京,你是否能抽時間客串一下?我們24日晚來北空招待所找你。望你能在北京軍區門口等我們,見面談。
  王風景
  從頭到尾讀了一退,基本上沒有漏洞。只需第二天上街,投進郵筒,便可坐觀這位天真的史湘雲妹妹(來自安徽省黃梅戲劇團)如何上鉤了。

  ×月×日

  晌午。信飛到了郭霄珍手裡。
  只見她看完信后,臉上泛起了一種神秘的表情。看著她那興沖沖的神態,忍不住暗自叫絕。
  從住地下山到軍區門口,需半個多小時,夠委屈她的了。
  大約三個小時之後,她緩緩地走了回來。
  「喂,幹什麼去了?」我裝出關心的樣子。
  「家裡來了人,我接去了。」她的口氣里充滿了迷惑:「可,不知怎麼回事,沒接著。」
  望著她那怏怏不樂的神態,我覺自己太缺德。

  ×月×日

  下午。會議室。王導演給演員分析角色。
  周賢珍老師(王夫人扮演者,來自浙江省話劇院)進門,手裡捧著幾封剛到的信。頓時,在坐的演員一窩蜂地圍上前,滿懷希望地尋找自己的信。收到信的人,猶如饑渴者得到甘露一般地歡悅。我發現一封退信孤零零地扔在長桌上,無人問津。信封上清楚地寫著:

  北京 宣武門飯店《心與星》劇組
  王風景同志 收
  我猛地想起,這不是前幾天,我騙郭霄珍的信里用的名字嗎?本以為這個惡作劇已經收場,誰知天真無邪的史妹妹卻是這般認真,居然還有興趣回信。猜得出,她想與我編造的這個攝製組取得聯繫。她還蒙在鼓裡,我心裡有點不安穩了。
  這時她走了進來,認去了那封信,躲在一旁悄悄地拆開,疑惑地看著。
  看到她的神色,我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聲大笑起來。一雙雙驚愕的目光向我投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笑彎了腰,對郭宵珍揭開了謎底。
  郭霄珍如夢初醒,眼眶裡涌滿了委屈的淚水,定定地瞪著我,宛如我是仇敵。我心裡一陣慌亂,想解釋幾句,她卻猛地轉身奔出了門。
  當著導演和大家的面,我毫不顧忌地揭開了這個謎底。我為了表現「調皮」,卻給別人造成了痛苦,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我把自己的成功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頓時慚愧得無地自容。
  吃晚飯時,不見她的身影。象做錯了事的孩子,我乖乖地打了一份飯菜,給她送去。她趴在床上嗚嗚直哭,我翻來覆去地勸說、解釋、道歉。在我苦苦的懇求下,她那張又氣又屈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兒晴空。而我已精疲力盡了。
  看來惡作劇該收場了。
  我在心裡不安地請求郭霄珍、劉冬敏等「受害者」的諒解,然而導演卻為此而大為高興。
  這以後,我再也不敢來第三次惡作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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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26 | 只看該作者
×月×日

  照鏡一看,總是感到自己下巴多長出一塊肉,一塊往外翹的肉。心裡好難受,一股無名火在上涌。
  「媽的,這下可好了。」
  到劇組后,說我兩腮太寬,要想辦法彌補,有人提議,可以用「硅板膠」在下巴上打一針,把下巴拉長,兩腮也就顯得不寬了。為了拍《紅樓夢》,享受這點皮肉之苦又算什麼呢?何況,整容本來就能彌補臉上的缺陷。
  當大夫拿起很粗的針頭,在我眼前晃動時,我心裡怦怦直跳,揪得緊緊的。針管灌注進白白的漿似的液體,這就是硅板膠了。當我閉緊雙眼后,那粗粗的針頭在下巴里左右來回地戳,來回地扎。猶如穿進了心臟。一陣陣難忍的劇痛,火辣辣的。
  扎針后,大夫把小管子插進我的嘴裡,喝流食,只能蚊子嗡嗡似地說話。
  三天後的今天,下巴里的硅板膠固定了,拆下紗布,鏡子里映出來的我,下巴多突出一塊翹起的肉,並沒有和自己的機能組成一個整體,顯得既彆扭又難看。
  怪誰?
  媽的,怪我!鬼使神差,誰讓我同意打這一針的呢?現在就是用十匹牛把下巴拉回原來的樣子,也是不可能的了。
  陳曉旭笑開了:「現在歐陽臉上總算有特點了,翹下巴。」
  「你也有特點,鼻子尖。」我說
  唉,畫蛇添足!
  唉,多此一舉!
  唉,後悔莫及!
  唉……遺憾!遺憾!

  ×月×日

  京西賓館舞廳,色彩繽紛的霓虹燈閃耀。在優美動人的音樂伴奏下,一對對舞伴帶著微笑,翩翩起舞,姿態自如瀟洒。他們在我視線里旋轉不停,我很羨慕地凝望,心裡是几絲的孤獨,几絲的寂寞。我象被這喧鬧的氣氛拋在了角落裡似的。
  真想走。可是,同來的朋友梁晉卻在舞場上大顯身手,熱情而奔放地跳著。瞧他那樂滋滋的神色,又怎能忍心做這殘酷的事,把他硬拉走呢!
  「歐陽同志,我是x x報的記者。」一位戴著眼鏡,顯得文靜的中年婦女,站在了我面前,笑吟吟地說:「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好嗎?」
  我盯著她掏出的筆和本,猶如定時炸彈,一陣緊張,一陣急促不安,哀求地對她說:「現在是非常時期,學習班裡,我正在受苦受難,沒有勇氣在報紙上看見經過粉飾的我。」可是,這位女記者卻並不罷休,客客氣氣地逼我談。我不知所措地推辭,真想躲逃掉,她卻步步退殺。
  不能說,不敢說。我正急得一籌莫展之時,一曲剛終,梁晉走了過來。我靈機一動,對記者說:「我們領導在這裡,您讓他通過吧。」還沒等女記者反應過來,我已跑過去,給梁晉嘀咕了幾句。他「裝扮」成演員隊隊長,穩穩重重地走了過去。我對女記者介紹道:「這是我們演員隊隊長梁晉。」
  女記者再一次對他說明了來意。
  梁晉發揮起天生的口才,不緊不慢,一板一眼地向記者介紹了一番劇組情況,又說了許多客氣動聽的言辭:「這幫孩子還很年輕,挑這麼重的擔子,現在對他們是一種精神負擔。特別是歐陽,壓力很大,現在和角色的距離相差其遠。讓他談,也談不出什麼道理來……」
  終於,這位女記者不情願地取消了這次的採訪。
  梁晉為他的口才而得意,
  女記者很失望。
  我…心裡很內疚。為謊言,也為推辭,但希望這位女記者能夠理解我的處境,理解我的心情。
  在我心底深處,確是蘊藏著與記者交朋友的願望。細想起來,今日此舉,既在情理之中,又感到遺憾。

  
  招來了親人的來信

  ×月×日

  今天,小品錄像。
  早晨醒來,想到一會兒中央電視台的有關領導和劇組的主創人員都要來審看。想到大家的評頭論足,彷彿要當眾脫光衣服一樣,我不由得有些心神不安。
  幾個小品表演之後,輪到了我。我和陳曉旭表演「玩九連環」片斷。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坐著的主創人員,他們已把眼光集中在我和陳晚旭的身上。不太自信的我,一陣緊張,原已準備好的戲忽然變成了一張白紙,腦子發空,什麼內心活動,潛台詞都跑到爪哇國去了,只剩下一個空洞的、面龐肌肉堆滿了過剩表情的機械人,平板得沒有一點生氣。
  好容易演完了,我抬眼看下面。
  「他象賈寶玉嗎?」那一張張失望的臉上畫著一個個大問號。
  錄像的失敗,使我的心猶如從十二層樓上摔下來一樣地沉痛。
  「唉!」王導演嘆了口氣,對我說:「現在,我對三個演員能否把握好人物,感到不放心,這就是你,東方(指東方文櫻,探春的扮演者,來自武漢兒童藝術劇院)、張莉。而三個人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不過,沒關係,你思想上不要背包袱,演不好就下來嘛!沒關係!」
  導演的話輕描淡寫,卻如同霹靂一般擊在我心上。我臉上掛著勉強的笑,一個勁地想裝得輕鬆點。腦子裡卻空蕩蕩的,心象石頭一般地沉。
  是呀,我還能演寶玉嗎?
  周末。樓里空空的,靜靜的。
  住在北京的演員都放假回家了,未回家的人也自發地到會議室跳舞去了。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靠在床沿,頹然坐著。此刻的心情,與其說是憂傷,毋寧說是茫然。片斷表演、錄像的失敗,劇組、導演對我這「寶玉」產生了不信任的心情,我為此十二分地沮喪。幾天來,我已被折磨得精疲力盡。只有一個念頭:找導演談,請他把我換下來……可是,廣播、報紙都宣傳出去了,熱心的觀眾早已知道賈寶玉的扮演者是我。如果不演了,我將怎樣交持?唉,真是騎虎難下!
  「可是,你能演好賈寶玉嗎?」我暗問自己,也懷疑自己。這是一部舉世聞名的巨著呵!我根本缺乏書中描寫的寶玉那種氣質。人貴有自知之明。現在下來,總比今後讓成千上萬的觀眾唾罵要強十倍、百倍……我的思想翻來覆去地鬥爭著。終於,我拿定了主意——一個不光彩的主意:找導演好好談談,我不演了。
  我望著深暗而沉悶的夜空,給自己鼓足了一個極不情願的、辭演的勇氣。

  ×月×日

  昨晚,失眠到天明。今天上午收到爸爸的來信:
  強兒:
  看完你給家裡的信,我和你媽媽都很吃驚。萬想不到,你對扮演寶玉這個角色是這般的不順,精神壓力如此重。我們都非常擔心,也不知道如何勸慰你才好。
  昨天,我和你媽媽請了一天假,專程趕到峨嵋廠殷伯伯家裡,把你的來信給他看了,想請他幫忙開導你,使你減輕點思想負擔。他過兩天就給你寫信。我想,你也不要背那麼重的思想包袱,萬一不行,就回來吧。爸爸、媽媽理解你。你還年輕,生活的道路還很長,不要過分的憂慮……
  父母的心似溫柔的風,吹進了我那濃霧般的腦際。我心裡不能平靜,往事象洪水衝破了閘門似地涌了上來……
  小時候,爸爸為了我多學點文化,還沒到上學的年齡,就為我買了基礎課本,每天教我識簡單的單詞。他童年時候家裡窮,沒念過什麼書,他希望我能夠多念些書。而不爭氣的我,總是調皮搗蛋,老師三番五次請家長。從家裡到學校的路上,布滿了爸爸艱辛的腳印。我喜歡演戲,藝術的天地給我帶來了無窮的樂趣。爸爸不懂,幫不了我的忙,卻四處奔跑,四處求人,幫我敲開文藝界的大門。他知道兒子想幹這一行。爸爸頭上漸漸增多的白髮,媽媽額頭上的條條皺紋都是為兒女操心而留下的!而現在,作為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還是這般地沒出息,這般的不爭氣!
  想到自己在困難面前的懦弱,想到爸爸、媽媽為我操的心,我真想大哭一場。

  ×月×日

  殷伯伯(峨眉電影製片廠導演殷向霖)的信終於到了。
  奮強:
  你在當前的創作過程中必須解決一個問題——創作態度。就象體育上的競技狀態一樣,是非常重要的,而且,表演比體育還重要。總括一句話:就是變壓力為動力。奧運會上,我國跳高運動員朱建華沒有拿到金牌,主要原因就是壓力大大。如果你一天老想到什麼名著,擔不起,就必然在創作上緊張,這樣非失敗不可。創作要有信念,要自如和鬆弛。就是大明星,離開這種狀態,也要失敗的。你應該想:我就是寶玉。你不應該想賈寶玉是名著的人物,性格有多複雜,人物關係又怎樣怎樣,那你在表演上一定會做作、虛假,非失敗不可。你應該回憶你在過去很多影片的表演,如你第一次演《冰山雪蓮》,你想到複雜的角色性格了嗎?沒有。可你演好!。現代人的思想複雜得多,至於對《紅樓夢》的評價、對人物的研究,那是理論家、評論家的事,你不要管,你要憑自己的生活體驗去創作,把你放在大觀園中——我就是他。總之,要滿不在乎地去創作,而不要戰戰兢兢地創作。朱建華如果把世界紀錄的包袱扔掉,肯定能得金牌。日本女排比賽前每人回家鄉探親,讓鄉親們對她們施加壓力,結果奧運會上因包袱重而失敗。這個道理你應三思,你千萬不要背包袱,你還年輕,即使被換下來,也沒關係,你就當進行了一次實踐和學習……
  宛如乾旱土地盼來了甘霖,龜裂乾枯的土塊,開始滋潤了,鬆動了。綁在身上的包袱、顧慮、鬱悶也漸漸地脫落了。
  殷伯伯,我感激您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伸出了慈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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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26 | 只看該作者
《寶黛話紅樓》之《寶玉日記3》

為寶玉寫自傳

  ×月×日

  月亮陪伴著夜歸的我,在雲層里時隱時現。
  我的思想在劇烈的翻滾。達爾文的生存競爭規律,對於當今社會更具有威力。歷史發展的車輪促使我們這一代人去拼搏。同齡人都在和命運抗爭為事業追求。而我呢?在道路上遇到了困難,就自悲了、怯懦了。科學家征服尖端的科學堡壘,演員征服性格複雜的角色,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我卻失去了競爭的勇氣,多麼沒出息,多象臨陣脫逃的士兵!
  多少同齡人羨慕並孜孜以求的事業呵,而我卻在盤算放棄。不,我不應該是這樣,這不應該是我。只有白痴才會如此,而我不是白痴,尼采說:「世界的主人是強者。」我應該在自己的道路上抓住機會去拼搏,去當強者而決不做懦夫。

  博採眾家之長

  ×月×日

  今天,我冒著嘩嘩大雨,去看了一場越劇影片《紅樓夢》。這部影片我原來是看過的,那時候小。只感到那些人物離我遙遠得很,自己腦子裡一片模糊,記不清楚了。現在再看這部六十年代的戲曲片佳作,不覺被它細膩的藝術手法征服。
  我的重點目標是賈寶玉的扮演者徐玉蘭的表演。這位老演員的功底頗深。自如的表演、一招一式準確的形體動作不但體現出了寶玉的飄逸感。也體現出了寶玉的頑皮,活潑。把一個貴族公子的形象表現得栩栩如生。但是,在戲曲片里,演員的舉止言談都有一套程式。戲曲程式化的表演,比日常生活中的行動誇張。而這種誇張,是被觀眾認可了的。可是在電視劇里,如果也按照戲曲模式去表演,必將是虛假與過火。我在電視劇《紅樓夢》中的表演.應該是生活、自然、樸實的。

  ×月×日

  晚上,觀摩話劇《街上流行的紅裙子》。
  散場出門時,走在前面的一位觀眾對同伴說:「演阿香的是位老演員,郁四十多歲了,在台上演十八歲的女孩子,真有本事。」然而,我倒認為,恰恰是這位老演員與劇中人物的年齡差別太大,在舞台上使出全身解數裝小,表現年輕。那堆滿表情的臉上彷彿在告訴觀眾:「瞧,我只有十八歲,我多活潑呵!結果,失去了真情實感,顯得造作、假硬。
  導演曾提醒我,不要去演小。我扮演的寶玉,在黛玉進府時,只有十二、三歲。一旦去表現小,也會彆扭,不自然。這位女演員的表演,是我創造寶玉形象的警鐘。

  時常陷入的窘境

  ×月×日

  今天,在前門地鐵門口排隊買票時,被一群青年男女認出來。他們興奮地圍住了我,拿出筆和本子,非要我簽名,說是做個紀念。我被窘得猶如新娘的面紗被揭開一般,不知所措。
  夜空里閃閃爍爍的星星,好似父母、長輩、朋友們期待的眼睛。他們在看著我,在鼓勵我。我的前面,是一條急湍的河,我要游過去。作為一個演員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鍛煉機會。
  「人生能有幾回搏?」一管強心劑注入我的血管,流遍了全身,使我這個虛弱的軀體增添了力量,使我的信念更堅定。
  溫柔的夜風,徐徐吹來,我感到一陣涼爽。

  ×月×日

  光明似箭,日月如梭。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
  賈寶玉形象從一個遙遠的、陌生的地方逐漸向我走來,我用自已心靈緊緊地擁抱他。我對這位貴族公子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我感覺用「調皮」來定前十集寶玉的基調,不夠準確。原著里說賈寶玉調皮的,是誰呢?是王夫人、賈政之流,在他們眼裡,賈寶玉的叛逆思想是不合時宜的舉動,當然是調皮,是不聽話的。前段時間,導演伯我沒有朝氣,要求我「頑皮」。我認為,前十集寶玉的基調是活潑。既要表現出賈寶玉活潑、純真的天性,也不要忘記他的雜學旁收、知識淵博的詩人氣質。而這種氣質,在我的天地里是缺乏的,這需要努力去創造。寶玉雖然已經萌動了先進的民主主義思想——平等、博愛。但是,他出生在封建貴族大家庭里,他身上也深深地烙下了貴族公子的紈絝味兒。他對下人,對丫環是平等的,但主僕關係卻也是涇渭分明的。
  寶玉的痴情,主要體現在黛玉身上。在他的世界里,黃金易得,知心難求。封建社會籠罩下的賈府只有一個人能夠真正理解他,那就是黛玉。他和黛玉的愛情是建立在精神、思想和心靈的相通上,他們的愛情是堅貞的。寶玉和寶釵在思想上是對立、矛盾的。寶釵是封建衛道士的形象。在寶玉心目中,她只是一位姐姐,可親,而不可愛。
  怎麼樣才能真實地體現出這些思想呢?我腦子裡產生了一個問號。下午,王導演對我說:「只要你在不同的情景中,充分體現出不同的性格,全部連接起來,這個人物就完整了。」
  靜靜的夜晚,我躲進會議室,為賈寶玉寫下了自傳。

  為60分乾杯!

  「對不起,我現在不能簽字,請原諒。」我的臉上掛著尷尬的笑意,心裡忐忑不安,苦苦地解釋。現在,還是案頭工作階段。今後,我這寶主能不能得到觀眾的承認還是個未知數。今天,我簽了字,也許今後,他們看見這個名字,會感到刺眼、彆扭,甚至嘲笑我,罵我。八十年代觀眾的審美趣味可不能低估。望著這一張張誠摯的臉,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滿懷歉意地從他們的包圍中逃了出來,心臟還在怦怦直跳。

  ×月×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日。有的是在父母、親人和好友或戀人的歡笑中度過的,有的則是在冷冷清清和無人知曉的沉默中度過的。我屬於後者,生日過得不聲不響,靜悄悄的,就象風平浪靜的湖面。除了在年齡上又增大一歲之外,什麼也沒有。事業對我來說,猶如掛在夜空中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即,哪還有情緒祝賀生日呢?然而使我想不到的是劇組熱心的哥們兒把會議室打掃得乾乾淨淨,把早已準備好的啤酒、罐頭,還有一個精美的蛋糕擺在桌上。大家歡聚一堂,為我祝賀生日。
  朋友們用茶杯、飯碗裝滿了啤酒,罐頭:
  「祝你一鳴驚人!」
  「祝你成功!」
  「祝你事業上飛黃騰達!」
  望著這一張張熱情的臉,我相信,他們都是由衷的。我眼裡閃著感激的熱淚,鼓足了勁,沖著蛋糕上的蠟燭吹去,那閃耀的燭光頓時變成了縷縷煙霧,在我眼前繚繞。我默默地告誡自己;不求一鳴驚人,也不希望飛黃騰達,只願明年拍戲順利,觀眾們在我的考卷上打一個「及格」。
  我的願望也許太低、太淺了。可是,在千百萬讀者心裡,寶玉的形象是那樣的完美,我不敢奢求能滿足觀眾的要求,只求觀眾體諒我這麼個無名之輩。我的心情是希望塑造一個使廣大觀眾滿意的賈寶王,然而我的才能可能力不從心。為此,我只好舉起酒杯:「為60分乾杯吧!」
  大夥送給我一本漂亮的影集。上面,宋信老師用他那瀟洒的毛筆書法寫道:
  「祝你有100個愉快的生日!」
  我很感動,誠摯地感謝大夥的心意與祝願。想不到我在遠離家鄉天府之國,遠離父母和親人的地方,過了一個美好的生日。
  深夜,躺在床上,我心裡再也不是空蕩蕩的了,腦子裡有了一個活生生的賈寶玉。剩下的就是靠自己的努力,用自己的大腦和心靈去精雕細刻地塑造好這個藝術形象。心裡踏實多了,可以靜心地進入夢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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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australia 發表於 2006-9-1 19:27 | 只看該作者
美髮,同我告別

  ×月×日

  秋去冬來,轉瞬之間,又過了幾個月。
  北方的隆冬與家鄉成都迥然不同。窗外,是寒冷的世界。凜冽的朔風,肆無忌憚地呼嘯著,颳得白樺樹嘩嘩作響。而室內卻是另一番世界,暖氣片散的熱量,使人全身暖烘烘的。
  剛發下來的拍攝計劃,上面清晰地印著:「2月5日,拍寶玉到秦可卿寢室的戲」。我將要在銀屏上亮相了。說不出是激動、不安、還是膽怯,只覺得心裡象沸騰的開水一般地滾燙。仔細一算,拍攝時間還有七天。幾個月的準備工作將要告一段落,腦子裡儲藏的對人物的理性認識馬上要投入到實踐中去檢驗了。我真難想象將是怎麼樣一個局面,真難想象銀屏上的我是怎麼樣一個形象。

  ×月×日

  「不行,頭髮短了,接不上假髮,只有剃光戴全頭套!」化妝設計師楊樹雲老師在我烏黑髮亮的捲髮上量了一下,果斷地宣判道。
  我定定地仰望著這位身高近一米九的老師,希望他能夠對我的頭髮暫行「死緩」。他卻毫不猶豫地舉起了剃頭刀:「沒辦法,為了拍好你的戲,這頭美髮只有犧牲了!」
  「別剃光呀!」在喉嚨管打轉的聲音,只有我自己能聽清。然而,剃頭刀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捲髮上,象是在切割著我的心。拍戲時雖然可以戴頭套,可是一個小青年留下一個光光的腦袋,象個和尚,日常生活中多難看呀!我心裡真是十二分的難過。不一會兒工夫,滿頭的捲髮做了刀下鬼。
  鏡子里,我的頭象個富強粉的白饅頭,又象500瓦的大燈泡,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哈,歐陽,變成和尚啦!」
  「寶玉,戲還沒拍,就想出家了!」
  當我鼓足勇氣走出化妝間時,大伙兒發瘋似地吼叫起來。我做出一副無所謂的神態,可心裡卻為失去一頭美髮而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

  我就是賈寶玉

  ×月×日

  攝影棚里,聚光燈閃閃發光。一切已準備就緒。我在等待,等待著導演的一聲號令。
  老實說,我沒象一些別的演員那樣,把每場戲都準備得那麼細膩。這種準備我不欣賞。我習慣把握住人物在規定的情景中的內心世界,把握住人物總體情緒的基調,用心靈的巨掌把它本能地抓住,小心翼翼地帶到現場,隨著這個「情緒的世界」,在特定環境的觸擊下,去發揮靈感,把人物的內心世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這樣反而會閃爍出意想不到的、耀眼的火花,使人物鬆弛、自如地生活在特定的環境之中。如果事先把每個鏡頭都想得頭頭是道,在現場就容易刻板地、機械地去表演腦子裡安排好的動作。這樣的表演肯定不自然、不流暢。我不否認,靠現場靈感發揮,有時一旦大腦受到外界干擾,表演就容易顯得乾巴。這就需要腦海、心靈溶為一體,情緒高度集中。這種「吃靈感」是不是最佳辦法,我實在不敢說,只是我習慣於此。
  此時,我頭戴束髮紫金冠,身穿大紅箭袖袍,腰束五彩絲長絛,腳登青緞少朝靴,緩緩地邁進攝影棚。我凝視著秦可卿那布置得金碧輝煌的房間,心裡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堅定的信念,角色與我溶在了一起,彷彿自己真是賈寶玉,彷彿自己確實是生活在這古色古香的環境裡面的貴族公子。我明白,這是靠化妝、靠服裝、靠那帶有真實性的設置、靠我內心保持住的人物此時此地所想所思的情緒基調。
  「開始!」副導演的聲音顯得好遙遠,彷彿在另一個世界里呼喊。
  我輕輕地拉著可卿的手,走進內室。眼前青煙繚繞,一股股醉人的香味撲鼻而來。望著秦可卿那迷人的臉龐,我陶醉在這美妙的環境之中。躺在精緻的床上,閉上倦眼,大腦猶如騎在那想象的飛馬上,在空中巡遊……
  「停!」副導演的聲音又從那遙遠的世界響了起來。
  我牢牢地保持住這種情緒,一個個鏡頭地往下拍,並且一個個鏡頭地獲得了通過。我感到十二分地驚詫。真的,我沒想到今天拍得這樣順利,象一串木排在滔滔江水中順江而下似的。王導演基本上沒有上來說戲。看來,我這種用慣了的現場靈感發揮,在古裝戲里一樣可用。
  戲拍完了,導演的愁眉漸漸舒展開來。我心裡也輕鬆多了。過兩天,就要回到家鄉成都過春節,與家人團聚,我心裡頓覺美滋滋的。

  上廁所的苦惱

  ×月×日

  春節剛過,一百多號人的大隊,浩浩蕩蕩地奔到了寒氣未消的南方。上海、揚州、無錫、蘇州、杭州,留下了我們拍攝的足跡。
  在這些風景優美的旅遊區拍戲,最使我頭痛的是上廁所。我帶起頭套、化上妝;身穿花箭綉袍,顯得脂粉味十足,象個女孩子。外景地的遊客都帶著猜疑的目光,好奇地看著我。
  一次在無錫拍戲,我正蹲在廁所里,一個小夥子急匆匆地撞進來,看見這身裝束的我,大驚失色,一個勁地道歉:「對不起,我走錯了!」沒等我解釋,就急忙退了出去。我追出一看,他望著門上赫赫耀眼的「男廁所」三字,懵了。
  我急忙解釋道:「別怕,我是男的……」
  他還沒反應過來,直楞楞地看著我,猶如站在他面前的是個怪物,我趕忙溜之大吉。
  今天在蘇州梅園拍戲,又碰到了這種鬼事。我讓攝製組的書記做「保鏢」,陪我上廁所。剛進去,裡面的一位老大爺「呵」地驚叫一聲,目光里充滿了慍色,盯著走在前面的書記,怒斥道:「你怎麼帶個姑娘進廁所來?你想幹什麼?」」書記急忙說明原委,老大爺才半信半疑地走了。
  回到拍攝現場,扮演王熙風的鄧婕告訴我,剛才有兩位圍觀拍戲的小夥子,對演賈寶玉的演員是男是女,打了好一陣賭,雙方決定:輸者請客。
  我簡直哭笑不得!
  明天,還得去外景地拍戲,還得領受好奇的目光。我只得採取措施:早上不喝水,出發前,解決了生活上的瑣事,在外拍戲時堅持不上廁所。

  「寂寞的小男孩」和「小秘密」

  ×月×日

  王導演喜歡開玩笑。現場拍戲的準備階段,只要有他在,總是不會寂寞。他還喜歡主動進攻。前兩天,說我在演員隊是拍片最多的一個,非給我帶上一項「歐明星」的桂冠。今天在現場,又送給陳曉旭一個雅號「帶魚(黛玉)」。這可激起了我和曉旭的不滿。常言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決定也回贈他一個精美的綽號,以做到互有往來,公平合理。
  黃昏的天,被一片雨霧籠罩。我和陳曉旭從飯廳出來,望見王導演獨自撐著黑傘在前面走著,顯得孤單單的。這使我們想起了《寂寞的小男孩》這隻歌。把「寂寞的小男孩」這個特別的稱號送給他,是最合適不過了。
  王導演知道后,抗議道:「你們這兩個小鬼不象話,沒老沒少!」
  曉旭反駁道:「這叫以牙還牙,你送我一個,我還您一個,相互不虧!」
  晚上,在書記房間里,我們又向書記發起了進攻:「書記,你在愛情上最堅貞、最專一,只談過一次戀愛。可是,你心中卻有無數的小秘密,今後就叫你『小秘密』吧!
  大夥一陣哄堂大笑。
  和兩位足可以做我父親的人開這種玩笑,大概是不禮貌的。可劇組是個隨和的集體,兩代人之間既有威嚴、有尊敬、有服從也有友誼。長輩們是師長,也是朋友。劇組既是個大集體,也是個溫暖的家庭。

  回到了兩百年前

  ×月×日

  今夜休息。
  隔壁房間里那熱門的迪斯科音樂,瘋狂地敲著,一陣陣地襲擊著年輕人的心。誰也別想坐著不動,兩隻不聽招呼的腳自然地跟著扭動起來。
  我在每間房門口竊視,想找一個安靜的環境看書。說心裡話,我們攝製組的工作好比在兩百年前的環境里生活,和外界是封閉式的。等《紅樓夢》拍完,我擔心自己在不斷更新的文藝觀念面前,變成白痴,落後於時代。為此我必須抓緊時間,在書本中去吸取更多的營養。
  陳曉旭和場記羅鋒在房間里靜心看書。我只有暫借這塊「寶地」了。
  「有吃的嗎?」看了一陣書,我這五點半才吃了四兩米飯的肚子,八點鐘就餓了。
  「有罐頭。」陳曉旭說著,把打開的罐頭遞了過來,風趣地說:「這兒簡直成了你的超級圖書館了,除了提供清靜的學習環境,還管吃的!」
  她的神態,使我想起了台灣作家三毛在撒哈拉沙漠遭難時,當地人那種樂於助人,又無可奈何的情景。
  「曉旭,三毛姓陳,你也姓陳,乾脆就叫你陳三毛吧!」我感謝她的款待,送給她這個雅號。
  「你怎麼閉口開口都是三毛呢?」
  「我被三毛的《啞奴》《紫衣》《五月花》迷住了。」
  羅鋒揮著手上的《彩霞滿天》說:「三毛不如瓊瑤,我喜歡瓊瑤的小說,感情很純真。」
  「瓊瑤的作品不過是新時期的言情小說,每部小說的情節幾乎大同小異,無非是才子佳人,經過一番痛苦的情感掙扎,最後為愛神而獻身。論情,比不過鴛鴦蝴蝶派;論深度,不如三毛。三毛的作品,有種超越一般時空的優美感,樸實無華的文筆很有力度,風趣、幽默中讓人感到淡淡的憂鬱,讀後如吃橄欖,回味無窮。」
  我居然激動起來,嗓門也提高了許多。
  「喂,你是來看書的?還是來辯論的?」羅鋒抗議道。
  我立刻住口了。平靜下來一想,對作品的喜愛,出於各自的興趣,何必非要把自己的喜愛強加於人呢?

  夢中的精神會餐

  ×月×日

  大本營香山——遠離市中心的偏僻郊區,進趟城足以使人精疲力盡。
  食堂里天天的黃瓜、白菜,油花花在菜面上飄浮,實在是屈指可數。日子久了,真叫人嘴裡饞得慌。早聽說北京烤鴨是上乘佳品,又得知價錢昂貴,嚇得一直不敢問津。還聽說新僑飯店的西餐很是不賴,想到自己不會動刀叉,於是不敢貿然前往。
  今天,特大喜事,進城到資料館觀摩錄相片。在劇組,這種事猶如過節一般地叫人歡雀。剛好又發了生活補助,左思右想,終於下了狠心,計劃用10元,進城去美美地吃上一頓。
  下午看錄相,上午就坐車進了城。大家三三兩兩,上街遊逛。我興沖沖地在街上尋覓。心想,要找一個又雅、又靜的餐館,要吃得舒心,要吃得解饞,總而言之,萬不可委屈了放在我口袋裡的,那已開始活蹦亂跳的10元大票。人家都說,干我們這一行的,不知要掙多少的錢。可天知、地知,我永遠是清貧。十元,對我來說真是大票了,如在山上,足以做我一個星期的生活費。
  正午時分,首都的餐館總是擁擠不堪。從門外往裡望去,密集的顧客熙熙攘攘,那窒息的空氣,可以叫人憋飽肚子。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家稱得上「雅座」的餐館:音樂、悠揚地迴旋,燈光下,是一排排火車坐位似的沙發。剛坐在軟綿綿的沙發上,一位濃妝艷抹的女服務員滿臉微笑地遞上了菜單。我一看單上的菜譜,確實讓人眼饞。可那價錢,又讓我大吃一驚:油悶大蝦,18元;紅烤酥雞,14元;蛋卷清魚,12元……我不知所措,進退兩難,服務員手裡的菜譜,象是我的欠債單。我不敢看她一眼,不自在地嘀咕道:「這些菜,我都……不喜歡吃……」邊說邊站起來。
  我窘得無地自容,急忙逃跑出去,肚子已被折騰得咕咕直叫,只得買了一斤皮厚肉少的包子,一瓶汽水。只好如此了。
  走到資料館門口,一片清靜。顯然,我來得太早了。無所事事,只好靠坐在牆邊,酣然大睡。不想竟做了一個夢:我回家去了。媽媽做了好多我喜歡吃的家鄉菜:夫妻肺片、麻婆豆腐、怪味雞塊、紅燒鯉魚,我如狼似虎地大吞……
  「喂,寶玉,怎麼坐在這兒當起叫花子來啦?錄相開始了!」
  一陣笑喊聲把我從精神會餐中吵醒了……

  情切切,意綿綿

  ×月×日

  累!真累!十二分地累!
  在我當演員的短短几年中,今天是最緊張、最被動、最累的一天!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月玉生香」這段戲中,寶玉用大段的語言,風趣、俏皮地講耗子精的故事,給黛玉開了一個玩笑。要演好這場戲,作為飾演者的我,首先要台詞背得滾瓜爛熟,發揮起來才流暢、自然。可是我卻忽略了這個問題,也沒有去打開思路考慮這場戲的基調。
  「到現場再說!」我抱著這種態度來到現場。
  全部準備就緒,而我的台詞卻跑到爪哇國去了,再也喚不回來,表演也不準確。極力去想詞,情緒全無。全體人員都盯著我。我腦里空白得一場糊塗,只有緊張,象個木偶。

  「寶玉,穩定情緒,不要慌…」副導演悄悄地安慰。
  「預備——開始!」
  台詞又錯了。
  「唉.不行,不是那意思。」導演無可奈何。我怯生生地瞟了一眼,怕這老頭兒發火。他卻耐下心來啟發、開導,試一遍。
  一遍一遍地試。
  「準備——開始!」
  終於,折騰了半天,拍完了。
  導演忙得滿頭大汗,一個動地吹風扇。
  我累得癱在床上,一個勁地喘大氣。
  「你呀!」王導演慍怒地責備道:「太小看電視劇了,小夥子!」
  我很難為情:「導演,我向你保證,下次不再發生類似事情」
  真的不能再發生了。任何創作不能沒有靈感,但任何創作又不能只依賴於靈感。我過分依賴於現場發揮,有時,就不那麼順利、流暢。國家投資八百五十萬元的巨片,舉國觀眾矚目的《紅樓夢》,不能這樣馬虎地對待呀!我深深地責備著自己今天的過失。

  「他不是寶玉」

  ×月×日

  吃午飯時,導演看見我這副模樣——被汗水浸濕的背心,肥大的燈龍綢褲,赤著腳,邊走邊把飯菜狼吞虎咽地扒進嘴裡,大不咧咧的。他忍不住玩笑道:「瞧瞧,你這個樣子,全然是賣西瓜的二道販子,哪象賈寶玉?」
  我自己也感到好笑。
  想起在杭州拍外景,記者採訪完了之後,悄悄對書記說:「你們的黛玉,寶釵都象,就只這個寶玉不象,顯得虎里虎氣,一點都不文雅。」
  生活里的我和銀屏上的我,判若兩人。如今,與我同齡的小夥子,很注意穿著打扮,有的在髮式和服式上接近女性。我不喜歡這種男女不分、過分講究打扮的人。我在外表上很無所謂,怎麼舒服怎麼來,隨隨便便,不講究衣著,不象人們想象中的演員,加上光禿禿的腦袋,恐怕只能扮演少年犯,哪裡會是高貴文雅的賈寶玉呢?但,這就是我——一個生活中不修邊幅的野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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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黛話紅樓》之《寶玉日記4》

西單闖禍

  ×月×日

  繁華、喧囂的西單,人海、車流象千軍萬馬在奔騰。隱約可見那沒有盡頭的車海中,有一個禿瓢,穿著運動衫,風風火火地蹬著一輛自行車在穿梭而行。猛看一眼,認為是少年犯或是武術運動員。
  其實,不是少年犯,也不是武術隊員,而是我。
  「快點騎。」我在催促自己。有什麼法子呢?馬上要拍外景到成都,總不好意思兩手空空回家吧?天天拍戲,好不容易擠出一小塊時間,急忙求旅館服務員,借來自行車,也不顧她的叮囑,說那車沒有閘,只顧快點趕回旅館化妝拍戲。
  剛拐進大木倉衚衕,準備寄車,緊貼在前面的一輛「三菱」麵包車忽然急剎,我那沒有閘的自行車不聽使喚地沖了過去,還沒來得及採取措施,已把麵包車的尾燈撞碎。
  逃?來不及了。那司機,一位年輕小夥子健步走來,望了望撒了一地的尾燈碎片,大有一種奈何不得的腔調問:「怎麼辦?」
  「我賠。」我摸了摸包里的十幾元錢,心想,大概還差不多。
  「到單位去說。」他的語言好強硬。
  「押」到他的單位,我是灰溜溜地不自在。
  「這個燈是配套的,需要80多元。」他說。
  什麼?望看他那一無表情的臉,大有被敲竹杠的架勢。
  「能不能少給點?」我只有懇求。
  「這已經不錯了。」他頗有點不耐煩。
  「那……」我為難了,「現在沒有這麼多錢。」
  「你是哪個單位的?」
  這一問,如一把尖刀逼著我掏出工作證給他。他審視著,那張冷冰冰的臉,終於放了晴,咧開了嘴,滿嘴被煙熏黑的牙。
  「坐吧!」他瀟洒地揮揮手,好象後面擺了一張軟沙發。我坐下,是一張又硬又冷的木凳。
  「這樣吧,你把工作證留下來。」他開恩地說,「然後就回去,告訴你們領導,由領導出面交涉,你自己出這筆錢,也困難。」他好象一切都在為我著想。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個辦法,闖禍的是我,還有什麼理由和別人爭執呢?我交了工作證,走出了門,那無數雙好奇的眼睛紛紛盯著我,我只有一個辦法能夠自救,就是把火辣辣的臉放進口袋裡去。
  唉,見鬼了

  ×月×日

  首都汽車公司辦公室。
  B主任,稀疏的頭髮,胖乎乎的臉。笑哈哈地沏了兩杯茶,笑哈哈地詢問這個戲什麼時候拍完,緊張嗎?那粗沙的聲音里頗有幾分關注。
  我和劇務小康,臉上堆滿了笑,仔仔細細地回答。怎敢粗心?那工作證也許正鎖在他的抽屜里呢!
  B主任對小康輕描淡寫地說:「那尾燈是日本進口的,值八百元。我們的意見,劇組幫他賠償一半錢,我們出一半錢。」
  一天功夫從八十元飛漲到八百元,相差太遠。我一聽,驚訝地瞪直了眼。
  小康也輕描淡寫地說:「這是他闖的禍,我們劇組不管。」
  B主任又說:「這麼多的錢,太大,他的戲演不好怎麼辦?」
  提得真絕。
  小康說:「他是演員,拍不好戲,是他自己的責任,我們不管,我來的目的只是為了查明情況。」
  回答得真絕。
  「昨天不是說80元嗎?這明明是敲竹杠。」
  「哈哈……賠償幾個錢,劇組還是沒有問題的。」B主任對我說,「何必讓你受損失呢?」
  媽的,厚顏無恥。
  「劇組一個子兒也不給。」小康堅定地說。
  「哈哈哈……」這位主任臉上堆滿了機械的笑,好不自然。我們等待著他的最後判決。他思忖片刻,手在空中一揮,猶如大將風度,說:「這樣吧,我這兒有幾盤關於交通安全的帶子,想放給司機們看看,又沒有機器,如果你們幫忙放一下,錢,咱們可以商量少收點。」
  小康滿口地答應,說沒問題。臨出門時,小康又遞上一隻煙給B主任,那主任顯得很得意,很悠然。
  小康抓住時機說:「主任,再給你們帶幾部錄相帶看看怎麼樣?」
  B主任喜滋滋地贊同。
  「那錢是不是就算了。」小康湊近B主任身邊,小聲嘀咕,「都是兄弟單位,今後還要互相幫助的。」
  B主任狡黠地瞟了一眼小康,又發出比哭還難聽的「哈哈」聲,最後,點頭了。
  望著B主任那張還在咧開嘴笑的臉,我真想在他的喉嚨里塞進一團棉花。他可以把80元提漲到800元,又把800元降到零,這都是他那張咧開的嘴,掌握了那麼一點權!正如人們常說,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大概,這位對我大赦的B主任,也是在權力上大顯身手,大出風頭的官痞子。
  「小康,什麼時候給他們放錄相?」我問。
  「明天。」
  「謝謝你,哥們兒。」

  「媽媽」找「女兒」

  ×月×日

  吃飯時同桌坐了一位陌生的姑娘。烏黑的長發,象瀑布似地傾瀉在身後,清秀而文靜的面龐,帶著羞澀,微微翹起的嘴唇,使她臉上閃現出几絲少女的稚氣,纖瘦而勻稱的身子拘束地坐著,低垂著眼帘,默默地吃著飯,不敢亂動。她就是剛定下飾演二小姐迎春的成都姑娘牟一。
  在成都外景地,正要拍迎春的戲時,原扮演迎春的金莉莉考上了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念書去了。眼看要有迎春的戲了,這急壞了王導演。
  迎春,二小姐你又在何處呢?
  扮演邢夫人的夏明輝同志,受命找演迎春的演員。這可是個苦差事,金莉莉已經演了一些戲,現在要找的迎春不但外形要酷似金莉莉,而且,氣質又要和人物相吻合。可誰讓迎春是邢夫人的女兒呢?媽媽找女兒,也在情理之中。
  夏明輝在成都四處奔忙、尋覓。
  王導演的眼睛盯住電話,多麼希望喜訊傳來。
  忙了幾天,但毫無結果,把夏明輝同志急得焦頭爛額。突然,在路經紅旗商場存車處時,她發現一位姑娘,身材苗條,文文靜靜的,正準備騎車走。啊,那氣質,不正是她心目中的女兒嗎?她興奮地跑過去,攔住了這位姑娘。
  夏明輝同志匆匆說明了來意。問;「你喜歡演戲嗎?」
  「不知道。」羞答答的回答。
  「演過戲嗎?」
  「沒有。」聲音低低的。
  「你是幹什麼的?」
  「汽車運輸公司的,剛考上電大。」低埋著頭。
  簡單而低聲的回答,羞答答的神態,毫無生氣。夏明輝熱情的心頓覺涼了半截。可是,火燒眉毛無可奈何。不管怎麼說,這女孩子氣質還是不錯的。哎,試試吧。
  夏明輝讓她到新部縣外景點來一趟,再三叮嚀。她只默默點頭。
  也就是今天,她來了。化了妝,試了鏡頭。那形象、那氣質剛好和導演心目中的形象相吻合,迎春,就是她了。導演果斷拍板。
  沒有演過戲怎麼辦?多拍兩次就會了。
  不會表演怎麼辦?讓輔導老師教,一個鏡頭一句詞地具體輔導。
  就這樣,她留在了劇組,坐在了這張飯桌旁。除了鄧婕、張莉我又多了一位成都老鄉——牟一。

  當代青年不喜歡賈寶玉

  ×月×日

  某雜誌上搞了一次民意測驗:當代青年最喜歡世界名著里的哪個人物?最不喜歡四個人物?
  回答是:最不喜歡的人物——賈寶玉。
  今天,到一位老師家裡去玩。她那正上初中的女兒非常喜歡《紅樓夢》,對書中的章節和人物了如指掌,有些見解也頗有深度。她說:寶釵,鳳姐、探春,都是她喜愛的人物。談到了賈寶玉時,她卻說:「我不喜歡!」
  「為什麼?」
  「不知道,反正不喜歡。」
  乾脆、直率、毫不掩飾地表明自己的觀點,足以看出當代青年學生的審美觀。
  「老實說,如果站在當代青年的角度,我也不喜歡賈寶王。」我說。
  她疑惑地看看我,好象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肯定地說:「現在我們對美的衡量已經遠遠地不局限於漂亮了。男性美的標準是深沉、堅定,而兩百年前,男性美的標準卻是外在的英俊與風雅。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美學觀念和審美趣味。新的社會,新的時代,產生出新的美學觀念和審美標準。正如黑格爾說,美是個流動範疇,而不是固定範疇。各個時代的美都是由該時代實踐所決定的,只有同人類歷史發展必然規律相一致的美才是真正的美。」
  《紅樓夢》是那個時代的作品。賈寶玉屬於那個時代的男性,他對封建社會的反叛行為,對愛情的純真、執著,是美的、是有魅力的。閱一部作品,不能脫離當時的歷史背景,要理解彼時彼地的人的審美意識。如果按照現代人的眼光去判斷兩百年前社會實踐所產生的美,這未免太狹窄,這位中學生同意我的淺見,至少認為還有那麼一點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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