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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版)綠卡---北京姑娘在紐約(作者:曹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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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18 01:37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綠卡---北京姑娘在紐約

                                曹桂林

    人生旅途,幾乎所有人都帶有一定的盲目,而為了一個目的拼搏、掙扎,自然
斗得遍體傷痕。
    輕傷者,步履艱難;重創者,匍匐爬行。
    我們嘲笑不知深淺的河鰻,終日趕路,奔向藍色的大海,孰不知,深海處到底
有多黑。
    我們嘲笑不知高低的旅鼠.一生都在奮力向頂峰攀登, 孰不知,崖下到底有多
深。
    河鰻,也許剛剛游進大海,就被兇猛的鯊類吞食;旅鼠,也許未至峰頂,就困
死在途中。
    不必嘲笑河鰻和旅鼠了,人類又何曾不是如此。


                                 引言

    歪打正著。
    寫了本《北京人在紐約》,火了。
    廣播、電影、電視、書籍、報刊一齊上。
    就連《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美聯社,也湊上一股。沒想到,也真沒
見過這陣勢。
    十幾年的美國生活,只知道牲口似地悶頭干,誰知道,寫書還會有這麼大動靜。
    這一來,還真上了癮,右手的三個手指頭,有時沒事愛弄個筆,見到了方格紙
就挺喜歡。
    知根知底的朋友,點著我的腦門子笑話我:「放著挺好的生意不去做,怎麼著,
想當文學家啦?別忘了,寫書寫書,越寫越輸。」
    幾個較親近的朋友也勸我:「別費勁了,你那本書寫完了,人家怎麼評論的?
沒什麼文學性,大不了是個評書。」
    「評書就評書。評書,它也佔個民間文學不是?」我真還有點兒不服氣。
    可回頭一想,嗨,爭這幹什麼啊?既然有膽兒放下生意不做,那就寫唄。寫,
先寫,寫完了再說。
    「現在你寫什麼哪?」有一天,我太太問。
    「《北京姑娘在紐約》」。我一字一字地大聲宣告我的書名。
    「我早就知道,你是在寫那個賤貨。告訴你,省點兒墨水吧,那種女人,你也
值得寫?誰不知道,她的發跡是靠那個。」
    我不願跟她爭,我繼續寫,不停地寫,好在她也不攔著。
    大夏天兒,我光著膀子,掄著筆,敞開著寫。
    「幹什麼哪?又練字兒哪?」
    嚇了我一跳,抬頭一看,是老鐵。老鐵也是北京來的。
    我立刻請他坐下,告訴他我寫的是誰,正在寫哪段兒。
    「呵!夠娼的,可人家也發了,這地方,這年頭,笑貧不笑娼。」
    我說:「別介,這話,要是真叫她聽見了,非抽你一個大嘴巴!兄弟,她不是
娼,你不了解她。」
    「廢話,當然你了解,她沒事就找你嘀嘀咕咕,講她那點順不清的爛事,她那
些事,誰不知道哇!」
    「你們不知道,你們......你們只知道表面,不知道內情。」我犯急了。
    「好,那做就寫出來,讓我們瞧瞧,也好長長見識。」老鐵說。
    其實,這本《綠卡一北京姑娘在紐約》我早就想寫了,在《北京人在紐約》之
前,就搭好了故事的框架。主人公的原形是我的好朋友,聊了不下上百遍。沒動筆,
就是覺得沒把握。
    初稿完成之後,想讀給幾位朋友聽一聽,由於篇輻太長,朋友時間太緊,誰也
沒功夫聽完。
    隻言片語聽幾段,看法不同,說法不一。
    有的說:「挺來勁」「真夠亂」。
    有的說:「缺點兒色」「太過了」。
    這些評論,我都不同意。您真想知道我要寫的是什麼,還得從頭聽我說。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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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18 01:41 | 只看該作者


    起飛了,真的起飛了。
    她的座位號碼是4OB, 正處於飛機翅膀的后側,可以清楚地看到巨大的機翼使
渡音747騰空而起的細微動作。 她看得非常入神,像小孩子在看卡通片中的「唐老
鴨」。
    她從未坐過飛機。兒時的她只見過天上飛的飛機。那時她想,它一定是巨大的,
速度是極快的,不然飛得那麼高,離地那麼遠,怎麼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響。
    可今天,她真沒想到,自己就在這東西的肚子里,而且要長途飛行。奇怪的是
坐在飛機肚子里,所聽到的聲音,絕沒有在地面上聽到的那祥巨大,那樣恐怖。她
的座位,在一排三個座位的正中間,她往前探著身子,向左側歪著頭,透進那長圓
的小窗口,才能仔細觀察到那巨大機翼在飛行時的變化。
    靠窗坐的是位男同胞,也在爭著看窗外。他憑藉有利地形,把那沾著頭皮屑的
肥大的後腦勺甩給了她,她得左古搖晃地調整自己的視線,方可看到窗外。這一切,
對她都是新鮮的。
    「該死的腦袋瓜子。」她暗自罵了一聲。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坐飛機,內心恐慌,夾著一種說不出的新奇,就像小孩
子第一次去遊樂園乘雲霄飛車,新奇、膽怯、刺激、好玩。
    她閉上雙跟,享受著飛機騰空時的滋味兒。
    24年來,她是第一次離開地面,而且飛得這麼快又這麼高.
    24年來,她的雙腳,除了小時候跳橡皮筋兒,或者跳繩時,瞬間離開過地面,
她一直是腳穿著鞋,鞋蹭著地,扎紮實實地在地面上,在北京這塊土地上生活了24
年。
    她雙眼還是緊閉著,那看上去還狠細緻的嘴角,微微地翹起來。
    她是在微笑,可看上去比狂聲大笑更感人。
    她是在狂笑,只是沒有出聲,卻也真是出自肺腑。她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十億
人中能有多少人飛得這麼高、這麼遠啊?
    美國,美國,那是什麼地方,是人人都能去的嗎?
    不錯,那是人人都想去的地方。打她一記事,就有人偷偷地向她訴說過這種願
望。可活了24年,她除了看過有限的幾部「好來塢」影片外,就再也不知道什麼叫
美國了。至於報紙上寫的美國,她不想去看,更不想去研究,因為所有親近她的朋
友都會對她說;「誰信哪?
    美國一定是不錯的,她這樣想過;不然,不然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心嚮往之。
    飛帆繼續加速、爬高。座位幾乎變成了45度角兒。
    她突然覺得,耳朵眼兒里疼痛難忍,像是誰用鋼針狠命地往裡刺了幾下。
    她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巴,想減輕一下對鼓膜的壓力。可是不起作用,兩個耳朵
眼兒,像是灌進了蠟液,索性什麼也聽不見了。
    她的頭沉甸甸地放在了椅子背上,整個身體像是和椅子長在了一起。
    這感覺就像有人往後拉她,往下掀她蓋不多。她極力想掙脫這種力量,可是辦
不到,使不上勁。
    這感覺使地突然想起16歲那年,去內蒙乒團。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會記起
那些舊事,命運的巨大反差,更使她覺得,這時候想起舊事,是那麼不可思議。


    她還記得那天,那個只有陰霾而缺少陽光的一天。
    早上,爸爸幫她打好了行李,媽媽不知又在她的軍用背包里塞了些什麼。
    「爸,媽,我走了。」她低著頭說。是的,那時她只能選擇走。
    「嗯......」爸眼圈兒紅著應了一聲。她知道,爸不敢說什麼,他正在受審查。
    她轉身正想打開單元門,媽忍不住了,「哇」地哭出聲來,從後邊抱住了她。
    80多歲的姥姥,己癱在床上,叫她的名字。她轉身進了裡屋,剛坐在床上,姥
姥就揪住了她的袖子,晃動著,泣不成聲。
    此時,媽媽的哭聲,姥姥的抽泣聲,加上嗡嗡的耳鳴,充斥在整個耳朵呈,牽
動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飛機似乎已爬到了預定的高度,椅子的角度也逐漸恢復了正常。
    她的嘴角往上翹,又慢慢拉平,現在一個勁兒地往下撇。
    她哭了,雙肩在顫。
    地球的引力太大。不,大概是北京這塊地方太特別吧。它的引力一定比地球其
他的地方大,它不僅吸住你的身體,拉下你的嘴角,甚至,可以把你的眼淚也吸出
來。
    她沒想再次望一望窗外,再看一眼北京。其實,她就是真的再想看,也看不見
了。飛機己穿過了厚厚的雲層,飛上了萬米高空。
    腳下一片白茫茫,北京城己被那一卷一卷的白雲吞沒了。
    再見了,北京城。
    再見了,北京人。
    再見了,媽媽。
    45度角的椅子,巳完全恢復到正常水平.
    「啪」的一聲,鼓膜像是被人捅開,一陣唏哩嘩啦的聲音,傳進了剛被捅開的
耳朵里。她睜開眼瞎,向左看掃了一下。
    人們正在各自解著安全帶。
    擴音器里,傳來了女乘務員的那種程式化的甜膩膩的聲音。
    「各位旅客, 早上好,歡迎您乘坐982航班。現在我們開始供應早餐,請大家
把座位前的小桌放平,我們就要開始服務了。謝謝各位合作。
    她沒有立即放下小桌子。
    她顧不上了,她雙手正在忙著,忙著截住、擋住從眼睛里湧出來的淚水。
    一隻手從左邊伸了過來,遞迸來一條手帕,雖然那手長得又粗、又大、又難看,
可那手帕是白白的、嶄新的。
    她沒有說謝謝,也沒有抬頭看一跟這遞手帕的人,她奪過手帕就捂住了雙跟。
    她聽到了一種狠怪的聲音,這聲音就在左側,由於離得近,這聲音似乎蓋過了
飛機低沉的嗡嗡聲。
    她抬頭向窗目望去。她發現,那個沾著頭皮屑的後腦勺,在不停地顫抖,未經
整理的亂亂的頭髮毫無規律地哆嗦著。
    她明白了,手帕是他遞過來的,看來他哭得比她還傷心
    她用手指尖兒,捅了捅那人的後背,想把手帕還給他。那個沾著頭皮屑的大
腦袋,立即轉過臉來,哇!嚇了她一跳。
    好醜的一張臉。這人怎麼長成這祥,太慘點兒了吧!手帕還給了他。淚水競無
節制地在他那張醜臉上流滿。
    早餐端上來了。
    她接過來一杯牛奶,喝了一大口,好甜哪!
    奶,不管是牛奶、羊奶、馬奶、人奶,只要是奶,它就是甜的,香的。它會使
你聯想到母親,聯想到生命,聯想到滋潤你的家鄉故土。
    她一口氣兒唱完了,真舒服.可地突然不禁生出一絲傷感。她就要「斷奶」了,
眼眶又有些發濕,嘴角又開始往下撇.
    她討厭自己這種莫名奇妙的感覺,就趕快撕了一塊麵包,塞到嘴裡,可咽不下
去,味同嚼蠟。
    她重重地用手揉了一下那又開始潮濕的眼睛。
    「你......你......你多......多吃......吃一點兒,路......路很長......」
    怎麼,他還是個結巴。
    她搖了搖頭,抬起了發紅髮腫的眼皮,露出了感謝的微笑。
    「我叫村上一夫,日本車旅公司駐京經理。」坐在右邊的日本人,雙手遞給她
一張名片,井深鞠一躬:「請多關照。」
    「嗯......我叫常鐵花。」她有些羞澀。
    「常鐵花......」村上重複了一下她的名字,費力地模仿著。特別是把第三聲
的鐵字念成了第一聲,聽起來很彆扭。
    「常是非常的常,鐵是鋼鐵的鐵,花,就是榮莉花、壯丹花的花。』她向村上
解釋。
    「噢?這名字,狠有趣,有趣。鋼鐵是冷的,不美的,花是暖的,美的。用鋼
鐵做的花一定不同一般,一定更美,一定價值狠高。」村上的發音,鐵花聽著不太
順耳。 名兒是媽起的,生她那年夏天正是院子里鐵樹開花的時候.從沒有一個人把
她的名字與價值連在一起比較過。日本人真是經濟動物。
    「我......我......我叫王......王一來,王是三......三橫一......一豎王,
一......一是一二......二三的一,來......來就是......」那個帶頭皮屑的人也
湊過來介紹。只見大丑(鐵花在心裡這樣稱呼他)舉起古手,在空中揮了揮,試圖
以此來消除他語言上的障礙。.
    她實在是不願意王一來插話進來,因為他與右邊這位日本人比起來,怎麼說呢?
真差勁!
    「常小姐,你去哪裡?」日本人這個句子造得還行。
    「美國。」
    「讀書?」
    「嗯。「
    「哪個城市?」
    「紐約。」
    「喲!」大丑大聲地叫了一聲。
    「我......我也......也去......去紐......紐約......讀....讀書。」
    「真的!」她露出甜極了的笑容。她笑得樸實大方,清白的牙齒,整齊地排在
兩片紅潤潤的雙唇中間。
    「太巧了,這樣咱們路上可以有個照應了。」她說。
    一陣交談過後,又陷入了平靜。
    也許是長途飛行的緣故,鐵花任憑思緒飛馳。她想過去,想往事,想現在,想
未來。她不知道飛機上所有的人是不是都像她這樣胡思亂願。也許都這樣吧。
    本來嘛,一個人的手腳,被捆在不到一平方米的地方,身體又只能保持著一種
姿勢坐著,20幾個鐘頭夠熬的。
    這時,唯一能大顯身手的是大腦,思維是不受空間限制的。平時八杆子打不著
的人啦,幾百輩子以前的事啦,會突然一個個從大腦的溝回里跳出來。
    鐵花也想起了一位八杆子打不著的人一黃自強,中學時的同班同學,他們一起
去了內蒙兵團。


    冬天,冷得不能再冷的一個冬天。
    一天晚上,她在火坑上睡得正香。
    「鐵花,鐵花。」有人在窗外輕聲叫她。
    迷迷瞪瞪地,她睜開了眼睛。
    「鐵花,鐵花。」
    她心裡明鏡兒似的,知道是誰。
    「鐵花!」叫聲越來越高。
    她立刻坐起身來,披上了軍棉襖。
    那叫聲還未停。
    她輕手輕腳朝門口走去。.
    輕輕地,門打開了一道縫,那零下四十幾度的北國寒流立即襲了進來,她眯起
了雙跟。
    「鐵花。」
    「唉。」她應了一聲,冷風迎面吹進了她的口腔,她打了一個寒顫。
    那人聽到了應聲,立刻從窗口跳到了門邊。
    「你出來一會兒行嗎?」
    「太晚了。」
    「我有事跟你說。」
    「趕明兒的。」
    「那......那你看過我的信了嗎?」
    「你膽子真大。」
    「.....」
    又一股夾著雪花的寒風吹了進來,她把軍棉襖的領子往前拽了拽。
    「太冷了,快回去吧。」她催他。
    「你怎麼想的嘛?」
    「明天再說。」
    「你不說,我不走。」
    「我......我也喜歡你。」她不知道自己哪兒來這麼大的勇氣。
    「鐵花,鐵花。」聲音顯得急切,
    「明天收了工,在場院西邊的牛棚里,你等我。」她匆匆地與他定好約會。那
人走了,他就是黃自強,一個看上去還算帥氣的小夥子。
    她鑽回被窩裡,久久不能入睡。l7歲少女孤寂的心,第一次被異性煽開了愛的
心扉。,火炕拷得她翻來覆去。,
    她伸出手,從軍棉襖的上衣口袋裡又摸出了那封信。
    她從枕頭下面摸出了手電筒,又把被子往上拉過了頭頂。
    在潮的、熱的、有股怪味兒的被窩裡,她打開了手電筒,把那封火一樣的信,又
看了一遍。

親愛的鐵龍,我愛你。在冰天雪地的北國,我找到了熱,那就走你,在一片白色的
世界, 我看到了希望,那就是你.在茫茫無際的林海,我找到了方向,那就是你,
鐵花,你那輕盈動人的腳步,巳踏入了我的心房。為了你,我可以不吃,不喝,不
睡.是啊, 吃、喝、睡,算得了什麼?只有愛才最珍貴。為了你,我可以干出任何
事,任何事幹完了都不後悔。來!讓我拉著你的手走出過冰天雪地。來!讓我挽住
你的腰際,讓我們一起走吧,哪怕是大地的盡頭。

    這封信下署的是真名實姓一黃自強。
    那時的她太純情。她被打動了,一封沒有高妙文採的信,或者說詩,帶給她的
卻是從未體驗過的震撼。她渾身出了一層層粘乎乎的汗,是由於火炕的熱度,還是
信中的激情,她無心去分析,反正她一夜沒睡。沖著那干打壘的土壞房,沖著房頂
上露出來的一條條木椽子,她睜著眼睛,想了一整夜。
    在那革命洪流四溢的年代里,被派到邊陲的這些少男少女們,不管環境多麼險
惡,物資多麼貧乏,都擋不住青春的誘惑。在那寂寞、寒冷、無祭的日子裡,即使
讓他們一天幹上十幾個鐘頭的活兒,他們還是剩下了大量的能和熱,青春就會在寂
寞難耐中騷動起來。不到兩年時間,整個乒團,彩事不斷,情書滿天,就連老老實
實、政治掛帥的兵團領導,也被卷進來了。
    說來也怪,常鐵花一直沒能卷進去。按她那出眾的長相兒,在兵團的女知青里,
該屬一流,就憑她那1.68米的個子,往那兒一站,也是鶴立雞群。
    可她一直沒得到任何異性的青睞。是她高傲,嚴肅,不給人以機會?不對!她
何嘗不想有異性的安慰?可是,一直到這股洪流的尾聲,她才第一次收到了黃自強
的這封情書。
    第二天收工后,她趁人們回宿舍洗臉,去伙房打飯的空當兒,來到了牛棚。
    黃自強巳先在那裡等候她了。「吱呀」一聲,她推開了木門,心跳的速度頓時
加快快了幾倍。
    黃自強顯然相當激動。他搶上前去,拉住她的手;「鐵花!」他呼喚著,眼裡
閃著激動驚喜的光芒。
    「來,這邊暖和!」她隨他走進了牛棚的角落。
    兩隻老牛橫卧在阜垛里,圓圓的大眼,瞧了他倆一跟,若無其事,似乎己司空
見慣了。
    為了避寒,他倆一同擠到一隻老牛的身邊,老牛「哞--」了一聲,移動了一
下身體,像是為他倆騰地方。,
    牛肚子成了天然沙發,溫暖、柔軟。他倆半躺了下來,老牛的體溫,透過冰冷
的軍棉襖,傳到他倆的身上,驅散了北國的寒意。
    「信,你看了嗎廣黃自強又一次問。
    她點了點頭。
    「那......那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
    她又點了一下頭。
    黃自強抓起鐵花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滾燙的臉上。
    鐵花沒有反對的袁示,她長出了一口氣。
    黃自強猛一翻身,抱住了鐵花,雖然隔著厚厚的軍棉襖,仍感到她的胸是高高
的,柔軟而堅挺。他一隻腿搭在了鐵花的身上,顯得很亢奮。
    她沒有躲閃,意識到那張臉離她非常近。
    他捉住鐵花那發顫的雙唇,然後重重地吻。
    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兩腿發軟,要不是倚在老牛身上,她一定是支不住的。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異性親吻,那是甜的、香的。
    她不由自主地用雙臂緊緊地勾住了他的脖子,盡情地享受這初吻的新奇。
    不能自制的黃自強,喘著粗氣,解開了她軍棉褲的皮帶。
    「不!」她如大夢初醒,一把推開了他。
    老牛被驚動了,悶聲悶氣地叫了一聲,突出來的大黑眼球,直盯著他和地。
    地翻身坐了起來,瞪了黃自強一眼。「鐵花,真的,我真愛你。」
    她,推開門跑了。
    她跑得很快,像只剛會飛出窩的小山雀又象一隻初春看到嫩草的小鹿,蹦蹦跳
跳、跌跌撞撞。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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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18 01:45 | 只看該作者
打井、挖渠,準備春灌,佔去了整整一個冬天,鎬頭、鋼鍬,在封凍的地皮上
啃了整整五個月。
    灰頭土臉的姑娘們,收了工總忘不了拿起小鏡子照照。
    火炕燒得賊熱,土坯房裡像是夏天。
    燒鍋開水,洗個澡,擦擦身子去去霉氣。
    姑娘們脫了個凈光,干打壘成了女澡堂。
    性格開朗的丫頭們,嘻嘻哈哈窮找樂子。
    光溜溜地鑽進了被窩,長了老繭的小手,撫摸著自己的胴體,個個發出了長吁
短嘆。
    火坑烤著這些豆蔻年華般的生命。
    小夥子們拿完了虱子,擠著臉上的青春痘兒.又展開了無聊的競賽。
    ......
    ......


    無聊,寂寞,苦悶。
    終於,漫長的冬天過去了。
    春天到了。滿山遍野盛開著野杜鵑,紫、粉、白、紅,清逸灑脫。嫩綠的小草,
從地表伸出了頭,春風一吹,鋪滿大地。
    羊群里,牛群里,時不時傳來尋偶的鳴叫。
    驃悍的種馬,以一當十,威風凜凜,衝鋒陷陣。
    就連嫩草中的小爬蟲,也四處亂竄。
    鐵花躺在柔軟如毯的阜地上,仰望著高高的藍天,嘴裡嚼著一根嫩草,品嘗著
醉人的草香。她問平躺在身邊的黃自強;
    「那天你為什麼敢?」
    「不知道,反正他們說,我白追,白搭,你太美,不可能。」
    「你們男的不是最愛追美的嗎?」
    「也不,太美,美過了就不追了。」
    「為什麼?」
    他們都說你太莊嚴......不對,是莊重,也不對,是端莊什麼的,反正說是白
費勁兒,不如找省事的。
    「我不省事兒?」
    「不省事.幾個月了,我碰著你了嗎?」
    「你還要怎麼碰?」
    「我指的是那事兒。」
    「去!沒那麼容易。」
    「你瞧,不省事吧。」
    一陣春風吹來,黃自強翻了個身,趴在草地上,看著她。
    她那長長的秀髮攤在草地上,像潑在綠色畫布上的墨,沒有規律。
    捂了一冬天的臉,有些白凈,北國的堅硬春風,又給她的雙頰塗上了一層淡淡
的紅。
    她真是太美了。唇線以上,側面望上去,競有一層濃濃的絨毛,增添了她青春
的嬌艷。
    黃自強看得出了神。他能體會到,大自然和鐵花加在一起,會叫人發瘋的。
    鐵花也翻了個身,盯住黃自強的雙眼,神秘地問:「跟別人呢?有那事嗎?」
她不覺紅了臉。
    他猶豫了一下說:「嗯......沒有,沒有過。」
    「再說?」
    「有,有一個。」
    「騙我!」
    「好像兩個吧。」
    「不信!」
    「三個。」
    「嗯!?」
    「向毛主席保證,就四個。」說完,看著鐵花嚴厲的眼神,就馬上說;「那...
..那些,那些都是玩兒玩兒,不是真的。其實也沒那麼多,我......我怕你生氣,
才......才......」
    鐵花咯咯咯地大笑著,在草地上打了個滾兒。
    黃自強趴在原處沒動。
    她又從地上拔出了一根草葉,放到了嘴裡,輕輕地嚼著。
    傍晚,大地安靜極了。赤紅的太陽掛在草原的盡頭,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羊叫。
    「你過來。」
    他爬到她的身邊,
    「傻!」她說著,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黃自強。黃自強呆了,瞬即又猛然地
壓在了她的身上。
    棉褲、棉襖早換成了單薄的軍裝,他迅速地解開了自己的軍褲,叉哆哆嗦嗦解
開了鐵花的軍褲。、
    這一切來得如此突然,鐵花沒有去阻擋。
    「疼!」她痛苦地叫了一聲。
    黃自強立即停止了動作,脆在草地上。
    她也一下子坐了起來.低著頭,那一頭長發撒在她的肩上,被風吹得飄來擺去。
「我說什麼來著,不行。」黃自強又急,又后侮。
    她拉住他的手,讓他坐下來,頭依在他的肩上。
    他像犯了錯的孩子,再也不敢亂動。
    她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上,又說了聲「傻!」


飛機一陣猛烈地顫抖,驚醒了她,把她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把她從一望無際的
大草原, 拉回到渡音747的座艙里。噢!這一切早己離她遠去,像一個飄忽的夢。
她揉了揉眼睛,看見日本人在不停地寫東西。她感到左肩非常酸疼,想換個姿勢,
可試了幾下,都抬不起身來。
    她扭頭往左一看,嗨,萬沒想到,大丑那肥大的腦袋,毫無保留地搭在了她的
肩上。
    「真噁心。」她皺起了雙眉。
    她很想捅醒他, 可一看他睡得那麼熟那麼安穩,又有些不忍心,只是那肥重
的頭使她難以支撐,膀子被壓得生疼。
    正在她沒主意的時候,機艙里的擴音器響了,
    「各位旅客請注意......」她想,這回有救了。
    「.....再過15分鐘, 我們將準時抵達日本東京成田機場,在這裡,我們停留
一個小時。繼續飛往紐約的旅客,請拿好您的隨身行李,準備好您的護照、登機牌
和各種證件,不要廷誤,謝謝合作。」
    大丑還在打呼,擴音器的聲音並沒有驚醒他。
    下降的飛機,又是一陣顛簸,她借著顛簸的慣力,誇大了自已身體被震的動作,
特彆強調了左肩,用力地拱了他一下。
    大丑這才迷迷瞪瞪地醒了,他眨了眨雙眼,嘴和鼻子同時「阿--」了幾聲。
    村上顯得很興奮,忙著收拾他的文件箱。
    大丑把頭又歪向窗口,似乎他對飛機的翅膀有特殊的感情。
    著陸了。
    旅客們安靜地魚貫而行,走出了機艙,一條不知多長的傳送帶又把他們載到了
轉機大廳。
    村上深鞠一躬,說了聲「撒尤那拉。」
    鐵花站在指示牌前,端詳著上面寫的字,不知所云。
                                            .15.
    「走.....走......走這......這邊。」大丑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身後。
    她不敢太相信大丑的判斷,她懷疑他的方向感的可靠性。
    「沒......沒......沒錯兒。」
    她沒轉身,仍舊仔細研究著字牌中的幾個漢字。
    「小......小.....小常, 你......你看, Connecting flight to New York
is this way。」(繼續飛往紐約的旅客請走這邊。)
    跟鬧鬼了似的;她聽到大丑說了句流暢的英文。接著她又否定了自己,他是個
結巴。
    「Connecting flight to New York is this Way。」又是那句流暢的英文。
    她立即轉回頭來。、.
    「是你說的嗎?」她問大丑。
    「沒....沒....沒錯兒,跟.....跟.....跟我...我來。」
    起初她仍然懷疑自己的耳朵,可看了看周圍,這才確定是他說的。
    她跟著大丑指的方向走了,邊走邊想;「這人怪,怪事,怪人 」
    走出去沒多遠,前面指示牌上寫著大大的兩個漢字--「出 港」
    「錯了不是。」她停住了腳步,後悔跟著他來。
    「走.....走吧, 你......你看牌......牌子下......下面的......英......
英文Connecting Flight TO New York (繼續飛往紐約) Flight NO. (航班號)
18OO.Departure Gate(登機口)No.36.」
    她睜大了眼睛聽著大丑這一大串英語,她覺得他說英文時像換了個人,好像這
聲音根本不是從他嘴裡發出來的。
    大丑的英文引起了她的好感.並增加了對他的幾分信賴。
    她跟著他向36號登機口走去。
    旅客們己排起了長隊,一個接著一個過關、登機。
    「真夠煩的。」等過了關,她嘟囔著說。
    「出......出......出國嘛。」大丑安慰她。
    進了機艙,找到了座位,才鬆了口氣。日本國就算來過了,跟逛了一趟鬧哄哄
的王府井沒什麼兩祥.什麼異國的風情,現代化的國度.什麼感覺也沒留下。
    日本人走了,右邊的空位子換上來一位美國人,禿頂,大鬍子,屁股正好能塞
進座位,肚子象個大麻袋,沉甸甸地扔在腿上。還沒坐穩,就向鐵花伸過來那帶毛
的手:「Hello. My name is John. Nice to see you(你好,我叫約翰,看到你很
高興。)
    說完,他嗓子里發出了呼嚕呼嚕聲,像個風箱。她笑了一下,轉過臉望著大
丑,像是求救。
    「別......別......別理......理他,你......你一搭......搭茬兒,他.....
.他該......沒完了。」
    可出於禮貌,她還是轉過臉,向這位胖美國人回敬了微笑。
    「Oh , you are so beautiful, I never met such a pretty girl as you in
my life.」(你長得真美,我從沒見過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胖美國人驚訝地像
是發現了新大陸。
    她笑著搖了搖頭,想表示不懂英語。
    「他.....他.....他說你.....你美,這....這....這輩......輩子.....從...
.從來沒....沒見...見過。」大丑譯給她聽。
    「神經。」她沖大丑小聲嘀咕了一句。
    「倒......倒也不....不是, 美......美國人...說...說話直。實..實.....
實話,是......是美。」
    「倆神經。」她暗自說。
    飛機己滑進了跑道,又起飛了。
    她感到從這裡起飛,跟從北京起飛不太一樣,她沒覺得有人往下拉她,拽她,
椅子與身體的關係也絕沒那麼緊.她似乎認為,地球對這兒的引力不夠大。
    大丑伸了個懶腰,又要準備入睡。
    出於好奇,她直截了當地問:「你是外交部的?」
    「我?外......外......外交......交官?」
    「那你怎麼會說英文?」
    「自......自......自學的。」
    「自學的?」她不信。因為她曾試著學過三四次,可就是掌握不住這「洋話」
的規律,一賭氣不學了。
    「我不信,自學的不可能說得這麼好。」
    「比......比我好......好的多......多著呢!」
    「可你說中......」話到一半,她不好意思再問了。
    「先......先......先天的。」大丑對自己的缺陷,似乎相當敏感,也毫不掩
飾。
    「可你說的英......」
    「后......后......後天......天的。這......這東.....東西不......不難。
玩兒......玩兒命練,別......別怕丑,就......就行。」
    「Whore are you going?」(你去哪兒?)美國人永遠是不甘寂寞。「To New
York.」(紐約。)大丑回答。「Is this your firSt time?」(是第一次嗎?)
「Yes.」(是的)「Do you know anything about New York?」(你了解紐約嗎?)
「A litter bit, but tell me how does the train system work  in  New
York?」(了解一點點,你能告訴我紐約的火車運行情況嗎?)「Sure。」(當然。)
    大丑和美國胖子,一人一句地聊了起來,聽起來像是兩個外國人。說也奇怪,
大丑一旦談起英文,就連舉止和眼神全變了。
    雖然她不懂英文,可她愛聽大丑說,她喜歡大丑說英文時的樣子。地甚至想,
他要是不會說中國話就好了。
    這一次可真是長途飛行了,中途沒有任何停留,16個小時不間斷,直至紐約。
    美國胖子,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就睡。大丑早已支撐不住飯後的倦意,他斜側
著身子,把頭歪向窗口睡著了。
    她隨便吃了幾口,等乘務員把吃剩下的東西收走,也把椅子放倒躺了下來。
    飛機上除了嗡嗡的渦輪聲,就沒有其他聲音了。那單調的聲音叫人胸悶,似乎
只有回憶才能打發這無聊的時間。
    她又被拉回到記憶中的往事里。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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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18 01:48 | 只看該作者
三年前,她剛過20歲,好不容易從內蒙乒團調回北京城。
    姥姥已在她走的第二年,撤手人寰。
    時光流逝,媽媽的雙鬢;又添了不少白髮;爸爸臉上的皺紋又加深了許多。
    到京那天,三口人包了餃子,算是頓團圓飯。一家子在廚房裡樂融融地有說有
笑。
    「你呀,都這麼大了,總沒個準譜,街道工廠就街道工廠,好歹是在北京不是?」
媽媽一邊拌著餡兒,一邊說。媽在為她回來后的出路操心。
    媽媽在一家醫院裡當出納,一輩子老實巴交,胸無大志,只求日子過得安安穩
穩.
    「也別光聽你媽的,這麼年輕,得抓緊時間。這不,眼下有夜大補習班什麼的。」
爸爸笨手笨腳地幫著擀皮兒。
    爸爸在一家報社當編輯,一輩子理想不少,可從來沒實現過。躊躇滿志的他被
懷才不遇的境遇折磨著,香煙一天兩包,每晚必飲二兩。
    「忙什麼的,這不是剛回來嘛。」媽媽說時還瞪了老伴兒一眼。

「不抓緊,時間過得快著哪,能讓她像我這麼過一輩子?」「那有什麼不好,好歹
沒離開北京。」媽的想法越來越實際。
    「你就知道北京,北京,你還......」
    「爸、媽,你倆也真是的,我都這麼大了,知道該怎麼辦。」她噘著嘴,裝生
氣。這是她治老倆口拌嘴的絕招,不然他倆總沒結沒完的。
    餃子下了鍋, 鐵花打開了酒瓶,斟滿了一杯,放到桌上.又切了盤五香豆腐乾
兒,叫爸上桌先喝。
    老爸抿了一口酒後,晃著腦袋,感慨地說:「再過兩年,我跟你媽就退休嘍,
還能有什麼盼頭兒,就指望你出人頭地嘍。」
    「什麼出人頭地,能留在北京,就是出人頭地,你還想怎麼著?」媽媽繼續唱
著反調。
    「我說你沒完啦.我也沒說她非離開北京啊,你這人.....」
    「又來了不是,能不能歇會兒呀。」鐵花又生起氣來。
    她家就住在西便門兒,國務院宿舍對面的居民樓里。謝天謝地,總算從媽媽的
單位分得一間16乎方米的房子, 後來又用姥姥的兩間小平房對調,湊成了現在的
兩居室。三口人能住上這個條件,恐伯在這整片居民樓里,也是得天獨厚了。
    姥姥去世了,她獨自一人享受著這裡屋的12平方米。房間不大,可畢競是自己
的天地,寫個信啦,想個事啦,無人打猶。
    三口人的家庭,三口都工作,雖不算富裕,也絕不會為吃、喝、穿、房租和電
費發愁。
    幾天之後,街道「知青辦公室」來了通知,她並沒有分到街道工廠糊紙盒,也
沒分到合作社食堂炸油餅,而是分到樓下的糧店賣糧食。

工作雖不理想,可離家很近,省下來的時間,也可隨了爸爸的心愿,去夜大補
習。
    自從進了糧店,她的生活有了規律。八小時賣糧食,回到家后,撣掉身上的白
面,摘下套袖」蹬上窗行車就直奔西城區函授大學補習班。
    日子過得還挺忙活,特別是夜大的功課、作業,常常弄得她那斗室里的小燈,
一直亮到大半夜。
    本來嘛,也確實夠她一嗆。她這一屆的畢業生,小學讀的是語錄,中學又趕上
了「複課鬧革命」,六年的中學有三年半在工廠和農村學工學農,可以說根本沒有
受到過紮實的基礎教育。
    上夜大當然吃力,可她不認輸,就是爸爸不催她,她也要'好好學點兒什麼。
她常常為自己欠缺基礎知識而發愁,常常為自已沒有一技之長苦惱,她常想,都20
歲的人了,這輩子再不抓點兒什麼,可真完了。她如饑似渴地想把失掉的時間補回
來。
    糧店的工作,無非收錢收糧票,人手不夠時幫著稱稱大米、白面,一干就是八
小時,叫她覺得難熬。這還好說,最頭疼的是熟人太多,拉不下臉,有些壞小子奚
落她什麼「麵人兒常」「白杜丹」就更令她生煩。
    這一天,她正在低頭點糧票.聽見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
    「來兩斤切面。」
    她沒抬頭。
    「要寬條兒的,兩斤。」
    她伸手去接錢。
    「喲,鐵花吧?」
    她抬起頭,看了這人一跟,是黃自強,他身邊還站著一位漂亮的妞兒。
    」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黃自強問。
    「沒多久。」她冷冷地說。
    「你怎麼不通知我啊,我給你的信收到過嗎?」
    「快走啊,哥們兒還等著吃面哪。」站在他身邊的姑娘沖著黃自強喊。
    「我家就住在對面的國務院宿舍四單元二樓6號, 今兒晚上到我家來玩吧,我
請你。」
    黃自強站在原處說。
    「糊塗啦你,忘了今兒晚上的舞會啦!」那姑娘說著把黃自強摧出了糧店。
    黃自強憑藉他老子的地位和關係,比她早回京一年。起初,鐵花還真的收到過
他來的兩封信,後來就全無消息了。鐵花知道了他的為人,下決心忘了他。可躺在
兵團的冷炕上,還會常常想起他。
    晚上,鐵花從夜大回來,一頭扎進了她的小屋,母親叫她吃飯,她沒好氣地說:
「不餓!」
    半夜,她把頭枕在自己的手掌上,睜著眼睛,啄磨著今天的事。「難道我真的
愛他?」她間著自己。不,她否定了。今天,他的出現,並沒有使她產生驚喜之情。
她覺得,在心靈深處,她已把他淡忘了。他的薄情,曾使她傷感,但最終她走出來
了。也可能是,因為,自從上了夜大,真的有個男性闖進了她的生活。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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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18 01:53 | 只看該作者
夜大中文講師楊易文,瘦高個兒,說他高個兒,不太盡然,也就l.75米,主要
是他太瘦了。 精細的兩條腿.支撐個蝦米腰,蝦米腰斜托著一個直不起來的胸,胸
上插著一個長脖子,長脖子挑著一個見稜見角的腦袋。
    你別看他瘦, 他可不弱,講課時.悶鍾似的聲音滿堂兒灌,講起老舍,分析起
《茶館》,抑揚頓挫、繪聲繪色。
    唯有他脖子上的喉結,讓鐵花看著彆扭,說話時動作太大,上下遊動。
    此人課上課下,判若兩人。上課時生龍活虎,下課時咸帶魚一條。
    課間休息,只有十分鐘,他一溜煙兒似的鑽進傳達室去打電話,上課鈴聲不響
他不回來。,
    氣喘噓噓站上講台,雖蒸能立即恢復講課時的風采.可鏡片后,仍殘留著驚亂、
憂慮的目光。
    那天,第一堂課上完,天巳大黑。正是酷暑,教室外的土地,不知被誰潑了水,
散發出又潮又腥的昧兒。院子中央的大柳樹上,幾隻知了拚命地嘶叫。
   教室的門窗全被打開,吹進來的風全是熱的,伏在課桌上的學生,滿頭大汗地
做著習題。
    「速寫北京,不是叫同學們寫北京的地理和建築,我只要你們寫發生在你們周
圍,瞬間的人和事,地點必須是北京。」楊易文向同學們再次強調習題的要領。
    鐵花啃著筆帽,望著卷子,足足十來分鐘,卷子上還是一片空白。
    知了停止了叫聲,一陣帶著雨點兒的強風吹了進來,鐵花並沒覺得涼快,額頭
上反而冒出了更多的汗。
    暴雨要來了。
    同學們七手八腳,趕緊關上門窗,剎時間,教室呈像是斷了空氣。
    45分鐘說到就到,楊易文並沒急著收卷子,他望望窗外的暴雨說:「反正出不
去教室,也回不了家,咱們接著上課,好不好?」、沒人反對。「有誰寫完了沒有?」
「我寫完了。」一個坐在後排的同學站了起來。「你能讀給大家聽聽嗎?』「《北
京速寫》。」他開始了。
    中國的第一顆衛星上了天,全世界華夏子孫為之雀躍,它唱著「東方紅」從北
京的頭上掠過,八百萬北京人流下了激動的熱淚。
    鑼鼓聲、鞭炮聲,震耳欲聾,歡呼聲、口號聲,響徹長安街。
    兩個老頭蹲在街角兒聊天,旱煙袋發出了趴噠叭噠聲。
    一個說:「太好了,就是捧,咱們的衛星分量重。」
    另一個說:「分量輕重不要緊,好就好在咱們的衛星不出國。」
         「不出國的叫飛機。」
         「你不懂,出了國就叫侵略。」
         「可衛星到了國邊上怎麼辦?」
         「咱一拐把就回來。」
         「您說的那叫自行車。」
         「哈哈哈哈--」兩個老漢笑得前仰後合。
   
    鑼鼓聲、鞭炮聲淹沒了他們的歡笑。歡呼聲、口號聲響徹北京。
    「接著讀哇!」有人催他。
    「完啦。」
    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有的說:「這叫什麼玩藝兒呀?」
    有的說:「八成吃錯藥了。」
    「大概哪根筋擰住了吧。」
    「嘿,整個一個二杆子。」.
    文章的作者紅著臉,站了起來,強詞奪理:「怎麼了,這不是一瞬間一幅畫嗎?」
    同學們笑得更歡了。
    外面的雷暴雨,也跟著湊熱鬧,老天爺都被逗樂了,嘩嘩嘩地下個不停。
    「靜一靜,靜一靜。《北京速寫》甭管好壞,他寫了,又是北京的事,沒什麼
錯,有誰沒有寫?」楊易文等大家安靜下來間。
    常鐵花舉起了手,楊易文朝她瞟了一眼。
    「今天的作業,就是寫這篇短文,寫好了,明天帶來。下課。」
    同學們一鬨而散。
    北京的暴雨說過就過,被雨水沖刷過的長安街,映出了華燈的倒影,整潔、美
麗。鐵花慢慢地騎著車,回想著課堂上一字沒寫的白紙。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她
的臉上,像是在羞她白活了20年。一陣車鈴聲在地身旁響起,一扭頭髮現是楊易文
。「喲,楊老師。」「你也往西走?」「啊,您哪?」「我住西便門,國務院宿舍
。」「真巧,我住在對面兒。」兩個人並排騎著,不約而同,車速都放慢了許多。
「老師,你想當作家嗎?」鐵花問.像是沒話我話.「不,我只想當好管家。」「管
家?」,「柴米油鹽,管家。」一席話,弄得她雲山霧罩,又不好追問。
大夏天賣糧食,不是個好乾的活兒。整個小糧店不足20平方米,地方小,又站
滿了排隊的人。兩台小風扇緊著吹,把麵粉吹得四處飄揚,店裡的姑娘們都變成了
面人.鐵花的臉和脖子白得不能再白,看上去像個日本歌舞伎。
    鐵花的前額和眼角都己打上了漿糊。模糊的視線中,她從排隊買糧的人中認出
了楊易文。
    她停下手裡的活,向他招了招手,言下之意,不必排隊,可以優先。楊易文搖
了搖腦袋, 表示還是按部就班。 輪到他時,鐵花笑著問:「您也來買糧食呀?」
「啊,管家嘛。」
    鐵花替他稱好了面,又找了根繩兒幫他紮上了口。
    「你的作業完成了嗎?」楊易文間。
    鐵花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我家就在國務院宿舍, 四單元二樓6號。明天是星期天,要是願意,你過來
我可以幫幫你。」
    星期天她起得很早,她想趁著涼快去趟楊老師家,因為下午她還得陪媽去趟菜
市場。
    上了二樓,敲了一下門,裡面立刻有了應聲。門一打開,楊易文一見是鐵花,
就「歡迎,歡迎」地讓她進屋,
    國務院宿舍就是比居民樓強。她站在客廳中間看著楊易文家的陳設;一套真皮
沙發,雖然舊了點兒,但看上去仍很氣派,整牆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書,靠近窗口
放著一張大寫字檯,檯子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稿紙,一進門處,放著一個大穿衣鏡,
鏡子上掛著一個洋娃娃,大頭、大眼、修長的雙腿、長長的睫毛。
    「它真好玩。」鐵花走上去,用手指擺弄了一下洋娃娃,洋娃娃左右擺動,跳
起了芭蕾舞。
    「喜歡嗎?喜歡就送給你。」
    鐵花搖了搖頭。
    「這麼多的房子,您一定是個大家庭吧?」她問。
    「不,沒家庭。」,
    「那這房子......?」
    「祖傳。」
    「祖傳?」
    「父母在世時,全是老牌政協委員,兒年前,經不住世間風浪,離開了人間。
兄嫂支援三線又調離北京。眼下,就我一人留守空城。」
    「就您一人?」
    「倒也不是......」
    一聲「爸爸」,從裡屋伸出一個小腦袋。
    「這是我的兒子,皮得很。小彪,叫阿姨。」
    「爸,我要出去玩。」小彪一見來了客.就想鑽空子往外溜。
    「去吧,別跑遠。」
    小彪也就五六歲,得到了批准.撒開丫子跑出了門。
    「他媽呢?」
    「我就是。」
    「.......」
    「爸爸當然也是我,還算幸運,又當爸爸又當媽,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有的機會。」
    她明白了八九。
    楊易文,今年34歲。父母在世時,社會地位不低,他自己也努力,擠進了名牌
大學中文系,硬碰硬又留校當了講師,雖收人不高,月薪56元,可家裡並不指望他。
畢業不久,父親的同鄉給他介紹了一位歌舞團的演員,才貌出眾,又年輕他四歲。
    兩人一見鍾情,風光地辦了婚事,又育有一子,生活還算美滿。
    萬沒料到,一年前鬧出情變,女演員另有新歡,跟一位香港客商搞得火熱」她
甩掉家小,南下私逃,不久提出離婚要求。
    楊易文也有主意。電話不接,來信不復,你既無情,我也無義,說破大天,死
活不離。
    兩個月前,女演員又回心轉意,跑回北京,說是上當受騙了,悔恨當初不該對
楊易文那麼絕情。
    楊易文心軟屈就,把女演員接回家門,撫平傷口,既往不咎。
    可女演員舊病複發,惡習不改,借口晚上演出,晝夜不歸或幾日不見成了家常
便飯,氣得楊易文肝腸斷裂,頓足捶胸,眼下又當爹來又當媽,實在是苦不堪言。
    「您在寫小說?」鐵花指著桌子上的一堆稿紙間。
    「談不上,打發時間,解解悶氣。」說著他又點上了一支煙,被煙熏黃的手指,
像是曬乾了的玉米節兒,又黃又亮。
    鐵花覺得氣悶,就站起身來,打開了電扇。電扇一吹,桌子上的稿紙隨著滿桌
的塵土和煙灰,飄到了地上。她說了聲「對不起」就關上了電扇,走進廚房,找了
塊抹布,幫他收拾起來。
    「真不好意思,你初次來就......」
    「沒什麼,怪我,把您的稿紙砍亂了。」
    「亂就亂去吧,反正也理不出個頭緒。」
    從那以後,一到星期天,她鬼使神差地就跑到楊易文家,幫他整理家務啦,哄
哄小彪啦,談談社會,談談人生,聊聊前途,佩侃寫作。
    當時她沒什麼太明確的目的,只是想多學一點兒東西,找祝會能從那該死的糧
店調出來,最好能當個教師或報社的編輯什麼的。當然要是能考上北大、清華就更
好了。 這一天,她剛從楊易文家出來,正要下樓,對面5號的門開了,探出了黃自
強的頭。「自強,你住這兒呀。」她嚇了一跳。
    她想起來了,那天在糧店他說過;好象是這個號碼。
「你跟那『大麻桿兒'混個什麼,又酸又臭的文人,跟咱們不一路,當心點兒。」
    「少胡說,他是我夜大的老師。」「這個我知道,可他家那點爛事我更清楚,
少往裡摻合,不值當。」「你少犯渾。」「我犯渾?不信咱走著瞧!」「你管不著
。」「我告訴你媽去!」「你敢。」說完,她跑出了樓。
    有些事,特別是這類事,你就是瞞不住,沒多久她爸媽就知道了。
    老倆口一聽就氣炸了肺。
    「什麼?三十好幾,有婦之夫,他做夢廠老頭子一下子跳了起來。
    「鐵花呀鐵花,你可別犯糊塗哇。」老婆子也哭喪著來回走動。
    「鐵花哪,她人哪?」
    「不是你逼著她去夜犬嘛!」
    「不許她再去啦!」
    「要不是你叫她去夜大,也闖不出這事來。」
    「等她回來,瞧我怎麼罵她。」
    老倆口看了看桌上的座鐘。
    11點整。
    此時鐵花和楊易文正站在國務院宿舍的大門口。
    她仰著臉,認真地聽楊易文的佩談。昏暗的路燈,照在她的臉上,顯得那麼柔
和、溫顧。
    「在這個世界上,愛本來就不是絕對的公平,更不存在永恆。」楊易文深沉地
說,「就象這路燈.它的亮是有時間性的。」
    「那你真的不相信世界上有愛了?」她對他的稱呼,現在用了你。
    「有,但不象梁山伯、祝英台,羅米歐、朱麗葉。在現實生活中,我們覺得愛
得越深,換來的就越是苦。」
    「你不應該這麼說,你是被自身的事弄得太灰了。」
    「也許吧。」
    「難道你不相信,有一天你會得到真正的愛嗎。」
    「你太年輕了......當然,我渴望,我期待著。」他看了一下表,「不早了,
你回家吧。」
    他一直望著她走進了居民摟。
    她進大門時,轉過身又向他揮了揮手。黑暗中,他還站在原處。
    她推門進了屋,叫了聲「媽、爸。」就鑽進了自己的小房間。過了會兒,她覺
得外屋的氣氛不對勁,又從屋裡走了出來。
    她一見桌子上的飯菜沒人動,就笑著說:「喲,都不餓呀!」說著自己先坐下
來吃上了。
    「氣都氣飽啦。」媽說。
    「又怎麼啦?」她猜出了一點。
    「怎麼啦,你也不看看鐘點兒?」
    「明兒是星期日,不加班。」她調皮地說。
    「黑燈瞎火的,一個大姑娘,能在外邊一呆就是大半夜?」
    老頭兒一見老婆說得不疼癢,素性轉過臉,問得直截了當!
    「你跟誰在一起?」
    「楊老師。」
    「多久了?」
    「什麼多久了?」
    「你每禮拜天都在他家,對不對?他是個三十好幾結了婚有孩子的,對不對?
他家住在國務院宿舍,對不對?」老頭一氣,把掌握的材料,一下子全抖落了出來。
    她停住了筷子,心想準是黃自強。明天非找他算賬不可!
    第二天上午,她氣沖衝來到國務院宿舍,按了一下二樓5號的電鈴。
    黃自強睡跟惺松,赤著背開了門。
    「喲;是你呀!鐵花。」
    「我有事找你。」
    「快來!請都請不來哪。」
    她跟著黃自強進了他的小房間。房間大小與她的差不多, 不同的是房間里又臟
又臭、雜亂無章,牆上的吉他斷了根弦兒,桌子上,擺著凌亂的樂譜。「臟骨頭。」
她罵了一句。
    黃自強點了一支姻等她開口,她沉默了一會兒說:「自強,咱倆從小就在育民
小學長大,在34中又共同度過了中學時光,內蒙乓團在一個連里,算是知根知底,
對嗎。」
    「沒錯。」
    「你這人心好、直率,我清楚。可渾起來不講理我也知道。」「有什麼說什麼。」
「是不是你告訴我媽的?」「什麼?」「別裝傻,我和楊易文的事。」、「我?
你和『麻桿兒』的事兒?告訴你媽?你可真拿我不當人看。」「那我媽怎麼知道
的?」「你問我,我問誰去呀?鐵花,我黃自強絕不是那種小人。」
    「不是你?」
    「向毛主席保證。」他特別喜歡用這句話起誓。
    鐵花了解黃自強,他渾,他野,可他誠實。從七歲上學起到現在,特別是對她,
好像從來還沒欺騙過。
    「其實也真沒什麼,我就覺得他有學問,挺好的,他有困難,幫幫他怎麼啦?」
    「『麻桿兒』你沒看透,整天酸個溜溜,就愛找漂亮的。第一個,跑了。這又
盯住你,他也不撤泡尿照照。」
    「你說話少缺德。」
    「我不缺德,我知道自已是什麼坯子,不繼續追你,是......是生怕你受委屈,
一輩子不痛快。 你以為我不喜歡你了哪,向毛主席保證......算了還說這些干什
么,今兒你不問到這兒,我一輩子不想說。」他哆哩哆嗦地又點上了煙,猛吸了一
大口,眼眶濕漉漉的。
    鐵花看著他的神態,低下頭輕輕地說:「我沒說你人缺德。」
    「要說缺德,『麻桿兒'才是。鐵花,你願意去找他,你就去。可是我有言在
先,他要是冒犯了你,我就花了他。」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自強,他沒怎麼樣我。」
「那就好。」說著他打開了屋門:「你走吧,我這兒的名聲不好。」
    「自強......你......」她還要說什麼,可裡屋傳出來一個懶聲懶氣的聲音;
「這麼早就不讓人睡啦,討厭!自強,你倒是還睡不睡啦?」,
    世界上的事,有些時候就是沒個准理兒,你想當然應該是這樣,可發展來發展
去,卻變成了那樣。最後的結局,跟你的初衷總是不沾邊兒。特別是男女之間的戀
愛,順著理兒走的,少之又少。
    鐵花和楊易文的戀爰,就是個例子。任何人都不敢相信,鐵花會愛上這個其貌
不揚的有婦之夫。
    事實上,她還就愛上了,而且,愛得死心塌地,過來人都看得出,現在,思要
再勸說鐵花,把她從楊易文的懷裡拉出來,難了。
    幾周來,國務院宿舍和居民樓,議論越來越多,甚至有鼻子有眼地說,在什麼
地方,什麼時候,看見他倆親了嘴兒,也有人看見鐵花一大早從楊易文家裡偷偷摸
摸地鑽出來。
    鐵花的爸媽大小是個知識分子, 深知一個道理,對熱頭昏腦的年輕人,你頂
著他來,他准嗆著茬兒走。於是他倆雖在嘴上不再多說什麼,可對鐵花的時間表卡
得嚴上加嚴,死上加死。
    鐵花對父母的這種做法,也是又氣又煩。嘴上不挑明了,可在做法上是屑於對
抗性質的。
    又是一個星期天,她正要推門出去,想到摟前面的護城河邊兒走走。
    「上哪兒?」老爸老媽幾乎同時間。
    「隨便走走。」
    「跟誰?」老爸警覺地間。
    「我自個兒。」
    老媽從五屜櫃里拿出錢和副食本兒:「這麼著,你先去把這月的雞蛋、糧和木
耳全買回來。」
    她接過錢和副食本兒就下樓了。她知道這是老媽使的小計策,目的再清楚不過
了。
    可她沒有馬上去副食店,她的兩腿不知不覺又去了國務院宿舍,她已經有三四
周沒去了。她想去看一眼他和小彪,然後再去買東西也不遲。
    「正盼著哪,你就來了。」楊易文笑著,把她帶進了客廳;「我的初稿寫好了,
你能幫我個忙嗎?」
    鐵花跟著他走了進去,
    「一稿相當亂,我一個人又忙不過來,你要是有空兒,最好幫我抄抄。」
    「我......」她本想說爸媽管得嚴,不讓她上這兒來。可又一想,多丟人,說
不定他還蒙在鼓裡哪。於是,她改說:「我......我行嗎?」
    「行,你的字我看過,工整、漂亮,像你人一樣。」
    她看了他一眼,走到桌子旁邊,拿起了一張稿紙。上面寫道:
    人生旅途,幾乎所有人都帶有一定的盲目,而為了一個目的拼搏、掙扎,自然
斗得遍體傷痕。
    輕傷者,步履艱難;重創者,匍匐爬行。
    我們嘲笑不知深淺的河鰻,終日趕路,奔向藍色的大海,孰不知,深海處到底
有多黑。
    我們嘲笑不知高低的旅鼠.一生都在奮力向頂峰攀登, 孰不知,崖下到底有多
深。
    河鰻,也許剛剛游進大海,就被兇猛的鯊類吞食;旅鼠,也許未至峰頂,就困
死在途中。
    不必嘲笑河鰻和旅鼠了,人類又何曾不是如此。
    看完之後,一時間,她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於是,她從頭到尾又讀了一遍。
    她看完這頁問:「是寫小說吧?」
    「寫自己,嘲笑自己。」
    她拉過一張椅子,鋪上新稿紙,認認真真地抄起來。
    在抄寫之前,她用一張單頁的稿紙,把前面這段河鰻與旅鼠抄在了上面。抄好
后,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想回到家,再仔細琢磨。
    小說的主人公,看上去像楊易文本人。他事業不順,命運坎坷。一次次的打擊,
一次次的毀滅和再生,深深地吸引住了她,主人公堅韌的毅力和拼搏精神深深地抒
動了她,那華麗的文采,那尖刻的筆鋒,又使她產生對作者的敬重和羨慕。
    隨著故事的展開,她的情緒也隨之起伏,並為主人公的不幸命運掉下了眼淚。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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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18 01:58 | 只看該作者
她唰唰唰不停地抄寫,工整、漂亮的方塊字,一行一行地印在紙上。
    中飯時,他買了幾個熱騰騰的包子,放到了她的眼前。
    「吃吧,當心身體。」說完又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
    這小小的關愛,比媽媽端來雞湯還要溫暖。她沒停住筆,一邊咬著包子,一邊
繼續唰唰地抄。
    還是小彪的一聲「我回來了」,她的思緒才從小說的故事中跳出來。
    可不得了,天都快黑了。
    「你看你,又成了泥猴,快去洗澡!」楊易文吼著,把小彪塞進了廁所。.
    「我得走了。」等楊易文回到客廳,她站起來說。
    「不不不,在這兒吃晚飯。」
    「不行,我得回家。」
    「還是吃了再走吧。」
    「不,不了。」鐵花堅持要走。
    想到馬上要回家面對管教嚴厲的父母,她就害怕起來。於是,她編好了一段瞎
話,想把事情瞞過去。她推了一下門,沒推開,又敲了幾下門,沒動靜,於是就拿
出了自己身上的鑰匙打開了門。
    「爸,媽!」叫了幾聲,沒迴音兒,兩個房間查看了一遍,不在家。上哪兒去
了?大禮拜的。不過她也暗暗慶幸,不在家也好,不然一通審問是免不了的。」
    她回到自己的小屋,躺了下來,搓著酸疼的手,回味著小說的情節,體味著主
人公的內心世界,猜想著故事的發展。她真想快快把書稿抄完,好知道故事最後的
結局。
    她又想起了關於河鰻與旅鼠的那段話。她從兜里拿出那張紙,又看了一遍,嘴
里重複著最後的幾句。
    門響了,她趕忙把那頁紙疊好壓在枕頭下面。
    她走出小屋,見爸媽正好進來,就裝出生氣的樣子:「大禮拜天,上哪兒去啦?」
    「還說哪,你剛出門,就來了傳呼電話,你猜是誰打來的?劉老伯。」爸爸擦
著脖子上的汗,興奮地說。.
    「哪個劉老伯吁?」她間。
    「就是以前我跟你說過的,去了美國、發了大財的那個。」
    「噢,他回來啦。」
    「他非邀請咱一家三日去北京飯店。」
    「唉?對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早回來了,等了一天不見你們人影,也不留個條。」她故意抱怨著,可心裡
有了底,瞎話不用再編了。
    「尼克松訪華時,才收到他第一封信,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媽坐在床
上,扇著扇子說。
    「他回國幹什麼?」鐵花間。
    「幹什麼,人家有錢了,玩兒唄。」爸說著長嘆了一口氣;「人家,今非昔比
喲。想起30年前,在舊報館他那副祥子......嗨,別提啦!」
    「劉伯還挺念舊的,人家不總口口聲聲說忘不了你對他的恩嘛?」媽媽說。
    「爸,什麼恩哪?」
    「他比我大十歲,好鬧事,解放前的報館說開除個人就開除。當時他太窮,身
無分文,還是你媽賣了些首飾給他當了盤纏。」
    「後來呢?」她像小孩子聽故事似的間。
    「後來就杳無音信了。這回聽他說是先去了保定,投奔了遠親,當了布店的收
賬。解放前夕,這個遠親到了香港,他也跟了去。不久又去了美國,開了餐館,發
了大財。」爸點了一支姻,嘆了一聲:「人哪,人比人氣死人,看看人家,再看看
我......」爸那種一生不得志的情緒又上來了。
    媽媽為了扭轉爸爸的心情,就說:「鐵花,劉伯聽說你爸有個大閨女,都20多
了,就決定禮拜三晚上七點到咱家,特意來看你。」.
    「好哇,那我就穿得漂亮點兒,給我老爸爭個光。」她頑皮地沖著老爸作個鬼
臉兒。
    為了準備禮拜三晚上的宴請,她禮拜二下午請了假,忙了一下午,幾乎把副食
本兒上該供應的魚啦、蛋啦,全買了。回到家裡一盤算,還缺肉,於是她抄起副食
本兒,又跑下了摟。
    副食店快上板關門了,她死求活求.才讓她進去。
    「切四斤肉。」她氣喘吁吁地說。
    「拿本兒來。」售貨員很不耐煩。
    「有客呀?」屍有人在她身後同了一聲。.
    她不用回頭,一聽這調兒就知道是黃自強。
    「請誰?『麻桿兒』?」
    「......」
    「沒別人,只有那小子是酒肉之徒。」
    「......」
    「你本兒上的肉買光了。售貨員說著就把副食本兒扔到了拒台上。她抄起副食
本兒,瞪了一眼黃自強。
    「甭瞪我,鐵花,不聽我的,有你好受的那一天。」
    她一氣之下走出了副食店。
    黃自強也跟了出來。
    「黃自強,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嚴肅地說。
    「我不管,我不管誰管哪?」
    「渾!」
    「那你到底給誰買的肉?」
    「你甭管,反正不是他。」
    「那好,你等等。」說完他轉身走了。
    鐵花氣得臉色有些發白,她快步向家走去。
    「等一等。」黃自強站在她身後說。
    她一聽還是他,就緊走了幾步。
    「等一等!」
    她小跑起來,黃自強跑著追了上來,喘著氣迎到她前面,「給說著把一大塊肉,
足有四五斤,硬塞在地手裡,轉身就走。
    她看著他一步三搖的祥子,搖搖頭。「真拿他沒辦法。」她想。

「嘀嘀一」樓下一聲汽車喇叭聲,桌子上的鐘正敲七下。
    「美國人就是準時。」老爸說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三口人順著樓梯,一溜
兒小跑,下樓迎接。
    一輛紅色的豐田計程車,停在摟下,從車裡鑽出一位又瘦又小的干老頭。
    老爸一見到劉伯,立即迎上去:「啊,劉兄,恕老弟不能前去飯店,有失遠迎,
失禮,失禮。」
    「見外見外,這是從海外帶來的一些小禮,不成敬意。劉老伯說著就把禮品交
到媽媽的手中,又轉過臉對鐵花:「這位想必就是令愛,長得如此標緻,真可稱絕
代佳人。老弟,你真是福份不淺啊。」
    老爸笑呵呵地領著劉伯,通進黑洞洞、堆滿了自行車的樓道,把他引進了屋。
    「不錯,不錯,居室雖小,卻比我想象略強,因你府中有美人,常小姐光彩照
人,就不覺身居斗室了。」說完,劉伯爽朗地大笑起來。
    70年代未的北京,革命口號滿天飛,任何人聽了這種詞兒都會覺得彆扭,好在
劉伯從海外來,所以老爸也不覺得意外。
    「過講,過講,小女無才,圖有虛表,胸無大志,腹中無物,正是我多年的心
病。」爸爸也隨著劉伯說著滿口怪詞。
    劉老伯已年過七旬,個子矮小,和爸爸那高大的身材站在一起,形成極大的反
差。不過,他雙眼有神,聲音湃亮,腰板不駝,精神抖擻,配上剪裁合體的條紋西
裝,顯得幹練而又灑脫。
    他雖在海外度過了四十幾個春秋,可說活卻保持著純正的北京口音。鐵花覺得
他很風趣。,
    「劉伯,您在美國也常這麼說話嗎?」鐵花好奇地問。
    「在美國,豈能講這種鄉音,無幾人可懂,只能返鄉之時,與你父輩交談,方
能盡情享用。」
    「那您會說英文嗎?」
    「不敢妄談精通,可也略知一二,為求生存,只好屈就,整日講那些番言鬼語
了。」
    逗得鐵花差點笑出了聲。
    「倒酒,倒酒。」媽媽雙手端著菜,從廚房裡走出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酒菜擺了一桌子。四人坐定,鐵花打開了「滬州大麴」給
劉伯酌滿,又給老爸倒了一大杯。然後她笑著悄悄地對老爸說:「爸,我跟媽說了,
劉伯來一次也不容易,今兒不管您,讓您喝個夠。」
    劉老伯一見此景,舉到嘴邊的杯子停住了;「雖國情有變,可倫理依舊,日子
不富可享盡天倫。老弟,造化,造化呀。」
    「為兄比我年長十歲,如今膝下......」老爸抿了一口酒問。
    「如今膝下倒有一子一女,可早己遠走他鄉,各奔東西。長女在加州行醫開業,
次子軍中服役遠駐馬國。眼下老朽在長島,隻身獨居,糊度春秋啦。」
    「那......那節假日,公子令愛不返府請安拜年?」
    「孝順,尊上,不存在於美利堅。聖涎節,能各得一張卡片兒,已是幸運之幸
運了。人生至此,老弟,凄涼啊!」劉伯一飲而盡。
    一道道菜,吃著說好,一杯杯酒,喝個不停。兩位老人暢談幾十年前的舊事,
回憶著年輕時代的一樁樁一件件。鐵花一看插不上嘴,就到廚房給媽媽幫忙去了。
    不知不覺,已到深夜,兩位老人都己醉意熏熏。老爸借著酒勁,倒出了自己要
說的話。
    「老弟有一事相求,卻又難以啟齒,生怕叫令兄為難。」
    「有話儘管直說,何談『難字』。」
    「小女二十有一,卻身無一技之長,如此下去,浪費光陰、虛度青春。如令兄
有意相助,就請把小女送去美國,為弟對常家後代,也有個交待。」
    劉老伯雖然喝了不少酒,但一聽此話,立刻清醒了許多。他放下酒杯,想了一
會兒, 開口道:「美利堅雖屬富裕.井非遍地黃金,生活之艱難,壓力之巨大,非
國人所了解。老弟只此一女,可捨得送往他國,自謀生計?」
    「好在有為兄相助,恐無生死之慮吧?」
    「話雖不錯,可我已年高老邁,那美國可是年輕人之天下,上了年紀已是無用
武之地。」
    劉老伯見老爸不語,停頓了片刻,又道:「若你真有此意,老兄願盡犬馬之勞,
手續雖不簡便,待我找律師操辦就是了。」
    「謝謝,謝謝,令兄相助之恩,老弟永生不忘。」
    鐵花和媽媽在小屋聽得一清二楚。
    「多喝了幾杯,就又胡說上了,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媽媽生氣地說。
    「媽,難得的,他們愛說就說去唄,叫他們痛快痛快。」
    「反正媽不讓你去。」
    「嗨,去不去,我還不是聽您的?」
    送走了劉老伯,三個人回了屋。
    老爸一手摟著老伴,一手摟著鐵花,興奮地說:「你猜怎麼著,他答應了。」
晚上,一直到後半夜,老倆口還躺在床上嘰嘰喳喳地嘀咕。
    天氣太熱,房間的門是打開的,鐵花由於興奮也沒睡覺,爸媽的嘀咕聲,她聽
得很清楚。
    「你的主意是好,可一個大姑娘跑到美國去,萬一出個好歹,可叫我怎麼活呀?」
這是媽媽的聲音。
    「嗨,美國死不了人,難道你眼瞧著她上賊船,跟了那個三十好幾的有婦之夫,
就好受啦?」這是爸爸的聲音。
    「眼下她還小,再過幾年她還不明白嗎?幹嘛非要跑那麼老遠?」
    「過幾年就晚啦,就是趁她年輕,才叫她去的。學了本事,有了錢,開了眼界,
你叫她跟他結婚,恐怕都不肯了。」
    「照我看,咱們再想想,沒必要非叫她去美國。」
    「去美國也不光為拆散他們,這對鐵花也是個機會。老話兒說『人挪活,樹挪
死』,鐵花要是真的出去了,見了世面,再拿個什麼學位,我這輩子死也瞑目了。」
    鐵花躺在床上想了好久,對爸媽的用心,又恨、又愛。恨的是爸媽太不尊重自
己的迭擇,都什麼年代了,還想包辦自己的事,愛的是,她因此有個機會,有個能
選擇美好前途的機會。她恨死了糧店,恨死了那些流言蜚語。她突然想出一個妙計,
對!我先去美國,站穩了腳再辦楊易文去美國,對,還要保密,要保密。她一夜沒
睡,設想著她和楊易文到了美國后的幸福、富裕的生活。
    她迫不急待地想把這個消息告訴揚易文,她想和楊易文共同商定屬於他們的遠
景「規劃」。
    一早的空氣特別新鮮,上班的車流中傳出一陣陣清脆的鈴聲。太陽還沒有把北
京烤熱,綠綠的梆樹,隨著輕風,灑脫地擺動著枝葉。
    她穿著一件自己縫製的天藍色連衣裙,上身緊裹著高聳的胸,中段顯出柔軟的
蜂腰。一身清雅、秀麗。騎車的小夥子們,個個回頭望她,路邊的鞋匠,兩眼只顧
了瞧她,錐子刺破了手指。
    她興緻勃勃地跑進了國務院宿舍,楊易文家的門一打開,使她吃了一驚,出來
開門的是個女人。從她站立的姿勢和腳下的丁字步兒,她馬上意識到,這可能就是
楊的妻子一那個風流的女演員。
    「你找誰?」女人間。
    「楊老師,他在家嗎?」
    女演員用鼻子「哼」丁一聲,門也不關,轉身進了客廳。緊接著從客廳里傳出
她尖聲尖氣的高調兒;
    「怪不得,今兒你非得離婚不可,原來有個勾魂兒的。告訴你,楊易文,沒那
么容易。」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楊易文今天離定了!」
    「啪」,一聲摔茶杯的聲音,隨著,楊易文跑了出來:「鐵花,你先走,這兒
沒有你的事。」
    「等等!」那女人也跟了出來,喝住了她;「看祥子,你常來啦,對這屋子是
很熟悉了,明人不做暗事,就請便吧。」女演員帥氣地伸出左手請她進屋。
    鐵花沒有移步,冷靜地說;「我是來幫他抄書搞的。」
    「呵,多動聽呵!來抄書稿的?居民樓的女孩也弄起文章來了,恐怕是來抄家
的吧?」她尖聲怪氣地說,灌得整個樓道嗡嗡地響。
    樓道里伸出了各家各戶的頭,沒有人出來勸,都躲在門後頭瞧熱鬧。
    「楊老師,那我就先走了!」鐵花仍然顯得很冷靜。
    「想溜走,跑不了,有膽子偷情,出了事就想溜,沒門兒!」女演員說著一步
搶上前去,擋住了樓梯口,雙手往腰間一插,丁字步穩穩地一站,那造型像是「樣
板戲」里的女英雄。
    「你少血口噴人!」鐵花實在忍不住了。
    正在這時, 對面 5號的門打開了,走出一個光著膀子,雙眼冒火的人。他手裡
還拎著一條鎖車的長鐵鍵子。鐵花一看,不好,是黃自強。
    黃自強眼珠子突了出來,火星子在眼眶子里直蹦:「『麻桿兒』怎麼回事?」
他怒吼了一聲,整個樓道里的空氣剎時凝住了,只有他手上的鐵鏈子,嘩啦嘩啦直
響。
    楊易文指著女演員說:「她瞎鬧,沒......沒事。」
    「我瞎鬧?沒事?我抓了奸!」,
    楊易文氣得青筋暴露,一跺腳:「對,你抓到了又怎麼樣,我就是愛她!」
    「我操你媽的!」黃自強使足了力氣,高高地掄起了鐵鏈子「啪」的一聲,迎
面抽在楊易文的頭上,血一下子從頭髮茬兒里淌了出來.。
    楊易文「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女演員一聲尖叫鑽回了屋。
    鐵花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鐵鏈子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掉在堅硬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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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18 02:02 | 只看該作者
燥熱的夏天熬過了,秋高氣爽的季節來到了。勤雜工清掃著院子,在一片落葉
中露出了通往醫院住院部的方磚小路。
    鐵花順著小路,來到了住院部。
    楊易文已在這裡住了四個星期,頭上的白繃帶還沒有拆下來。這一鏈子抽得太
重了,頭頂上共縫了14針,幸好沒傷到臉,不然,這張臉是絕對看不得了。
    黃自強被判了六個月勞教,罪名是打架鬥毆,擾亂社會治安。
    鐵花手裡提著水果和罐頭,推開了病房的門。
    「這麼早就來啦?」楊易文深情地望著她說。
    「還疼嗎?」她走到床頭櫃前,把水果和罐頭放在上面。
    「你太好了!鐵花,真對不起你。」
    「醫生說再有一個禮拜,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
    她坐到床沿上。他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那柔軟、光滑的手使他產生一
陣激動。
    「你過來點兒。」揚易文央求著。
    她俯下了身。
    他吻了她。
    她柔順地讓他吻。
    護士來換藥,打斷了他們的柔情。

    鐵花不好意思地走到窗口,面朝窗外。幾周來,一直有一種內疚感折磨著她。
她總覺得楊易文太不順了,為了她,舊傷疤上又添新傷痕。
    窗外一片片的干枝落葉,更增添了她的傷感,幾滴輕盈的淚珠掛在她美麗的臉
上。
    她想盡辦法安慰他,照顧他。她不僅天天送雞湯給他補養,還時常帶來抄好的
書稿請他認定。那女演員,自從那天吵架以後,又不知去向了,就連小彪的入托接
送也包在了她身上。
    護士換好葯走了。
    「那小彪挺乖的,還老嚷嚷要來看你,今天早晨進託兒所前還哭了呢。」她轉
過臉來說。
    「嗨!「他嘆了口氣。
    「給你,家裡的鑰匙。送走了小彪,我又回家把房子收拾了一下。」
    「就放在你身上吧。」

    春節到了,嚴寒侵襲著北京城。一場小雪過後,北風一吹,叫人覺得徹骨涼。
    三十晚上,稀稀落落的二踢腳,從北京的各個角落騰空升起,又隱隱約約聽到
僻僻啪啪的鞭炮聲。
    今年的春節,她家裡、顯得特別冷清,桌子上的年菜,己經熱了兩遍還沒人下
筷,撈出來的餃子,快成一團兒了,還不見人動。
    半年來,兩位老人看上去老了很多。本來就很少見到笑容的者爸,五官都擰成
一個疙瘩;總愛嘮叨的老媽,也很少開腔了。
    鐵花也變了,變得少言寡語,在自己小屋裡一悶就是一天,任憑父母苦苦哀求,
她就是倒插上門,不吃也不喝,氣得老倆口沒轍又沒轍。打,打不得,罵,罵不得。
    現在老倆口沒別的指望了,就盼著美國的劉老伯快快寄來材料,趕緊讓她離開
北京。
    鐵花己下定了決心,決定去美國。去美國的目的是為了和楊易文能幸福地生活
在一起,離開這亂糟糟的環境。其實她更盼著劉老伯的消息,她比老爸還急。
    她照舊每天去楊易文家,全然不顧街坊四鄰的指指點點。
    這一天,她想把她心裡的小算盤跟楊易文進一步商量,把所有想好的計劃和細
節告訴他。
    她剛一進門,楊易文就熱烈地擁吻她。
    「你等一等,我要跟你說個重要的事。」她掙脫開他的雙臂說。

「什麼都不重要,什麼都不重要,我只要你。」
    「我快走了。」
    「什麼時候?」
    「我感覺,就這幾天。」
    他推開了她,走到窗前:「我有一種預感,你將會從我的身邊走開。命,這就
是命,想得到的,永遠得不到,不想得......」
    「不,我有我的打算。我先去,拿到綠卡,馬上回來接你,只要你離婚,懂嗎?
離婚!」
    「美國,對我來說是個遙遠的夢,在我的生命里,我要的是你,我不要美國。」
    鐵花撲進他的懷裡:「易文,我知道,我知道,你聽我說,易文,你聽我說。」
    她把地內心的想法細細地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說完抬起頭, 摟住他的脖子;
「易文,我愛你。」
    「我也愛你,鐵花。」
    她依在他的懷裡,掉進了受河,陶醉在爰的漩渦。
    他押吻著她,撫摸著她光潤的身軀。不一會兒,他的手向下滑,碰到了她的大
腿,在她的雙腿內側滑動,她渾身一顫。
    長時間來,她只允許他的擁抱和他的吻,絕沒給機會讓他再向前一步。可不知
為什麼,今天,她沒有反對。
    他的手沒受到阻攔,開始放肆起來。
    她在呻吟中只蹦出了兩個字:「我要......」然後她覺得,她的毛衣被解開了
,她的內衣被拉開了,她的胸罩、內褲......
    一股熱電流衝進了她的身體。呻吟從嘴裡、鼻孔里噴瀉出來;她覺得屋頂在傾
斜,牆壁在旋轉,」啊--」她叫了一聲。
    房間在顫抖。

......突然,一陣更為劇烈的顫抖,驚動了她,是爸爸在推她,還是楊易文...
...她睜開了驚恐的雙眼。
    啊,在飛機上。
    她的頭並不是依在楊易文的懷裡,而是斜枕在大丑堅實的肩膀上。
    大丑見她醒了「嘿嘿」笑了兩聲。
    她立即坐正,顯得有些不安。
    「你....你......你哭,哭了。夢......夢,夢是假的。」
    她點點頭。
    「醒......醒了就、就好,快......快吃晚、晚飯了。」
    她看見窗外是大亮的,太陽正當頭,心想,大丑的智商確實有問題,大白天的
說吃晚飯。她用眼角看了他一眼。
    「現......現......現在是北......北京時、時間,晚......晚上九......九
點。腳......腳下正是東......東西半、半球的分......分水嶺,北......北極。」
    她向窗外望去,啊!真的。一望無際的冰川,白白的雪崖映得飛機肚子閃閃發
亮。
    胖美國人非常聰明, 懂得他們在說什麼似的; 「Yes, we are passing the
North Pole now.」(我們正在北極上空飛行。)
    「他懂中文?」鐵花看著大丑間。
    「蒙......蒙的。」
    飛機上的晚餐,她幾乎沒怎麼吃,因為她覺得,頭像裂升了一樣疼。當然了,
這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她的大腦就一直沒閑著,做夢也許比醒著還熬神,說不定她
根本就沒睡著,本來就是醒著的。
    她忍不住又閉上了雙眼,這次她可真的困了。
    可是她一閉上眼,腦子就活躍起來,她想起了就在上飛機前的幾件事。
    黃自強從勞教所放出來后,原單位己不再接納,託了朋友,找了關係,都沒起
上作用,他只好一天到晚,在街頭遊逛。
    鐵花去公安局拿到護照,在路上碰到了他。
    「自強!」她叫住了他。
    「還認得我呀?」黃自強停住了腳步。
    「你過得好嗎?」
    「混唄。」
    「找著事兒了嗎?」.
    「滿街都是待業的,哪兒輪得到我呀?」
    「可老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呀!」
    「又不光是我一個,多了。」
    「自強,我要走了。」
    「聽說了。」
    「你......你要好好的。」
    「......」
    「我...我......」她說不出口,於是從兜里摸出50塊錢,塞在他的手裡就跑。
    「你......你這是幹什麼吁?我不缺錢,我會倒東西,我有錢他在後面追了半
天,也沒追上她。
    護照、 劉伯的I一184擔保和皇后大學的I一20錄取通知書都齊了。老爸馬不停
蹄地催促趕快簽證。
    70年代末的美國領事館官員們態度和藹又可親,對凡是想去美國的簽證人,只
要條件符合,手續齊備,他們從不刁難。
    帶著跟鏡、文質彬彬的男領事,看了她一跟,問了姓名,翻了翻材料,說了聲
「Good Luck.」就大印一揮,「嘭」的一聲,鐵花「F一1」到手。
    臨行前的晚上,地不顧爸媽的強烈反對,堅持一定要去看揚易文一眼。
    「不行,就是不行,不許你去。」老爸怒吼著。
    「爸,我求求您啦,就這一次,您就叫我看他一眼吧。」鐵花掉著淚苦苦哀求。
    「一次也不行。中了邪了。」
    「爸,說不定,過是最後一次了,您就三您的女兒,如我一回願吧。」
    媽媽哭得更傷心,捂著胸口說:「就叫孩子去一趟吧。」
    「只許十分鐘。」
    她箭似地跑到了楊易文家,過馬路時,險些撞著了汽車。
    揚易文急得正在屋裡來回來去地走。
    她打開門,一頭就撲在楊易文的懷裡。
    「鐵花,我想死你了。」
    她仰起臉,吻了他一下說:「我沒有幾分鐘,現在,只想告訴你,咱倆生死永
遠在一起。你想盡辦法快離婚,我儘快拿到綠卡。我拿到綠卡后,馬上回來接你。
記住,等我,我是你的。」
    楊易文緊緊地抱住她:「我也是你的。」
    「一定快離婚!」
    他激動地給她解開了上衣扣兒。
    「不行,我得馬上走,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
    「鐵花--」揚易文控制不住,哭了。
    她又吻了他幾下,安慰他說:「易文、別這祥,相信我,我很快就會回來接你
的。」
    「嗯,你快點回來,他像個小孩子。
    鐵花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轉身朝外走,剛到門口又停住了,從穿衣鏡上,摘
走了那個大頭大眼長腿的洋娃娃。
    「易文,別忘了,離婚,一定,一定要儘快,離婚--」出門前,她又重複著。


北京機場的候機前廳。老爸看了一眼大鐘,離起飛的時間還剩下15分鐘。
    「鐵花,到了那裡,要給老爸爭口氣。」說著就抱住了她。
    這是老爸很少有的舉動。在鐵花的記憶中,老爸從沒有在眾人面前這樣失態。
    她把臉貼在爸爸寬厚的胸膛上,覺得溫暖、踏實、可靠。她能覺出爸爸的心在
顫抖,她能覺出爸爸的喉嚨里有話要說。
    爸爸的兩隻大手,在她的背上來回來去撫摸著,又輕輕地拍了幾下。她覺得脖
子濕了,是爸爸掉下來的眼淚。
    「鐵花,到那兒就來信,不行......不行你就回來,媽,媽永遠要你。」媽說。
    她轉身抱住了媽,母女倆哭出了聲。
    她從媽的肩頭望過去,看到楊易文遠遠地站在人群里,向這邊揮著那隻乾瘦的
手。.52.
    她下了狠心,走進登機大門,沒走幾步,她突然轉過身來,大聲地叫道;「媽,
媽媽--,我一定會回來的。」
    她快步走進大廳,不敢再回頭張望。一下子她覺得她孤獨了,就要離開他們了,
他們老了,他們會更孤獨,更無依靠。
    想到這兒,她又忍不住地轉回頭,在人縫中間,她發現爸媽還在原地向她揮手。
她看到老爸競痛心地彎下了腰,抖著雙肩,往下蹲。以至於多病的媽媽反倒一手捂
住心口,一手還得攙扶老爸沉重的身軀。
    她真想跑回去,再說上幾句安慰的話,可是來不及了。
    剎那間,她改變了對爸爸以往的看法。爸想方設法讓地快走,不是轟她,不是
不疼她,那是愛,那是永遠割不斷的父愛。
    她對老爸的一切忌恨,都一筆勾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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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18 02:03 | 只看該作者


    當她再次從夢中醒來時,g82班機已盤旋在紐約上空。
    「各位旅客,本航班將按預定時間抵達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現在紐約的時間
是晚上十點45分,請各位準備好入關手續。飛機正在下降,請大家系好安全帶。謝
謝合作。」
    她揉了揉眼睛,看見大丑的臉塞滿了圓窗口。窗外紅彤彤的光映在他的臉上,
像塗了一層厚厚的桐油,閃著燦燦的光。那一眨不眨的小眼睛,向下盯著,像是被
什麼諒呆了。
    「你......你......你看。」他轉頭向鐵花喊道,並把頭閃開了窗口。
    她伸過頭去,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
    腳下哪裡是一座城市,這分明是一望無際的火海,而且是熊熊的烈火,連飛機
的翅膀都燒紅了,整個天地也燒紅了。
    「這......這......這多......多費電。」大丑憤怒地說。
    巨大的渡音747Z繼續下降,它像一隻小小的飛蛾,不顧死活地扌卜向那巨大的
火堆。 漸漸地,那片火海變成了晶體透明的光的世界.像安徒生童話中形容的仙境
一洋,神秘而耀眼。
一排排通亮的巨型摟群顯現出來,像一座座耀眼的水晶宮,一條條道路顯現出
來,像在黑緞面上徽列著一串串精美的項鏈,縱橫交錯的道路上閃動著密密麻麻的
活動亮點兒,像無數條翻滾的小火龍。
    「大丑,你看!」鐵花也驚叫了起來,閃開頭讓大丑看。.54.
    「自由女神!自由女神!」
    高大、安靜的自由女神,看手執著火把;高高地舉向天空。
    她面向大西洋,身靠曼哈頓,微笑著.象是在歡迎到新太陸來的人們]。
    飛機繼續往下俯衝,發出了刺耳的尖叫。
    「嚇死我了!」她叫道。
    「什......什......什麼?」大丑諒恐地間。
    「太可怕了!」
    不要說鐵花,任何一個人,只要夜間從曼哈頓上空飛過,都會產生一種錯覺;
帝國大廈和紐約大教堂的尖頂,總像是朝你乘坐的飛機肚子戳來。那房子太高了。
    747的輪胎與新大陸的地面「吱」的一聲接觸在一起。
    落地了。
    她到了世界馳名的最大都會――紐約.


肯尼迪機場大,大得叫初來的人摸不著頭腦。平均每一分鐘就有一架飛機起落,
其大,就可想而知了。
    它大卻不亂。不知怎麼個理兒,從世界各地湧來的人們,一副這兒,好像都乖
了。說活聲音小而且和氣,排隊井然而且守規矩。如果不小心碰到了人,還會馬上
用各種不同的口音說:「I`m Sorry.」(對不起。)
    CAAC中國民航982班機, 就停靠在泛美公司的停機場。這座怪模怪樣的半圓型
大樓,從外表看,多少有些像歐淵的古典建築,可裡面卻是絕對的現代化裝置。
    大廳里,燈火通明,電子指示,電梯縱演,電視密布。
    「太......太費電了。」大丑提著行李,在她身後還是心疼地嘟囔著。.55.
    她沒理他,她在四處尋找著劉老伯。,
    過了海關,取了行李,他倆來到泛美機場的大門口。
    大丑從兜里拿出一個小本子,右手舉著圓珠筆:「鐵......鐵花,你......你
能給......給我留......留個地......地址嗎?」
    「喲,我也不知道。」她說著,可兩眼仍舊不停地四處搜尋著劉老伯的身影。
    「那......那電......電話呢?」
    「更不知道了。」
    她突然發現了劉老伯不慌不忙地從人群里冒了出來。
    人長得高頭大馬,當然容易被人發現,可人長得矮小,也是個優點。與眾不同,
就容易被發現。
    她立即迎上前去,叫了聲:「劉伯。」
    劉伯緊緊地拉住她的手,仰著頭笑哈哈地說:「人又標緻了許多,比在北京見
到你時還要秀麗。好.我們上路吧。」
    她回頭望了一眼大丑,太丑站在原地,手中的小本,還是張開的,拿在手裡的
圓珠筆停在半空中。那張開的大嘴,微微動了幾下,他獃獃的像是靜止的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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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1 02:03 | 只看該作者
劉伯駕駛著美國造的大型「林肯」轎車,顯得不太協調。柔軟的皮座椅上,墊
了塊厚厚的方墊兒。可劉伯還得挺直了胸,伸長了脖子,才能看到前方的路面。
    劉伯把前排的座椅,調得特別靠前,這樣他的腳才能剛好觸到油門兒和剎車。
    鐵花坐在前面,修長的雙腿不免受到委屈,她得斜一點身子,側著腿才能覺得
舒跟一些。不然,她的膝蓋頂在前窗下的工具箱上,生疼。
    「林肯」飛快地駛向長島,兩旁黑森森的樹林向後閃去。;56.
    「這條高速公路叫L.l.E.(Long Island Express長島高速公路),也可叫495
公路。」劉伯一邊開車,一邊向她解釋著。她點著頭,重複著:「L.I.E.,L.I.E。」
    「這條公路,要是白天,十有八九總是塞車,有人稱是世界上最長最大的停車
場.可到了晚上就暢通無阻了。 」劉伯繼續介紹著這條公路,讓她感到似乎明天她
就要駕車似的。
    在北京她坐過幾次小汽車,可比起美國的「林肯」感覺就完全不同。「林肯」
給人的感覺是,寬大、平穩、舒適、流暢,不時還冒出一般香氣。
    美國給她的第一印象,就像「林肯」大轎車給她的感覺一樣,寬大、平穩、舒
適、流暢,且帶著一股香氣。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頭向劉伯說:「劉伯,我這輩子,是忘不了您的。」
    「過講,過講。」
    她腦子裡突然閃出了楊暢易文的身形。心想,他要是來了該多好哇。她本想馬
上向劉老伯提出辦揚易文來美的事,可話到嘴邊,又停住了。不過,她決心已下定。
為了儘快把他辦來,她準備就在這幾天,向劉伯提出給揚易文捉供擔保來美的事。
    大約開了一個多小時,車子駛出了長島高速公路,轉進了一條叉口,又穿過一
座小橋,上了山坡。黑暗中,她看到了山丘下稀稀落落閃著昏暗的燈光,燈光下照
出了一幢一幢白色、綠色的住宅。這裡真的象是安徒生一里的世界,顯得非常不真
實,可又是那麼美,就在她的跟前.
    那些住宅的外表透著一股霸氣,可從窗口顯映出來的微弱的光,又顯得那麼空
洞。
    整座山丘.寂靜得像是沒有人煙。
    車子放慢了,她一眼就認出,前面這座就是劉伯的住宅,

                                          
    因為它太具有東方色彩了。
    方方正正的紅磚綠瓦下,端豎著兩扇朱紅的犬門,黃橙橙的兩個圓門把手,象
是兩枚超級的大銅錢,大門的兩旁蹲坐著張著大口的石獅子,厚厚的門檻足有半尺
來高。
    車子直接開進了車房,劉伯手持自動控制器,紅燈一亮,「嘩啦」一聲車房的
大門自動降了下來.
    他們走出汽車,劉伯掏出了一大串鑰匙,上、中、下,足足開了三四道,好不
容易才破門而入。
    開了側們,便是巨型的客廳,客廳的主燈沒有打開。黑暗中,鼻子里先飄進一
股強烈的寺院敬佛的香味兒。
    主燈一亮,剎那間她諒呆了,眼前的情景,使她倒抽了一口氣。她感到太奇怪
了,她不是來到了美國,倒像進了一座深山老林的古剎,又像來到了四川大地主劉
文採的莊園。
    紫檀木的硬傢具上鋪著雕龍畫鳳的純絲座墊,柔軟厚實的地毯上伏著兩隻巨龍,
張牙舞爪像是要騰飛;正面的太師椅前卧著一隻東北虎,虎牙虎眼炯炯發著寒光。
    太師椅的正對面,是一個精製的佛台,土面供著關公,不,是土地爺,不慷,
大概是菩薩?鐵花也說不太清。反正香的味道,就是從那裡飄出來的。
    「你的行李就先暫放車房,明日待傭人收拾就是了,上樓吧。」劉伯脫下外套,
領她上了樓。
    二樓的大客廳,又使她楞了一下.客廳的大小.與樓下的相比,幾乎一樣,可這
里的擺設卻迥然不同.首先進入她跟簾的是那盞吊在屋頂上的大燈, 圓圓的燈環,
大小一共有十來層。每個環上垂吊著無數的晶體片.越往中心,環越小,越往中心,
晶體片越長。看不見燈泡.可亮度極高,一打開電源,整個客廳;照得通明。.58.
    齊人高的大壁爐,幾乎佔去了半面牆,大而方的爐口又黑又深,好象從未有人
點燃。
    45英寸的超級soNY(索尼),盤踞在壁爐的左側,淡淡的灰塵蒙在那微微鼓起
的屏幕上。
    淡黃色的地毯, 平整光清,好象從鋪上以後.就沒有人上來踩踏。配色的黃皮
沙發,耐心地等待著人們去坐,J.V.C.高級組合音響,靜靜地等著有人打開欣賞。
    只有豎在牆角里的大魚缸射出了彩色的光,算是給這裡帶來一絲生氣。那幾條
看上去腦滿腸肥的大魚,傲慢地在缸邊遊動著,嘴巴一張一合,瞪著圓圓的大眼,
蔑視著她和劉伯。
    「這裡狠少有人上來,即使傭人來上班,我也不叫他們上樓打掃。」劉伯的話
音,在這空曠的客廳里,發出了迴響。
    「劉伯,以後我可以幫您打掃,不必再請傭人了。」
    「豈敢,你到了美國.應抓緊時間充實自已才是,怎能浪費光陰.與老伯為伍。」
    「沒事,離開學還早著哪,閑著也是閑著,即使就是開學了,我也可以天天為
您打掃房間。」
    「你初到此.有些事情還不懂得, 這裡與學校距離太遠,你又無駕駛執照,交
通不便;浪費時間,我也正在為此事發愁。」
    「沒關係,反正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助您,陪著您。」
    看得出來,鐵花是在盡量地討好劉老伯。這不僅僅是為楊易文來美的擔保做鋪
墊,更主要的是,她看出了劉伯的寂寞心。
    劉伯喝了一日、 咖啡,慢慢地說:「你的心情.我全理解,不過,恐怕也維持
不了多日。此處如同北京郊外的十三陵,年輕人怎可鑽進墳墓?」
    「不,劉伯,北京城裡人太多,鬧鬧哄哄煩死了,我喜歡清.Sg.靜。」
    喝完了咖啡,劉伯就領她去了卧房。樓上除了這間大客廳外,另有四間卧房。
她的這一間是在拐角處,劉伯那一間,正對著大客廳。
    她的卧房,倒不十分華麗,反而顯得過於簡單;一張床,一套桌掩,一盞立燈:,
一台電視。當然,要比起居民樓那12平方米,還是寬敞多了。
    雖然眼下正是冬季, 可室內溫度如同夏天。她立即脫掉外套和毛衣.只剩下一
套緊身的棉毛褲和棉毛衫, 不一會兒.又是一身白毛汗,索性全部脫了下來。這一
脫,可是歷史性的,在鐵花未來十幾年的美國生涯中,就再也沒穿過棉毛衫褲了。」
    她光著腳丫,走在淺色的地毯上,覺得愜意、松馳、自由、逍遙,像脫胎換骨
似的,又像是獲得了一次全身心的解放。
    她推開了室內浴室的門, 全部粉色.粉色的地磚,粉色的牆壁,粉色浴缸,粉
色馬桶,馬桶蓋上還鋪有粉色的絨墊,間量看上去比外屋還大。她想:「奇怪,美
國人不講究睡覺,卻講究洗澡。」
    洗澡。對7O年代末的北京人來說,算是一種奢侈和享受。她一見到那碧粉色的
大澡盆.恨不得馬上跳進去,舒舒服服地泡上一會兒。
    她擰開了水龍頭,並把水溫調到適中,嘴裡一邊哼著「軍港的夜,靜悄悄,」
一邊脫掉胸罩和短褲,站到了鏡子前面。
    她沖著鏡子里的她,微微一笑,雙手捂著高聳的乳房,左右擺動兩下曲線玲瓏
的身體。她愛自己,愛自己身上的每一個部分,欣賞自己身上的光潔無瑕。在北京
時, 沒有這詳的機會,唯一可洗澡的場合便是眾人在蓮蓬頭下快快衝完走人.今天
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面對自己的裸體,她舒.60.心地笑了。
    她跳進了浴缸,閉上了雙眼,聽著那輕輕的水波聲,眼前又出現了楊易文。她
想起了那一天,想起了他擁吻著她,然後倒在床上。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摸,修長的腿露出了水面。她想他,她太需要他了,她
張開了嘴,呼吸急促,頭上浸出了晶瑩美麗的香汗......
    她擦乾了身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噢,時差,現在正是北京
的中午。
    她一翻身爬起來,打開檯燈,給北京寫了第一封信,是給楊易文的,至於爸爸
媽媽的倍,她準備過兩天再寫。
    信的內容很簡單,除了寫些對「林肯」大轎車的感覺,就是形容劉伯家、里的
豪華和奇妙,當然在信的最後,連續叮囑三遍,離婚!離婚!離婚!儘快!儘快!
儘快!
    寫完了信還是睡不著,索性拉開窗帘,窗外一片黑黢黲的,寂靜得可以聽見鼓
膜發出的嗡嗡聲。她忽然想,在飛機上看到的那片火海哪兒去了?那些尖尖的大樓
哪兒去了?那自由女神又到哪兒去了。
    站了一會兒,覺得腿有些麻木,就躺回到床上。也可能由於飛行時間太長,20
幾個鐘頭的旅行消耗太大,不一會兒,她真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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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1 02:07 | 只看該作者
一陣狗叫,把她從酣睡驚醒,她急忙跳下床,來到窗口,往下一看,劉伯正在
後院的草坪上喂狗。
    她找到了通往後院的門,出了門就叫「劉伯。」
    兩隻惡犬箭似地向她撲來,嚇得她,臉色發白,魂不附體。
    「祥子.虎妞!」劉伯一聲大吼,兩隻禿尾巴的德國獵
                                            .61.
犬,來了一個急「剎車」,調頭跑回主人身邊,吐著長長的舌頭,一左一右護衛著
劉老伯。
    「不用怕,懂事得很,你喂它們幾天,自然也就熟了。」劉伯摸撫著狗頭,安
慰著她說。
    「其實,你不必起得這麼早,可以多睡一會兒,補補時差。我現在馬上出去辦
些事情, 晚上七點回來。別忘了.今晚我要為你接風。」說完劉伯又同她一起回到
了房間,教她如何使用微波爐,如何使用烤箱等等。
    劉伯走後,她想起了答應劉伯打掃房間的事,就到廚房找了一塊塑料海綿塊兒,
又找了塊嶄新的抹布,想干點兒什麼,
    她先從摟上的西式大客廳擦起,又把樓下的中式客廳清掃一遍,地下室的酒吧
和撞球案子也擦得千千凈凈, 還把各個房間的傢具擦得光光閃閃.暖房的花草澆了
一遍水,運動房裡的器械也整理了一番。
    要不是肚子咕咕叫了幾聲,她還不知道己到了中午。她想,不輕鬆,若大的房
子光擦擦整整就用去大半天,怪不得劉伯說一周兩次請人清掃。
    最後,只剩下劉伯的卧房了。她猶豫了一下,覺得劉伯不在家不太合適,可又
一想,那有什麼?能住在人家家裡,說明人家信任地。
    沒進劉伯卧房之前,她想,那一定是乾淨、整潔、有條有理的。
    可一推開門,她看見的卻恰恰相反。地上沒個橫豎地扔著兩雙拖鞋,襯衣、內
褲堆在椅子背上,床上的被子象個窩,床頭拒上和地上胡亂堆滿了各種書籍。
    她先爬到了大床上,想整理一下亂糟糟的被子,雙手剛剛掄起被頭,「啪」的
一聲,一個東西掉在了地上。低頭一看是本.62.'雜誌,拿到眼前,羞得她臉頰通
紅,封面上是兩個誇張了的男女性器官的交合狀。
    她拿在手中,不知放哪兒好,可想了一下又覺得美國人嘛,就這祥。不過她嘴
里還是自言自語地說了聲;「這老頭兒。」
    鋪好了被子,整理桌面,擦完了書架,又去擦電視。
    這個房間的電視,與其他房間的電視不盡相同。且不說它大,電視機的左古各
排著一組大音箱, 電視機的底座又排著兩個黑盒子,黑盒子上的小紅燈.不停地眨
著眼,電視機的後面,左一根右一根的電線,線連著盒,盒接著線。
    由於好奇,她順手打開了開關,屏幕上立即出現了一群洋妞在打架,定神一看,
還是男女性交的亂場面。
    她馬上關掉電視機,心裡暗罵一聲:「這些人,牲口!」
    晚上;劉伯為她接風的地點是長島一家高級餐館。
    一下車,一個年輕小夥子馬上迎上來,從劉伯手中接過車鑰匙,說了聲;「晚
上好,老闆。」就把「林肯」發動起來,一踏油門兒,轉彎開進了停車場。
    她明白了,這家餐館是他的。
    兩位經理把他倆領進了一個雅座,劉伯不點菜,一個經理間了聲:「照常?」
    劉伯點了點頭。
    「等等。」他又把經理叫回來,扭過頭問鐵花:「鐵花,你喜歡吃什麼?牛排
還是海鮮?」
    「我什麼都行!」
    經理背朝著她,哈下腰,在劉伯的耳邊嘀嘀咕咕了幾句。
    「不是,不是,你又猜錯了,這是我老朋友的女兒。」說完劉
                                            .6a.
伯哈哈笑了起來。
    她移動了一下身體,顯得有些不安。
    「他們說你長得漂亮,說我艷福不淺。荒唐,荒唐,這些人,滿腦子烏七八糟。」
    她聽著劉伯的話又想起卧室里的雜誌和電視,臉「唰」地紅了。
    「不要緊,不要緊,時間久了就習慣了,這個行業,離不開這些。」劉怕見她
害羞就安慰她。
    侍從端上飲料和飯前小菜,劉伯喝了一口問:「你準備學什麼專業?」
    「我得先補習英文。」
    「有基礎嗎?」
    她搖了搖頭。.
    你年輕,英文很重要
    她又點點頭。
    「不過,只有英文,也是沒有飯吃的,你要學個專業。」
    「專業?那要幾年?」
    「總得四五年吧。 這你不必擔心,學費同題.我曾答應過你的父親,只要你在
學校好好讀書,這筆錢,我會先幫你墊上。」
    「謝謝劉伯,不過,我自己也要掙錢.不能只靠您老人家幫助。」
    「自然,自然,可是,暑假寒假,校內打工收入低廉,只夠零用,不可能倚仗
這點微薄收入交納學費和過生活。」
    「我不怕累,也不怕苦.我......我可以打餐館或當保姆。」
    「F一1簽證,打工是違法之舉。一旦被移民局發現,捉拿歸案,遣返原國,那
時,老怕就無能為力了。」.6-.
    她聽著劉伯講的這些,心裡有點兒害怕,面對這些新鮮事兒,要是有個人能商
量商量就好了。
    她想趁此機會,向劉伯提出辦楊易文來美擔保的事。她動著腦子,思考著怎樣
說出更好。
    熱騰騰的清蒸龍蝦端了上來,紅紅的,冒著熱氣,擺在他們面前。.
    「劉伯,這家店是您的吧?」
    「大股,大股。老嘍,人老了就只好退讓,讓出一些股份給經理和大廚,也好
讓他們盡心儘力。」
    她暗暗地佩服劉伯精明的生意之道。
    「劉伯,我有個男朋友,身體很好,也很聰明,他要是能來,一定幫得上您。
我們不要您的股份、也不需要賺很多的錢,我們......」
    「依我看......」劉伯打斷了她的話。
    「依我看,你還是先搞定你自己,先在學校學個四五年,掌握了本領,取得身
份,再考慮此事吧。」
    「身份?」
    「對,就是綠卡,。你無綠卡,就休想辦成此事。」
    她聽著劉伯嚴厲的拒絕,嘴裡嚼著那過於新鮮的龍蝦,覺得又咸又澀。
    他們吃完了晚餐,回到家裡已近深夜12點鐘,劉伯和她道了晚安,就各自回到
了自己的卧房。
    她一邊脫衣服,一邊回想著劉伯的話。
    在北京時,他對身份、綠卡的事,也有所耳聞,可感覺不出,它竟是如此至關
重要。
    「身份、綠卡,我得想盡一切辦法搞到它。不然,楊易文離了婚,又來不了美
國,他該多傷心.我又怎麼對得起他?」.66.
    正想著,劉伯用力敲了兒下門,大聲說:「鐵花,以後不許你隨便進我的卧房。」
    她正想出門解釋,可劉伯邁著重重的腳步走遠了。
    她無奈地坐回到床上,心裡覺得一陣委屈,眼圈兒有些發紅,忽然生出一種寄
人籬下的感覺。
    她掉了眼淚。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想趁劉伯沒出門之前,察看一下他的臉色,解釋幾句昨
天的事。
    劉怕起得也很早,正在後院與「祥子」、「虎妞」聊天。他看見鐵花站在窗口,
就向她招了招手。
    鐵花下樓來到了後院,「祥子」、「虎妞」並沒立即撲上來.只是向她吡吡牙,
劉伯拍著它們的背不知說了些什麼,立刻;那禿禿的尾巴晃了起來。
    「鐵花,不要怕,你要常常喂他們,遛它們,自然就會親近你的。」劉伯笑著
領著「祥子」、「虎妞」走過來,非常和藹,昨天晚上的事像沒發生過。
    「劉伯,您卧房的事......」
    「這兩條獵犬年齡狠小,明年三月才滿一周歲。幼狗容易接近,你可每天陪它
們半個小時,長大了,它們就會保護你。以前的兩隻同種獵犬,跟了我20幾年,臨
終之時,好不叫人心疼。我花了三千元買了一塊墓地給它們,時至今日,仍然常常
思念。」
    劉伯這一套狗經,她並不感興趣,她只想知道劉伯對她有什麼不滿。
    「劉伯,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喂它們。」她討好地說。
    劉伯教她如何攪拌狗食,哪種罐頭是旱飯,哪種罐頭是晚餐,幾點鐘要去通狗。
.66.
    「噢,還有,今天會來人打掃房間,九點鐘有人按鈴,就請她進來,記住是馬
來西亞人,別的人一律不開門。」劉伯在去車房之前又對她說。
    「劉伯,您通知她們不用來了,我會做好的,再說昨天我也......」
    「好吧,反正離開學還有段時間。」
    劉伯說完就進了車房,發動機「轟」的一聲,他倒出了「林肯」
    她馬上追上去,站在駕駛窗外,手裡揮著一個信封。劉伯停住車,把窗子搖了
下來。
    「劉伯,你能替我發這封信嗎?」
    由於發動機的聲音太響,劉怕沒有說話,微笑著接過了信封,點了點頭。
    劉伯的生活是極有視律的,兩周來她似乎已完全掌握了劉伯的作息時間表。早
晨天不亮幾聲狗叫,準是他己起床,發動機「轟」的一聲響,準是他出門去上班,
深夜車庫門「咔啦」一聲升起,準是他回家了,他卧房裡的電視,一陣鬼哭狼嚎,
準是他快睡覺了。
    兩周來,她發覺劉伯雖然生活有規律,但是性格孤癖,不願與她攀談。他無周
未周日,天天如此,極其繁忙。鐵花常想,人這麼老了,這麼富有,不知還在忙些
什麼。
    兩周來,她閑得無聊,帶來的書報都已讀了兩遍。打開自己房間里的電視又一
個字兒也聽不懂.沒有劉伯的同意認可,她又不能亂做家什。
    她常常坐在一處傻傻地發獃。空曠的巨宅,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她感到
寂寞、孤獨的苦滋味兒了。
    兩周來,唯一能與她交流的是「祥子」和「虎狃」。最初幾.67.天,她對它倆
還有些懼怕, 可漸漸地,不知是劉伯向它倆交待了什麼.還是鐵花本身和它們有緣
份,現在她不但不怕,而且還可以交談了。
    兩周來,她不是在微波爐里燒點吃的,就是吃劉伯帶回家的剩中餐,要麼自己
隨便吃兩片做好了的「三明治」,根本沒正經吃過一頓飯。其實叫她好好吃,她也
吃不下,因為她焦急地盼望著楊易文的來信。
    今天一大早,劉伯剛上班,她在樓上聽到「祥子」和「虎鈕」一通亂叫,隔窗
一看,是位穿制服的郵遞員。
    她急急忙忙跑下摟,打開黑色的小信箱,果然有一個薄信封,上面寫著中文字,
她迫不急待地拆開了信,一邊看一邊朝屋裡走。
    楊易文的信,
    鐵花,你在哪裡呀,你在哪裡?
    我詢問蒼天,我質問大地,還我的鐵花,把我的鐵花還給我。可是,蒼天大地
都不給我回答。我痛苦,我凄涼,我默默地等待你的園答。
    自你走後,我失擊了支柱,沒有了自我,機場一別,我的魂就跟著你一起飛了。
    我不能容忍,你的來信只是幾行平淡的問候,我不能接受你無動干衷的言語,
因為,你是我的靈魂。
    美國不是天涯,紐約不是海角,即便你飛到月球,我也要衝到那裡,擁在你的
身旁。
    我恨透了這個房子,我恨透了這個世界。如果說,上帝不允許我和你生活在一
起,我寧願去.68.死,化作灰煙飄向大洋彼岸,也要尋找到你。
    救救我吧,鐵花,我己等不到明天。
    救救我吧,鐵花,快快讓我飛到你的身旁。
    離婚?婚姻算得了什麼,那只是人類捆綁愚弄自己的桎梏,更何況我已准奮毀
掉一切,去迎接你我美好的未來。 [/COLOR]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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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1 02:15 | 只看該作者
最後一頁的右下角.還有一行字; 「那女人要求一萬元離婚素賠,如有可能,
請速寄來六千美金。」
    看完了信,她想痛哭,反正這大房子里沒有一個人。她素性痛痛快快地哭了一
場。
    她可憐楊易文,同情他的遭遇,更愛他對她的忠貞。
    她哭著對他說,也像是對自己說:「易文,你我都太天真了,這事可不容易吁!
綠卡、身份不是好弄的......這六千美金,我上哪兒去找哇......」
    她拿起筆來,寫回信,可心亂如麻,不知從何下筆。
    過了好一陣兒,她終於安靜下來,把身份、綠卡的重要性說了一遍,並安慰他
要耐心等待。有志者,事競成,共同的理想終會實現。並答應他,錢,不要著急,
她一定會想方設法,一點兒一點兒寄去。
    她一天天地瘦下來,精神也一天天地垮下去。她住在劉伯的巨宅里,悶得要發
瘋。
    兩個月來,寂寞和孤獨折磨著她。
    鐵花自從生下來,就一直沒離開過群體,家裡、學校、兵團,哪怕是那個小糧
店,都是集體生活,都在人群中交往。
    在人群中呆久的人, 有的也會嫌煩,甚至會叫:「煩著哪.別理我」「清靜會
兒吧,我的天。」那是他不知道什麼叫寂寞,
                                          .69.
更不知什麼是真正的孤獨。
    鐵花是在人群中長大的,從沒有單獨一人生活在沒有交流的固定環境里。
    小時候她挨過餓,受過窮,可今天,她發現,寂寞和孤獨比貧窮、飢餓更可怕。
它像一塊烏黑的大布,蒙住你,從頭到腳地蒙住你。甚至,連呼吸都成了問題,你
只能長長地嘆著氣,才會感到一絲舒暢。
    她又想起了一種刑法,一種古今中外都使用的刑法;把犯人關押起來或是流放
到荒島,讓他與世隔絕,讓他膽怯輕生......原來,原來這孤獨是能殺死人的!
    近幾天,她常常站在房前的小山丘土,看著山腳下那條彎彎曲曲的長島公路。
路上的汽車都像離弦的箭,飛快地向前沖。
    她記起,這條公路叫L.I.E.。自從順著這條L.I.E.來到這個山丘,她就沒有再
在這條公路上走過。
    這條公路通向哪兒呢?曼哈頓?犬西洋?還是飛機場?它要是能通往北京,該.
.....
    她意識到,自己想家了。是,她想爸爸媽媽,還有那可憐的楊易文。
    紐約的三月,長島的松枝己經開始返綠。兩隻可愛的小松鼠,甩著毛茸茸的尾
巴,在草地上相互追逐,竄來跳去,吱吱地叫。
    她蹲過去, 獃獃地看著它們,研究它們的語彙.她肯定,前面那只是雌的,后
面那隻一定是雄的。那隻雄的竄到樹上,叼下來初春的嫩枝,嘴對嘴地與那雌的共
享..
    她一動不動地,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太陽下了山。
    她長嘆一口氣,回到了那空曠的大客廳。頓時,那虎牙和.7O.龍爪彷彿向她咄
咄逼來,使她產生一種懼怕。倒不是真怕那假龍假虎,她是怕一位科學家講的話有
朝一日在自己身上成為現實。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句話是這樣說的;「孤獨是一
種可怕的殺手,年輕人自殺的主因,犬都出於寂寞。」
    她打了個寒顫。
    她盼望著開學。
    十天、九天、八天......
    就在開學的前一天.她又收到了楊易文一封厚厚的信。 信中首先解釋了很久沒
來信的原因是在忙於打官司,辦離婚。經過兩個多月的「艱苦奮戰」,女演員終於
簽字了。
    楊易文用大量的篇幅,像寫小說一樣,把離婚的前後經過詳細地描繪了一番,
離婚協議書的副本也寄來了。最後,他把女演員提出的一萬元的要求,又重複了一
下。
    鐵花知道,別說一萬元,就是一千元揚易文也拿不出來,這明明是在指望鐵花
在美國解決這筆款子。
    美國掙錢還不知從哪兒下手,他那邊又欠下了這筆巨款(70年代,美金與人民
幣比價為一美元兌換一元五角人民幣)。
    又一個沉重的包概穩穩噹噹地落在了鐵花的肩上。
    她焦急萬分地盼望著開學。盼開學的目的,並非為了趕快拿到學位,為爸爭光。
她認為,開了學,就會遇到人群。有了朋發,就會有機會,就會有掙錢的機會,掙
到了錢,就能幫楊易文,辦到綠卡,就能把楊易文接來。
    她就是按著這個思路,盼著趕快開學,趕快接觸到人群,好免去孤獨,也給她
帶來生路。



    開學了,終於開學了。註冊的那天早上,她起得很早,先去
                                      .71.
廚房為劉伯做了早飯.
    平時劉伯是不在家裡吃早飯的,今天為了送她去學校,特意留下來,答應與鐵
花共進早餐。
    「近來過得還好嗎?」劉伯喝了口咖啡問。
    「很好,劉伯。」
    「你瘦了,太概有些不適應吧?」
    「不,真的狠好。」
    「我實在太忙,如有不周之處,還請你多加諒解。在美國,人人都有自己的事
情,各自奔波於自己的生活軌道。開學后,你要處處學會獨立,學會獨立判斷和獨
立處理事情。從令天起,恐怕老伯對你的幫助就不大了。」
    鐵花默默地聽著,仔細分析劉伯的話語。
    劉伯接著說:「此地離皇后大學太遠,開學后,還是盡量想個辦法搬到離學校
較近的房子去住,這樣好,便於你儘快完成學業。」說著他又拿出了一個信封。
    「這裡是五百美金,租個小屋想必夠用。這期學費我已替你墊上,暑假過後,
恐怕還要由你自理了。」
    說完,劉伯把信封交到她手中。
    她覺得劉伯變了,變得一點也不像在北京時那樣。現在,眼前的劉伯像一個雪
人,瘦皮下流的不是熱血,而是令人發寒的冰水。她的心在發顫。
    皇后大學是歷史不長的市立大學,在紐約這個高等學府雲集的城市裡,排不上
名次。可學校的設備與建築並不亞於哥淪比亞或亨特等名牌大學。它的違築全新,
佔地廣大,運動場地一個接著一個,運動器材嶄新、明亮。現代化的大禮堂就靠在
495高速公路旁邊,綠蔭蔭的草地上,聳立著清雅、肅靜的主教學樓。.72.
    劉伯剛剛把車停住,鐵花立即非常知趣地說:「劉伯,我會找到教室的,您還
是先去忙您的吧。」
    「也好,不過住處未找到之前,還是每日回長島來住,你下了課,往我車裡打
個電話,我會派人來接你。」
    「太謝謝您了。」
    劉伯的汽車一開走,她就像早上剛從窩裡放出來的狗,飛快地向主教學樓跑去。



    教室明亮寬敞,沒有課桌,只放了二十來把椅子,椅子右邊把手上安了個可以
摺疊的小課桌,供學生們做筆記。
    上課鈴聲一響,每人發下一張卷子,是填空測驗,。你可別小瞧這次考試,膽
子大的, 敢於胡寫亂填的,說不定就不用從ABC學起;蒙對了,就可跳一級,跳上
一級就可省掉下一學期一千二百美金的昂貴學費。
    欽花實在不敢亂填,測驗結果、她被分到二年級。她換了教室。
    二年級教室已坐滿了人,她低著頭向後排的空位走去,引來南美洲、東南亞及
蘇聯東歐年輕人追逐的目光。
    老師是位身體健壯、中等身材的美國人,高高的鼻樑上有一對深藍色的眼睛,
他正盯住座位上的學生,叫著他們的名字。
    他一連點了幾個非常奇怪的名字, 站起來應「YES」的全是些皮膚黝黑,留著
小鬍子,或穿著方格上衣,露出胸毛的南美人。
    「ZhangLi」(張力)老師叫到一個與眾不同的名字。
    「Yes.」前排站起來一位東方女孩。
    「Where are you from?」(你從什麼地方來的?)
    「Iam.from Beijing.」(北京)。
    她抬頭向這個叫張力的北京女孩望過去。她身材不高不矮,鼻樑上架著一副一
看便知.是中國造的眼鏡,硬而黑的短髮齊著脖梗,回答問題時簡潔、明快。
    第一堂課,除了點名,就是相互認識,分成小組彼此介紹。學生們叭嘰喳喳地
指手劃腳,各種口音的英文充斥了整個教室。鐵花被到多數是南美洲人的一組裡,
嘰哩呱啦的西班牙語雖然一句也聽不懂,但從他們的眼神里能猜出好像是在說她長
得漂亮。
    第二堂課鈴聲一響,老師便叫學生們先去樓下書店購買新教材,剩下的時間自
由活動,也可到圖書館去聽耳機,做發音練習。
    去書店的路上,鐵花緊走了幾步,追上了張力。
    「北京來的?」她問。
    「你也是?」張力喜形於色。
    「是啊。」
    「哎喲喂,你可把我想壞了。」張力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
    鐵花知道,張力根本不認識她,更不是想念她。這句話擱誰嘴裡都一樣,想的
是家鄉的姐們兒。所謂「老鄉遇老鄉,兩眼淚汪汪」。
    「買什麼書哇?咱倆先找個地方聊一會兒。」鐵花比她還急切。
    「別介,教材總得要買呀,去完了書店,咱倆一塊兒去吃Pizza(義大利餡餅)。」
    「行!」
    她倆先去了書店,把老師指定的教材一一買齊,共計每份36元多。
    「真貴!」張力說著從口袋呈摸出了零票,幾毛幾分仔細點清,不用找錢,分
毫不差。
    鐵花也掏出了劉伯給她的五百塊,抽一張放到拒台上。
    「嗬,你真有錢。」張力說。
    「哪兒吁,我正為它發愁呢。」
    Pizza店就在學校的斜對面, 說是個店也就是間小屋, 拒台里的Pizza爐烤得
cheese(乳酪)「吱吱」響,傲發出一種叫人難忍的洋油味兒。
    「你常上這兒來?」鐵花問。
    「不來這兒去哪兒?一塊Pizza七毛五,一瓶可樂五毛錢,一無多解決一頓飯,
全紐約哪兒找去?」張力和她來到一張小方桌前,面對面坐下了。
    「你多大了?」鐵花問張力。
    「25。」
    「你呢?」
    「24。」
    「呵!這麼說我算你老姐了。」
    「行,老姐就老姐。」鐵花說。
    「我說,你可真漂亮。」
    「嗨,那管什麼用?說真格的,張力,你來多久了?」
    「快一年了。」
    「怎麼剛上二年級?」
    「從ABC開始唄。你呢,你來多久了。」
    「剛到兩個多月/
    「你一定有個闊親戚,要麼有個相好的,不然哪兒來那麼大的票子。今兒,我
才第一次瞧見一百塊一張的。」
    「闊是闊,可不是親戚,是我爸的老朋友。」


    「就是親戚也沒用。告訴你,鐵花,這兒的人,只認錢。我倒是有個真正的表
姐,開了一家乾洗店,一家子五口,沒時沒晌地干,在錢上摳兒極了。住在她家沒
兒天,就開始算我的房租和飯費,我哪兒來的錢!又逼著我出去打黑工,可我又怕
被移民局抓走了關起來。我說要不逮么著吧,能不能讓我在家裡的店打工?你猜我
表姐說什麼,她說:「店裡本來人手就過多,再加上你一個受不了。再說像你這種
從大陸來的人,非得先到外頭碰碰釘子,受受苦才行。」一賭氣,我就天天翻報紙
找工作,還算運氣。找到一份保姆工,心想這回可有著落了。可去了以後,才知道,
不僅讓我哄孩子做飯, 還管除草、洗衣服,沖著每月700塊的份兒上,得,累就累
點幾吧。可哪兒知道老闆特別不是東西,趁他老婆不在家,想強迫我跟他干那個,
你說我還能幹下去嗎?」張力看來是真有一陣子沒找到對象說話了,見了鐵花就剎
不住閘了。
    「後來付給你錢了嗎?」
    「他太太給的,沒這筆錢怎麼上學?」
    「那你現在還住在你表姐家?」
    「早搬出來了,不遠,是地下室,幾個人含著住,加上電話費,一月也就七八
十元。嗨,怎麼省怎麼來唄。」
    「還有空房嗎?」鐵花追問。
    「正好有間空著,怎麼,你想搬來?」
    「嗯。」
    「可別嚇著你,又亂又臟。」
    「我不怕!」
    「那就行,我是真的盼著來個姐們兒,不然總愛擠兌。等會兒吃完Pizza,我帶
你看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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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1 02:29 | 只看該作者
這是一幢木頭小屋, 座落在離學校不遠的緬街(MAIN STREET),走到學校也
就十幾分鐘。
    地下室就是這幢小屋的最低層。鐵花隨著張力走下台階,門一打開,瞧見-堆
鞋,有球鞋、皮鞋、高跟鞋和拖鞋,橫七豎八扔在地毯上。
    地毯原來的顏色,現巳辨認不清,腳踩上去,覺得發粘,不知是水還是油。
    所謂的客廳就是走廊。由於沒有窗子,頭頂上的燈泡算是不分晝夜的長明燈,
一隻廉價的帆布舊沙發,扶手上的邊角露出了彈簧,一架老式灰頭土臉的電視機,
放在三條腿的茶几上, 不知哪個聰明人,用鐵絲衣架做天線.歪歪斜斜插在電視頭
頂上。
    「瞧見沒有,就這樣。」張力說著,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蠻好的,蠻好的。」鐵花嘴上這樣說,可心裡卻想:「這地方和劉伯那幢巨
宅比起來,可真是.-個天上一個地下,真沒想到美國貧富之間的差別如此之大。」
    不過,她仍然對這個地方感興趣.因為她看到,這裡有很多鞋,鞋多必然人多,
人多就會熱鬧,人多就會機會多。這裡是髒亂,可現今,髒亂與孤獨、寂寞比較起
來.她寧願選擇前者。
    「我來,張力。」鐵花作了決定。
    「別急,我還沒帶你看你的房間呢。」
    「甭看了。定了.我來。」
    張力看著地.眨了眨眼,抓了一下後腦勺。


    張力, 北京人,今年剛滿25歲.原地質部某勘探隊的測量員。人長得並不十分
漂亮,按北京可們兒的話說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那種.可她的個性.卻與同樣背景
下長大的女孩不太
                                           .77.
一樣。直率、倔強、叫真兒。辦事果斷、說話尖銳。有的姐們兒說她沒心沒肺,有
的姐們兒說她早晚得吃大虧。
    她到紐約雖不到一年,可是工種換了有三四個,當進保姆、賣過雜貨、洗過盆
碗,還當過導遊。每換一個工種她就總結一回經驗,每換一個地方她認為就多了一
種能耐。
    她不在乎別人說她不懂裝懂,也不計較老闆罵她整個一個矇事。雖然一個工種
打不了多少日子,可辭工出門時,不算好帳,點不對工錢,她死活就是不走。
    鐵花搬來己三天了,兒乎天天晚上都到她的房間來取經。一來張力來美國比她
早,二來她看出張力是個實在人,從來不騙她。
    「這兒的人,軟的欺,硬的怕,工錢你不主動要,就沒見過一個老闆上趕著給
你的。」張力繼續傳授著她的經驗。
    「可那多不好意思吁?」鐵花說。
    「要臉的人,就別要命;沒有錢就別想活。」
    「張力,聽人家說,學生打工,移民局是要抓人的。」
    「這就要看你的運氣了,怕他抓,不打工,下學期的學費,誰管你?」
    「我看還是先搞到綠卡,有了身份,再掙錢,心就踏實了。」
    「這誰不知道哇,最好是又有身份,又有錢,那才叫踏實哪。鐵花,別忘了,
辦綠卡也得先要有錢!」
    「有了錢就能辦身份?」
    「那當然了,辦假結婚,也得付人家幾萬塊吁,就是畢了業,找到了工作,老
板看上了你,願意給你辦綠卡,可是稅錢和律師費,也不是個小數目。」
    鐵花停頓了一下問:「張力,辦身份和先掙錢,哪個更主要?」.78.
    「嗨,這問題就跟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沒趣兒。沒有身份不能掙錢,沒有
錢不能辦身份,只要有了綠卡,就可以掙到錢,只要有了錢,就可以辦到綠卡。哪
個主要,你讓我怎麼說?」
    「這麼說,都重要?」
    」對啦!就是都弄不來。」
    三天來,鐵花雖然看見在門口堆著不少雙鞋,可見不到什麼人、她的鞋多人就
多的理論,在這裡沒兌現,心裡正在納悶兒,張力先向她懈釋道;
    「這兒住著的, 加上你一共六個人,都忙於打工.很少見著面。見了面,說的
也是這些事,都膩了。」
    「他們都幹些什麼?」
    「住在這兒的能打什麼工,都差不多唄。頂頭那一間大的,住著兩個香港來的
兄妹,說是來上學,可一天也沒見他們念過書,中間那一間住著一個從馬來西亞來
的猴子,叫托尼,不會說人話,靠門那間是一位台灣來的,叫吉米,姓吳,真名實
姓,也沒打聽過。鐵花,我告訴你,少跟他們來往,這些人跟咱們不一樣。」
    「怎麼呢?」
    「說不上來,看上去都像中國人,可腦瓜子里盛的不是中國事。你說他們是壞
人吧.可有些事叫你挺受感動,你說他們是好人吧,有時能把你氣昏。甭管怎麼說,
少理他們.就那個叫吉米的還說得過去,可一吹起牛來,哎喲喂,叫人難受.好為人
師, 誇誇其談。最可氣的是,一談起中國來吧.他老說大陸,一聊起解放吧,他叫
淪陷,聽著就彆扭。」
    地下室的大門一響,打斷了她們的談話,誰呀?」張力問。.79.

    「我,吉米。」門口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來, 鐵花.我給你介紹一下。一聽他說話,你就知道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了。
來!」張力和鐵花來到了「客廳」。
    「吉米,我來介紹一下,我的新朋友,常鐵花,北京來的。」張力特意強調了
「北京來的」四個字,讓人覺得、她的勢力似乎壯大了許多。
    「幸會,幸會,你說什麼,北京來的?」吉米表示相當諒訝。
    「對,北京來的。」張力的調門兒,又高出了一些。
    「不像, 不像, 真看不出來。」說著吉米倒退兩步,從上到下打量著鐵花:
「大陸來的?真不像,我以為從大陸來的都像張.....」
    張力白了吉米一眼:「又瘦、又干,吃樹皮長大的是嗎?別以為只有你們台灣
小姐美。告訴你,北京姑娘要是參加選美,非蓋了你們台灣的。」「對了,她一定
蓋了台灣的,她一定能奪魁。」「瞧,頭回見你就服了。」張力神秘地一笑。
    吉米,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長得一表人才,在中國人的眼裡,應屬高大魁捂
型。並不像台灣本地人,個子偏矮,皮膚偏黑,下巴偏大。
    可他的母親卻是山地人,是他父親到了台灣以後討的小。不管是真是假,在他
臉上,還真能尋出山地人的特徵,眼窩較深,顴骨高,眉骨突出。
    他的父親是個軍人,據他說,在國民黨軍中的職位還不低,好像是張學良的什
么下屬,不管是不是吹牛,看上去他還真具備東北人的體魄和特徵。
    有一次張力逗他:「照你的說法,你算雜交出來的良種.80.啦?」
    「對、對,雜交、良種。」他對女孩的言語從來不生氣,也從來不挑剔。
    鐵花在地下室住了一段時間,對吉米的印象並不壞,平常上街讓他開車代個步
啦,替她上郵局發個信啦,問問不懂的英文單詞啦,他都有求必應,.
    就是他說話的音調,一時半會兒讓鐵花忍受不了。有一次張力也在場,他們還
為「國語」、「普通話」的問題,爭論了一番。
    「你說的那叫國語7每個字兒都咬著后槽牙?」張力的嘴總是這麼不饒人。
    「國語就是這樣。嘿,小姐,我的國語是花了重金,請專人教出來的!」吉米
爭辯道:「這是最標準的國語啦。」
    鐵花早就想指出他的發音不準,就說:「吉米,你的發音是有問題,以後我來
幫你糾正。」
    「鐵花,你的北京話是狠好聽,可全中國有多少人會講呢?共產黨宣稱統一了
中國,而最大失敗就是連國語都沒統一。各地還是講著各地的方言。」
    張力馬上搶過話茬兒說:「要把十億人都統一成你們這種國語,那中國人就成
了十億大舌頭了。」
    吉米雖然在這地下室租了一間屋,可是根少露面,那是他考慮到經常換工,花
錢不多,城裡有個小窩,也算是個根據地。萬一換工接不上茬兒,也好住在這裡休
息兒天。
    可自從鐵花搬迸地下室來,吉米常常換工,常在地下室一歇就是好幾天,義務
地為她倆做這做那。
    「你以為沖著我哪?留點兒神,鐵花,我早就看出來了,他不懷好意。」張力
一語點破。
    鐵花也確實有所察覺,吉米對她極為熱情,有時熱情得叫
                                           .8].
人覺得過分了。比如上個周末晚上,吉米就提出請她吃飯,誰知,他帶著她去了世
界貿易中心的頂摟,那幾乎是全紐約最豪華、花費最昂貴的去處了。
    吉米要了一瓶香擯花了近百元,牛排、沙拉、甜點加起來少說也得一二百元,
光小費一下子他就扔在檯子上50。
    「吉米,叫你破費了。」鐵花不自在地說。
    「這算什麼,人生嘛,就是那麼回事。坐在世界上最高級的旋轉餐廳,享受世
界上最名貴的菜看,不樂嗎?在台北,我經常出入最高級的餐廳,我們台灣人,最
講究吃,一年可以吃掉一條高速公路。」吉米又吹上了。
    吃完飯,他拉著她的手,來到旋轉餐廳外的走廊上,紐約神奇的夜景,在旋轉
餐廳的帶領下,盡收跟底。
    她忽然想起了在飛機上看到的那個場景,又想起了揚易文。他現在離婚了,他
一定孤獨,一定思念她,一定......
    鐵花望著腳下的燈海,腦子裡想的卻是北京......
    她覺得有一隻手在摟她的腰,她閉上了雙跟,那隻手摟得更緊了一些.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地把吉米的手從她的腰間推開:「我們走吧。」她說。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吉米的老爺車裡,一句話也沒說;吉米也緊封著嘴,表情
呆板。他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兩跟直勾勾地盯住前方的路面。
    車子駛出了曼哈頓海底隧道, 開上了495高速公胳。吉米一睬油門兒,老爺車
飛快地向前沖了出去。
    「吉米!」她叫了一聲。

老爺車並沒減速,順著出城的下坡路賭一直往前沖。鐵花想叫他立即減速,可
一看他那神經分分的祥子,就不再開口了。.82.


    老爺車沒命地往前沖。
    等車子快到家門口時,鐵花的眼睛望著前窗問:「你有綠卡嗎?」
    吉米沒有馬上回答。下車時,他才說:「有,不過,那並不重要,錢才是最重
要的,有了錢,就會有一切。」
    半夜了,她仍然沒有睡著,她想著楊易文,想著錢、吉米、還有綠卡。
    隔壁傳來了張力輕聲背誦單詞的聲音。
    鐵花已經習慣了,每當她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張力讀單詞的聲音總是伴著
她,那屋裡的燈也總是一夜一夜地不滅。
    她佩服張力這種苦讀精神,她羨慕張力英文水平的快速長進。班裡的幾次測驗,
她都名列前茅,特別是最近一次的口語考試,她又拿了第一。
    鐵花非常想也像她一樣玩兒命干。可滿腦子的煩心事破壞了自己的記憶,就是
靜不下心來。課堂上,老師講的課,她像是在聽天書,那些新的單詞,新的句型,
今天背下來了,沒過兩天,就忘得一乾二淨。腦子裡整天像塞滿了漿糊,又像被泥
沙堵住了。她知道,她腦子裡是楊易文、錢、綠卡和吉米,她想忘掉這些,可就是
辦不到。
    地聽著張力唰唰的寫字聲,聽著她輕盈的背誦聲,她想到她的房間去聊一會兒,
間她為什麼可以安下心來讀書,難道她就沒有這些問題騷擾嗎?
    她躡手躡腳下了床,來到張力的門前,輕輕地問:「張力,我能進來嗎?」
    「鐵花吧,進來。」張力也小聲回答。
    「都兒點啦?」鐵花進了屋間。
    「誰知道,三點?四點?嗨,在美國還間什麼鐘點呀。」說著
                                            .8a.
她脫下了衣服,叫鐵花一塊兒躺下。
    姐妹倆擠了擠身子,躺在了單人床上。「張力,這幾天下了課怎麼找不著你啦?」
    「找了份給老美看孩子的工,一小時五塊錢,下了課看三個鐘頭,一天凈掙15
塊。」
    「怪不得你每天讀得這麼晚。」
    「沒轍,誰不想舒服點。不過,我有我的想法;既掙了錢,又和老美練了口語
對話。」
    鐵花從心眼裡喜歡她這股子鑽勁兒。
    深夜,整個地下室靜得像間停屍房。
    「張力!」
    「啊?」
    「我也想像你一樣下了課找個工打。」
    「別了,你用不著。」
    「怎麼呢?」
    「這點錢古米會給你的。」
    「說什麼哪,你?」
    「真的,我瞧出來了,他正追你呢。」
    鐵花笑了一下,沒有否認。
    「張力,你說,一個人有了綠卡,怎麼還住這兒,還打工呀?」
    「這都說不定, 要是移民來的,有了綠卡.也照樣打餐館。這種人多啦,沒什
么新鮮的。要說住這兒,那是為了省錢。」
    「他也不怎麼省,今晚上一頓飯,就用了他好幾百。」
    「晦,那還不明白,他怎麼不給我花幾百呀。我看哪,他這人還行,本質上並
不壞。要是你們倆真結了婚,你有了身份,就自由了。先上學,還是先掙錢,由著
你性兒。」.84.
    「哪兒就談得上這個了。」
    「真的,我說的是真的。這真是一條出路。出路,懂嗎?不然得熬多少年哪?
不過我得提醒你.先問清他有沒有綠卡。」
    「我問了。」
    「他怎麼說?」
    「他說有。」
    「那就行。鐵花,再說他人長得雖配你是差點兒,可還不賴,在美國長得像他
這祥的中國人就算可以了。」
    「張力,那你呢,你怎麼辦?」
    「我?老天爺就給我這副長相,有身份的瞧不上我,沒有身份的,我又瞧不上
他。我只有一條路可走,苦讀,學本事,咱老頭拉胡琴兒自顧自吧?」.
    後半夜的地下室,冰涼冰涼的,她倆把毯子,往上拉了拉。
    「張力!」
    「嗯?」
    「其實我在北京有個男朋友。」鐵花準備向她交底。
    「還管那個,先顧自個兒吧。」
    「不!她對我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夠深的了?」
    「啊。」
    「他......他跟你干過那個啦?」
    「嗯。」鐵花根本不想瞞她。
    「那就要看你的了,要是你真愛他,離不了他,就想轍把他辦來,要不是那麼
回事,就一腳蹬!」
    「不!張力,他真愛我,我也真愛他。」
    「那就想轍唄。」
    「哪兒有轍呀?」.85.
    「眼前不就是個轍嗎?」
    「什麼轍?」、
    「吉米不就是個轍嗎?明擺著的事。」
    鐵花知道張力的意思,應該說非常明白。
    「鐵花,告訴你吧,在美國,你得取已之長,避已之短。有條件不用,大傻瓜。」
張力真的跟鐵花掏了心窩子;「不過,這事全由你做主。你得想好嘍,你要真這麼
干,我張力向天起誓,給你保一輩子密,咱姐們兒跟你配合。」
    鐵花沒有說話。
    「我得睡會兒/張力說完一翻身就睡著了,像個小豬。
    鐵花呢,睡覺?不想了?能嗎?她睜著眼睛,又想了一夜。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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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1 02:29 | 只看該作者
天氣己開始轉熱。六月下旬是紐約最美的季節,各種花草爭奇鬥豔。街上、公
園裡,到處是草的清新、花的香氣。
    人們脫下了冬季的外套, 換上了單薄的T恤衫和牛仔褲。美國的女孩個個都已
按撩不住一冬天的捆綁,提早穿上了少得不能再少的短上衣,該露和不該露的部份,
都表現得很明顯。美國小夥子更是邪唬,清晨早己光著膀子在大街小巷開始慢跑起
來。
    皇后大學的期未考試已結束,操場上、草坪上,一時間人多了起來。各種膚色
的學生彼此都已熟悉了,他們用筒單的會話,東一群西一夥地正在交流著在美生活
的感受。
    鐵花穿了條彈力牛仔褲,配上深紅的短抽T恤衫,站在人群中,顯得極為著眼。
她的對面站著張力,張力看上去沒多大變化,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鏡片度數似乎又
增加了,鏡框也換上了眼下比較流行的那種寬大型。
    她倆身邊站著幾個毫不相干的墨西哥人,張力為了躲避.86.他們身上發出的臭
味,就拉著鐵花走進了教室。
    「Hi,Zhang Li!」(張力,你好!)她們的口語老師查理在招呼她們。
    「Hi,Charlie。「(查理,你好!)張力迎上前去。
    「I have some good news foyou.I am sure yo will be thrilled.」(告訴
你一個好消息,你會高興得跳起來的。)查理高興地對張力說。
    「What is it ?」(什麼消息?)張力同。
    「You do not have ttake level 3; you can direcrly go to  level  4.」
(你丁必接著上三年級,可直接跳班到四年級。)
    「Thank God!」(感謝上帝!)張力興奮地跳了起來,因為這詳一來,她可以
省掉一千二百元。
    鐵花的英文,雖不像張力那麼流暢,可全聽得懂。她想馬上問問自已的成績,
可沒敢開口。這倒不是因為她不會用這個句型,而是因為她知道,考試那天,卷子
上的好幾個填空兒,她都沒有填上。她自我感覺不那麼好。
    「我想向你們學刁中文,可以嗎?」查理突然冒出一句中國話,張力和鐵花井
不感到十分驚奇,因為都知道他會講一些簡單的中文。
    「那很好,鐵花暑假有時間,地可以教你。」張力的反應相當快,因為她已經
我到了暑期工,正在為鐵花的工作發愁呢。
    「Good,Great!」(好,太棒了!)'查理顯得很高興。
    「how much per hour?」(一小時多少錢?)張力的錢眼兒腦袋,對誰都一樣。
    「Up to you.」(你說吧。)
    「Six dollars.」(六塊錢。)張力做主地說。
    「Do you,agree,Tiehua?」(你同意嗎,鐵花?).87.
    「Sure.」(我同意。)鐵花說。
    從此以後,鐵花成了查理的中文老師,並定下一周兩次,每次三小時,教材由
鐵花負責。
    回家的路上,張力幫她算了一筆帳,六塊一個鐘頭,一次三個鐘頭是18塊,一
周兩次是36塊,一個月才144塊。
    「別嫌少,鐵花,再找份工,這活茬兒不錯,這樣你的口語提高會很快。」
    「我知道,非得再找份工。」鐵花盤算著要利用暑假多賺點錢,先給揚易文寄
去一部分。
    張力幫她到書店找到了中文教材后,就回家翻閱報紙,看招工廣告,為鐵花找
暑期工。
    地下室悶熱起來,並有些返潮,所以各個房間,只要人一回來,就都先打開房
門。 晚上睡覺,男生開門無所謂,對關在又悶又潮的小屋裡睡覺的女生來說.這個
季節就開始難過了。
    住在頂頭那間的香港兄妹,早已去了外州,不知去打什麼工;中間那間的馬來
西亞猴托尼,平時很少出現,可近一周來,突然回到地下室,沒日沒夜地蒙頭大睡,
好象有三年沒沾枕頭邊兒了,吉米的新工作在新澤西,不到深夜不見人影。
    只有張力還有規律,除了繼續給老美看孩子外,又兼了一份包外賣,兩個工同
時打,到了晚上,照祥挑燈夜戰,苦讀英文。
    鐵花也聯繫好了一個禮品店,老闆叫她三天以後去試工。
    早上九點多鐘欽花就起床了,然後馬上進廚房。幾天來,她已形成習慣,知道
吉米十點半出門,這個時間起來做早餐正好。所謂早餐就是從中國食品店買的方便
面, 吉米管它叫「勝利」面。不管叫什麼,反正按吉米的說法是放上兩個雞蛋,.
88.不要燒得太老,嫩一點兒的,他最愛吃。
    整個地下室,除了馬未西亞猴托尼的小呼聲外,其餘一切都安靜極了。
    不一會兒,面就做好了。她正思去叫吉米起床,吉米已站在了客廳,他手裡還
拿著一個紙盒子。
    「面好了,吉米。」
    「鐵花,我有個東西想送你。」吉米說。
    「什麼?」
    「天太熱了,這裡有一個小電扇。」
    「那你那兒?」
    「昨天下班,正好碰上印度電器店大減價,就買了兩個,給你一個,我留一個。」
吉米說著走進鐵花的房間,打開了包裝。這是一台精美的台式中型電扇。一插上電
源,小屋立刻涼快多了。.
    「快去吃面吧,吃完了好上班。」鐵花說。
    「今天是我輪休。」
    「不上班?」
    「嘿。」
    兩個人邊說邊拿著盒子來到客廳的茶几前坐下來吃。
    「真香,好吃。鐵花,誰要是真能娶了你,可算是有福。」他吃了一口說。
    「真的嗎?」鐵花說著把眉毛一揚,甜甜地笑了。睡意還未完全從她臉土退去,
她顯得很迷人。
    「不知道,今生今世能不能輪到我。」
    鐵花看了他一眼,沒說活。
    「反正你也正在等工,吃了飯,我帶你出去兜兜風吧。」.8g.
    「去哪兒?」
    「長木公園好嗎?」
    「好。」
    吉米說的長木公園,在新澤西州,英文叫long Wood Garden,是18世紀末,英
國一位公爵建造的。他從全世界搜集來各國具有不同特色的植物、花草,移植園內。
他死後,這個公園捐獻給了當地州政府。
    長木公園各室內的奇花異草爭相開放,室外的珍奇植物更加繁茂。室內室外都
是植物的王國;
    鐵花看得目不暇接,在花叢里,在異樹前,擺著各種姿勢,吉米在為她拍照。
    今天,是她自來到美國后,第一次這樣快樂,這樣全身心地放鬆,將綠卡、錢、
找工、學分、楊易文這些紛繁的雜念、壓力一股腦拋到了九霄雲外。
    「你真可稱花中之王,美中之魁。」吉米一邊拍照,一邊讚美著她。
    「真的美嗎?」鐵花站在一片斑瀾的玫瑰前,笑著說。
    「真美,真美。」
    他們來到一個小型東方式的庭園。園中有水,水中吐著荷花,寥寥幾人在幽靜
的池邊觀賞著水鳥們戲水。
    鐵花站在水池邊,讓吉米再為她拍一張。腳沒站穩,身體一歪向水池方向斜去。
吉米一個箭步竄了上去,觸到她的胸部,觸碰到她堅挺的乳房,她身體一軟,下意
識地摟住他的脖子。
    他的嘴碰了她的頭髮。
    水鳥叭叭咕咕地在水中戲鬧。
    古米的嘴向下移,移到她的前額,她的臉頰,她的雙唇。.gO.
    回家的路上,鐵花顯得異常興奮,坐在前排的座位上,一邊啃著炸雞,一邊向
吉米說:「你是個壞小子。」
    「我不壞,是天助於我,天賜於我。」說著還得意忘形唱起了一首合灣民謠,
什麼「該是我的就是我的,不叫花開花也開,我不來采誰來采吁,我不摘來誰來摘.
.....」
    「俗氣,討厭。」
    「對了,女孩說討厭,就是愛的開始。」
    「台灣理論。」
    「全世界都一樣。」
    「花匠。」鐵花說著在他腿上輕輕地擰了一下。
    「鐵花,這個你錯了,我可不是那種人。你以為男人都那樣嗎?對,一部分,
可我不是。我有我的理思,我的夢,我的追求,我需要家庭、事業、孩子。」
    「我知道。」鐵花說,不自覺地把頭枕到了椅子背上,
    「累了吧.休息一會吧, 反正到家也得三個小時,不妨你先睡一下,希望你做
個好夢!」
    車子在筆直、寬闊的新澤西州的公路上飛馳。吉米把收音機關掉,車箱里只剩
下輪胎與粕油馬路的摩擦聲。
    鐵花沒做上好夢,她在想眼前這個吉米,善良、風趣、高大魁梧。有身份,有
金錢,與楊易文比較起來......唾,可別忘了初衷,可別忘了初衷。她拚命集中自
己的意念,提醒著自己。可是,這兩個從形象到個性反差極大的影子,不斷地在她
腦子裡反覆出現。她又覺得累了,很累了。人是會變的,隨環境而變,她發現自己
也在變。
    最後,她又一次提醒自己,別忘了和吉米好的目的。別忘了楊易文所處的困境,
無論怎麼說,也要對得起他,一定要對得起他。.91.
    車子進了曼哈頓,天已暗下來了,曼哈頓又掌起了燈,開始弦耀它壯觀的夜景。
    車子經過中國城時,她睜開了雙眼,又皺起了眉頭。她來中國城已好幾次了,
留給她的印象,除了亂臭,就是無章無法,沒有別的,可,吉米竟在馬路邁,把車
停了下來。
    「把車門鎖好,我去一下就來。」吉米走出去向她叮囑。
    「幹什麼去吁?」
    「你等一會兒就知道了。」
    吉米一出去,幾隻烏黑的手,立即出現在她的眼前。地立刻封上了門窗。那幾
只手擦完了玻璃,伸到窗口來要錢,嚇得她不敢吱聲,緊縮在座位里。沒收到錢的
擦窗人,罵了幾句下流話就轉身走了。
    她突然想,揚易文到了紐約,能幹什麼呢?他是學中文的,年齡又大,打工吧,
身體又弱,做生意吧,又沒經驗,又沒錢。不過她想,不管怎樣,也不會淪為去擦
玻璃要飯吧。
    正想著,吉米興高采烈地回來了。幾個黑人見他身材高大,就遠遠地離開了這
部車子。
    古米進了車裡,就把-個小方盒塞在她的手中,說了聲,「這是送你的。」就
又上了公路。
    鐵花這才知道,他下車是去買首飾,她猜得出這是個小首飾盒。
    「打開來看看。」吉米一邊駕著車,.一邊向她笑。
    盒子打開了,是,一條純金項鍵,黃澄澄的,閃著光。
    「喜歡嗎?」
    「吉米......」
    「什麼也別說,喜歡就收下吧。」
    她默默地關上小盒,握在手裡,覺得有些發燙,她看著吉.92.米,不知是收還
是退。
    地下室,現在就剩下四個人,鐵花、吉米、張力,還有就是托尼――那隻馬來
西亞猴。
    托尼長得又黑又瘦又小,可叫他猴子,也是出自張力之口。因為有一次張力買
回一些水果,剛剛放到桌上,他抄起來一個就啃。
    「嘿,猴子,文明點兒,你以為這兒是原始森林哪。」從那以後,地下室每個
人只要一說猴子,指的就是他。
    托尼是從馬來西亞來的非法移民,可從未見過他為身份發愁。一周七天去餐館
洗碗,身上的衣服從來不換。就是洗澡時用了香精,可從你身邊一過,還是那股油
耗子味兒。..
    他今年也就30上下,只能說-點兒中文,來紐約不過四年半,可存款己達到近
五萬左右。
    「他怎麼過的?」有一次鐵花問張力。
    「摳門兒大爺壩。」
    離鐵花上班還有兩天,今天又是禮拜,張力本思再找,一個散工打,可被鐵花
勸住了。「你也該喘口氣兒了,再說,今兒我要你幫忙。」
    「什麼忙?」張力問。
    「我想給吉米包頓北京餃子,等會兒你幫我一塊兒做。」
    「有門兒啦?」
    「差不多吧。」
    「這忙我幫。」
    說完,姐兒倆就和面的和面,拌餡的拌餡,幹了起來。
    將近11點鐘,吉米起了床。
    「嗬!怎麼這麼香啊!」吉米來到廚房。
    「是啊.鐵花說你太累了.給你改善改善,對你怎麼樣?」張
                                           .98.
力擀著皮說。
    「太棒了,鐵花,我來幫你一塊兒包。」吉米洗了手,回來向鐵花學著包餃子。
    桌上整齊地排著包好的餃子。
    吉米照著樣子,擺弄半天,好不容易對付上一個,放在鐵花包的後面,歪歪斜
斜煞是難瞧。
    「怎麼洋,還差點兒吧。」張力譏笑他。
    「差很多,差很多。」吉米不斷點著頭。
    「比不了吧,配不上吧。告訴你,吉米,要想配得上,你還得多努力。」張力
近乎把話說明。
    「對、對,張力。我懂,我懂。」吉米說著看了一眼鐵花。鐵花捅了一下張力
的胳膊說了聲:「張力......」
    餃子煮好,擺上了桌。他們三人還沒坐下,猴子托尼先抓起一個放到嘴裡。
    「不要錢是不是?」張力、看不得猴子這副德行。
    猴子一邊接著吃,一邊點頭說:「是不要錢,不要錢好,要錢不好。」他沒聽
懂這是一句諷刺人的北京話.
    「張力,你這不是對猴彈琴嘛。」吉米笑了起來。
    「讓他吃吧,還有這麼多哪。」鐵花說著又端上來兩盤兒。
    猴子吃時還不老實,用筷子指著兩個「長」得不一樣的餃子說:「這個美,那
個不美。 」 說完用筷子把吉米包的抓到一邊, 只吃鐵花包的.氣得張力大聲說:
「瞧你那德行,還想吃美的哪?」猴子抬頭看看張力,毗著牙反駁:「對,你不美,
她美。」他又用筷子指了指鐵花。
    「Shut up,Monkey!」(閉嘴,猴子!)看來吉米真動氣了。
    下午,吉米原定帶他們三人去長島農場買便宜蔬菜,可突然下起了大暴雨,所
以日程便由買菜改為睡大覺。.g4.
    打工的人白天睡覺是難得的享受,不一會兒,地下室各個屋裡傳出了均勻的呼
吸聲。
    半夜,鐵花起床上廁所,燈一打開,一對猴眼在窗口閃動了一下,嚇得她毛骨
驚然。她立刻披上睡衣,她不敢馬上去廁所。靜了一會兒,那雙猴眼又出現在窗口.
一動不動地放著賊光。
    她忍不住叫了一聲:「張力,有人!」
    深更半夜,地下室被這一聲尖叫驚動了。
    吉米第一個跑了過來:「鐵花,什麼事?」
    「窗口.有人。」鐵花哆嗦著說。
    吉米馬上撲向窗口,立刻打開了窗子,探出去半個頭。黑漆漆的夜,什麼也看
不清,只有雨水落到地面發出的嘩嘩聲.
    「我出去看看。」說著吉米跑出地下室.
    張力一見此精,馬上叫「猴子,猴子。」
    托尼猴子的門大開著,張力進去想叫醒他,出去給吉米幫忙,可他不在屋,床
上空空的,張力立即明白了八九,就馬上回到了鐵花的屋.
    突然,地下室的窗外傳進來猴子拚命嚎叫的討饒聲和僻哩叭啦的打人聲;
    鐵花和張力馬上奔出門外。
    暴雨中,吉米把猴子按倒在地,揮動雙拳狠命地捶。「不要打了,吉米,打壞
了你要犯法的。」
    鐵花在雨中叫喊著。
    「對,打得好,吉米,好好地教訓教訓他!」張力為吉米助威。
    吉米彷彿沒聽到鐵花的勸阻,他的拳頭不停落在猴子身
                                       .g5.
上、臉上我著合適的落點......」
    第二天,張力一早就跑出去打工了,猴子也帶著滿臉的烏青塊兒去上班,吉米
給餐館打電話請了假,地下室就剩下鐵花和他兩人。
    房東從摟上打來電話,詢問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並警告說如再半夜瞎鬧,
就請他們走人。
    「就是他們不轟,鐵花,其實你也該換換環境了。」吉米放下電話說。
    鐵花經昨夜大雨一淋,又受了驚嚇,有些發燒。躺在床上覺得渾身發軟。
    「換環境,往哪兒搬呢?哪兒來的錢吁?」鐵花說完咳嗽了幾聲.
    「這不用你管,我來決定就是了。」說著吉米抄起電話,問了幾個朋友,立即
有了結果,定在兩天後搬家。
    「可我明天就去禮品店上班了。」鐵花說;「不知地點在什麼地方,要是離禮
品店太遠就划不來了。」
    吉米定了一下神說; 「鐵花,那種小店工錢太低.你又沒有工卡,老闆對你會
更苛刻。我倒有個想法,不如你跟著我去打餐館,不上稅,又全是付現金。」
    「那餐館就不要工卡了?」
    「老闆是我的朋友,好說。」
    「可我沒幹過。」
    「有我在,沒關係,三個月的暑假,保你能存上兩三千。」
    「真的嗎?」
    「我不會騙你。」
    鐵花一聽這個數字,心裡一亮,要是真能掙到,那楊易文的債就可以很快還上
了。.96.一
    「吉米,你有把握嗎?」
    「我馬上就打電話。」
    電話通了,吉米抱著電話,說起了台灣話。鐵花雖然聽不太懂,但從吉米的表
情來看,好像一切都OK。
    「沒問題了,店裡正缺個收銀小蛆,原來的跟老闆不對付,老闆答應炒了她,
先試你。」
    逢凶化吉,住處定了,工作也有了。她從心底里感激吉米對她的幫助,也由衷
地佩服吉米在紐約有各種關係。吉米提議,趁鐵花還沒有上工,先去趟華盛頓散散
心。鐵花先是拒絕,可經不住吉米的一再勸說;「來紐約好幾個月還沒出進城,干
嘛那麼委屈自己。人到了美國,就放開點。大陸來的人,就是那麼想不開。鐵花,
什麼事,關在屋裡發愁是愁不來的。」
    「好吧,好吧,聽你的。」鐵花被說動了。
    縱貫南北的85號公路, 光潔如鏡.鐵花坐在車裡,感覺還在室內;吉米的車子
雖然老了一些.可車況基本良好, 車內設備齊全。他打開了錄音機,放上盤台灣的
流行歌曲。按了開關,黃鶯鶯的.噪音立刻瀰漫出來,

只有隻有分離,讓時間去忘記那一份纏綿。只有隻有......

    鐵花聽著那首傷感的歌,閉上眼睛想起了遙遠的北京國務院宿舍,楊易文的客
廳,想起了與他最後一次的親密、柔情。
    「鐵花,你在想什麼?」吉米駕著車間。.97.
    「沒什麼。」她不敢把地的心事說出來.
    吉米跟著黃鶯鶯一起哼著,窗外的風把他的頭髮吹得背在了後面。鐵花側面看
著他的臉.他確實長得狠英俊.寬寬的肩,扇子面的背,她猜想前胸上,一定有兩塊
堅實的胸大肌。
    她想男人了,真正的男人。
    「你是在想爸爸媽媽,還是以前的舊情人?」吉米笑著問。
    鐵花順口說道:「你認為我會有舊情人嗎?」
    「沒有就怪了, 像你這洋漂亮的女孩,沒人追求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們可以
公平競爭,在美國,對人,一切機會都是均等的,追求女孩也一樣。」
    鐵花沒有說話,
    「他在美國還是在北京?」
    「我餓了。」鐵花沒有直接回答。
    「好,下一個出口,我們去吃麥當勞。」
    在美國高速公胳的兩旁.每隔10一20英里,就有加油站、汽車旅店和美式快餐,
極其方便。中國人帶吃的和帶行李旅行的習慣,在這裡根本是多餘的,美國人出門
只帶錢和信用卡。
    等他們用.完快餐, 天己全黑下來,從這裡到華盛頓D.C.還需三個多小時。所
以,他倆快速返回車內,吉米點燃發動機.又飛上了85號高速公路。
    沒開一會兒,車子開始左右搖晃,鐵花一看,吉米正在打吨兒。
    「吉米!」她叫了一聲。
    吉米睜開了眼睛,隨即雙手緊握方向盤。
    「太困了,你要不停地跟我說話才行。」他眨了眨眼說。
    「你想聽什麼?」她認真地問。
    「想聽你的戀愛故事。」.g8.
    「真討厭,那你先講你的戀愛故事。」
    「我嘛, 簡單.台北工商大學時有位女友,畢業后又一同來到紐約。兩年前,
分手了。」
    「為什麼。」
    「死腦筋。她認為,在美國必須進大學拿了學位才是出路。我認為,美國是學
而優則商的社會,想賺錢,不必浪費四年學生生活也可以。可她非要進學校,說我
沒出息.志不同,道不合,分了。」
    「吉米,你打算做生意?」
    「我要開中國式的快餐店。一間,兩間,三、四間,也許更多。我要讓我的訣
餐店遍布全美, 與McDonald`s(麥當勞)和Burber King(巨無霸漢量包)並駕齊
驅。」接著他又描述了他的具體設想,經營的方式,他相信會有很美妙的前景.
    欽花看著他那眉飛色舞的棒子,覺得自己並不討厭他。
    「鐵花,你飯做得很好吃,又會包餃子,你一定有這方面的才能,跟我一起干
吧。」
    來美國做生意,鐵花可從來沒想過,她也不可能有這個奢望。錢呢?錢在哪兒?
    「吉米,你拿什麼作本錢?」
    「你問得對,我為什麼住在地下室,為什麼不換車,為什麼拚命打工,為什麼
不講吃穿,我正在為我的第一間餐館積累資金。」
    一席話, 鐵花感覺出吉米有強烈的上進心和事業心.他的不甘人後與楊易文的
懦弱形成反差,她不自覺地把他們做了比較。
    車子沒開一會兒.他又開始打吨。 鐵花想起了昨夜,他為了猴子的事一夜沒睡
覺,就說:「這太危險了,找個地方先休息
                                           .gg.
一下吧。」
    正前方出現了霓虹燈, 閃著「Motol」(汽車旅館)的字樣,吉米熟練地把車
停進了車庫。
    鐵花坐在車裡, 心裡有些發跳。她心裡清楚,兩個人如果住進這Motel要發生
什麼。她像是為自己壯膽兒,又像故意表現出不扭捏,就說:「你是故意的,才不
是真困呢。」
    「不,真是開不動了。鐵花,你別多心,我們可以租兩間。」
    「那太浪費了。」
    他倆走進了汽車旅館。 櫃檯里的小姐, 懶洋洋地問:  「Would You Like a
double or single?」(你們要雙人房間還是要單人房間?)
    「Double,Please.」(雙人房間。)鐵花搶先做了回答.說完她偷偷地瞟了他
一眼
    古米笑著接過鑰匙.胸有成竹地耙她帶上樓。
    這間Motel的級別不低, 房間的間量狠大,化妝台和穿衣鏡佔了一面牆,一個
特大號雙人床,放在正中間。
    吉米一進屋, 就仰面倒在了雙人床上.那彈性極好的床墊,彈著他健壯的身體
上下地跳。
    鐵花長期被悶在地下室,突然進到這乾淨整清又帶有冷氣的房間,渾身頓時感
到一陣爽快。她見到吉米那祥放鬆,那樣無拘束.又感到有些緊張。
    吉米看出了她的不安,就沖她笑著說:「床很大,一人一邊兒,我絕不碰你。」
    「討厭。」她臉紅著說。
    「去洗個澡吧。」吉米指了指浴室。
    鐵花背朝著他,解開了牛仔褲:「不許你看,臉調過去。」
    「好,不許看,我的北京小姐,都什麼年代了。」.100.
    「那也不許。」
    「是,遵命。」說著吉米還真的調轉身去,
    她快速進了洗澡間,嘴裡又哼起了「軍港的夜,靜悄悄......」她好久沒有這
祥暢快了。
    吉米,躺在床上,吹著口哨,耐心地等著。
    很快,她沖洗完了,濕濕的頭髮上散發著清香。她把一條浴巾圍在了胸前,走
到大鏡子前,用手整理著長長的頭髮,整個屋子都彌散著香氣。
    她在鏡子里看到吉米井沒有遵守諾言。他站在她身後,正欣賞著她。
    「吉米,你壞。」她嬌滴滴地說。
    吉米咽了一口唾沫,一把抱住了她,那飽含青春烈焰的雙唇找到了鐵花。
    他倆倒在了床上,滾到了地毯上.像一團火球。
    「等一等,吉米,你也洗一洗」她喘著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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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1 02:33 | 只看該作者
吉米進了洗澡間, 她裸著身體,回到了床上,心在快速地跳.以前她很怕干這
種事,可今天,不知怎麼的,她甚至在盼,巴望著他快點洗完,快點出來。
    浴室門開了,吉米一絲不掛地走了討來。吉米那樣雄偉,鐵花側身朝里,不敢
睜眼。
    吉米撲上床來,兩隻大手有力地從後面抱住了她。
    她全身一顫,長嘆了一聲。
    吉米狠容易地把她的身體翻了過來。
    「不,吉米,關燈。」她喃喃地說。
    「不, 我要看.鐵花,你太美了。」說著就俯下身來輕輕地吻她,吻地的頭、
胸、腰、腿....。.101.
    「啊一」她扭動著呻吟起來。
    雖然室內的冷氣己調到最大,可吉米的汗珠還是不停地掉在她的臉上、乳房上、
肚子上。
    她輕輕地叫著「吉米,吉米。」
    汗水浸透了雪白的床單。
    吉米累了、困了,抱著她,打上了呼。
    她依在他的懷裡,沒有立即入睡。她追憶,黃自強的魯莽,楊易文的緊張,可
今天,她才感到愛是美的、甜的、醉人的。她把頭在吉米的胸上貼了貼,心裡念了
一聲:「吉米,我愛你。」
    華盛頓D.C.給她留下了美好的印象.白官的樸實無華, 國會大廈的雄偉壯麗,
林肯紀念堂的莊嚴,五角大樓的氣魄,吉米帶著她把這些統統瀏覽了一遍。
    鐵花非常喜歡這裡.它乾淨、漂亮,顯得高雅,而又有力量。而紐約既鬧又吵.
處處存在著商氣。如有可能讓她重新選擇,她一定選擇華盛頓。
    他們登上國會大廈頂端,站在大理石台階上,眺望清澈碧綠的水面,岸邊一面
面國旗迎風招展。再遠處,呈現了一片星條旗的海洋。,
    他們來到華盛頓這天,正趕上白宮開放,允許遊客們在總統的座椅上停留30秒。
當鐵花坐在里根總統的九公桌前時,她突然笑了起來:「我?一個賣米的售貨員,
坐在了美國總統的位子上,這是在開國際玩笑還是在做夢?」
    走出白宮,她又犯了愁,怎麼才能在美國留下來呢?那個巨大的壓力,又浮在
了她的心頭一綠卡。
    「吉米,我們結婚吧!」鐵花突然莫名其妙地說一句。
    站在身邊的吉米沒有一點兒思想準備:「什麼,結婚?」.102.
    鐵花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冒失地說了這句話,可她並未加以解釋,兩眼
死盯著吉米。吉米像一下子明白過未,
    「澳,結婚,一定結婚。不過,要等我準備好,我要開店,我要建立起自己的
事業,要有最漂亮的房子,要辦一個全紐約華人最大的婚禮,讓你過上最富有的日
子。」
    「那現在呢?」
    「現在我們可以先住在一起,一起為我們的未來奮鬥。」說著他摟住鐵花,又
吻了一下。
    鐵花有一種感覺.依在他懷裡很可靠,很踏實,她認為自己很幸運。
    吉米給鐵花安排的新住處就在緬街上,樓的後面是個郵局,摟下是個巨大的超
級市場。
    原本只給鐵花訂了一個單間兒,可這幾天他倆關係急轉直上,就把整個單元全
租了下來。
    美國的一房一廳,要比中國的大多了,卧房雖是小了一點兒,可廳看上去非常
氣派。 在美國置辦個家相當容易.吉米帶鐵花到傢具店相中了一套淺色傢具,連廳
里的擺設到卧室的床鋪加在一起不進三千元。
    一切布置停當,吉米到樓下去買西瓜。鐵花打開皮箱,想把不常穿的衣服拿出
來曬一曬,掛進壁櫃里。
    箱子一打開,她的心不由得一緊,那隻大頭大眼沒腳的洋娃娃,瞪著大眼,望
著她。 洋娃娃身下壓著一張紙.她抽出來,打開看了一遍,雙眼凝視著其中的兩句
話。
    我們嘲笑不知深淺的河鰻,終日趕路,奔向藍色的大海,孰不知,深海處到底
有多黑。
    我們嘲笑不知高低的旅鼠.一生都在奮力.103.
向頂峰攀登,孰不知,崖下到底有多深。
    不必嘲笑河鰻和旅鼠了,人類又何曾不是如此。



    她又看看躺在箱子里的洋娃娃,慢慢地把她拿在手中,緩緩地放在自已的胸前,
又低頭親了親它的小臉。她搖了搖頭,好像是怕別人發現,又像是怕自已再次看見
似的,馬上把那隻洋娃娃塞迸了皮箱的最底層。
    電話鈴聲響了,她馬上走進客廳接電話。
    「喂,張力嗎?對,一切都好了,晚上一定來吁,什麼?嗨,你就請一晚上假
怕什麼?好好,隨你便,星期天就星期天。其實,張力你也一塊兒搬過來得了,...
.沒關係, 他不在乎。......什麼,你大聲點......啊,你說對了,有可能弄假成
真。對了,張力,寄給我的信請你代我收好。......當然啦,你放心吧,錢我一定
如數寄給他。」
    吉米抱著一個大西瓜回來了。
    「什麼錢,寄給誰吁?」他說著把西瓜放在了餐桌上。
    「張力,從餐館打來的。」
    「我來跟她說兩句。 」吉米走了迎來.接電話:「你好,張力......我當然要
謝你,一定,一定請你客......你放心,怎麼會呢?我要是欺侮她,你就來報仇。
好,禮拜天見,拜拜。」
    吉米放下了電話,就把鐵花抱到新買的沙發上:「你猜張力叮囑我什麼?」
    「什麼?」
    「她警告我,要是把你弄得懷上了,她先割了我,好厲害!」
    鐵花在他懷裡笑著:「你可當心點兒,北京姑娘可是說到做到。」
    因為明天一大早吉米要帶鐵花到他的餐館去試工, 所以,.104.不到十點兩人
就躺下了。臨睡前,吉米又提起下午鐵花在電話呈跟張力說的錢不錢的事。
    「沒什麼,沒你事兒。」
    「鐵花,你在錢上真有困難,就說出來,太大的不行,小的數目,我還可以。」
    黑暗中,她輕輕地問:「吉米,你會愛我一輩子嗎?」
    「會的,我倒擔心你會變。」

    「萬香閣」 餐館,就在紐約的一個Shopping Center(商場)正中心。由於地
點好, 生意從開張以來就天天爆滿.在這種店,不要說當經理,就是擠進來當個服
務生也不容易,吉米是這家的前堂經理,老闆又是他的同鄉,所以,他敢帶鐵花來
試工。
    老闆看上去不俗,據說在美國,還拿了什麼學位,40出頭,微微發胖。見到鐵
花,滿臉堆笑,禮貌地說/既然是吉米的朋友,還談什麼試不試工,就來做吧。」
    看上去這個老闆,像是個和事佬,搞餐飲業是屬外行,所以生怕得罪前堂的經
理又怕得罪後面的大廚。
    「以前在餐館做過嗎?」老闆客氣地問。
    「沒有。」鐵花老實地回答。
    「不過她很聰明,我想收銀工作對她幾天就沒問題了。」吉米幫著腔。
    「你長得漂亮,人又顯得老實,有吉米指教,你就好好乾吧。」
    「謝謝老闆。」鐵花說。
    「你還是謝謝吉米吧。」
    鐵花坐上了收銀台,最初有些緊張。可好在有糧店工作的
                                     .1OS.
基礎,再加上地從小干慣了家務活,一天下來,還真熟練了。收錢、找錢非常清楚,
手腳麻利,一絲不亂.老闆看在眼裡心中有了數。
    晚上臨收工前,吉米脫下制服,帶著鐵花正要走,老闆走上前來說;「常小姐,
你很年輕,不知開學后做何打算?我的店生意不錯,保你有錢可賺,一月一千四怎
么樣?吉米,你說呢?」
    鐵花一聽眼睛直發亮,呆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你應該說謝謝老闆。」吉米捅
了一下鐵花的胳膊。
    「謝謝老闆,不過星期天我要教查理學中文。」
    「好,那星期天就做你的輪休日吧。」老闆爽快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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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1 02:37 | 只看該作者
第二天早上,吉米和鐵花剛走進店門,從廚房裡走出來一個胖男人,一見吉米
劈頭就問:「吉米,哪兒找來的.怎麼不給我介紹一下?」
    「澳,這是王老五,這位是常小姐,北京來的。」吉米一邊換衣服一邊應付著
說.
    「嗬,北京姐兒,瞧著就來勁,什麼時候給我弄一個,吉米。」王老五咧著下
巴說。
    「行,得等機會。」吉米愛搭不理。
    「說話算數/王老五把臉又轉向鐵花: 「常小姐聽見沒有,吉米的話,要是不
算數,我可就把你奪過來。」說完轉身向廚房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吉米這小子
運氣就是好,真他媽的漂亮。」
    這一天,是美國的長周末,所以「萬香閣」出奇的忙。鐵花坐在收銀台上非常
冷靜,不管前面站了多少人,她收錢數錢,分毫不差.收銀機關上打開,打開關上,
發出了清脆的叮噹.100.聲。
    晚餐更是忙,忙中出了亂子。亂子不在前台,而是廚房出菜太慢。
    11點半下班前,老闆不敢當面直接說大廚,怕惹火了王老五,生意做不下去,
就婉轉地說;」出菜慢,『炒鍋』、『抓碼』也要協調,洗碗、切菜也得跟上。」
    老闆萬沒想到就這麼說還是惹火了王老五。他一拍桌子,大聲罵道;「別他媽
的一出錯.就往廚房裡推。 你們他媽的有冷氣吹著,有小姐兒陪著,老子在裡邊熱
得可要扒層皮。」
    老闆一見苗頭不對,就馬上息事寧人:「有錯也難免,誰都保不齊,我的意思
是以後多加註意就行啦。」
    「注意? 老子只注意錢.生意好了不加人,不加人就得加錢,不加錢,就等著
他媽的出亂子。」
    「老王,別急呀,有什麼話等會兒說。」吉米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膀說.
    「等會兒?現在就他媽說明了,加還是不加?」
    「行,行。我這就跟老闆商量。」說著,吉米來到老闆的身邊,小聲說;「他
又賭輸了!」
    回家的路上.鐵花問古米:
    「你跟王老五熟嗎?」
    「在同一個眷村長大的。他從小不學好,西門町的混混,幾年前移民到了美國,
一句英文不會,只能下廚房,憑他體力壯,手又巧,現在燒得一手好菜。」
    「他太下流了。」
    「嗨,廚房的人都這樣。」
    「我看見他,挺害伯的。」.107.
    「怕什麼,我還正惦記著用他哪。」
    「用他?」
    「咱們要是開了店,我只懂外面,不懂廚房,他的手藝一定招來不少生意。」
    「你還是少和他來往吧!」
    「我有我的辦法,給他一半股子就捆住他了。」
    「那你可要當心點兒。」
    「還早著哪!」


    一個月過去了。老闆走到收銀機前,遞給她一個牛皮信封。鐵花抓在手裡。從
信封的厚度、 老闆的神色,她意識到,那是錢。一個月的辛苦錢。30天下來.她並
不覺得十分累,而且幹得一天比一天起勁,一天比一天熟練,她盼著這筆錢趕快到
手,盼著儘快把錢寄給楊易文。現在,錢,錢竟在她手裡。
    吉米在「萬香閣」做的是前堂經理,職位固定薪水兩千四。由子他對老闆特別
盡心,又為老闆找來這麼一個漂亮可靠的收銀小姐,所以就更得老闆的器重和賞識。
    收了工.已是午夜。 吉米駕著車,高興地又放出了黃鶯鶯的歌。紐約的夏天很
熟,可他不敢開窗子,因為,鐵花坐在一旁,正在數錢。
    「吉米.你的錢不對。 我數了兩遍不是兩千四,是兩千七。」鐵花點著吉米口
袋裡的餞說。
    「那就對了,還不明白嗎?是老闆會籠絡人。」
    她又點了自己的錢,一點兒不錯,整整一千四。
    這是她第一次掙到的美國錢,這麼多,在北京連做夢也沒想過。她想馬上寫信
告訴北京,可是她想了半天,真不知該怎麼給楊易文寫信。.108.
    晚上,她趁吉米正在熟睡,就輕手輕腳來到客廳,他打開檯燈,寫起信來。她
先寫了一封給爸爸媽媽,告訴他們,暑假她找到了工作,掙了很多錢,請他們放心,
不要惦記她。在美國生活已基本安定下來,她喜歡美國,並叫媽媽好好養身體,過
幾年接爸媽來美國玩。
    寫好了,又往信封里插了200美元,封上口,準備明早寄出去。
    她看了看錶,己是凌晨四點。她打開了另一張信紙,想給楊易文寫,可想了半
天,不知從何下筆。靜謐的夜,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像那潔凈的白信封一樣。大
約遭了半小時,信紙上還是一個字都沒有,整個房間,除了那隻小鬧錶的走動聲外,
就是地輕微的抽泣聲。看著這舒適的客廳,聽著卧房裡吉米均勻的呼吸聲,她對楊
易文內疚、同情、憐憫。她不住地掉眼淚,淚水滴在雪白的信紙上。
    她換了一張紙,拿起筆寫著:
          易文,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為了身份,
    為了綠卡,我不得不這樣做。吉米是個好人,為
    了咱倆的前途,我只好.....。
    卧房裡吉米翻身的聲音,驚動了她,她像賊一樣馬上把信紙揉成一團塞進自已
的睡衣口袋。
    吉米的呼吸又開始平穩了。
    她寫不下去了。她收起了紙和筆。回到卧房,她輕輕地抱住吉米那健壯的身體,
吻他的臉。
    吉米翻身說了聲:「親愛的。」就把那沉重的身體壓在了她的身上,熱烈地吻
她。
    她隨他擺布,迎合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她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眼淚一串串掉下
來。吉米一點兒沒發現。.1O9.
    早晨,一陣電話鈴聲把她吵醒了.她馬上抄起了床頭柜上的電話。
    「Hello,是張力嗎?」朦朧中她聽出了是張力的聲音。
    「Hello,我一會兒來找你。」張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對勁。
    「出什麼事了?你不是上班去嗎?」
    「辭工了,不他媽幹了。」
    「為什麼?」
    「等會兒跟你說。」張力說完「啪」的一聲掛了電活。
    「誰吁?」吉米也醒了。
    「張力打來的, 說一會兒過來。」.「喲,今天我可陪不了她,我已跟朋友約
好了,去看店。」說著一骨碌爬起來.
    「吉米,你真想馬上就開店?」
    「還早呢,不過,店面要早選,地點最重要。」
    吉米很快洗完臉,穿上衣服就要走.
    「你跟哪個朋友一塊兒去吁?」鐵花把他送到門口問。
    「王老五。」
    「他?你可要當心哪!」
    「沒事。」
    吉米走後,鐵花馬上下樓跑到郵局,想趁張力沒來之前先把給爸媽的信寄出去,
還有給楊易文的錢。
    到了銀行匯款處,她在表格上寫了收款人的姓名和匯出一千美元的數字。匯款
人的地址,她填的仍是地下室張力的住處。
    錢寄走了, 她像卸掉包袱的搬運工,走在路上,感到腳下.110.和肩上,頓時
輕鬆了許多,真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
    剛到家門口,張力己在等她了。幾日不見,張力瘦了。
    「怎麼啦?你幹嘛辭工啊?」說著鐵花打開了房門,張力一進屋,話匣子就打
開了。
    「鐵花,今天我得在你這兒躲一夜了。」
    「怎麼啦?」
    「說不定有人會去地下室抄我。」
    「為什麼?快說。」鐵花顯得十分著急。
    「昨天發工錢,我打開錢袋一點,少一百。我同老闆為什麼,老闆陰陽怪氣地
說:「得交稅」。我說:「你騙誰啊,誰不知道餐館掙的全是現錢,交什麼稅?」
他說:「這是稅務局的新規定。」我說:「好吧,你把錢如數給我,我自己交。」
他說: 「那你先拿出工卡,讓我看看你能不能交。」鐵花,你看.這不是成心擠兌
我嗎?」
    「那後來呢?」鐵花焦急地間。
    「我對老闆說,做人得有良心,是我工做得不好;是我手腳不快,還是我外賣
包得不對.今兒, 你不指出來,我不走。可那混蛋老闆叫出廚房裡的漢子摧摧拉拉
欺侮我.氣得我揮起一把鏟子就把櫃檯的玻璃打碎了.然後撒腿就跑。幸虧是在中餐
期,店裡離不開人,老闆捨不得派人追我。不然,說不定我這條小命就交待了。我
跑回到地下室,還沒坐穩,就接到一個匿名電話。說:「走著瞧,今晚到地下室來
抄你!」張力喘著粗氣。
    「別急,別急,等吉米回來商量商量,問問他該怎麼辦。」說著,鐵花打開冰
箱,給張力倒了一瓶可樂,說:「就住我這兒.沒關係,不怕。」
    張力接過可樂,唱了一太口,惡狠狠地大罵一聲:「開餐館的沒一個好東西,
Fuck!」.111.
    打工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就是三個月。「萬香閣」的老闆知道快開學了,
像鐵花這祥的打工學生,已準備收工錢回學校了。
    「常小姐,不知開學後有何打算?現在你巳是一個熟練的收銀小姐。我的店生
意好,又缺這方面人手,希望你還是繼續做下去。」老扳站在收銀機旁,誠懇地說:
「當然,有什麼地方照顧不周,或有什麼要求還可以提出來。」
    鐵花並沒有立即回答。最近幾日,吉米和她己商定,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敲老闆
一下。老闆見她不回答,又馬上說:「繼續上學,其實是件好事,不過在美國上完
了學想得到像你現在這樣收入的工作,也不是容易的。拿我來講,四年大學,兩年
碩士, 到頭來還不是開餐館.回想當初,如早下決心,不耽誤那六年,現在我一定
不會只這一家餐館。」老闆像個長輩又像個知已朋友一樣向她交著心。
    其實,老闆也是白費口舌,她和吉米已經決定棄學打工了。鐵花能做出這樣的
決定,基本上是為了吉米,也為了實現自已的計劃。因為眼下似乎一切都木己成舟,
跟吉米結婚是早晚的事。結了婚,身份、綠卡自然隨之解決。在掙錢還是上學的選
擇上, 她雖然想在學校多學些知識, 多呆幾年,可又經不起像老闆這樣的人所謂
「在美上學無用論」 的誘惑。她需要錢,需要掙錢。因此,她下了決心.既然身份
是手拿把焰的事,掙錢就變成最主要的了。
    上星期天她跟張力聊天時,又探討「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舊理論,氣得張力
罵她太笨蛋、糊塗。
    「當然先掙錢了,我就是沒你那個條件。收銀小姐要漂亮、年輕,我不是沒你
那麼運氣, 我是沒有那麼漂亮.在美國,臉蛋兒好看本身就是個財富,要是你長得
不好看,吉米再幫你也沒.112.用。或者說他也根本不會幫你。」
    鐵花也感覺到了這一點,自己要是沒這個資本,哪兒去找一個月一千的高收入
啊?像張力,累死累活地包外賣.一個月才815塊。想到這兒,她就安慰起張力來:
「張力,你有你的本錢,我做不到,像你這洋死啃書本兒,幾年下來,一畢業說不
定馬上就有人幫你辦身份。」
    「我也沒別的路,不死啃也得行呵!對了,鐵花,北京那頭怎麼樣?上次我轉
給你的那些信都說了些什麼?」
    「他就說錢都收到了,婚也離成了,現在死等我,讓我年底最好回去辦他來。」
張力想了一下說:「你說可伶他吧,他真是怪可憐的,說他不懂事吧,也極不懂事,
你一個月寄一千,三個月就是三千塊,他以為你真發了洋財呢。年底回去,哪兒那
么容易吁.鐵花,你給他回信怎麼說的?」
    「只寄錢,一個字沒寫過,嗨,別提他了。」鐵花顯得有些沮喪。
    「唉,對了,查理的中文,你還在教嗎?」張力想為她寬心,就把話題岔開了。
    「教哇,這不,又禮拜天了,今天晚上又該去了。」
    「他有長進嗎?」
    「還說呢,教材根本用不上,就聊天、對話。」
    「他說得好點兒了嗎?」
    還是那幾句車軲轆話。」說著鐵花模仿著查理髮音:「你好嗎?我很好,見到
你很高興,我喜歡你,我愛你。」
    逗得她倆都笑了起來。


CHAPTER 2 DONE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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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大學又開學了。校園內一反假日的寧靜,恢復了往日的喧鬧。
    張力跳了班,直接進入四年級,她的口語老師仍是查理。開學后查理特別忙,
因此,跟鐵花學習中文的時間改成只是每周日早上八點到11點,但還是三小時。
    查理的中文水準並不像鐵花形容的那麼糟,只是幾句「你好嗎? 我愛你」的水
平。實際上,他酷愛東方語言文化。為此,還特意到台北大學進修過一年,所以詞
量基本夠用,月常生活會話也能應付。只是表達個別不常用的辭彙時,常會蹦出幾
句英文來。
    他是德國猶太人後裔,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父母就移民來美。他雖然出生在美
國,但由於家庭的熏陶和自己所受的教育,使他作人嚴謹,為人實在,但在他身上
也免不了保留著美國人的狂熱自大和猶太人的自私和小氣。
    他對東方文化的熱愛,真可稱得上是發狂了,從他的生活習慣就可看出一二,
特別是他對中國食品的酷愛。他下中國餐館,點中國萊的熟練程度,不亞於從中國
大陸來的新移民;他使用筏子的技巧,不亞於在當地出生的中國後裔。
    教他中文以來,鐵花對查理的印象也不錯:彬彬有禮,待人平等。只是見面時
總要親一下,有事沒事搭著肩,叫鐵花感到不自在。還有就是,上課時,他堅持三
個小時說中文。即便鐵花想知道這句話英文的意思,查理也想方設法湊出中文來向
她解譯,因此,鐵花想藉機提高英文水平的想法破滅了。吉米對鐵花每周日用去三
小時教中文實在有些反感,倒不是因為嫉妒她接觸了別的男人,而是因為好不容易
盼到周日,非佔去他們三小時,既影響鐵花的休息,又打亂了他倆的生活計劃。
    「咱們又不缺那幾十塊,非把時間耽誤在那兒幹什麼?」吉米總是這麼抱怨著。
    「早就定好了的。跟老外打交道哪兒能不守信用?」她也總是這麼回答。
    今天正是星期日,鐵花八點就起床了,剛剛化好妝,穿上衣服,就聽到樓下查
理的汽車喇叭聲。
    她急急忙忙跑下棱。
    「早上好,查理。」她主動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鐵花。」查理正笑若為鏡花打開車門。
    由於開學的緣故,即使是星期天,學校圖書館里的人也是滿滿的,所以,他們
商定改在查理家上課。今天是第一次。
    星期天的紐約像個死城,特別是早晨,除了稀稀拉拉的車輛,街上空無一人。
    「真安靜。」鐵花坐在車裡自言自語地說。
    查理說:「……因為昨天是周末,人們喝酒、派對、不睡覺,所以,今天不能
早起床。」查理用還算熟練的中文說。
    「查理,你的因為所以的句子造的不錯。」
    查理一邊駕車一邊也笑了起來。
    紐約的秋天,涼得早。車開得很快,一陣陣輕風吹來,讓人感到陣陣涼意。鐵
花加了一件寬大的長袖毛線衣,顯得文雅、秀麗。
    查理扭頭看了她一眼,託了一下他的金絲眼鏡說:「今天,你看上去狠不一般。」
    「是嗎?」
    「狠美麗。」
    「謝謝。」現在她對美國人對女性的讚美,早習以為常了。
    不一會兒,汽車穿過皇后大道,開進了森林小丘,這裡是中產階級的集中居住
地。
    查理住的房子,是美國標準的鋁皮木屋。他倆走進客廳,落座之後開始了對話。
鐵花大聲地一板一眼地說:「我認為中國人和猶太人,這兩個民族,有著很多共同
之處......」
    她的語音標準,聽起來像是北京電台的話音員,她接著說:「特別是都很重視
家庭的團結和子女的教育......」
    「還有婚姻,還有婚姻。」查理搶著補充。

轉眼過了四季,鐵花在紐約又住滿了一年。
    經過一年多的訓練,加上鐵花又非常有耐心,查理的中文有了長足進步。
    現在他倆用中文交談,幾乎不會遇到太大障礙了。可有一個問題始終在鐵花那
兒得不到解釋,他為什麼這麼努力地學中文。
    這一年,張力已完成了英文補習,進入了大學本科,她主修計算機。
    在這一年裡,吉米和鐵花最大的收穫,就是銀行存摺的數目不斷上漲。可是,
他倆也有頭疼的事。吉米跑了一年的時間,可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地點。
    這一年,「萬香閣」做了重新裝修。
    入口處,多了一個噴水池,池子里養了幾條紅色大鯉魚;酒吧台擴展到了窗外,
新式的計算器也取代了老式的收銀機,舊家什換上了剛從中國進口的硬木桌椅;菜
單上的價錢成倍地往上漲,可堂里的客人,還是只見多不見少。


        吉米和欽花駕車去上班,秋天的紐約上州更叫他們心曠神怕。高速公路兩旁的
楓樹,如閃閃爍爍的火焰,遠處的大熊山也呈現出一片紅色。
    「上州住的都是有錢人,我的店要是開在這一帶,保證發。」吉米還是念念不
忘他的雄心大志。
    「別太急了。憑你這麼多年的前堂經驗,憑我這一年來練出的本事,早晚我們
會成功的。」鐵花說著,往吉米嘴裡塞了塊麵包。他們已養成了在車上吃早餐的習
慣。
    吉米雙手握著方向盤,嘴裡嚼著麵包說:「唯一擔心的就是廚房,王老五要是
真能改掉那些壞習慣就好了。」
    「那種人,狗改不了吃屎,你還是再看看吧。不過,倒也沒什麼可怕的,我管
著帳,他甭想從中搗鬼。」鐵花也變了,變得滿腦子生意經。
    在這一年裡,他倆生活過得很不錯,雖然在餐館工作時間長,又緊張,但他們
習慣了。晚睡晚起的日子鐵花也滿適應。她發現吉米對她是真的,絕不像有的男人
那樣,和女人同居一段時間后就分手,同居僅僅是為了獲取更大的自由。和吉米的
同居生活,雖然她偶爾也有顧慮,覺得沒有保障,生伯夜長夢多,吉米變了心,自
己得不到綠卡,還自費了時間。可她也善解人意,她知道吉米滿腦子都是開店、開
店,她就尊重他的想法,等開店有了錢后再結婚。
    他倆進了「萬香閣」,鐵花像往常一樣,坐上收銀台,清理檯面和帳務。吉米
也走進更衣間,換上筆挺的西裝。夥計們正在忙著餐前的準備工作。
    突然,老闆急匆匆地從門外跑了進來,他拉住吉米的胳膊,湊在他耳朵邊小聲
說了幾句,又轉身奔向廚房。
    「快,跟我走。」吉米拉著鐵花沖向側門。
    「吉米,什麼事?」鐵花一見吉米的神色,緊張地問。
    「別問,快,快走。」
    吉米拉著她就像電影里的偵探,側著身體,靠著牆邊,眼睛警覺地望著左右。
他定了定神,推著銑花,向停車場飛跑過去。鐵花剛一坐穩,吉米的老爺車像一隻
挨了揍的狗,歪歪斜斜地上了高速公路。
    「到底出了什麼事?」鐵花急著問。
    「移民局。」
    「移民局?」她真地緊張起來。
    「不用怕,是抽查,他們不會常來的。」吉米安慰著她,可他自己的額頭上也
冒出了汗珠。
    「查出來會坐牢嗎?」
    「會,不過先罰老闆,所以他比誰都緊張。」
    「可你不用怕呀,吉米!」
    「對,我......我是怕他們把你帶走。」
    鐵花看得出,吉米是狠紫張,面這緊張又是為了她。她把頭依在他的肩上,覺
得更加堅實、更加可靠了。
    「抓起來怕什麼,反正我有你,有你,我什麼都不怕。」她哆哆地說。
    「對,對,沒什麼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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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吉米讓她在家先避幾天風頭,趁此機會也好好休息兩天,他去餐館看
看風向,觀觀勢頭,晚上回家再同她商量什麼時候去上班。
    打慣了工的人,在家闌不住,鐵花一個人悶在屋子裡,東摸摸西看看,覺得像
是活受罪。
    她坐到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機,正好一個特大廣告正在播出:亞利山大商店,
今、明、后三天大減價。
    她很想為吉米添兩套冬季西裝,也想為家裡買些日用品,於是她鎖上門上街了。
    美國商場的櫥窗,是美國社會激烈競爭的縮影,鋪天蓋地的減價招牌,把巨大
的玻璃窗蓋得嚴嚴實實,以至於讓顧客無法弄清窗子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貨。
    餐飲業的競爭幾乎到了白熱化,這家貼出「特別午餐三塊五」,那家貼出「新
開張不取分文」 。自助餐的門前,站著幾個小夥子,拉開了嗓門大聲喊:「Oreat
opening(新開張),free drinks for ten hours!」(十小時,飲料免費。)
    剛來美國的人,都會被這眼花締亂的繁榮弄得迷迷溯糊。可沒過多久,他們就
會發現:在這繁榮的背後,充滿血和淚;在這令人眼花締亂的繁榮里,充滿你死我
活,真刀真槍的爭奪。
    美國法律規定,不允許一種產品獨家包攬,更不允許某大公司獨霸一方市場。
紐約商界的明爭暗鬥即可在這大街小巷的爭奪戰中,一目了然。鐵花來美已近兩年,
可獨自一人逛商店還是第一次。
    她走進亞利山大商店,各種商品上都帖有「on SAlE」(大減價)的紅色標籤兒。
    這家商店主要面向中下階層,貨品主要是從第二、第三世界加工進口,所以價
錢相當便宜。南美洲人和各種膚色的新移民便成了這裡的常客。
    大減價的吸引力,使得亞利山大商店人滿為患,整個三層樓到處水泄不通。
    鐵花先到服裝部,給吉米挑了兩套厚料冬季西裝,又到雜貨部拿了一些牙膏、
香皂和洗髮精。滿滿裝了一籃子,來到櫃檯前等著付帳。
    忽然,在亂鬨哄的人群中,她聽到了一個聲音,這聲音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
又那麼特殊,像在嘰嘰喳喳的麻雀群中,飛進來一隻大烏鴉。
    「妞……妞子,這……這…這付……付錢。」她又聽到了這句話。
    對,是他,準是他,她急忙推開人群,到處尋找。在亂鬨哄的人海里,鐵花急
得直冒汗,她踮起腳尖四處尋找著那張臉。
    可就是找不著,她泄氣了,又回到了收錢的櫃檯前。
    她正要付錢,那個聲音又出現了,而且很近,就在她身後。
    「妞……妞子,你……你少……羅嗦。」
    鐵花猛一回頭,她與這個人照了個臉對臉。兩個人同時張開了嘴,兩個人同時
指著對方的鼻子說不出話來。
    「唉喲,大丑,是你。」還是鐵花先喊了起來。
    「鐵……鐵……鐵花。」他倆都還記得對方的名字。
    大丑身邊站著一個女孩,看上去十六七歲,嘴裡嚼著泡泡糖,有一搭無一搭地
看著他們倆。
    「來……我……我介紹……一下,這……這是妞……妞子,這……這是鐵花。」
    「我叫常鐵花,從北京來的。」說著她伸出一隻手。那個叫妞子的女孩,搖晃
著身子也把手伸了過來,懶洋洋地說:「他管我叫妞子,我叫陳小玲。北京人。」
    鐵花打量了她一下,從她那標準化的美國女孩的打扮來看,她一定是個老移民
了。如果她不說是北京人,你一點兒也看不出。
    大丑建議去他家坐一會兒,妞子也非常同意。說不用坐車,從亞利山大到他家
也就20分鐘。
    「妞子,你家住哪兒?」鐵花挎著妞子的胳膊問。
    「他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他家。」妞子答。
    鐵花一時沒明白,初次見面,又沒好意思繼續追問,就聊開了別的。一路上兩
人說說笑笑像對親姐妹,大丑提著一大堆東西,遠遠地被甩在後面。
    美國就是有這樣的奇怪事。原來,大丑、姐子和鐵花,住的本是同一幢樓,而
且相隔不遠,正好就住在鐵花的下一層。美國的鄰居,老死不相往來,佐在同一個
樓里的人,一兩年沒說過話,十年20年沒打過招呼的大有人在。別看他們出國旅遊
時,到處熱情地認朋友,其實,等他們回到美國后,問他們對面的街坊姓什麼,卻
說不上來。
    三個人進了屋,已近中午,大丑爭著要為鐵花下麵條。姐於說,中午吃點水果
就行了;大丑說,見了咱北京的老鄉要來點兒實惠;妞子說真土,女孩子中午吃飯
會發胖。
    「行,行,咱們都吃,先吃麵條,再吃水果,其實吃不吃不要緊,主要是坐下
一塊兒聊聊。」鐵花勸著他們倆。整個下午,他們東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海闊
天空:東單的小吃,紐約的熱狗;南城的丁甸,美國的遊樂園;和平門外的榮寶齋,
百老匯上演的大腿舞……陳穀子爛芝麻,一通往外兜,像是進了北京的大雜院兒。
    今天吉米並沒有去「萬香閣」,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老闆會讓他在家再避幾
天。
    他往「萬香閣」打了個電話,約王老五齣來談開店的事。王老五早巳無心繼續
在「萬香閣」干,所以放下電話就出來了。
    他倆來到一家名叫「Diner」 的外國餐館,因為這裡的客人百分之百是老外,
沒人聽得懂他們說中文。
    吉米叫了兩杯咖啡,請王老五坐下。
    「老五,你覺得靠植物園的那條街面到底行不行?」說著又給王老五點上支煙。
王老五吸了一口說:「那地方不行,我說過了,逛植物園的人,除了老頭老太太要
么就是他媽的窮鬼,有幾個敢大吃大喝的?」
    「可是,那兒的房租真便宜。」
    「吉米,做生意可不是居家過日子,光圖便宜趁早別開店。我跟你說過多少回
了,開餐館就三點最重要,一是地點,二是地點,三是地點。」
    「這我知道,可是好地段,房租貴得嚇死人!」
    「有了生意,還怕房租,你可真是。」
    「上次我和你看的那片店,我也打聽過了,月租一萬五,你想想那麼小一塊地
方咱們得出多少菜,才能夠這房租哇!」
    「那當然了,那是曼哈頓第三大道的熱點,寸土寸金,就是那個價兒。」
    「我算了算連押金再裝修,怎麼也得20萬。可我手上還差幾萬,老五,你手上.
.....」
    王老五一聽,頓時兩眼一瞪:「唉,吉米,咱們當初可是談好了的,我只出手
藝和綠卡。你要跟我提錢,免談。」
    吉米點了點頭:「行,我再找人商量商量去。」
    waiter(侍從)送上來一瓶酒,吉米點點頭。王老五有個毛病,嘴一沾酒就愛吹,
甚至城裡哪兒出了人命案,他都敢大包大攬。
    「吉米,你猜昨天移民局為什麼去了『萬香閣』? 他自在地喝了一口,「那是
我打的電話。他不給我加錢,我就讓他好受。」
    吉米皺起了眉頭。
    王老五又喝了一大口,以勝利者的口吻說:「他廚房裡八個人,五個沒有合法
身份,嘿嘿,這下於,我看他怎麼起故,怎麼開張。」
    吉米的心裡一緊。

晚上,他和鐵花躺在床上,又把這事說了一遍。
    「不過,這是喝了酒以後的話,不知是真是假。」吉米望著天花板說。
    「甭管真的假的,他敢這麼說,就說明他的心就有這麼陰暗,這麼毒。」
    鐵花說完一翻身抱佳了吉米:「別想他了。」
    「對,不想他了,想太多了,就把你忘了。」
    「你敢。」她用手捶了一下吉米的胸。
    吉米給了她無限的熱情和撫愛。她享受著心靈上的安慰和幸福。
    早晨,吉米剛剛出門,大丑從樓下打來了電話。
    「你……你快……快下來,她……她在胡鬧。」
    「誰?」
    「妞......妞子。」
    大丑和妞子住的這一套與吉米和她住的格局大致相仿,妞子住的是卧房,大丑
住在客廳。
    原來,這一丑一小分租這一套房子,還有一個小故事:大丑在 ST.JOHNS念化
學。教授喜歡他只幹活,不說話,就在該校的研究所里讓他當個研究員。大丑獲得
了每月一千的穩定收入,拿了支票存人銀行。銀行門口有個出租單房的小告示。告
示上用英文寫著合租套房的主人的姓名和電話。他馬上抄起路邊的公用電話,用流
利的英語,詢問地點和價錢。對方的聲音是個女聲,聽起來像個美國人,說包電包
水一共250,大丑高興地立刻就要去看房。
    兩人一見面全都呆了,原來都是中國人,細一了解,又都來自北京。那還有什
么好說的。雙方共同一聲 oK,這一丑一小就合任下來了。
    半年下來,還算和睦,當然也常有些小磨擦。妞子嫌他腳太臭,球鞋脫在門外,
才許進屋。大丑嫌妞子生活沒規律,經常深夜不回家,影響他學習。
    鐵花敲了門,大丑把她讓進屋,氣鼓鼓地大聲說:「她……她昨……昨晚又…
…又一夜沒……沒回來。」
    妞子沒在客廳,從卧房裡喊出了一句:「你管不著 !」
    「你…你…你聽聽。」
    鐵花向大丑擺了擺手,就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妞子的房間。
    婉子躺在床上,右腿搭在左腿上,吸著香煙,嘴裡還不停地嚼著泡泡糖,小嘴
兒把氣泡吹得老大,「啪」的一聲氣泡破了,露出好可愛的小臉。

鐵花仔細地端詳著她。
    看上去,姐子也就十六七歲。圓圓的臉上,閃著一對機靈的黑眼睛,小巧的鼻
子鑲在臉部的正中央,鮮紅的小嘴兒一笑露出一對小虎牙,兩邊的腮上還接著惹人
喜歡的小酒窩兒。
    鐵花一見她,就馬上想起了自己在內蒙兵團時的那股傻勁兒。
    鐵花今年快26歲了,對比她小將近十歲的女孩子非常了解,於是說:「妞子,
要是悶得慌,到樓上我那兒聊聊去。」
    「我不去。」
    「要麼,咱們一塊去逛商場。」
    「沒意思。」
    「幹嘛生那麼大氣呀?」
    「他先氣我的。」
    「我……我……沒氣……氣你。」大丑在客廳跟妞子頂著嘴。
    妞子一聽,大聲嚷道:
    「大丑,我告訴你,美國是自由的社會,你沒有權力管我,我晚上不回家,我
爸我媽都不管……」
    「你……你爸媽不……不是……」
    鐵花一聽大丑的話要過頭兒,馬上制止了他:「大丑,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跟著,她走到床前,拉著妞子的胳膊說:「來,妞子,到樓上睡去,瞧你困的。」
    妞子站起來嘿嘿笑了兩聲:「我還真想睡了。」
    「走吧。」
    鐵花把妞子拉上樓,又給她鋪好被子,讓她躺下,拍拍她的頭說:「睡會兒吧,
妞子。」
    鐵花轉身剛要走。
    「鐵花姐。」姐子叫住了她。
    「幹什麼?」
    「你坐過來,我想跟你說會兒話。」
    鐵花坐在床邊,靜靜地等她說。
    「鐵花姐,你真好。」
    鐵花輕聲地問:「妞子,你怎麼不上學呀?」
    「上學,錢哪?」
    「那你爸你媽他們不管嗎?」
    「爸媽?」
    妞子眼睛看著鐵花,嘆了一口氣,講了她的一段不尋常的家史。

「六年前,我和我媽到了美國舊金山,是探我台灣來的老舅。老舅是個畫畫兒
的,又沒房子又沒地,窮得叮噹響,我媽只好出去給人家當保姆。那時候,我剛滿
11歲,什麼忙也幫不上。
    我爸幾次來信,催我們回北京,可我媽說,為了我和我的前途,怎麼著也得弄
到個身份。有個朋友說,有個辦法可以儘快拿到綠卡--辦假結婚。
    後來我爸終於同意了我媽的想法,先跟我媽簽字辦了離婚手續。朋友要求預交
兩萬塊,我媽當保姆兩年的積蓄全給了他。一年以後,我媽和我得到了臨時綠卡,
就跟那朋友提出要離婚。那人說,我們還有三萬塊錢的賬沒還,還了以後到時再說。
我媽不依,堅持和他儘快離,目的是和我爸復了婚趕快接他來美國。那朋友一氣之
下翻了臉,說:『你要是不還賬先離婚,我就告你。別忘了,你的綠卡還是暫時的。』
我媽嚇得不敢吭聲,生伯丟了綠卡,又賠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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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還完了賬,我爸也在去年到了舊金山。好不容易才團聚,可不知道為什麼,
他倆天天吵、天天打。我爸懷疑她不忠,我媽罵他沒良心,有時還真的動手打,沒
過多久他們就分居我氣他們太自私,一睹氣買了張機票就飛到紐約。」
    妞子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可神情依然還在沉思中。她臉色蒼白、眼神獃滯地望
著牆壁。
    「妞子,你到紐約后,以什麼為生呢?」鐵花試探著問。
    妞子咬著下嘴唇,拚命地晃著頭。
    「妞子,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一夜一夜地不回家?」
    妞子頭搖得更厲害了。淚水一串串地往下掉。


妞子畢竟還是個孩子,一覺睡了足足一個白天,等她醒來時,已快吃晚飯了。
    妞子從卧房裡走出來,先伸個懶腰,嘿嘿笑了兩聲:「鐵花姐,你的床真舒服。」
看上去,妞子好像把從前的事全忘了。
    「我要洗個澡。」她高興地說。
    「去吧!」鐵花知道姐子家裡的事後,心情一直很沉重,整整一天她也沒出屋,
心裡盤算著今後該怎麼幫助她。
    妞子在浴室里撒開了歡兒,唱著瑪當娜的「我的靈魂,我的愛。」那狂熱的搖
滾樂,促使她在水龍頭下拍打著身體扭了起來。
    鐵花在外面笑著搖了搖頭。
    不一會兒,妞子披著澡巾從浴室走了出來。經熱水一淋,再加上「瑪當娜」的
刺激,妞子臉上放著光,像變了個人。
    「鐵花姐,其實,我也沒生大丑的氣,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了。」
    「快,快,快去穿衣服。」在妞子面前鐵花像個老大姐。
    大丑來敲門,叫她倆下去吃晚飯。鐵花告訴他妞子正在換衣服,一會兒就下來。
    「我就知道,他就是再忙也一定給我按時做飯。」說著妞子穿好了衣服出來了:
「鐵花姐,告訴你個小秘密,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用英文寫我的招租小告示嗎? 我
想來電話的一定都是美國人,你想想和大鼻子、藍眼睛的小伙兒住一起,多浪漫,
多愉快。可第一個打電話來的就是他,電話里聽著他的聲音,倒像是個帥氣的美國
小夥子,等一見面,我的媽喲!丑,真叫丑!」說著妞子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快,別逗了,快下樓吃飯。」鐵花催促著她。
    她們鎖上門,走在樓道里,妞子還是不停地嘮叨:「丑歸丑,可人真好,你都
不知道他心有多細,照顧我有多周到。看來這人哪,還真是不可貌相,海水……」
妞子的話聲和她們的腳步聲,消失在黑幽幽的樓道里。

吉米近來特別忙,緊鑼密鼓地到處看房找地點。貸款借錢的談判,一談就到深
夜;和王老五商量裝修設計,有時又一夜不歸。
    鐵花閑得有些發慌,除了幫助大丑和頓子做做飯,洗洗衣服,要麼就翻翻報紙,
看看電視。
    大丑在實驗室里忙得不可開交,妞子也不知忙些什麼,整日整日不見個人影兒。
    只有周日教查理學中文,鐵花還算有個念想,所以,她總盼著快到周末。
    查理的業餘生活涉獵非常廣泛,首先是對東方文化的濃厚興趣,再有就是,他
愛釣魚。
    他好靜,愛思索,釣魚正符合他的性格。坐在湖邊,手持魚桿思索問題。他認
為,這是他的一大消遣。
    昨天他打了個電話給鐵花,建議這個周末教中文的地點改在野外。鐵花因為正
閑在家裡無事可做, 也就高興地答應278號高速公路邊上,有個巨大的公園,名宇
叫 Flushing Middle Park。 醒目的鋼製地球儀,高高地聳立在體育遊樂場側面,
50年代世界博覽會的中心會址就在此地。綠油油的草地上,孩子們正打著棒球;一
對對的情侶在林中散步;退休的老人們在路上慢跑;也有一團一夥的家庭正吃燒烤。
    查理把幾根魚線沉到湖底,魚線的另一頭緊緊地綳在彈動的魚桿上。桿的尖部
放個小鈴兒,不開眼的魚兒一碰到誘餌,那鈴當就會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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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5 02:22 | 只看該作者
鐵花坐在查理旁邊的石階上,帶著腥味兒的秋風,從湖面一陣陣吹來,秋天的
太陽把她的肩膀烤得發燙,她眯著雙眼看著那幾隻貪食的海鳥在水面作著漂亮的俯
沖。岸邊,航模愛好者們手持著控制器,指揮著幾架騰空翻滾的模型飛機,嗡嗡地
叫著從她的頭上掠過。
    她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這美妙的大自然里,溶解在這令人心曠神抬的環境中。
    「鐵花,你真的不想完成你的學業了嗎?」查理突然發問。
    「上學?我打算還是先掙錢。」
    「這也很好,我大學的學業是分三次才完成的,半工半讀就是這樣,想一次完
成學業太困難了。」查理的中文,聽上去,帶著很濃曲北京味兒,這可能就是鐵花
一年多的教學成果吧。
    「你也曾半工半讀過?」鐵花問。
    「當然。不過,畢業前的最後一個學期,我還是向我的父母借貸了一筆錢。」
他說時有些不好意思。
    「借貸,向你父母?」她狠驚訝。
    「定好了,畢業后找到工作一年內還清。」查理說時顯得輕鬆平常。
    鐵花剛想再問些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從一記事爸媽對她就是只出不收,
自己永遠是伸手派。花父母親的錢根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別說還爹媽的教育費,
就是自己來美的飛機票錢,也是用爸媽的退休養老費。美國的父母太好當了,有了
錢只顧自己出國旅遊,哪兒管孩子的死活?想到這兒,她覺得渾身上下冷哩哩的。
    突然一陣急促的鈴聲響了起來,魚線綳得僵直,杆子的梢頭猛烈地顫抖起來,
緊接著深深地彎了下去,幾乎插進水面。「Wow!I caught a big one.」(我釣到
了一條大魚。)查理一激動忘記了說中文,他拿起魚桿快速收線。
    「是一條大魚嗎?」鐵花也站在岸邊叫著。
    遠處的水面翻起浪花,一條大魚露了出來。
    「抓到啦,抓到啦! 」鐵花高興地跳起來,像個中學生。快到岸邊時,她才清
楚地看到是一條青背自肚大鯉魚。它拚命地想擺脫魚鉤,在水裡翻騰著,鱗片在陽
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快,快,拿網來I」查理一邊收著魚線一邊喊。
    鐵花抄起魚網,站在岸邊的台階上,集中全力,等待著它慢饅靠近岸。
    這條魚足有二十幾磅,它似乎意識到自己已面臨死亡,就奮力掙扎往深水裡鑽,
可嘴又被鉤子牢牢地鉤住。
    查理拚命地往岸邊拽,累得他滿頭大汗。20分鐘過去了,魚終於累了,橫躺在
水面上,向岸邊漂來。
    鐵花雙手抓緊網把,又把網輕輕地潛到大魚的身底下,用力一撈。可魚太大,
尾巴還露在網外,大魚使盡最後力氣,一個大力挺身。眼看著連魚帶網還有鐵花一
同栽進水裡。
    查理一見此情,馬上扔掉手中的魚桿兒,來了個優美的運動員跳水姿勢,「撲
通」一聲跳進水裡,兩三下子的自由泳,就抓到了鐵花。
    水也就齊腰深,他雙臂抱起鐵花,鐵花橫躺在他的懷中。鐵花一頭濕漉漉的長
發,貼在了臉上,她咳嗽著用手把頭髮從兩頹分開,一睜開眼睛就傻傻地問:「魚
哪,跑了嗎?」
    「沒跑。」查理笑著說。
    「在哪兒?」
    「我的懷中,一條美人魚。」
    查理把她放到岸上,單薄的濕衣服緊緊地貼著她的身體,勾勒出她凹凸玲斑的
身材。
    一陣風吹過來,她打了個噴嚏,查理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謝謝,查理。」她抬起頭說,她忽然發現查理那雙天藍色湖水般的大眼睛正
深沉地望著她。那藍色透明的眼球似乎深不見底,有著一種深不可測的魁力。
    她不自覺地低下頭。
    樓下大丑和姐於的房子里又「起火」了。晚上六點鐘不到,妞子要出門,大丑
非讓妞子說出幹什麼去,到底打的什麼工。可妞子就是死活不回答。
    一個非要走,一個不讓走,兩人在門口僵住了。
    「你有什麼權力管我?」妞子氣得小臉兒通紅。

「我……我就…就管。」
    「你別以為我比你小,你就可以隨便欺侮我,你要是有能耐,就去管里根。總
統比你官大吧,他都不管我,美國法律從來沒規定,晚上六點不許人出門。」
    「我……我就……就管。」
    「你管個屁。你侵犯了我的人權,我有權力要幾點出門就幾點出門,要於什麼
就幹什麼,要怎麼干就怎麼干,你管我管得太寬了吧。」
    「我……我就…就管。」大丑嘴笨,找不出別的詞來。
    「好,好,你管,你管吧? 可有盲在前,你得管我吃,你得管我喝,你得管我
拉,你得管我睡;你還得管我付房租,你還得管我付學費,你還得帶我買衣服,你
還要帶我出去玩。你管吧!你管得了嗎?」
    「我……我就……就管。」大丑死擰著就是不開門。
    鐵花在樓上一聽到樓下的吵鬧聲,馬上奔下樓,大丑給她開了門。
    「怎麼啦,又起火啦?」她進門笑著說。
    「鐵花姐,他欺侮我,他不講理。」妞子委屈地告狀。
    「我……我沒……沒欺侮她,就……就是不讓她出......出去。
    「我不出去,你給我錢哪? 」妞子還是梗著脖子沖著大丑喊。鐵花走過來,坐
在姐子身邊,把女人用的小背包,從她的肩上摘下來,說:「妞子,別光想錢,你
還小,得上學呀。」
    妞子一聽得理似地說:「是啊,不掙錢,沒錢怎麼上學? 有了錢才能好好讀書
哇。」
    「你……你說的好……好聽。從…從來就沒見……見過你念……念書。」
    「妞子,」鐵花繼續說:「你是得好好念書,課堂上要怕跟不上,晚上回來,
可以讓大丑幫你補習。」
    「我才不跟他學呢,學好了也成結巴科子了。」
    「你……」大丑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大丑,你就別說了,多大個人了,真是的。」鐵花勸完大丑,又轉過身來對
妞子說:「妞子,他的英文口語是不如你流利,趕明兒,你就教教他。」
    「我……我才不、不學哪,全……全是臟……髒話、罵人的髒話。」
    鐵花見大丑實在太認真就說:「你能不能先不說話。」說完向大丑使了個眼色,
意思是叫他先住口。
    鐵花怕妞子當著大丑的面兒不好說,就把她推進了卧室,想單獨問問她:「走,
妞子,咱們別理他。」
    妞子進了卧室,氣得一屁股坐在床上,從兜里摸出一塊泡泡糖,扔進嘴裡。
    鐵花同她並排坐下。
    「妞子,告訴姐,你到底打的什麼工?」
    妞子沒回答,從嘴裡吐出一個大泡泡。
    「你不說,我走了。」鐵花說著裝作生氣,起身要走。
    「什麼掙錢多,我就打什麼工。」姐子吹破了泡兒說。
    「我也正想打打工,多掙點兒錢呢,吉米每天出去看店,我在家裡正困著……」
    「這種工,你打不了。」
    「什麼工?」
    「俱樂部陪酒。」
    其實妞子就是不說,鐵花也猜個八九不離十,只是想等她說出來。她從床上坐
了起來,在卧室里來回踱著步子,不知該怎樣勸說好。
    「鐵花姐,你甭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實話跟你說吧,我也不想幹了,整
天昏天黑地,又遭那些王八蛋的戲弄,恨死他們了。現在我手上也有了點兒錢,准
備回學校。不過今兒晚上我非得去,老闆欠著我的錢哪。」
    「妞子,你說的是真心話?」
    「真心話,姐,我怎麼會騙你呢?」
    「好,妞子,我相倍你,拿了錢就趕快回來,我等你,好嗎?」
    「嗯。」
    「開…開……開飯嘍!」大丑在廚房一聲喊叫,她倆來到了客廳。
    廚房裡放好了小方桌,大丑盛好了三碗面,芝麻醬擺在正中央,大丑一邊切著
黃瓜絲兒一邊說:「這……這是我們妞……妞子最愛吃…吃的。」像是父親逗自己
的孩子。
    三人一人一碗,邊吃邊聊。大丑來美國已經兩年多,在高等學府熏了半天,可
吃東西的德性還是沒有改,嘴裡總是存著貨,弄得兩腮鼓鼓的。
    妞子像是還沒消氣地說:「還是化學博士呢,瞧那副吃相,像個豬。」
    大丑嘿嘿傻笑了幾聲,沒搭腔。
    「化學博士,大丑你可真了不起。」鐵花說。
    「不……不是博士, 是正……正在修Ph.D.,我……我是自……自費公……公
派,學……者交……交流。」
    「鐵花姐,別聽他的,什麼博士呀,學者啦。吹牛!」
    大丑往上揚揚手,意思是叫妞子說下去。
    「他在 st. Johns大學化學研究所里當個助理, 這名倒是挺好聽的,其實是
個大傻冒。你想想,大學的教授,哪個不是機靈鬼,沒有一個是大傻瓜。他為什麼
讓中國學生當助手,為的是省錢,一個月一千多塊就樂得屁顛兒顛兒的。他要是請
美國人,年薪得多少? 誰不喜歡像他這號廉價勞動力,不會說話,又有學問。可別
忘了,他的工錢跟洗碗的差不多。」
    別看姐子小, 可真把 J-I簽證學者的苦處全說透了。也可能她和大丑常在一
起住的關係吧,大丑不僅不怪她,還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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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5 02:24 | 只看該作者
妞子吃完了麵條,要上廁所,大丑指著妞子說:「你也是……教……教授,玩
……玩樂教......教授。
    妞子瞪了他一眼。
    「大丑,聽說你們 J-I簽證必須回國,留不下來,是嗎?」鐵花問他。
    大丑點了點頭。
    「那,你不想搞身份啦?」
    大丑又搖了搖頭。
    「你想回國?」
    大丑又點了點頭,嘴笨的人懶得說話,可也沒有像他這樣搖頭不算點頭算的。
鐵花想了一下又問:「你到底打算將來怎麼辦?」
    「簡,簡……單,寫完論……論文,拿……了學位就......就回去。」
    「那要幾年?」
    「大……大概四…四年吧。」
    在喝麵湯時,大丑發現妞子不見了。
    「妞子,妞……妞子!」他大聲叫著,沒有迴音,他一跺腳,罵了一聲「SHIT!

    鐵花告訴他,今晚不用急,妞子一定會回來,大丑不信,埋怨鐵花不該放她走。
鐵花說:「放心吧,她一定會回來的。」
    可他倆等了足足兩個鐘頭,還不見妞子回家。
    鐵花也有點兒急,就問大丑:「你知道她在哪個懼樂部嗎?」
    「鬼……鬼知道。」
    他倆又等了兩個鐘頭,還是不見人影。鐵花正要起身出去尋找,「咚」的一聲
門開了,妞子高興得小臉漲得通紅,放下小包就興奮地說:「鐵花姐,大丑,你們
猜,我為什麼會晚回來,我要發財啦! 今晚有一個客人非要我陪他喝一杯,我說不
行,我辭工了,他說,等一等,說個事。坐下來一聽,才知道他原來是從福建來的
老移民。來了十幾年了,還在廚房抓碼沒身份,他說讓我跟他去趟加州,他出錢辦
假結婚,並談好了條件,現金五萬,一次付清。你們說這是不是天上掉餡兒餅?」
    「你……你認識他?」大丑驚恐地問。
    「誰認識他呀。」
    「你可要當心,別上當。」鐵花提醒道。
    「上當? 這叫機會,再說了,看見我爸、我媽沒有,被人吃得一楞一楞的,那
人有什麼呀,不就是張綠卡嗎? 我算看透了,移民,就意味著婚變,婚變就意味著
買賣,有句話是誰說的來著,『買賣婚姻』嘛。」

說得大丑像見了鬼。
    說得鐵花汗毛都豎起來了。
    拉瓜地亞機場在紐約的東南部,它的規模比起肯尼迪國際機場不知小多少,在
這裡起降的飛機多是人們常說的「空中巴士」。
    機場不大,可停車場不小。這是為了方便附近城市來的人上下班專設的。客流
量繁忙得使機場簡直難以承受,機場周圍的公路,也永遠是車滿為患。
    大丑罵著他那輛200塊錢買來的 「旁蒂亞克」 , 在幾乎是靜止不動的車河裡
「嘟嘟嘟嘟」地冒著黑煙。妞子急得拍著前窗大聲叫:「鐵花姐,你看都幾點啦,
我說今天要早起,可大丑就是磨磨蹭蹭。他成心,成心不讓我走成。」
    鐵花安慰著她說:「別急,別急,這些人都是趕這一班航班的,還有時間,趕
得上。」
    大丑手扶著方向盤說:「趕…趕不上就……就回……回家。」
    「鐵花姐,你聽,他是不是成心?」
    「旁蒂亞克」在車河中突然滅了火兒,大丑又踩油門兒,又打火兒,可這輛老
爺車像匹爬坡爬不動的老馬,趴在地上不動「這怎麼辦哪?」姐於急得快哭了。
    大丑馬上鑽出車外,打開前蓋檢修,頭伸在機器里乒乒乓乓,不知在幹什麼。
    妞子急得又罵人了:「Let me get out the fucking car!」(我要從這操蛋的
車裡出去!)
    鐵花按住了妞子:「告訴我,妞子,你去加州到底是去看你媽,還是去辦假結
婚?」
    「看我媽,就是看我媽去,嗚…」妞子這回可真哭了。
    後面的車子按起了喇叭,一個個把頭伸到窗外罵著髒話。
    大丑向他們做著手勢,意思是這就 oK,馬上就走。
    提起大丑開車還有一段小笑話。 他剛進 St. Johns大學沒幾天,一位就要離
校找工作的畢業生指著一輛老掉牙的德國造「小窩牛」說:「拿去開吧,50塊。」
大丑一聽,什麼? 50塊買輛汽車,二話沒說,付了錢就開走了。他想從圖書館到實
驗室,每天路程要花去一個多小時,有輛車就方便了。可沒開幾天,車不往前走了。
壞了嗎? 沒有。你別看它不往前定,可它往後倒。大丑又換零件又加油,可這「小
窩牛」還是扭著脾氣,只倒不進。沒辦法,對付著開吧。他在校園內倒著開車一直
開了半年。幸好只在校內不上馬路,不然早被警察扭送精神病院了。可這輛車也給
大丑帶來了好處,他練就了一流的倒車本領和檢修車輛機械的技能。


    鐵花他們三人站在幾乎清一色是白種人的機場大廳內,顯得特別突出。在一片
黃色捲髮中,顯露著他們三人的黑色直發。
    妞子就要登機了,鐵花含著眼淚,往她口袋裡塞了一個信封。
    「妞……妞子,來……來電話。」大丑說著揉了揉眼睛。
    「大丑,鐵花姐,你們回去吧,我幾天就回來。」說著,姐子背起行李就跑了。
    他倆送走了鈕子,汽車沿著278號公路往回開。鐵花坐在一旁問大丑:
    「大丑,你說妞子真的是去看她媽嗎?」
    「我…我看她……她這一去是…是美國的公……公路,八成one way(單行道,
回不來了)。」
    「不過,她跟我下過保證,絕對是去看她媽。」
    「我……我也希……希望這是真……真的。」
    妞子在飛機上坐好,就拿出鐵花塞給她的那個信封。信封沒有封口,打開一看,
是一疊美元,還有一封倍,她急不可待地讀起來:

    妞子,我的好妹妹,你要是願意的話,就真認我作姐姐吧。我在美國無親無故,
和吉米的關係也只不過是同居。你同我一樣,也是個孤單無助的人,咱倆都是北京
來的姑娘,在這異國他鄉,還有誰比咱們更親?
    你到了加州,千萬別干那些買賣婚姻的事,你還小,得好好上學念書。
    你回到媽媽身邊要好好地幫助她。說句心裡話,你媽不是個壞媽媽,她是不得
已呀。你要是找不到你媽媽,或另有苦衷不能留在那兒,別忘了紐約還有一個姐姐,
你的親姐姐。
    大丑昨晚罵你,你別怪他,他是好人。這一千塊錢,你省著用,別亂花,姐是
準備給你回來當路費用的。擔子,我的好妹妹,不行,就快回來,千萬別幹什麼傻
事,姐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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