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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2-17 09:55環球時報
———中埃兩位著名學者剖析中東局勢
編者按 2月9日至13日,世界社會論壇在塞內加爾首都達喀爾舉行。那時正是埃及社會運動最微妙的時期。應《環球時報》國際論壇版之邀,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汪暉與埃及著名理論家和社會運動組織者薩米爾·阿明(Samir Amin)在該論壇上就埃及相關話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該對話由香港嶺南大學副教授劉健芝主持。
別。我的直觀印象是,這有別於 1989年蘇東解體以來那些親西方的、肯定資本主義體制的顏色革命。當前這場大規模民主運動不可避免地包含著對美國全球霸權的抗議。您指出埃及是美國控制全球計劃的一塊基石,美國不會容忍埃及任何越出其全球戰略的行動,這也是以色列對巴勒斯坦實行殖民統治所需要的。我想這正是美國一直要求穆巴拉克立即實行和平過渡的唯一目的。他們寄希望穆巴拉克任命的蘇萊曼來維繫這一全球戰略的基石。
埃及革命不同於顏色革命
汪暉:許多地區的媒體將突尼西亞、埃及發生的運動與先前的中亞顏色革命相提並論,這種說法混淆了這些運動之間的重要差
阿明:美國與埃及統治階級的戰略,很多人並不了解這個情況。我先談一下埃及群眾運動的成分與戰略。現在的反對力量有四個組成部分。一是年輕人。他們政治化,有很強的組織能力,動員人數通常超百萬。他們反對現有社會與經濟制度,反對社會非正義和不平等。他們痛恨埃及向美國霸權屈服,追求民主,完全反對軍隊和警察的獨裁。第二個組成部分是激進左派,來自共產主義傳統。年輕人並不反對共產黨人,但他們不想被置於有領袖和指揮的政黨的框架里。兩者走在一起,不是誰領導誰,而是互相配合。
汪暉:也就是說,無論是青年運動還是左翼共產主義者,他們對現政權的批判、對民主的訴求,不僅包含著對美國霸權的抵抗,也包含著對於現行的社會、政治和經濟制度的批判。在傳統左翼與青年運動之間有著相近的傾向,不同的地方在於運動的形態,即當代運動並不希望將自身組織在政黨等高度組織化的框架內。這從此次運動拒絕各種組織試圖代表他們的努力中也可以看到。那麼,巴拉迪代表著怎樣的力量?
阿明:他代表的是第三個組成部分,即資產階級民主派。他們接受資本主義、市場與商業,並不完全反美,接受以色列的存在,但他反對軍隊、警察和黑社會的權力集中。巴拉迪是典型的資產階級民主派,信奉「真正的選舉」和尊重法制。他不懂經濟制度的問題,只知道正在運行的市場,卻不理解這正是社會崩潰的根源。他在國外比在埃及更有名,有可能成為轉軌過程的一個參與者。
汪暉:巴拉迪要求的是通常所說的政治民主,而對這種政治民主到底與怎樣的社會形式相配合沒有看法。那麼,穆斯林兄弟會的態度怎樣?西方媒體非常重視他們。
阿明:穆斯林兄弟會是第四個組成部分,他們宗教意識形態濃厚,而且在社會傾向上是反動的。他們公開反對工人罷工,明確站在政權一邊,也反對農民運動。穆斯林兄弟會事實上與政權合謀。國家政權給了穆斯林兄弟會三個重要的體系:教育、司法、國家電視廣播,進而通過影響輿論,迫使全社會戴上頭巾,引入了穆斯林的律令。
穆斯林兄弟會一直接受沙特和美國的金錢資助。他們在教師、醫生、律師等中產階層中有非常大的影響力,同時,他們在很低政治水平的窮人中找到民兵隊伍。新「選舉」后,穆斯林兄弟會將成為議會的主要力量。美國對此是歡迎的,因為他們可以接受美國的戰略,讓以色列繼續佔領巴勒斯坦,他們是統治階級中的「買辦」同夥。
美國的埃及戰略是什麼
汪暉:讓我們再談談美國的戰略。您認為美國對埃及的戰略與巴基斯坦模式非常相似,就是「政治的伊斯蘭」與軍事情報系統的結合。如果再加上一句,就是全球化的資本主義市場體制。這樣一種體制能夠產生出民主嗎?
阿明:群眾要推翻的是整個制度,不僅是穆巴拉克。奧巴馬說我們需要「軟過渡」,就像菲律賓當年。美國的目的就是公開地與右派、中間派、穆斯林兄弟會以至部分資產階級民主派協商,同時孤立年輕人和左派,這就是他們的戰略。如果立即選舉,很多人會投票給穆斯林兄弟會,因為他們有組織力,有傳媒。可一個壞前景是,穆斯林兄弟會與政權會打擊左派和年輕人,且政權已經這樣做了。
汪暉: 此次社會運動提出的口號之一是要求建立一個文官政府,即這個政府既不能是軍人的政府,也不能是宗教政府。從策略上說,運動需要一定的準備時期,在廣泛動員和參與的基礎上,形成自身的綱領和代表人物,以便直接介入大規模運動之後的政治進程。穆巴拉克的警察專制使得埃及社會缺乏政治空間,除了轉入地下的共產黨和穆斯林兄弟會之外,社會處於一種「去政治化」的狀態。現在的任務是「重新政治化」,也正處於「重新政治化」的過程之中。「去政治化」既是穆巴拉克體制垮台的原因,也是今天社會運動面臨的困難。如果「軟過渡」策略部分奏效,即穆巴拉克下台,由軍方和警察力量支撐,群眾運動能否持續並形成更為清晰的目標,就成了一個最重要的挑戰。您認為年輕人是支持左派的,但可能右派和穆斯林兄弟會也會試圖分化年輕人。最重要的是年輕人和民主派不支持美國。民主派會怎樣,他們能夠提出什麼目標嗎?
阿明: 很多民主派是中立的,並不反美。巴拉迪很天真,以為美國支持民主。我不斷強調的是,美國的目的並不是民主。
汪暉:埃及運動帶有強烈的自發性,不同的力量突然地加入到這場聲勢浩大的運動之中。這個運動與20世紀以政黨政治為動員機制的大眾運動十分不同,也不同於單純的階級運動。運動開始之後,許多政治組織和機會主義者試圖代表運動出來與政府談判,但大眾運動拒絕他們的代表性。您怎麼解釋運動的自發性?
阿明: 民眾對現制度、對警察都極為厭倦了。警察對民眾施加日常的鎮壓欺凌,完全無法無天,醜惡無比。民眾厭倦了黑社會制度,也厭倦了美國的霸權。埃及人是民族主義愛國者。我們問,我們怎麼可能這麼卑微,每天每個事情都由美國領事和美國總統來獨裁決定?另外,還有社會衰敗,大多數人面對的是不斷惡化的失業和貧苦,社會不平等極為嚴重。所有這些加起來的不滿,讓政府徹底失去合法性。民眾說,夠了!於是社會就爆炸了。
對整個阿拉伯世界有何影響
汪暉:過去30年,阿拉伯世界是分裂的。埃及作為領頭羊,對阿拉伯世界有過重大影響。儘管穆巴拉克在巴以和談中扮演特殊角色,但埃及的國際影響尤其是在阿拉伯世界中的影響實際上下降了。昨天跟一位埃及朋友聊天,他對目前運動感到興奮:世界終於重新認識到埃及是一個多麼重要的國家!阿拉伯世界的格局十分複雜和微妙,其中最有影響力的國家是那些親美的、接受現行資本主義體制的專制國家。那麼,埃及這場運動對阿拉伯世界的團結、對於阿拉伯世界內部的社會運動會有什麼影響?
阿明:會引起迴響,但每個國家是不同的。突尼西亞國家小,教育水平和生活水平都比較高,但是因為它小,在全球經濟裡面,它很脆弱。對巴勒斯坦、對敘利亞也會有衝擊,不過那兒的情況很複雜。我們很難知道對伊拉克的影響是怎麼樣。另外,南葉門是民族主義、民粹主義左派,帶有馬克思主義的修辭,有某種激進左派的思想。但它也像南北朝鮮,北方落後南方發達。葉門有可能再分裂,因為南方不能接受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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