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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傷人事件:誰讓我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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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舞者 發表於 2010-1-15 16:55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第一章

  1

  小鐵門剛被推開,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老紅就警覺地站起來,從窗口探出腦袋,少年郭國右手提著一個白色的沉甸甸的編織袋,左手抓著背上的書包,曝晒在白花花的陽光里,黑紅的臉上汗涔涔的,他一看見老紅,腳步遲疑著停下了。
  在案發之前,即使把刀架在老紅的脖子上,老紅也不相信,面前這個顯得有點兒土裡土氣的稚嫩少年,竟會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所以,老紅對同郭國的第一次見面,印象並不是很深刻,甚至在案件告破之後,他努力回憶郭國第一次——確切地說,是在他值班的時候——走進青城市委家屬院的情景,竟一時陷入迷茫。在郭國對所犯的罪行從容不迫地供認不諱后,老紅就不得不信了,甚至向那些圍著他打探郭國案發前蛛絲馬跡的好奇的人們說,我早就看出來了,然後嘆口氣,又以他當年站在講台上的口氣感慨道:
  「偶然中蘊涵著必然,世風日下,警惕呀警惕!」
  老紅做了三十年的教師,兢兢業業教書育人,對自己的兒子更是嚴加管教,希望退休后兒孫繞膝,頤養天年。兒子大學畢業后,在老紅的勸說下,極不情願地回青城參加了工作。兒子讀的是工商管理,又寫的一手好文章,老紅本想讓兒子進黨政機關或者事業單位,施展出渾身解數,最後卻把兒子稀里糊塗地分進了一家企業,雖然後來經過努力把兒子從車間調進了工會辦公室,兒子卻不領情,一直沒給他好臉子看。兒子結婚的時候單位里沒房,老紅就把住了近十年的樓房裝修了一番,讓兒子把媳婦娶進家裡。樓房是兩室一廳的老房子,老紅和老伴從原來的居室搬進了書房,想暫時委屈兩年,像兩隻老鼠一樣開始了蟄居生活。兒子單位有房子的時候,趕上了房改,取消了福利分房,兒子找老紅要錢購房,老紅說,錢都供應你讀大學了,你結婚我還借了債呢。兒子知道老紅沒有說謊,再不提購房的事,在家裡住得更坦然了。老紅知道兒子是不會輕易搬出去的,後來兒子單位效益滑坡,時常拖欠工資,老紅的心病就更重了,開始嗜酒,大有一醉解千愁的氣勢,而以前老紅是很少喝酒的,因為他一沾酒,臉紅得就像猴子屁股似的。有一次,老紅去菜市場買菜,偶遇了自己的一位學生。這位學生一眼就認出了他,熱情地問這問那,他卻滿口敷衍,因為他對這位學生幾乎沒什麼印象,但他肯定,這位學生在學校里時一定表現一般,因為那些學有所成的學生都被他裝進腦海里,有的還一直保持著聯繫。果然,這位學生高中畢業后就參了軍,又考取了軍校,轉業後進了青城公安局,現在已是市委保衛科科長。他的家就在菜市場附近,非邀請老紅去家裡坐坐。老紅覺得盛情難卻,感慨著事在人為,跟著學生去了。幾杯茶下肚,菜就端上桌了,幾杯酒下肚,老紅就把苦衷說了,眼圈也變得紅紅的。幾天後,老紅就接到了學生的電話,問他願不願去市委家屬院看大門,每月五百元工資,大門保衛處裡間還有一個15平方米的房間,可以搬過去住。老紅立即答應了,當天就去找學生報到,第二天學生派了一輛車,老紅收拾了一下用得著的傢具和生活用品,連老伴一起搬了過去。
  老紅被口頭上任命為市委家屬院保衛處的負責人。和老紅一起上班的還有三個青年,他們是市委保衛科派過來的,三個人三班倒。老紅只要沒有什麼大事,就堅守在保衛處里,有事外出,就讓老伴出來頂替。老紅經常對老伴講,咱一定要看好門,不是為了那五百元錢,而是要對得起學生。所以老紅剛開始表現出來的敬業精神和認真態度,讓三個青年覺得無所適從。家屬院的大門是電動柵欄門,緊挨著保衛處還有一個便門,是小鐵門。老紅要求院門在沒有車輛和人員出入的情況下要關閉,進入的非市委、市政府的車輛和人員要做好登記,收廢品等社會閑散人員禁止入內,即使電動門壞了的時候,也要用手推動著開關。三個青年私下議論,這又不是市委大院,何必這樣戒備森嚴?行動上就經常消極怠工。老紅髮現后就一面批評,一面親自動手。很快老紅髮現,與進出的車輛和人員的反饋相比,這並不算什麼阻力。有些人謊稱居住在院里,拒絕登記,有些車輛一到門口,見門關著,立即按響喇叭,讓司機下車登記,司機很牛皮地說是來接領導的,或者根本不予理睬。老紅正在上火的時候,學生來找他談話了。學生說老紅制定的制度是正確的,但要靈活掌握,不同的人和不同的車輛要區別對待,該嚴格的要嚴格,該放鬆的要放鬆,也就是特殊情況要特殊對待。老紅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從此看人下菜碟,對那些穿著體面的陌生人和不熟悉的豪華車,懶得過問,對三個青年的懶散行為,也聽之任之了。失去熱情和壓力的老紅又開始了喝酒,不過每次都是小酌一杯,從不過量,他的臉龐卻整日里紅彤彤的。也不知是誰先開始叫的,漸漸的,家屬院里的人背後都喊他「老紅」,有個不知情的女孩竟當面稱呼他紅大爺,讓老紅的臉瞬間變成了一塊醬牛肉。
  在郭國被抓捕招供之後,老紅一本正經地對三個青年說,如果我們像開始一樣一直嚴格執行管理制度,青城就不會發生這樣驚天動地的事件了。三個青年笑笑說,如果把青城一中搬得遠遠的,案子就不會在市委家屬院里發生了。青城一中位於市委家屬院的斜對面,僅一條馬路相隔,坐在市委家屬院的保衛處里,就能清晰地看見掛在一中大門一側的木牌上的字,老紅經常恍惚覺得是為青城一中看大門。每當放學的時候,學生就像決堤的水一樣涌到馬路上,總有一股支流會緩緩地淌進市委家屬院,這些學生一部分是回自己家的,一部分是去親戚家的,剩餘的則是回出租屋的。青城一中近幾年收生越來越多,學生宿舍卻遲遲沒有擴建,部分從鄉鎮上來的學生只好租房住。因為離學校近,市委家屬院里的一些樓房地下室和樓后的儲藏室,就被學生租了去。老紅第一眼看見郭國,就把他當成了租房的學生,因為老紅知道,明天青城一中新生報到。見郭國停下了,老紅又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才問他找誰。
  郭國放下了手中的編織袋,如釋重負地直起身來,怯生生地說出了伯父的姓名。
  老紅依稀記得那是一位領導,他特意縮回頭去,在牆壁上的樓房平面圖上盯了一會兒,證實了自己的記憶。
  「你是他什麼人?」老紅又把頭伸出來。
  這次郭國聞到了從老紅嘴裡噴出來的酒氣,他不亢不卑地回答:「我是他侄子。」
  老紅立即打消了讓這個陌生少年登記的念頭,朝里擺了擺手。他看見郭國突然就像大力水手喝了菠菜湯一樣渾身充滿了力量,一把拎起沉甸甸的編織袋,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
   郭國是今年青城一中的新生,剛滿十六歲,高大英俊,走起路來像一支細長的彈簧,活力十足。通知書要求明天去學校報到。他原本想明天與同學一起來青城,但父親讓他提前一天,先去看望伯父。伯父是他村在外面混得最有頭臉的人物,現在是一個局的領導,伯母曾在市計生委工作,現已退休,堂姐是教師,兩個堂兄一個在市檢察院,一個在市法院。伯父一家讓他村的人好生羨慕。郭國知道父親在東關鎮農村信用社的工作,是伯父給找的,郭國也知道,因為伯父,他們一家在村裡腰桿挺得直直的。伯父在去年寒假裡就承諾,郭國如果考上青城一中,就吃住在他家裡。郭國當時沒有一點感激的表示,他記得當時父親對他說,還不謝謝你伯父伯母,他只是笑了笑,他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接到青城一中的錄取通知書後,母親讓父親給伯父打個電話,摸摸伯父當時是不是說了個閑話。父親想了想,去附近的集市買了十斤正宗的山雞蛋,又買了一箱青啤,讓郭國抗著,爺倆坐車去了青城。伯父聽說郭國考上青城一中后,高興得眉開眼笑,喝酒前忽然說,是不是沒捎鋪蓋?下次別忘了。伯母插上說,家裡閑著的被褥不少,什麼也不用捎。這次來青城,母親還是找出了洗得乾乾淨淨的床單和枕巾,塞進了郭國的書包。父親還準備了大半編織袋綠豆,約有三四十斤,讓郭國捎著。郭國不願捎,嫌提不動,其實是嫌提著編織袋,像個民工似的,一點兒不體面。父親讓他下車后打的去伯父家,並囑咐說,告訴你伯母,這綠豆是新打的。郭國不耐煩地說,說綠豆是新打的,伯母就高興了?父親訓斥說,你就沒有不服的事!小孩兒懂什麼!母親將爺倆送到村頭,拉著兒子的胳膊囑咐說,學著長眼色,好好聽伯父和伯母的話,伯母做什麼你就吃什麼。郭國發現母親的眼裡亮晶晶的,心底不由得掠過一絲惆悵。
  「你們這是怎麼了?我又不是小孩兒了。」郭國努力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把母親的手拿開,「等我考上大學,你們還不跟著陪讀?」
  郭國一坐上去青城的客車,一股豪情漸漸在胸中膨脹起來。同大多數中學生一樣,郭國是有遠大志向的。郭國的第一個人生目標是通過三年的學習,力爭考取一所名牌大學,第二個目標是從政,當一個比伯父更大的官。郭國瞧不起兩個堂兄,憑伯父的關係幹上了體面的工作,平時趾高氣揚,對他愛理不理的。郭國時常給自己打氣,以後一定要混出點人樣來,讓堂兄自慚形穢。郭國甚至瞧不起自己的父親,同伯父是一個爺娘生的,生存狀況卻有天壤之別,物質上不用說了,精神上把伯父伯母當神供著,什麼事都要先考慮伯父伯母的感受,簡直就是伯父伯母的奴隸。一路上,郭國都在幻想自己將來飛黃騰達的生活,官居高位,前簇后擁,兩個堂兄就像哈巴狗一樣圍著他團團轉;身邊美女如雲,為了得到他而不擇手段,他娶了最美的那位為妻,其餘的都徇情自殺……郭國旁邊的乘客發現身邊坐著一個快樂的少年,他出神地望著窗外,燦爛的笑容不時在臉上悄然綻放。
  在市委家屬院門口,老紅使郭國的狂想戛然而止。郭國以為老紅喝醉了,從而趁機刁難他,但是老紅很快將他放行了。郭國對這次獨自走進市委家屬院刻骨銘心,並不是因為老紅,而是一個一頭黃髮的矮小少年。他走到伯父那座樓的樓角,手裡的編織袋不小心擦了一下拐出來的一個少年的小腿。他剛說完對不起,少年就像猴子一樣跳起來,一巴掌抽在他的左臉頰上,然後若無其事地大搖大擺地走了。郭國被一下打懵了,直至臉上的痛疼像火燒一樣蔓延開來,他才醒過神來。那個少年已經看不見了,四周空無一人。郭國覺得自己遭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恥辱。如果在東關鎮,他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將對方打倒在地,即使對方比自己強大,他也要來個魚死網破。這次,他甚至沒有看清對方的臉,人家就從容不迫地走了。難道因為這是在青城?是在市委家屬院?

郭國忘記自己是怎樣敲開伯父家門的。他記得在客廳里坐定后,伯母不冷不熱地對他說,以後回來按門鈴。郭國的臉立即漲紅了,特別是左臉頰,又火辣辣地燒起來。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況,郭國告訴伯母那綠豆是新打的。伯母說,留著你爹娘吃吧,家裡綠豆有的是。郭國想,伯母根本不稀罕嘛,可父親非要捎來,好像綠豆是金豆子似的。這時郭國才發現伯母穿著一身樸素的休閑裝,趿著拖鞋,不像每次回老家穿金戴銀,華衣披身,一看就是十足的官太太。閑聊了一會兒,伯母領著郭國看他住的房間。房間挨著廚房,北牆上開著一個窗子,可以望見后樓和下面的道路。郭國記得這間是儲藏室,果然,在門后發現了一箱箱的禮品。伯母指著床說,我都給你鋪好了,你要是累,就休息會吧。郭國說不累,從書包里拿出床單和枕巾,見伯母有些不高興,辯解說是娘讓捎的。你娘是怕我家不幹凈呢,伯母說完就笑了,你願意換下來就自己換吧。郭國也跟著笑了,說我才不換呢。伯母出去了。郭國一屁股坐在床上,把房間仔細打量了一遍,發現少了件什麼東西。把家裡自己住的房間在腦海里放映了一遍,就想起來了。他走到客廳里,對伯母說房間里少了一張課桌。伯母一愣,問他要課桌幹什麼,學校里不是有課桌嗎?郭國說是回來學慣用的。伯母明白了,說聽你姐姐講,學校不提倡學生回家「開夜車」,充分利用學校里的時間,才是好的學習方法。說完伯母就站起身來,去廚房了。郭國獃獃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坐在沙發上,一種異樣的感覺漸漸在心底漫開,攪得他心裡涼涼的。這種感覺終於使他明白這是在伯父家裡,而不是在他家裡,伯父家與自己家是不一樣的。
  今天是星期六,伯母說伯父和堂兄單位里有事。郭國忽然懷疑,他們是不是有意躲著自己?這時門鈴響了,郭國起身去開門,是伯父回來了,手裡提著一條十幾斤重的大魚。伯父徑直把魚提進廚房,然後洗洗手,問郭國什麼時間到的。郭國說剛到不一會兒。伯父走進客廳,一邊沏茶一邊說,老李約我今天去水庫釣魚,非留我吃中午飯,我說侄子從老家來,我得給未來的大學生接風,老李才放了我。喝完一杯茶,伯父看看錶,向廚房裡喊,郭文郭武呢?不一會兒,伯母從廚房裡出來,說他們都有事。伯父生氣地說,這些東西,不是叫他們中午回來吃飯嗎?見伯父要給他們打手機,伯母說,郭文到蕭芳家去了,郭武好像是戰友聚會。一起吃晚飯還不一樣嗎?伯父遲疑著停下了,又問郭紅來不來。伯母說郭紅去婆家接天天了,孫波也一起來。郭國才知道姐夫叫孫波。他聽說姐夫以前蹲機關的,後來主動下了企業,現在是公司的副總。伯父說,那就把魚燉一半吧。伯母說菜做得不少了,魚就晚上燉吧。伯父有些不耐煩,說魚是為郭國釣的,再說孫波也要來。伯母說,淡水魚有什麼好吃的,一股土腥味,然後笑著去廚房了。
  魚燉好的時候,郭紅一家才來。郭國問候了姐姐姐夫。郭紅驚訝地說,郭國都長成大人了,又讓天天問候小舅。天天剛送幼兒園,忽閃著大眼睛好奇地問,怎麼又一個小舅?小舅不是郭武嗎?大家都忍不住笑了。郭紅糾正說,郭武應該叫二舅,這才是你小舅。陸續到餐廳里落座,伯父問大家喝什麼酒,除了天天喝飲料,都要喝點兒酒。孫波說,天熱,還是喝啤酒吧。伯父說,那你們喝啤酒吧,我喝白酒,喝啤酒就喝不進魚湯了。邊喝邊聊,一會兒就扯到學習上。郭紅說,一中每年能送走一半學生,也就是在班裡排名一般偏上,就有考大學的希望,但是考慮到以後就業,就必須考重點本科,然後再考研,就業才有希望。孫波接上說,我們鄰居那孩子,大學畢業一年了,高不成,低不就,還在家裡閑著。伯父就語重心長地說,郭國你可要好好學,咱們家還沒出個名牌大學生呢。郭國心想,郭文郭武哪個也沒考上大學,不照樣找了好工作?就故意說,考不上研,難道就不了業?郭紅剛要解釋,伯父冷冰冰地說,去菜市場賣菜,倒不用研究生學歷!郭國的臉情不自禁地漲紅了。
  吃完飯,大家到客廳里喝茶。郭國想起姐姐說的話,心裡不塌實,就起身說去學校看榜。伯父贊成,說早去熟悉熟悉情況。天天非要跟著。伯母不放心,說你媽媽一會兒就走。天天說,我在姥姥家住下。伯父摸摸天天的頭說,跟你小舅去吧。伯母就囑咐郭國路上小心點。
  下了樓,郭國要牽著天天的手,天天擺擺手,說不用。走了一會兒,天天站住,向郭國招招手,示意郭國蹲下。郭國剛蹲下,天天就把嘴湊到郭國的耳邊,小聲問,你是不是郭庄的小舅?郭國點點頭,問他怎麼知道郭庄。天天神秘地說,媽媽的老家是郭庄,大舅的老家是郭庄,你也是郭庄。郭國嘿嘿地笑了,他沒想到天天如此聰明伶俐。就問天天想不想到郭庄去玩,山嶺上有成片的酸棗,能飛幾里地的螞蚱,小河裡有魚蝦鱉蟹。天天問,小河裡有水吧?郭國說當然有了,沒水怎麼有魚?天天垂頭喪氣地說,媽媽不讓我玩水,爺爺家的魚塘都不讓我玩。郭國說,有小舅領著你,不怕。天天立刻又把嘴湊到郭國的耳邊,神秘地說,我們不告訴媽媽。然後蹦蹦跳跳地走到前面去了。到了樓的拐角,郭國不禁想起遭受恥辱的一幕。他只記得那是個染著黃髮的矮小少年,臉面倒沒有看清楚。那個傢伙打完他竟然沒事一樣大搖大擺地走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他想自己不是被巴掌抽懵了,而是被那傢伙超然的態度搞懵了。他又一次想,難道是因為在青城,在市委家屬院?我早晚要出這口惡氣的!他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一腳把一粒小石子踢飛了。
  走到家屬院門口,郭國又看見了老紅,老紅盯著他和天天,臉上浮上了一個捉摸不透的微笑。郭國沖老紅一笑,領著天天小心翼翼地過了馬路。一中門口人潮湧動,讓郭國一時覺得是不是記錯了報到的日期。天天見要進一中,停下不走了,說我們不是去郭庄嗎?郭國蹲下身,摸著天天的後腦勺兒說,小舅明天開學,等放假或者星期的時候,小舅一定領你去。天天只好跟著進去了。
  郭國沒想到會碰到於蘭,他剛走到人頭攢動的公開欄前,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把他嚇了一跳。他知道於蘭一定是去她姨家了。於蘭興奮地說,我們又分在了一個班,三班。順著於蘭指的方向,郭國奮力擠了進去。紅紅的榜像火一樣閃耀著,連上面的字也閃著光澤。前十名沒有自己的名字,郭國不由得感到心裡惶惶的,繼續向下看,終於在於蘭的後面看見了自己的名字,是二十九名,怕看錯了,重新仔細看了一遍,又懷疑是不是有重名的,發現重名的都在後面做了標註。從人群里擠出來,郭國覺得手腳變得軟綿綿的。按郭紅的分析,自己是有希望考出去的,但要考重點本科,就很渺茫了,更不用說將來考研了。於蘭看出郭國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就勸導說,你以為還在東關鎮,市直及河東區一半的尖子都拔到這裡了,排名自然就落後了。郭國的臉色還是顯得很沉重。於蘭又說,這排名不是一成不變的,關鍵是三年的學習,最後排名誰前誰后還不一定呢。這些道理郭國其實很明白,只是在初中一貫名列前茅,現在一時適應不了。他強裝笑顏,接著於蘭的話說,對,笑到最後才算笑。又同於蘭聊假期里事,於蘭看見郭國的臉色忽然變了,問天天呢?於蘭問,誰是天天?郭國四處張望,說就是他領的那個小男孩兒。於蘭恍然大悟,急忙跟在郭國後面四處找,終於在一個花壇邊上找到了天天。天天指著花壇里的月季說,我知道,這是月季花。郭國一屁股坐在花壇的圍牆上,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嚇死我了。於蘭指著郭國問天天,這個人你叫什麼?天天說叫小舅。於蘭又問,那你叫我什麼?郭國說叫姐姐。於蘭說不對,應該叫——還沒說臉先漲紅了,她四處望了一下,然後小聲說——叫妗子。天天還是聽到了,他愣了一下,說怎麼搞的,我大舅還沒妗子,怎麼……?郭國立時臊紅了臉,屁股剛離開圍牆,於蘭就格格笑著跑遠了。
  於蘭是東關鎮初中五朵校花之一,是同郭國關係最親密的一個,郭國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都有些曖昧了。郭國在東關鎮初中,是公認的帥哥,學習又好,再加上父親在農村信用社工作,自然被捧到了巨星的地位,很討女生愛慕,書包里經常塞入狂熱女生的情書。郭國大多懶得理睬,惟獨在於蘭面前,郭國的孤傲清高就像一塊冰放在了熾熱的鐵板上,瞬間變成一股氣體跑掉了。於蘭漂亮,大方,學習好,父母在鎮醫院工作,簡直就是一位驕傲的公主。郭國主動追求,於蘭迎風而上,兩個人很快好得像熱戀中的男女,成了同學們公認的一對。班主任見他倆的學習不但沒受影響,反而形成了你追我趕的局面,就沒有干涉。其實,在發生那件事之前,兩個人好歸好,彼此都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那件事,後來追根溯源,郭國覺得都怪李棟。那是初三上半學期的一個星期六,李棟從青城一中回來,約校籃球隊的幾個鐵哥們一起打球。打完球,沖完澡,又湊錢一起吃了飯,少不了喝幾瓶啤酒。從飯館出來,已是黑影幢幢。李棟忽然問,你們看過黃碟嗎?都笑而不答。李棟得意地說,沒看過吧,我領你們去看,保證讓你們過癮。立即有幾個要退出。李棟說,沒事的,不是去錄像廳,去食品廠宿舍。另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問,安全嗎?李棟不耐煩地說,那是我村的一個哥們,他自己住一個單間。於是都跟在李棟後面,鬼鬼祟祟地去了食品廠。李棟敲開那人的宿舍,見裡面坐著一個女的,就招手讓那人出來,附在耳邊嘟囔了幾句。那人猶豫著說,我們正談著。李棟理直氣壯地說,你們出去談,我們哥幾個都來了。那人向李棟身後看了看,終於同意了,囑咐李棟看一會兒就走,並把門鎖上。那人同那女的剛走,他們立刻魚貫而入。李棟輕車熟路地插上門,拉上窗帘,從床底下找出碟片,麻利地放進機子里,不一會兒,電視屏幕上就出現了一幅畫面,好像是海邊的一座別墅。似乎是先聽到了一聲痛苦的驚叫,才出現了一對赤身裸體的金髮男女……李棟歪頭挨個看看,都屏息靜氣,瞪著一雙好奇的大眼,驚詫地盯著屏幕,有的忍不住開始吞咽口水。小心把眼珠子瞪出來,李棟說完,見都不理睬他,又說,瞧那兩隻奶子,哪像人的奶子,就是兩隻西瓜嘛。這次大家都笑了。郭國對李棟說,不用你講解。大家又笑了。忽然,外邊傳來一陣響動,好像一個人跑過去了。除了李棟,大家都警覺地站了起來。郭國說,你那哥們,會不會報警啊?李棟說,這是他的宿舍,他敢?大家忽然感到被危險包圍了,可都不願先走,一時面面相覷。又傳來一陣響動。這次李棟好像害怕了,他一關上VCD,其他人奪門而逃。到了大街上,都又覺得後悔,但房門已被李棟鎖上了。郭國回到農村信用社,那裡父親要了一間宿舍,其實晚上大多時間都是郭國一個人住。郭國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滿腦子是那對狗男女歡愛的身影,特別是那女人慾死欲仙的呻吟,像貓爪子一樣在他身上撓來撓去。郭國只聽得靈魂深處一聲吶喊:我受不了了!然後穿衣下床,走了出去。當他轉到醫院的家屬院的時候,他才明白自己想幹什麼。於蘭家的燈還亮著,從窗戶傳齣電視的聲音。他學了兩聲布谷鳥叫,然後跑到一處黑影里躲著。於蘭很快就出來了,四處張望。郭國從黑影里走出來,朝於蘭招招手,於蘭小跑過來,問他什麼事。郭國撓撓頭,說去農村信用社,有好東西看。於蘭跟著走了兩步,又停下了,說現在太晚了,明天再看吧。郭國不死心,說出去走走吧,有重要的事說。於蘭警覺地說,在這裡說吧。郭國表現出生氣的樣子,氣鼓鼓地說,我還把你吃了!於蘭只好跟著走出去。郭國似乎領著於蘭盡往黑影里走,走著走著,郭國的手就像鉗子一樣握住了於蘭的手,他感覺到於蘭的手彷彿過電一樣抖動了一下,然後用力向外抽,但是徒勞無功。於蘭有些害怕了,驚恐地喊,郭國,郭國,你到底怎麼了?郭國默不作聲,將於蘭拽到一棵冬青後面,強行把於蘭頂到牆壁上。於蘭躲著郭國的嘴巴,急得快要哭了,忽然聽見郭國啊了一聲,慢慢鬆開了她,她乘機跑了。郭國摸了一把襠下,粘乎乎的,他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撒開雙腿,向宿舍跑去。
  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有意躲著對方,互不說話。後來,郭國收到了於蘭的一張紙條,上面畫著一個小孩頭,滿臉是疙瘩,旁邊寫著:都是青春惹的禍,讓郭國忍俊不禁,再後來,於蘭主動同郭國說話,兩個人又相好如初,只是郭國再也不敢對於蘭動手動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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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青城一中新生報到,第一道手續是交納助學金。前二十名免交,再往後劃分三個檔,分別交納五千元、七千元、九千元。學校收助學金的理由,高中不屬於義務教育,學校校舍改造等資金長期不足,收錢是為了學校發展,為了學生教育。消息在社會上公開之後,反響強烈。郭國的父親同大多數家長一樣,剛開始想不通,同幾個家長溝通后,不由得感慨萬千:「市場經濟,政策允許,社會發展得有些過頭了,有多少窮孩子上不起學呦。」郭國屬於第二檔,其實他在接到通知書後就應該知道考得有多糟,但他聽說還有交九千元的,就沒有質疑自己的成績。郭國的助學金,早通過郵局電匯到學校。辦完手續,他又幫於蘭安排宿舍。儘管有很多像他這樣本該住校而放棄住校的,但還是有不少學生沒有宿舍住,他們都是成績差的,在通知書里就被告知自找宿舍。
  校園裡人來人往,像集市一樣熱鬧。郭國從女生宿舍里出來,一邊同認識的同學打招呼,上了教學樓,找到一年級三班,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教室里已經坐了十幾個學生,有的在竊竊私語,有的木然發獃,見郭國進來,都轉過頭來審視,不一會兒又各忙各的了。郭國發現都不認識,就遠遠地找了一個座位坐下,這時他才看見黑板上寫著一行字:辦完手續的同學,請下午來教室集合。他正猶豫著走不走,一個瘦削的男生微笑著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自我介紹說,我叫張斌,二中來的。郭國也介紹了自己,兩個人就試探著交談起來。忽然大家幾乎不約而同地把目光唰地轉向教室門口,交談聲也隨著戛然而止。一個穿橙色連衣裙的苗條女生輕盈地閃進來,徑直找了一個座位坐下,就低頭翻弄書包,好像別人都與他無關似的。郭國盯著她的側影,一時忘記了同張斌交談。雖然沒有看仔細,郭國覺得那個女生就像一道火苗,將自己灼傷了。張斌拍了一下他的胳臂,他才醒過神來,見張斌正不懷好意地沖他笑。又迷倒一個,張斌安慰他說,你的反應是正常的。郭國不好意思地笑了。張斌忽然大聲喊,孫小婷!那個女生猛地回過頭,臉上迷茫的神情瞬間消失,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字典!喊完后她就站起來,向張斌這邊走來。郭國的目光就像噬血的水蛭,緊緊地吸附在孫小婷身上。孫小婷體態婀娜,皮膚白皙,彎彎細細的柳葉眉下面一雙丹鳳眼水靈靈的,彷彿兩汪春波蕩漾,小巧高挺的鼻子恰如其分地鑲嵌在瓜子臉中央,清晰的唇線彷彿經藝術大師精心雕琢,兩片紅唇之間隱著一道潔白,走到面前,一股好聞的氣味撲面而來,郭國記得於蘭身上也有這種氣味,只不過沒有這麼濃烈。孫小婷問,人怎麼這麼少啊?張斌指指黑板,孫小婷才看見那行字。那我回家了,說完她沖張斌和郭國莞爾一笑,轉身去拎起書包,旁若無人地飛走了。張斌問,怎麼樣?這可是我們二中的校花,有人都為她動了刀子。郭國怔怔地盯著門口,想起她剛才喊的那句話,問字典是怎麼回事。張斌驕傲地說,是愛稱,急忙岔開話題。
  張斌字典的綽號是男同學給起的,後來越叫越響,女生都跟著叫了。張斌的同學有一天忽然發現,張斌對漂亮女生的情況特別了解,比如說女生的年齡、家庭住址、親屬關係,他能像戶籍管理員一樣娓娓道來,同學們開始以為他信口雌黃,一調查,竟然相差無幾,甚至於社會上的一些漂亮女孩,他也能說個八九不離十,不由得肅然起敬。一個說,你那腦子,簡直就是一部字典嘛。於是都恭維地喊他字典,他不承認也由不得他了。在郭國的追問下,他津津有味地說起兩個男生為孫小婷動刀子的事。

 初三畢業前夕,同學們之間互相索要照片,贈送紀念品,攪得心裡酸酸的,大有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悲壯氣概。馬龍和李力是追求孫小婷最露骨的兩個,特別是馬龍,同學們都覺得他走火入魔了。馬龍找到李力,讓他明確表態退出,不然就要跟他進行一場決鬥。馬龍比李力粗壯,李力一聽決鬥,心裡就膽怯了,嘴上卻不服軟,說誰怕誰啊。馬龍拉著李力找到孫小婷,一起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馬龍含情脈脈地對孫小婷說,你不用害怕,我們要進行決鬥,接著從腰裡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如果孫小婷不站在旁邊,李力早落荒而逃了,他僵立在那兒,只覺得一股涼氣嗖地從腳底竄到後腦勺。馬龍大喊,準備好了嗎?來吧!李力忽然說,你敢砍下你的手指嗎?你要敢,你就贏了!孫小婷第一次看見馬龍臉上浮上了迷茫的神情,只不過像蜻蜓點水一樣瞬間即逝,緊接著他哈哈大笑。馬龍的笑聲一陣接一陣,像波浪一波一波地扑打過來,讓人心裡發毛。你以為我不敢嗎?馬龍走近李力說,我要慢慢割給你看。他又看了孫小婷一眼,才慢慢舉起左手,只留中指孤立地伸在空中,然後將水果刀架在中指上,只拉動了一下,他就後悔了。一縷細細的痛感嗖地傳遍全身,使他的右手情不自禁地僵住了。他沒有看李力,就知道那小子已經幸災樂禍地笑了。他咬著牙,又拉動了一下,血立即湧出來,順著手背淌下去。馬龍!不要!孫小婷驚恐地喊著,沖了上來。馬龍的臉色已經變白了,他沒有理睬孫小婷,又拉動了一下。馬龍!我求求你了!孫小婷急得哭了,衝上去奪水果刀。李力乘機跑了。回來呀,你個懦夫!馬龍喊著,將水果刀用力投擲出去,水果刀在快要到達李力屁股的時候跌了下去,被李力的腳後跟踢到一邊,李力回頭看了一眼,跑得更快了。
  郭國很為馬龍惋惜,第一刀用力輕了,才導致了他的失敗。如果換了自己,他會掄圓了胳膊,一刀解決問題,讓孫小婷立即撲倒在他懷裡。他不時長噓短嘆,直至下午上課,才從那場決鬥中走出來。
  一個身材細長的男青年剛走進教室,教室里頓時安靜下來。郭國記得上午報到的時候見過他。他環視了一遍學生,然後走上講台,從腋下拿出講義夾,在講桌上打開,然後雙臂支在講桌上,默默地看著下面。郭國猜想他就是班主任,果然,他清了清嗓子,自我介紹說,我叫滕遠,是你們的班主任,歡迎大家來到一中。不知誰先拍了一下巴掌,掌聲轟然響起。滕遠就像新媳婦見公婆一樣漲紅了臉,嘴巴一張一張的,看得出,他還想再講下去,卻憋出了一句:開始點名。他每喊完一個名字,就一直看著這個同學站起來喊到,然後再坐下去。點完名,又讓同學們到走廊里按高矮站成兩排,重新排座。接下來發課本。最後滕遠說,明天正式開課,明天下午第四節我們開班會,競選班委,班委設班長一人,學習委員、宣傳委員、文藝委員、體育委員、衛生委員、勞動委員、生活委員各一人,有意競選的同學請做好準備,競選報告要形成書面材料,明天上午下課前送給我一份。說到這裡,滕遠微微笑了一下,脈脈含情地望著大家,好像還有什麼話要講,最終卻是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道:同學們有什麼困難,請到辦公室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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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霹靂舞者 發表於 2010-1-15 16:58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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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遠生性靦腆,卻狂熱地想當一名人民教師,所以在他選擇報考師範大學的時候,同學們都以為他一時頭腦發熱。在畢業進入青城職業中專任教之前,他從沒為自己的選擇後悔過。實際上,在執教的當初,他還躊躇滿志,可不到一個月,他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竟想跳槽了。畢業后選擇進職業中專,是覺得職業中專沒有升學壓力,卻沒想到職業中專的校風糟糕透頂。領導碌碌無為,老師跟著瞎混,學生不學無術,拉幫結派,打架鬥毆,比吃攀穿,談情說愛,社會上的不良風氣像亂草一樣瘋長。有一天,他騎著自行車從外面回來,走到學校門口外面時想買包煙,就把自行車支好,去了對面的小商店,回來發現自行車的氣門嘴被拔了。旁邊站著幾個男生,正幸災樂禍地談笑。他走過去,質問是不是他們拔的。結果爭執起來,一個額前染著一撮黃毛的男生竟迎面一拳,把他的鼻子打出血來,然後都若無其事大搖大擺地散開了。他認得那幾個男生,委屈地找校長反映情況。校長說知道了,就不再理他,讓他的心唰地涼透了。剛開始他懷疑牽扯到別的原因,直至有一次他看見一群男生當面喊著校長的名字羞辱,校長卻裝作沒聽見,鐵青著臉匆匆走開,他才意識到校風已經惡劣到什麼程度。
  滕遠就去找一位要好的老師談心,袒露了自己的想法。這位老師是自己的同鄉,同父親很熟,在學校里時對自己很照顧,後來官運亨通,幹上了市教委副主任。後來滕遠幡然醒悟,自己當初執意報考師範,是受了這位老師的潛移默化。他批評了滕遠的想法,說國家培養你不容易,你怎麼能跳槽呢!滕遠說再不離開職業中專,自己的精神就要垮了。老師岔開話題,問起他父親的那些收藏。滕遠對收藏毫無興趣,所以對父親的收藏不很了解,只記得見過一兩件,灰頭土臉的,在他眼裡一文不值。父親因病去世后,那些收藏就像一縷騰起的塵埃隨風而逝,從他的腦海里徹底抹掉了。現在老師問起來,他才記起大約都被母親賣掉了。
  「賣掉了?」滕遠看見老師一聽說賣掉了,臉色驟變,「賣給誰了?」
  「聽我母親說,都賣給下鄉收古董的販子了。我讀大學時用錢,母親就找出來賣了。」
  老師笑了笑,然後端起茶杯,默默地品嘗。
  滕遠知道老師酷愛收藏,父親的收藏同老師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老師的藏室滕遠進去觀賞過,琳琅滿目,哪一件藏品似乎都比父親的收藏值錢。母親把父親的收藏賣了,只是勉強供應自己讀完大學,所以滕遠搞不明白把那麼多灰頭土臉的東西供奉在一間屋裡,到底有什麼用處。
  「可惜了。」老師放下茶杯,笑容僵在臉上,一副失落的樣子。
  滕遠努力了一段時間,想調市委機關,一直未能如願,急得嘴上跳起了燎泡,消了一層,又起一層。母親就勸他,不想在職業中專,調到別的學校也行啊。滕遠想想也是,都是職業中專傷透了自己的心,讓他對教師職業產生了這麼大的隔閡。正巧老師從教委調到青城一中擔任校長,滕遠就買了兩瓶好酒,提著去了老師家。不料老師沒有答應,說他剛調過去,不方便馬上調人,等以後再說。並堅持讓滕遠把酒提了回去。滕遠耷拉著頭回去,覺得這世界一下子變得暗淡無光,真想一死了之。母親看齣兒子碰了壁,勸兒子想開些,再等機會。滕遠忽然想起父親的收藏,不經意地問,父親的收藏都賣了嗎?母親說,不都賣了供你上了學。頓了一會兒,又說好像還有一塊,覺得不值錢,就沒有拿出來賣。滕遠就幫母親翻箱倒櫃地找出來,一看就泄了氣,是一塊印章模樣的髒兮兮的青銅,一頭是圓的,一頭是方的,上面刻的字,他一個也不認識。他想要是換了自己,早把它扔了,還把它放在柜子里佔地方,又一想,自己對收藏不懂行,也許老師會喜歡。於是又找了個機會,給老師送了去。老師端詳了半天,喜形於色,說先替他保管著。滕遠見老師高興,沒有提調動的事,就告辭了。忐忑不安地等了幾天,調令就到了。
  剛調過去三個月,老師就讓他擔任班主任,滕遠是沒有一點思想準備的。欣喜之餘,滕遠覺得支配自己當初報考師範大學的熱情又像泉水一樣咕嘟嘟冒上來,他揮舞著拳頭,在心裡默默地喊:實現你理想的時候到了!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整天沉浸在題海之中,做那些沒完沒了的講義,應付一場場別出心裁的考試,只為了高考題名,哪有什麼歡樂,哪有什麼美好的記憶!現在雖然提倡素質教育,他卻發現只是停留在口頭上,至少青城的學校還保持著以前的教育模式。他總覺得,分數固然重要,但學生的成長更重要。現在既然獲得了一個施展抱負的舞台,他決定應該不遺餘力地把自己心儀的一些教學方法和管理模式貫徹到教學和管理中去。競選班委就是首當其衝的一環。
  第四節上課的電鈴還沒有鳴響,滕遠就夾著講義夾站在了教室門口,還在外面玩耍的學生看見他,立即匆匆跑進教室。等同學們坐定,他並沒有馬上講話,而是低著頭調整自己的情緒,所以等他抬起頭來時,臉上凝聚著冷峻的神色,一些嬉皮笑臉的同學立即正襟危坐。
  「現在開始開班會,」滕遠將講義夾打開,「從同學們報上來的材料看,同學們對這次競選班委,不夠積極,因為有的班委,竟沒有同學參加競選。這說明同學們對這次競選認識不夠,是不是有的同學還認為是走過場?我可以鄭重地告訴你們,競選結果不是由我決定,而是由你們決定。我為參加競選的同學分類製作了選票,每一類的同學競選演講完畢,由同學們無記名投票,得票多者當選。經過一段時間的運行,如果同學們覺得這個班委言行不一,不勝任,再重新競選。」
  於是按照程序,先從各個班委開始競選。競選到文藝委員時,出現了停頓,因為競選人空缺。滕遠提議,他根據同學個人資料,提名幾個候選人,再投票表決。同學們一致同意。
  「有一個同學,中考成績在我們班排名二十,在二中時連任文藝委員,曾獲得全市中學生舞蹈比賽第一名,全市中學生歌詠比賽銀獎,市春節晚會優秀節目獎。請這位同學站起來,讓大家認識一下。」
  沉寂了一會兒,孫小婷猶豫著站起來。
  滕遠在黑板上寫下孫小婷三個字,轉身盯著孫小婷問:「請你談談不競選的原因。」
  孫小婷紅著臉說:「我覺得自己不行。」
  「你倒挺謙虛的,請坐下。下面我繼續提名……」
  下一個剛被念到名字,立即站起來說:「我選孫小婷。」
  同學們立即鼓起掌來。
  滕遠笑著說:「看見了嗎?民心所向,不是我為難你。」
  接下來開始競選班長。郭國的心開始狂跳起來,彷彿漸漸密集的鼓點,臉也像著了火一樣嗖嗖地燃燒起來。他一聽說要競選班委,就決定競選班長。班長榮獲省級榮譽的機會大一些,而如果以後評上省級優秀班幹部或者三好學生,高考是要加分的,再是,初中干過一年班長和兩年團支部書記,使他漸漸有了權力欲,最大的因素是因為孫小婷,如果當上班長,就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接近孫小婷,孫小婷也會對自己刮目相看,他們之間就會發生點什麼關係,那該是多麼美好和幸福的事情啊。第一個上台演講的是高明。郭國剛開始還為自己沒第一個上台而沾沾自喜,可聽了一會兒,他的熱情和信心就像被拔掉氣門嘴的輪胎里的氣體哧哧地跑掉了。高明的口才,尤其是獲得的那些榮譽,簡直是他想所未想的。他預感到自己肯定被淘汰出局。輪到他上台演講的時候,他還是鼓足勇氣走上台,他沒有按照自己事先設計的那樣演講,照本宣科草草讀完,就灰溜溜地下了台。他把頭埋在胸前,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當高明當選的掌聲驟然響起的時候,郭國抬起頭,一起熱烈地鼓掌,心中卻泛起了沉重的失落感,他覺得自己在東關鎮初中的時候,是屹立在海面上的一座小島,現在就像一塊扔進海里的石頭,轉眼就沉下去,沒了蹤影。

 第二章

  5

  老紅第一次發現李棟在家屬院門口徘徊,雖然這時李棟還沒有把頭髮染成黃色,像老紅形容得彷彿頂著一攤屎,他還是把李棟當作了前來踩點的小偷。李棟頭髮亂糟糟的,容顏憔悴,怎麼看都不像好人。李棟是在下午第四節課的時候來到家屬院門口的,他一會兒向家屬院里瞅瞅,一會兒望望一中的大門,直至一中放學了,還沒有離開的意思。老紅忍不住了,走出來問他幹什麼,發現這個少年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懶得理睬。老紅問到第四遍的時候,惱怒得臉都變黑了,李棟才白了他一眼,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在等人。」
  李棟已經輟學兩個多月了,也就是一年級快要結束的時候,他悄悄地離開了一中。班主任開始竭力挽留他,見他去意已決,只好作罷。家境貧困是李棟輟學的主要理由。李棟的家在農村,周圍是貧瘠的山嶺,水源缺乏,天持續乾旱的時候,人畜飲水都成問題,眼巴巴地看著果木和莊稼的葉子漸漸萎黃,最後捲起來,隨風飄落。像大多數村民一樣,李棟的祖祖輩輩靠侍弄土地為生,年年去刨山嶺薄地,年年窮得入不敷出。小時候,李棟跟在大人的後面上山爬嶺,還覺得很好玩。他記得自己在一篇作文里寫道:我愛我的家鄉,因為山嶺上有紅紅的酸棗,美麗的小鳥,我愛我的父親,因為父親總是天不亮就扛著農具上坡,去播種希望,收穫明天。懂事後,李棟發現父親即使面對滿囤糧食,也笑不出來,小妹上學后,父親臉色更沉重了。他問父親,才知道那些糧食根本賣不了幾個錢,除去化肥、農藥、種子,幾乎要倒貼,人的勞動力從未計入成本核算過,也就是說,人們的辛勤勞作是義務勞動。有時候,李棟從學校回來,看到在山嶺上躬身勞作的父母,彷彿地里有金子,非要刨出來不可,覺得滑稽可笑。村裡的青年結夥去城市打工的時候,父親也躍躍欲試。母親憂傷地看著父親說,你出去能幹啥?不要這個家了?父親沒有走出去,卻不死心,向那些逢年過節回來的青年打聽在外面幹什麼。父親忽發奇想,逢年過節打工的回來了,外面不正缺少人手嗎?於是不顧母親的勸阻,從小年開始走出去,過了元宵節再回來。李棟記得父親是在他初一那年開始出去打工的,每次回來揣著幾百元,母親激動得雙眼裡噙著淚花,給父親泡茶,燙酒。問父親在外面的情況,父親總是笑眯眯地說,挺好,挺好。今年父親從外面回來,一雙腳凍傷了,一瘸一拐的。小妹抱著父親的雙腿失聲痛苦。母親說,大正月里哭啥,還不是為了你們兩個?再不好好學習,看你們對得起誰!李棟沒有哭,他一個人爬上山嶺,漫無目的地走。他就是這時產生輟學念頭的。他想替父親出去打工,掙錢補貼家裡,供應小妹上學,小妹比自己聰明,會比自己有出息的。回到家,他對父母說不想上了,願意出去打工,沒想到父親立時火冒三丈。
  「你想蹲在這個窮山溝,像我一樣?」父親揚手給兒子一巴掌,「你個沒出息的東西!」
  李棟沒有哭,甚至沒有去捂火辣辣的臉頰。
  「你以為現在上學還像以前那樣?即使我考上大學,你們也供應不起我。晚不上不如早不上。」
  母親插話說:「再去借借。」
  「找誰借?親戚借遍了,鄰居借怕了,你們還沒看出來?」
  「那也不行,不管怎樣你都要好好上。」父親嘆口氣,「別像我呀。」
  李棟輟學打工的想法像一粒種子播在了心田,經過春天的孕育,漸漸發出了嫩芽。有一天,他忽然獲知,世界首富比爾•蓋茨大學沒畢業就開始創業了。這條消息就像肥料一樣催得那棵嫩芽茁壯成長。李棟整天琢磨怎樣打工掙錢,學習成績一落千丈。班主任第一次找他談話的時候,他沒敢吐露實情,因為這時他還沒確定輟學后幹什麼。自己經商,沒資金,給人打工,幹什麼好呢?有一星期天,他去車站坐車,發現了一張招工啟事,青城機械廠招收車工20名、鉗工10名、磨工10 名、銑工10名,有意者請於X月X日到廠勞資科報名面試,過期不候。他記得青城機械廠好像是市裡的明星企業,那兩年電視報紙上經常宣傳廠的事迹。雖然啟事寫得不很清楚,他決定去報名,順便問清楚。
  李棟趕到青城機械廠的時候,勞資科里坐著幾個青年男女,大約是來報名的。他怯生生地挨著坐下,一個男人就從辦公桌後面向他招手,問他是不是來報名的。他點點頭,急忙走過去。那人開始像查戶口似的問這問那,他就虛虛實實地回答,特別問他年齡時,他毫不臉紅地回答,二十。那人遞給他一張表,讓他自己填,並說下次報到的時候,要帶三千元風險金。他一怔,問什麼是風險金。那人說,就相當於押金。工廠辛辛苦苦培養你們成材,你們不為工廠出力,拔腿走了,那怎麼行?三年以後如果離開工廠,風險金如數退還。他似乎明白了,就問工資待遇。那人說,學徒期間每月400元,出徒后實行計件工資,如果好好乾,每月千兒八百不成問題。他還想再問別的,那人不耐煩地說,如果想干,下星期帶資入廠報到,並把招工表填好捎來。然後就不理他,向那坐著的幾個青年喊,下一個。一個女青年應聲站起來。他只好尷尬地退出去,在剛跨出門口的一剎那,他聽見一個女聲說,傻冒!
  坐車回到東關鎮,李棟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去了鎮上的姑父家。一路上,他反覆思量,決定先去青城機械廠打工,三年以後再作打算。姑父是個殺豬的,從他記事起,姑父家的大門口就擺著一個肉案。後來政府禁止個人屠宰,姑父家門口的肉案卻一直擺著,姑父去肉聯廠領檢疫過的豬賣,偶爾偷著宰殺。姑父是李棟所有親戚里最富的一個,自己的學費大多是借姑父的。這次一提借錢,姑父就說,你高一的學雜費不都交齊了嘛,高二開學還早著呢。李棟就把早編好的謊言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傾倒出來,他說,這三千元是助學金,高二要成立重點班,入選上的必須交納助學金。你們都知道了,今年的新生交助學金,最多的交九千呢。姑在一旁插話,你選上了?李棟點頭稱是。姑又問,是不是進了重點班,考大學就穩了?這次李棟的臉紅了,他小聲說,差不多吧。姑父撓撓頭說,也不能光我拿吧。李棟急忙說,你借我一千,別的我上舅和姨家借。姑父就笑了,說你問問你姑有錢沒?姑說家裡沒現錢。李棟讓姑準備好,明天回校時過來取。然後推著姑父的自行車走出去,在大門口,沒忘記割塊肉捎著。姑父說,別亂割,我來割。李棟說,算了吧,你光給割脂。話音剛落,一塊瘦肉就下來了。李棟把肉裝進方便袋,蹬上自行車就走了。又去了舅家和姨家,死纏賴磨湊了一千。剩下的一千,李棟一時找不到借的地方,騎著自行車快到村子了,忽然想起鎮食品廠的哥們,急忙掉頭返回去。正巧那人下班回到宿舍,一見李棟提著塊肉走進來,以為李棟又來看黃碟,就笑著說,再看怕你控制不住。李棟說,今天專門來看你。那人看了看肉,說,又是你姑家的吧,快煮上,咱們蘸鹽吃。肉煮熟的時候,那人又去食堂買了菜和饅頭,最後從床底摸出一瓶白酒來。李棟沒有拒絕,喝一口酒,就把借錢的事說了。那人把剛夾起的一塊肉又放回去,問他借錢幹什麼。李棟沒有隱瞞,並要那人保密。那人推辭說,我快要結婚了。李棟不高興了,揶揄地說,你多大了就結婚,看把你嚇的!等你結婚的時候,我一分錢少不了你。那人不情願地答應了。
  李棟下星期一就趕去青城機械廠報了到,安排好宿舍后,他才回一中找班主任說明,不管多好的同學一個也沒有告訴,他怕傳到父親耳朵里。李棟被分到一車間鉗工班,跟一個老師傅學徒。師傅姓魯,一張臉總是冷冰冰的,寡言少語,彷彿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過了兩天,魯師傅突然問他,你不知道機械廠快垮了?李棟一驚,反問道,機械廠不是市明星企業嗎?魯師傅不屑地說,那都是吹出來的。工資拖了三個月了,有技術的工人都被聘走了,現在工廠的老本都虧進去了,工廠破產是早天晚天的事。李棟似乎還不相信,問魯師傅怎麼不走。魯師傅嘆口氣說,我是對工廠有感情啊。干不幾年就退休了,不願同廠里鬧僵了。要是年輕十歲,我早走了。李棟著急地問,那可怎麼辦啊?魯師傅冷笑著說,上船容易下船難,慢慢熬唄。李棟又問,我那風險金,還能要出來嗎?魯師傅鄙夷地說,這次招工的目的,一是確實需要人,二是收兩個錢解決燃眉之急,現在廠里喝酒應酬的錢都沒了。聽說這次一共招了不到二十個人,你小子也不打聽打聽!李棟只覺得腦袋彷彿被木棒猛擊了一下,嗡地一聲響,身子軟軟地坐下去。魯師傅一把將他提起來。可勞資科那人說,三年以後離開,風險金如數退還呢。李棟一邊說著,臉上浮上了諂媚的微笑,彷彿魯師傅會把風險金還給他似的。魯師傅拍拍他的肩膀說,別抱幻想了,風險金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有幹了十年的,這次走都沒要回來。李棟臉上的微笑立時僵住了,他轉過身去,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
  連續幾天,李棟像失魂落魄似的,幹活心不在焉,一到休息時間就去辦公樓前轉來轉去。終於有一天,他鼓足勇氣,上勞資科找到那個接待他的人,說自己不想幹了,要求退還風險金。那人問為什麼。他撒謊說父親病重,需要錢治病。那人立即笑了,問他是不是聽說了什麼,誰同他說的。他差一點交待出魯師傅,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那人見他口咬得緊,就不冷不熱地說,你剛來,情況不熟悉,別聽別有用心的人胡說八道。好好乾,三年以後確實想走,風險金一分錢少不了你的。他半信半疑地回去了。一個月轉眼過去了,卻沒有發工資的跡象。他又去勞資科找到那個人,問怎麼不發工資。那人說,又不是只你一個沒發,都沒發,你急什麼?現在工廠遇到點困難,等度過難關,工資一起給補上,一分錢少不了你的。要有大局意識,要有奉獻意識,沒有大家哪有小家?年紀輕輕別鑽進錢眼兒里去。他覺得大腦像海水漲潮一樣漲滿了,糊裡糊塗地下了樓。又堅持了一個月,還沒有發工資的跡象。這次他沒有再上樓,他把魯師傅叫到一邊,叫了一聲師傅,眼淚就下來了。魯師傅急忙說,別哭別哭,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掏出手絹擦乾淚水,把自己輟學借錢打工的事說了。魯師傅半天沒說出話來。
  「師傅,你說我該怎麼辦啊?要不迴風險金,我怎麼還錢哪?」
  「有一條路子,不知你關係怎麼樣。現在官官相護,官大半級壓死人。如果有為官的關係,越大越好,讓他們出面要,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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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霹靂舞者 發表於 2010-1-15 17:02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霹靂舞者 於 2010-1-15 17: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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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看見李棟,郭國忽然強烈地感到自己太不夠朋友了。暑假裡,他和幾個同學去李棟的村子找李棟,在村口碰見李棟的小妹李蘋,得知李棟沒回來,他給家裡寫了封信,稱利用暑假在青城打工。郭國當時想,這小子還挺能的。在來青城的客車上,郭國還想,開學后第一件事就去看望李棟。可現在開學快一周了,竟把李棟忘得無影無蹤。後來郭國想,都怨孫小婷。他一看見孫小婷,立即被迷得神魂顛倒,滿腦海是孫小婷美麗的身影。這一次,當等候在市委家屬院門口的李棟像一個幽靈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還沉浸在對孫小婷的思念之中,直至李棟用手指一戳他的肚子,他才回到現實中來。緊接著,他後退一步,興奮得大喊一聲:
  「老行!」
  老行是李棟的綽號。在同學們眼裡,李棟是個極隨和的人,從沒有發過脾氣,有事求他,他總是笑眯眯地點頭說「行行行」,從沒有當面拒絕過別人。有一次,校籃球隊練完球,都躺在不遠的沙坑裡休息。郭國冷不丁問,李棟,你當我兒子吧?李棟連連點頭說,行行行。大家哄然大笑,李棟才回過味來,他也跟著笑起來。從此大家在非正式場合都喊他老行,見他一點兒也不惱,索性無所顧忌地喊起來。老行的名聲叫響之後,大家都發覺李棟答應的事也不能過分依賴,有些事他當面答應了,但不一會兒就忘了,甚至半路開了小差。郭國倒覺得老行是值得百分之百信任的,因為他對李棟提出的要求,李棟不但當時口頭答應,而且心甘情願地做到底。他倆像親兄弟一樣配合默契,從沒有紅過臉。雖然不在同一年級,郭國一直把李棟看作最好的朋友。
  李棟還像以前那樣笑眯眯的,只是比以前消瘦了許多,郭國還以為他打工累的。郭國說,老行,打工發了財,今晚你請客吧?李棟連說行行行。郭國說先告訴伯母一聲,就去保衛處打電話。打完電話,老紅問那個少年是誰。
  「我同學呀,」郭國強調說,「他也是一中的。」
  老紅滿腹狐疑地望著兩個少年摟肩搭背向附近的快餐店走去,他們親密無間的姿態給老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在案發之後,當人們爭論另一個少年是學生還是社會青年時,老紅以不容辯駁的口氣說:
  「他們是同學,都是一中的,只不過另一個輟學了。」
  進了一家快餐店,找了一張位於牆角的桌子坐下,李棟笑眯眯地說,我沒錢了,你請我吧。郭國以為李棟開玩笑,見李棟又說,就要兩碗肉絲麵吧,不由得信了。這時李棟雖然還是笑眯眯的,但也明顯流露出淡淡的憂傷。郭國想起這些日子他忘記了找李棟,可李棟竟然也沒找他,李棟就像一滴水,在秋日驕陽的照射下從校園裡蒸發掉了,就預感到李棟可能出事了。郭國直言不諱地問起來,李棟就把他輟學借錢打工的事說了,說到風險金可能要不回來時,李棟的眼圈紅了,眼睛也變得亮晶晶的。郭國也不知如何是好。李棟就把魯師傅的意思說了。郭國立即猜出李棟找他的意圖,還沒等李棟提出來,就學著李棟的口氣說,行行行,我找伯父說說。
  分手后,郭國一看還不到上晚自習的時間,決定先回伯父家,向伯父說說李棟的事。剛走到伯父的樓下,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後面跟過來,在樓梯口剎住,司機敞開車廂,搬下兩箱東西來。郭國想,又是不知給哪位官送禮的,憤憤地朝地下啐一口唾沫,不慌不忙地上樓。在這大院里住了幾天,郭國對送禮有了更加形象的認識,以前他以為送禮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誰知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就拿伯父家來說吧,他回來吃飯的時候經常碰見來送禮的,有的放下東西就走,有的到客廳里去坐一會兒,有的還被伯父領進書房。他發現伯父一家好像根本不在乎似的,尤其是郭武,說現在送到家裡的,根本不算送禮,真正的送禮都是在辦公室、酒店包間里進行的。郭國走到伯父家門口停住,按響門鈴,後面送禮的也跟上來了。伯母敞開門,笑吟吟地說,是小王呀。郭國一愣,身後搬著箱子的青年急忙從他身邊走進去。姨,郭國聽那小王說,我們王經理一點兒意思,讓我給送過來。伯母熱情地說,你們王經理真是太客氣了,來小王,坐下喝杯茶。小王說回去還有事,放下箱子就告辭了。看著伯母興高采烈的樣子,郭國想如果小王不拿東西,伯母就不會如此熱情了,因為他曾看見空手拜訪者,即使在客廳里坐下了,如果不是伯父喊沏茶,伯母就懶得理睬。
  把東西放好,伯母才問郭國怎麼又回來了。郭國說自己吃過了,問伯父回來沒有。伯母說沒回來,不知去哪裡喝酒了。又問找伯父幹什麼,郭國想了想,說沒什麼,就上晚自習去了。下課後回來,是郭武敞的門,郭武正在看足球比賽。郭國見伯父的卧室和書房都黑著燈,問伯父是不是還沒回來。郭武說喝醉了,早休息了,就不再理他。郭國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電視,就回自己的房間了。因為伯父給他立下了規矩,晚自習回來不準看電視。第二天清晨,郭國早早起床洗漱完畢,但沒有急著去學校,他把房門敞開一道縫,安靜地坐在床上,傾聽著外面的動靜。伯父有早起鍛煉身體的習慣,有時比郭國起得還早,毫不客氣地把郭國從睡夢中敲醒,有時起得晚一些,郭國洗漱完畢去上學了,伯父的卧室還沒有動靜,大多是頭一晚上喝醉酒的緣故。等了一會兒,郭國一看錶,再不走,就要耽誤早自習了,急得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他和李棟約好,今下午下班后在家屬院門口碰頭,如果現在不和伯父談,可能一天不見伯父的人影。外面房間的門終於開了,郭國急不可待地走出去,他看見睡眼惺忪的伯父吃了一驚,問他怎麼還沒走。郭國鼓足勇氣,說有件事要講。伯父一愣,問什麼事。郭國覺得這件事應該坐在客廳或者書房裡談,伯父卻拿出要進洗刷間的架勢,就吞吞吐吐的,半天沒說出什麼事。伯父不耐煩了,訓斥道,有話就說,怎麼像個娘們兒。郭國就把李棟的事說了,請他幫忙把風險金要出來。郭國看見伯父的臉色驟然變了,瞪了他一眼,轉身走進洗刷間。郭國一下子懵了,他怔怔地站在那裡,心想,伯父難道沒聽明白?等伯父走出來,郭國跟在屁股後面說,那是我最好的一個同學,他也是東關鎮的呢。伯父冷冷地說,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也不認識機械廠的廠長,你讓他找別人吧。郭國還想再說什麼,伯父回頭一瞪眼,問,今天不上學了?郭國只好灰溜溜地上學去了。
  一整天,郭國都無精打採的。他覺得自尊心被伯父傷害了,伯父一向嚴厲,這一次最不近人情。伯父嚴詞拒絕,是謙虛?那也應該去要要看看嘛。還是根本瞧不起李棟?已經告訴他是最好的同學了嘛。難道非得點明李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甚至比自己的事更重要,伯父才會重視?郭國被自己的追問搞得暈頭轉向,怎麼也猜不透伯父心裡到底想什麼。下午見到李棟的時候,他忽然覺得靈光一閃,一個想法從腦海里蹦出來,讓他目瞪口呆。
  「難道,我們還要給他送禮?」
  李棟一聽,就知道郭國的伯父沒有答應,原本輕鬆了的心情立刻又沉重了。
  「送禮?那買什麼禮品好?」
  李棟一說完,郭國竟覺得非送禮不可了。伯父啊伯父,郭國悻悻地想,侄子求你,你也不放過呀。簡直成了大腐敗分子了嘛。兩個人商量了半天,決定買兩瓶好酒。開始的時候,郭國還想從伯父家偷兩瓶出來,再給他送回去。可是又不知伯父的好酒藏在哪裡了。自從他住進儲藏室,他發現原來堆放在門后的禮品漸漸被轉移了。
  兩個人去了附近的一家禮品店,選購了兩瓶五糧液。郭國來時從家裡捎了六百元零花錢,花了還不到五十,先給李棟墊上了。兩個人又去那家快餐店吃了碗肉絲麵,才一起走進家屬院。伯父沒有回來,伯母和兩個堂兄正在吃飯。伯母見李棟笑眯眯地跟在郭國後面,手裡提著兩瓶酒,不由得一愣。郭國說,這是我同學,也是東關鎮的,過來坐坐。伯母盯著那酒,大約認出了酒的牌子,笑容立即綻放在臉上,連忙請屋裡坐。剛坐定,李棟見要給泡茶,急忙欠起屁股說,伯母,我不喝茶。郭國也說,他不喝茶的,站起來領著李棟進了自己的房間。坐了一會兒,兩個人躡手躡腳地出來,剛打開防盜門,就聽見郭文喊,郭國,你過來。郭國一使顏色,李棟急忙出去了。郭國一走進客廳,郭文就問,你那同學家裡幹什麼的,買這麼好的酒?你讓他提回去。郭國心想,又不是送給你的,你臭擺什麼!就說,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送給我伯父的。徑自轉身大搖大擺地走了。
  下了晚自習,郭國一路上想象著伯父看到那兩瓶酒後的反應,伯父一定很高興,甚至罵一句,這幫小子,機靈得很嘛。今晚是伯父敞的門,這讓郭國先吃了一驚,因為伯父從沒有給他敞過門,再一看伯父滿臉殺氣,郭國頓時忐忑不安,他從伯父一邊溜進去,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伯父跟在他後面走進去,郭國只覺得背上嗖地升騰起一股涼氣,他怯生生地叫了一聲伯父,垂手站在床前,低頭不語。伯父鼻子哼了一聲,走到他面前站定。
  「我才發現你郭國人小鬼大,看來咱郭家要出大人物了。你才是個學生,社會上的事你也明白?自作聰明,跟著瞎攙和!兩瓶酒就能把事辦了,跟誰學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這兩天我也沒問你學習情況,看你這三心二意的樣兒,夠戧!郭國,我跟你說明白,期中考試要是進不了前十名,看我怎麼收拾你!你爹捨不得,我捨得!不給你點壓力,胡思亂想,自以為是,真能了你了!明天把酒提回去,聽見了嗎?」
  郭國的臉立時漲得通紅,他用蚊子哼哼一樣小的聲音說:「那酒是我買的。」
  「什麼?你買的?」
  「我那同學沒錢了,我墊上的。」
  「那更應該退回去。從哪裡買的再退到哪裡去。」
  「買的時候人家說不退貨,就算我孝敬伯父吧。」
  郭國沒想到伯父更火了:「現在我不用你買酒喝,等你混出個人樣來,再孝敬我吧。明天中午,讓郭文或者郭武同你一起去把酒退了,損失點兒也把酒退了!」
  第二天中午,郭國一回到伯父家,提著那兩瓶五糧液就走了。走出家屬院大門,郭國看見李棟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他停頓了一下,繼續向前走。李棟猶豫了一下,快步跟上去。兩個人一前一後,誰也不說話,似乎各走各的。當郭國跨進那家禮品店后,李棟像虛脫的病人一屁股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他把頭深深地埋在兩腿間,真想一死了之。
 7

  李棟站在青城汽車西站的一棵樹蔭下,怔怔地望著面前熙熙攘攘的人流,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孤兒,一個被人類遺棄的孤兒。
  他本想回東關鎮的,一個人在最孤獨無助的時候,總是想到家。在那家禮品店門口,郭國塞給他一百元錢。郭國說,我被伯父罵得狗血噴頭,我會想他一輩子的。他用手指彈了彈那張錢,說,別怨你伯父,都怪我不成熟。郭國說,不,我發誓要恨他一輩子,他根本就沒瞧起我們。他將錢揣進襯衣口袋裡,站起身說,我現在才發覺咱們是多麼幼稚可笑,誰都不怨,就怨自己。我要回家了。
  可回家又會怎樣呢?把實情告訴父親,父親會打死自己的,當然,有可能父親沒來得及打就被氣死了。再說,自己還有臉回去嗎?真是無顏見江東父老啊。不回家,那去哪兒?這一百元錢能夠去哪兒,能夠花幾天?
  李鐵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後來,每次想起這次不期而遇,李棟都覺得李鐵就像站在交通崗上的警察,一個手勢就使自己的人生發生了轉折。
  一輛剛進站的中巴急速衝進來,在李棟面前猛然剎住。李棟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車窗探出一個黃髮腦袋,惡狠狠地罵了一聲,你找死啊!李棟忽然破口回罵,我**!一向與人為善從沒罵過人的李棟被自己嚇了一跳,他想改口已經來不及了。那個黃毛飛快地衝下車,飛起一腳將他踹得靠到樹榦上,緊接著啪啪兩掌,扇得他腦袋左右搖擺。又一個黃毛衝過來。他沒有逃跑,也沒有還手,他想打死我算了。忽然他聽見有人喊,停!緊接著一個令人倍感溫暖的稱謂使他的心頭一熱,老行!第二個黃毛把第一個黃毛撥開,衝到他面前。他把目光從頭髮移到下面的圓臉上,立即笑了。
  「鐵餅!」
  「我操!真是老行。」
  李鐵用拳頭在李棟的胸口捅了兩下,又掏出衛生紙擦李棟嘴角的血。另一個黃毛急忙從胸前的皮包里摸出一包煙,先遞給李棟一支,又遞給李鐵一支,然後掏出打火機,給他們點燃。李棟猛吸了一口,嗆得咳嗽起來。
  「我操,行啊,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李鐵猛吸一口,炫耀似的吐出一串煙圈。然後一把將另一個黃毛拽到李棟面前,「王彪,好好認認老行,他可是我的鐵哥們。剛才他要是還手,沒準倒下的是你。」
  李鐵並不是危言聳聽。李棟一般個頭,肌肉也不發達,但是靈活,爆發力強,最拿手的是旋風腿,能夠踢到比自己高一頭的對手的臉上。在東關鎮初中的時候,李棟入選校籃球隊的主力後衛,李鐵是田徑隊的主力隊員,訓練之餘經常在操場上練練拳腳,活躍一下氣氛。李鐵高大粗壯,胳膊上的肌肉像大號鉛球一樣上下滾動,一般人不是對手。李棟說,你好好注意了,看我能不能踢到你臉上。李鐵根本沒當回事。李棟轉身躍起,速度之快讓李鐵沒來得及後退,就勢啊的一聲後仰在沙堆上,險些臉面開花。大家哈哈大笑。李鐵驚魂未定地從沙堆上爬起來,嚷道,我操,老行你這一招,打架還真用得上。但是李棟從不打架,他那笑眯眯的樣兒,也激不起別人打架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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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霹靂舞者 發表於 2010-1-15 17:18 | 只看該作者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當兩個黃毛摟著被打的少年上了中巴后,都覺得一場精彩的打架戛然而止,實在有些可惜。連李鐵都覺得可惜,他憋足了勁準備大幹一場,沒想到竟是老行。怎麼會是老行呢?今天不是星期日,老行應該坐在一中的教室里啊。李鐵覺得納悶,問李棟,李棟開始只嘿嘿地笑,王彪又給他點上一支煙,李棟才把自己目前的狀況說了。王彪說,跟我們幹得了。李棟說,關鍵是風險金要不回來,我就像丟了魂似的。誰能把風險金要出來,我給他磕頭都行。王彪說,這事找我們大哥,小菜一碟。李鐵讓李棟拿出收據看看。李棟急忙從口袋裡翻出來,遞到李鐵手裡。收據快磨破了,李鐵小心翼翼地展開,看后又疊回原樣。
  「不過,這事按照規矩,要收提成的。」李鐵提醒說。
  李棟急忙問:「收多少?」
  「看面子,最少20%,因為你才三千元,太少不夠腿錢。」
  「行行行,」李棟又恢復了以前的語氣,「只要要出來就好。」頓了一下,李棟又問:
  「你真能要出來嗎?」
  「不是我要,是我們大哥給要。」
  「你大哥是誰?當什麼官?」
  李鐵和王彪都笑了。李鐵說,英雄莫問出處,你還不是我們的人,沒必要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大哥不當官,卻管用。李棟立即咂摸出點味來了,看他倆一頭黃毛,莫非是黑社會的?就笑著說,鐵餅,你還沒說說你呢,畢業后怎麼到青城來了?
  「我嘛,」李鐵停頓了一下,嘿嘿一笑說,「初中一畢業就來青城學開車,學會開車就開車了。」
  李鐵原打算從青城駕駛技校畢業后,回東關鎮開車,他父親都給他聯繫好了單位。離校前的一天,他同兩個相處不錯的同學去技校附近的一家飯店喝酒,感慨著明天將各奔東西,不知何時再相聚,都放開酒量,開懷暢飲。後來來了四個青年,進了隔壁雅間,其中一個還推開他們房間的門,不懷好意地瞅了一眼,誰都沒在意。他們酒足飯飽后,結帳走出飯店,那四個青年立即跟出來了。一個喊,請客不結帳怎麼就走啊?李鐵開始沒反應過來,說我們剛結了,是不是弄錯了?那個說,我們這桌還沒結呢。另外三個立即散開,把他們圍起來。他們才知道遇上痞子了,一個嚇得要去結,被李鐵攔住了。在東關鎮的時候,李鐵還沒怕過誰,都是他想打架,別人躲著他。現在酒壯英雄膽,根本沒把對手放在眼裡。李鐵冷笑一聲,問,如果不結呢?四個人不羅嗦,互相一使顏色,從腰間摸出刀子,圍攻上來。李鐵的酒立即醒了一半,知道今天遇上茬子了,他向前一蹲,一掃腿將正面一個踢出去,趴在地上痛得嗷嗷直叫,然後側身抓住即將刺到身上的持刀手腕,用力一扭,對手痛得棄刀蹲在地上,緊接著他用力一掌砍在對手的脖頸上,對手立即癱了下去。又一刀刺過來,他急忙向旁邊一閃,還是被刺到胳膊上,血立即流了出來。他啊地長嘯一聲,瘋狂地沖向對手,一拳將對手打得踉踉蹌蹌地退後十多步,又緊跟著衝上去,一陣暴風驟雨般的重拳劈頭蓋臉打下去,對手軟綿綿地跪在地上。他還不解氣,彎腰抓住對手的衣領和腰帶,將對手舉過頭頂,用力擲到對面的牆壁上。他轉身找另一個,早逃遠了,自己的兩個同伴,這時從遠處跑過來。一個說,嚇死我了。另一個說,快找校醫包紮,你的胳膊流血了。三個人簇擁著飛快地向技校跑去。停在路邊的一輛紅色普桑慢慢地跟上去。
  從技校衛生室出來,三個人商量著趕快離開青城。回到宿舍,正慌亂地收拾東西,房門被敲響了,進來一個黃髮少年,說他大哥想見見李鐵,就在樓下等著。三個人立即停止了動作,面面相覷,呆若木雞。黃髮少年催促說,快走吧,我大哥可不喜歡等人。李鐵把手中的衣服一摔,嚷道,憑什麼我下去,讓他上來,我今天豁出去了!黃髮少年笑笑說,你們不用害怕,我們不是他們一夥的。李鐵一愣,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他看見自己的同學都長喘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床上。
  走到樓下,李鐵才仔細打量了黃髮少年一眼,問他叫什麼名字。
  「我叫王彪。」說完,黃髮少年朝他伸了一下大拇指。
  走到一輛紅色普桑旁邊,王彪打開前車門,讓李鐵坐進去,自己打開後車門,一貓腰鑽進去。司機戴著墨鏡,朝李鐵向後一努嘴。李鐵急忙回頭,看見王彪和另一個戴墨鏡的黃毛之間坐著一位清瘦的黃髮少年,臉上浮著淡淡的微笑。難道他就是大哥?一個娃娃嘛。李鐵不禁一笑,高度緊張的心情終於鬆弛下來。
  「兄弟好身手,」黃髮少年說,「劉麻子的人也敢做,好膽量。」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我是正當防衛。」
  「只怕劉麻子不會放過你。」
  「那怎麼辦?」
  「他要是知道你是我的人,就不會對你怎麼樣。」
  李鐵一愣,他還是想趕快離開青城,就說:「我爹在東關鎮給我找了工作,讓我回去。」
  「你就是跑到東北,他們也能找到你。」
  李鐵不由得驚慌起來,他眉頭緊鎖,低下了頭。
  「我看那個摔到牆上的傢伙,恐怕要殘廢,如果他報案,你就得坐牢。」
  「我是正當防衛。」李鐵急了,抬起頭說。
  「這只是界定問題,說你是正當防衛,行,說你防衛過當,也行,說你暴力打人,也行。不過,你要是跟了我,我保你無事。」
  「可我那工作……」
  「不就是開車嘛,我有車隊,客車、貨車,隨便你挑。」
  李鐵將信將疑,用手不停地撓後腦勺。
  王彪氣呼呼地說:「你這個人真羅嗦,我大哥是賞識你,別不知好歹。」
  李鐵有些害怕了,斬釘截鐵地說:「我願意跟大哥干。」
  「好。還沒問兄弟名字呢?」
  「李鐵。」
  「好名字,很像你的體格,一聽就不會假。」
  「他們都叫我鐵餅。」
  「好,更好。那就叫你鐵餅。」
  大哥安排王彪同李鐵一起上樓拿行李,順便搬到宿捨去。王彪邊走邊嘟囔,說頭一次見大哥這麼低三下四。李鐵還是不相信大哥的實力,問王彪真有那麼神?王彪反問道,你知道大哥的老子是誰?李鐵搖搖頭。王彪說了一個名字,李鐵覺得沒印象,就問是幹什麼的。王彪失望地搖搖頭說,你是不是不看電視?昨晚新聞還出來了,你沒看見?李鐵更是摸不著頭腦,又問是幹什麼的。王彪硬邦邦地甩出一句,李鐵立即呆住了。

 第三章

  8

  青城從什麼時候起,忽然變得讓自己感到陌生,甚至無所適從?坐在保衛處里的老紅,經常這樣捫心自問,這時,他往往面無表情,兩眼發直,眼神像蠶絲一樣漸漸拉長了。
  青城的變化,始於青城受惠於國家改革開放的政策,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搖身一變為重點開發的地級市。青城東面臨海,南北貫通,境內保存了許多有價值的文化古迹,隨著國家重點項目和外資的接連投入,以及對文化古迹的整理開發,青城變大了,變美了,洋溢著勃勃生機。當初老紅動員兒子回青城工作,正是看中了青城的發展潛力。就像沒有料到兒子的企業會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敗下陣來,瀕於破產的邊緣,老紅對青城的風氣從村姑的淳樸變到城市女郎的妖艷也始料不及。比如,街上流動的那些黃髮青年。老紅怎麼也想不明白,多麼漂亮的黑亮頭髮呀,非要學洋人染成黃色,就像頂著一攤屎!民族精神哪去了?愛國主義哪去了?任其發展下去,遲早會被同化的!老紅時時湧起拿把剪子衝上街頭的衝動,他想如果上去二十年,他一定會得到社會的支持,可現在熟視無睹,沒人管了。後來老紅聽說,這些人屬於一個特定的階層,前衛、新潮,以顛覆傳統文化為快樂,熱中成為羊群里的那頭驢。老紅還聽說,這些人大多從事著不太光明的職業,告訴他的人總是指著練歌廳或洗頭房說,你看那些小姐,還有幾個黑頭髮的!老紅知道那些女孩暗中幹些什麼勾當,老紅讓自己相信是有一個過程的,老紅剛開始以為有人造謠污衊社會主義偉大形象,老紅從報紙電視上看多了之後不得不信了。所以老紅一見頭頂黃毛的中國人,立即像躲瘟疫一樣遠遠離開。自從到了市委家屬院保衛處,老紅想躲也躲不開了。剛開始,老紅信誓旦旦地要把黃毛擋在家屬院的門外,他板著臉,甚至不顧內心反感走上前去,對要進入家屬院的黃毛嚴加盤問,卻發現有些是真正居住在家屬院里的。老紅感到不可理喻,好端端的中國人,幹嗎非要打扮得不像中國人?還有更讓老紅感到不可理喻的。有一次,一個袒胸露臂濃妝艷抹的黃髮女孩下了計程車,徑直向大門走來。老紅怎麼看都覺得不像正經女孩,上去攔住了。女孩說,我回家還不行啊?老紅以為女孩耍小聰明騙他,不屑地說,你回哪個家?過來登記。對付這樣的人,老紅是有一招的,他按照登記打電話詢問,確定身份后才放行。女孩怒氣沖沖地走進保衛處,一把抓起電話,一會兒憤憤地喊起來,乾爹!看門的死老頭兒不讓我進去。然後把電話甩到老紅懷裡。老紅還沒把電話觸到耳朵上,就聽見一個粗嗓門氣急敗壞地喊,老紅!你有病啊。緊接著啪的一聲,電話掛了。彷彿被女孩用纖細蔥白的手指摸了一下臉,老紅臊得臉更紅了,火辣辣地發燙。等老紅醒過神來,女孩早扭動著滾圓的屁股,旁若無人地走進去了。老紅沖站在一邊抿嘴樂的值班青年搖搖頭,感嘆道,世風日下啊。從此,老紅對可疑黃毛的盤問就放寬了尺度,甚至當他們毫不發憷地要進保衛處登記時,老紅趕緊厭煩地朝里擺擺手。
  有一個少年,儘管也頂著一頭黃毛,老紅卻從未盤問過他。少年身材矮小,皮膚白皙,穿著時髦,頂著一頭黃毛就像一個洋娃娃。他身上有一種氣質,讓老紅從看第一眼起,就覺得他是居住在家屬院里的人。他出入大門時很少抬頭,雄赳赳氣昂昂旁若無人,不像一些人走到大門時總愛朝保衛處里瞅一眼。剛開始老紅還想喊住他問一下,但他總是不給老紅機會,每次老紅站起身來,他已經同老紅拉開了一段距離。後來老紅想,那麼可愛的一個少年,怎麼會是壞人呢?至於他的黃髮,老紅猜測是先天性營養不良所致,而不是刻意去染的。老紅願意拿這個問題同別人打賭。有一次,老紅盯著剛走進去的少年的背影,問另一個值班青年,那個少年是誰家的孩子。
  「怎麼?」值班青年幸災樂禍地問,「你惹他了?」
  老紅不解地反問:「我惹他幹什麼?」
  「那是王副市長的公子,大名鼎鼎的王坤。」
  老紅一愣,喃喃地說:「怪不得呢。」老紅很為自己的判斷而自豪,又說:「他的頭髮肯定不是染的。」
  值班青年笑嘻嘻地說:「你沒問問他?」
  老紅自信地說:「不用問,我敢和你打賭。」
  值班青年怔了一下,說:「打賭可以,但是你問。」
  值班青年發現老紅一下子年輕了十歲,老紅興緻勃勃地說:「行,我問。」
  「算了吧。」值班青年一本正經地說,「不和您逗了。您千萬別招惹他。如果您敢問他的黃毛是不是染的,那您倒了八輩子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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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霹靂舞者 發表於 2010-1-15 17:20 | 只看該作者
 王坤屬於青城最早染頭髮的那批人,那時頂著一頭黃毛在大街小巷晃,是真正的另類,不像現在,角角落落流動著屎的顏色。那時王坤還是一名初三學生,但他已經很少去學校了,他大部分時間同社會上的小痞子混在一起,尋釁滋事,打架鬥毆,成了赫赫有名的街頭霸王。當初,學校並沒有放棄對王坤的教育,因為王坤的父親剛剛從河東區委書記當選為分管公安工作的副市長,學校把教育王坤上升到一種政治任務,安排一名教導副主任專門負責,但是王坤根本不予配合。學校就把王坤的表現全部捅到了王副市長那裡,尋求家庭的支持和幫助。王副市長開始不太相信,他知道自己的兒子不愛學習,頑皮搗蛋,也沒指望他將來學有所成,考個名牌大學什麼的,但也不至於太出格了吧。尤其聽說還染了黃頭髮,更覺得蹺蹊,因為他在家裡看見王坤的頭髮是黑的,雖然有點長。就派了一個人跟蹤了幾天,發現王坤走上街頭不久就一把把黑頭髮撕下來,露出了一頭黃髮,然後找小痞子玩去了,有時也到學校轉一圈,上不幾節課就大搖大擺地走了。王副市長吃了一驚,當天下午謝絕了一切晚宴邀請,下班后直接回家,等王坤回來。吃晚飯的時候,還沒見蹤影,王副市長就問妻子,王坤是不是經常不回來吃晚飯?妻子說,王坤有時候在同學家寫作業,吃了晚飯才回來。王副市長立即鐵青了臉。吃過晚飯,王坤才邋邋遢遢地回來,剛進客廳,就被父親叫住了。
  「幹什麼了?才回來。」
  「學校有活動。」
  「吃飯了?」
  「在同學家吃的。」
  王副市長站起身,一把扯下兒子頭上的假髮,摔在地板上。
  「謝謝,我也戴夠了,謝謝給我摘下來。」
  「你真是丟盡了我的臉!學校為了教育你,專門拿出一位領導,你卻不知悔改。你還想墮落到什麼地步?」
  「我怎麼了?我不想上學了,你們非讓我上,凈浪費時間。」
  「你初中還沒畢業,就你這點文化,以後你能幹什麼?」
  「文化有屁用!劉麻子連自己的名字寫不好,照樣威風得很。」
  「劉麻子是誰?」
  「說了你也不認識。現在我再說一遍,學校我是不再去了。你們也不用擔心我將來怎麼樣,我肯定混得比那些戴眼鏡的強。」
  說完,王坤一腳把地板上的假髮踢開,向自己的房間走去。王副市長怒喝一聲,你站住!
  「怎麼?想打架?你把公安局叫上,也未必打得過我。」
  王坤做了個鬼臉,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把房門從裡面鎖上了。
  王副市長氣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胸脯劇烈地起伏著。看見妻子要去撿地板上的假髮,他一下子找到了出氣口。
  「都是你慣的!哪一點像我的兒子?」
  妻子不甘示弱:「哪裡也像,都是犟脾氣!」
  第二天,王坤又去了學校,他沒有進教室,徑直去了教導處,自己搬一把椅子,坐在那位負責教育他的副主任面前。副主任以為王坤有了悔改的表現,主動前來接受教育,剛板起一副面孔,王坤就指著他問,就是你專門教育我?副主任一愣,沒敢承認。王坤哈哈一笑,翹起了二郎腿。看見了吧,王坤對旁邊的一位青年教師說,這就是你們知識分子的臭脾氣,一點也不痛快。又轉過臉對副主任說,大丈夫敢做敢當嘛,我不屑跟您計較了。我是來告辭的。你們不是找我爸告狀嗎,我同我爸說了,我不再上學了。說完王坤站起來,惡狠狠地說,你們這些臭知識分子,以後千萬別犯在我手裡,否則你們會後悔的。然後耀武揚威地走出去。看著王坤走遠了,那位青年教師憤憤地說,我真想一腳踹倒他。副主任裝作沒聽見,黑著臉走出去,徑直去校長室,向校長報告了剛才發生的一切。校長沉思了一會兒,表態說,既然他家庭管不了,那咱也就無能為力,權當沒有這個學生,省得他在學校里攪得人心惶惶。副主任問,那他的學籍怎麼辦?校長說先保留著,別看人家不上學,也許以後用得著。副主任又問,那他出了事怎麼辦?校長反問,還能出什麼事?有他老子頂著,我們怕什麼!
  王坤一走出校園,先將書包扔進了就近的一個垃圾桶,才覺得真正自由了。他連著跳了幾個高,然後展開雙臂,像小鳥飛翔一樣向前跑去。他恨不得立刻趕到劉麻子那裡,那裡不僅有青城的黑老大劉麻子,還有跟著劉麻子混的十幾個打架不要命的兄弟。那十幾個兄弟里有幾個同他很鐵,他剛同他們認識的時候還不知道他們是劉麻子的人,他經常請他們吃飯,他們就經常向他鼓吹劉麻子的江湖傳奇。他才知道劉麻子懷有一身好功夫,雖然四十多歲了,三五個青年仍然近不了身。他才知道劉麻子在一次黑道火併中,手持一把菜刀衝鋒陷陣,砍傷無數,令青城黑道談之色變。他才知道同劉麻子一起出道的弟兄現在大多淡出江湖,現在劉麻子在青城黑道如日中天,後起的晚輩大多投到他門下,其餘的則敬而遠之,從不敢惹他的麻煩。他才知道劉麻子做生意賺了很多錢,養了一幫小兄弟,被前簇后擁著,好不威風。於是他非常仰慕劉麻子,劉麻子就像頂天立地的英雄屹立在他心中。於是他求那幾個兄弟帶他拜見了劉麻子,他誠惶誠恐地叫了劉麻子一聲大哥。可是劉麻子只用眼角掃了他一下,就不再理他。可是劉麻子手下的那些小兄弟也瞧不起他,有幾個還上來抓著他脖子,痛得他嗷嗷直叫。他明白他們把他看作了一個無用的學生。他明白自己還沒有做出一件讓他們刮目相看的事,讓他們覺得自己不再是乳臭未乾的娃娃。他明白自己要是老在學校里混,就永遠沒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
  劉麻子在海貨市場有一個攤位,那裡腥氣熏天,劉麻子很少去,全靠兩個小兄弟經營。劉麻子在火車站附近開了一家旅館,還兼營桑那、按摩什麼的,有一幫小姐守株待兔,給人下套。劉麻子和他的貼身小兄弟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旅館里,吃喝玩樂。劉麻子還在自家小樓的一樓開了一家日用品商店,劉麻子的老婆很知足地整天守在那裡。小樓的後面有三間平房,是劉麻子祖上留下來的,閑置在那裡,人跡罕至。王坤先去了那家旅館,又去了海貨市場,最後到了劉麻子的家,已經日上三竿,也沒見劉麻子的人影。莫非在後面的平房裡?他想過去看看,剛走到後面的小門,立刻被劉麻子的老婆喊住了。劉麻子的老婆警惕地問,你想幹什麼?他說找大哥。劉麻子的老婆朝外擺擺手,沒好氣地說,在白雲酒家。
  王坤小跑著去了白雲酒家。他聽那幾個弟兄說,劉麻子在外面喝酒吃飯從不拿錢,但到了誰那兒,誰都熱情招待,當然,也有愣頭青索帳的,結果是一個錢見不著,還要搭上一桌賠禮道歉。王坤一進白雲酒家,就聽到了劉麻子一夥划拳的聲音,他走過去,站在雅間的門口。劉麻子今天心情很好,他看見王坤,居然笑了一下,說小學生來了。王坤說,我不是學生了,我再也不去學校了。好!劉麻子喝彩了一聲,不過,要想跟我干,還要看你夠不夠格。說完,劉麻子站起來,走近窗子,招呼王坤過去。王坤遲疑著走過去。看見了嗎?劉麻子指著街上的一個人說,你下去,把他砍了。王坤問,什麼理由?劉麻子哈哈大笑,反問道,殺人還需要理由?劉麻子手下的小兄弟都跟著笑起來。王坤突然從旁邊的一個傢伙腰間拔出一把刀,雅間里的笑聲戛然而止。王坤脫兔般竄出去,雅間里的人立即擁向窗子。
  王坤竄到那個人面前,迎面一拳。那個人捂著臉後退了一步,待看清是一個矮小清瘦的少年,不由得火冒三丈,他舉起拳頭,卻選擇了逃跑,因為王坤揮刀向他劈了過來。一個在前面狂奔,一個在後面窮追。站在街上的人趕快退到兩邊,店裡的人匆忙跑出來,都伸長了脖子觀看這個港台警匪片中才能看到的街頭追殺場面。他們看到前面的那個有好幾次想停下來,但是那把即將觸及身體的刀讓他把吃奶的勁頭都使出來了,跑得更快了。快到海濱路派出所的時候,有人喊,快追啊,再追不上就進了派出所了。前面的那個立即醒過神來,加速拐進了派出所。誰都沒有想到,後面的那個不但沒停下,反而揮刀沖了進去。

青少年這個概念在犯罪學中一般是指已滿14周歲而不滿25周歲的人。這個概念包含「青年」和「少年」兩個年齡段的人群,橫跨了未成年人和成年人兩個年齡區域。
  未成年人在法律上的含義是指已滿14周歲又未滿18周歲的人,他們剛剛走上生理和心理的成熟之路,初步具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但也僅只限於「初步」,所以易受外界因素的干擾,往往容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未成年人保護法司法保護中規定,未成年人犯罪需從輕處罰,要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
  而已滿18周歲,未滿25周歲的人則屬於青年範疇,他們的是非觀、世界觀較之未成年人已大大成熟,但仍處於一種很不穩定的狀態,需要進一步加以鞏固。
  青少年犯罪多出於貪利性、享樂性、報復性、模仿性、虛榮心、好奇心或哥兒們義氣而產生犯罪動機。其特點主要有:犯罪人年齡偏小,呈現低齡化趨向;多是出於享樂、精神空虛而實施犯罪,且多採用結夥犯罪形式;犯罪時缺少預謀,具有突發性和隨意性,往往不計後果;罪犯改造難度較大 。
  在中國,對未滿14周歲的青少年犯罪的,不予追究刑事責任,可送少教所或工讀學校進行教育改造;一般犯罪的刑事責任年齡為16周歲,但對於殺人、爆炸等八種刑法規定的嚴重犯罪的,年滿14周歲就要追究刑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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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霹靂舞者 發表於 2010-1-15 17:23 | 只看該作者
 王坤很快就被擒住,帶到一間審訊室,起初還不老實,被銬到一張桌子腿上。還沒等開始訊問,他就嚷嚷要找高大林。
  年輕民警怒喝一聲:「閉嘴!老實交代。」
  王坤也不示弱:「把高大林找來見我。」
  所長問:「哪個高大林?」
  「你們的頭兒都不認識?真笨!」
  「那你叫什麼名字?」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王坤。」
  「你多大了?」
  「三十。」
  年輕民警一拍桌子:「別油腔滑調的,老實交代。」
  王坤一歪頭,不屑理睬。
  所長淡淡一笑,站起身走出去。過了一會兒,進來一個年輕民警,對另一個年輕民警說,放人。
  王坤大搖大擺地走出派出所,等在門口的幾個好事之徒立即歡呼起來。一個問,你那刀呢?王坤立即倒回去,他衝進辦公室,問那把刀呢?屋裡的人都一愣。王坤又說,那把刀是借別人的。所長說,把刀給他。一個年輕民警不情願地把刀遞給王坤。王坤接過刀,盯著年輕民警問,剛才是你銬的我?年輕民警毫不憷頭,怎麼啦?是我銬的。王坤冷不丁跳起來,一掌扇過去,對方靈巧地向後一跳,躲開了。年輕民警要向上沖,被所長拉住了。另一個年輕民警上前將王坤推出去。
  王坤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小跑著,不時揮舞著手中的刀子。街兩邊剛才的看客又被吸引得駐足觀望,不過他們沒有看到被追殺者,而是看到王坤後面跟著一群孩子,王坤也漸漸慢下來,像一個首領一樣趾高氣揚地向前走去。到達白雲酒家,劉麻子的那些小兄弟都迎了出來,但是沒有看見劉麻子。
  一個問:「見血了嗎?」
  王坤回答:「算那小子跑得快。」
  劉麻子的人都轟地笑起來。
  緊跟在王坤身後的一個小男孩站出來說:「他把那個人追進了派出所,他也衝進去了。」
  問王坤的那個不信,說:「吹牛。」
  王坤身後的孩子都嚷起來:「是真的,是真的。」
  王坤冷冷地把刀還給那個人,問:「大哥呢?」
  大家都抬頭向樓上望。劉麻子從窗口探出頭,衝下面招招手。大家重新走進白雲酒家,留下一群孩子不肯離去。
  劉麻子站著,別人都沒有敢坐的。劉麻子說,給小王搬張椅子,大家才陸續坐下來。一個又問,你真衝進派出所了?王坤自豪地回答,是的。繼續問,他們沒揍你?繼續答,敢動我一指頭,我劈了他。繼續問,你就出來了?繼續答,我這不出來了?劉麻子用狐疑的眼光盯著王坤,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劉麻子忽然喊,倒酒!
  「英雄出少年,你算個角色。」劉麻子端起酒杯,「喝了這杯酒,算我認了你這個小兄弟。」
  王坤受寵若驚,急忙站起身,端酒杯同劉麻子一碰,仰頭一飲而盡。
  晚上,王坤興緻勃勃地回到家,一看父親沒在家,不由得哼起了流行歌曲。母親問他幹什麼去了,他坦率地承認自己玩去了。今天他剛離開學校,他母親就打的去了學校。校長問,王坤說你們家長同意他輟學,是真的?他母親搖搖頭,唉聲嘆氣地說,昨晚上,王市長沒叫他氣死!王市長工作忙,顧不上管他,我管他他又不聽,真拿他沒辦法。臨走,校長說,隨時歡迎他回校。
  「你為什麼不去上學?」他母親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王坤振振有辭:「我不是說過不去上學了嗎?」
  「你爸說了,既然你不願上學,準備送你去當兵。」
  王坤一聽急了:「我不去,我才不去呢。我才多大,把我送去受罪,你不心疼?」
  「我心疼也不管用,這是你爸決定的。明天快回學校吧?」
  王坤哼了一聲,一腳踢開自己房間的門,進去后又把門咣地閉上。
  從此,王坤更加不管不顧地同劉麻子那伙人混在一起,甚至夜不歸宿。可是過了不久,他回家的次數又多了,而且垂頭喪氣打不起精神。
  因為,劉麻子出事了。
 9

  劉麻子是在夜裡被抓走的。
  這次由公安、武警、工商、煙草蓄謀已久的聯合行動,像閃電一樣在夜幕中炸響,劉麻子被束手就擒,他的那幫窩在旅館里的小兄弟也被一網打盡。辦案人員衝進樓后的三間平房,呈現在大家面前的是一箱箱名牌假煙、散亂的煙絲和簇新的生產機器,他們還在卧室的衣櫃里搜出兩支獵槍。
  王坤第二天去找劉麻子一夥,發現旅館門上貼著封條,家門上也貼著封條,才從圍觀的人群喋喋不休的議論中得知劉麻子一夥被抓的消息。目擊者說,警察和武警荷槍實彈,一下車立即將目標圍起來,也不知他們怎麼弄開的門,一會工夫就沖了進去,一會工夫就把劉麻子押下來了。有人問,那劉麻子就沒反抗?他就不跑?有人答,他敢?只要不想被槍打成篩子,老老實實就對了。再說了,現在的劉麻子沒有二十年前的劉麻子的火性了,他知道造假煙和私藏槍支該判多少年,再反抗就是罪加一等。又有人接上說,旅館那邊倒是有人想跑,可一鳴槍,就嚇得從窗戶上掉下來了。王坤對他們的議論將信將疑,忽然想起劉麻子海貨市場的攤位,急忙趕到海貨市場,得知劉麻子的兩個兄弟早晨一露面,忽然聽到什麼風聲,嚇得棄攤而逃。
  王坤覺得自己的身體里有什麼東西像蛾子一樣撲稜稜飛走了,變得空空蕩蕩。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盪,腦海里想著劉麻子的事。他還是有些不相信那些人議論的。威風八面的劉麻子怎麼說抓就抓了?竟然沒有反抗!還有那些小兄弟,一個也沒有跑掉!他想找到劉麻子的人證實一下,他想那些人議論的肯定不是真的。他就一邊走,一邊在人群里搜尋,有時恍惚看見劉麻子率領著手下的小兄弟,耀武揚威地在人群里晃著,可他剛要喊,他們又消失了。所以,當王彪突然出現在面前,他還以為是幻覺,直至王彪實實在在拍了他一下,他才驚喜地發現,自己要找的人終於找到了。
  王彪是劉麻子手下那幫小兄弟中同王坤最鐵的一個,他剛從公安局放出來,他正在找王坤,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餓了」。王坤立即領他進了附近的一家飯店,他風捲殘雲般吃掉了一斤肉包子,才恢復了常態。王坤推給他一杯水,說先喝口水,慢慢說。王坤多麼渴望聽到劉麻子的又一個傳奇。劉麻子一定進行了頑強抵抗,他用獵槍擊退了警察和武警的一次次進攻,並把那個喊話勸降的警察一槍打了個腦袋開花,最後跳樓逃走。劉麻子手下的小兄弟也是負隅頑抗,他們守住旅館的門口,警察進來一個俘虜一個,最後把捆綁起來的警察押上警車,驅車跟劉麻子會師。可是王彪說:
  「劉麻子完了,都完了。」
  王坤還不死心,問:「是不是你們進行了頑強抵抗?還……」
  「抵抗個屁,等明白過來警察已經衝進來了,豹子還想跑,被一槍打到樓下去了。」
  「大哥呢?大哥沒開槍?」
  「聽訊問的警察說,劉麻子很配合,警察一衝進去,他就把雙手伸出來了。」
  「不可能!」
  「唉,劉麻子老了。這次恐怕不會那麼容易出來了。他造假煙,人家盯他很久了,這次是舊帳新帳一塊算。」
  「你怎麼出來了?」
  「我入伙時間短,也沒犯什麼事。一起出來了五六個呢。」
  「他們怎麼不抓我?」
  「憑什麼抓你?你又不是劉麻子的人。」
  「大哥認我這個小兄弟了,那天你也在場。」
  「難得你對劉麻子一片忠心,劉麻子蒙你呢,他根本就沒把你當作自己人。你知道嗎?入伙是要喝血酒的,儀式很隆重,而你喝的是什麼?啤酒!」
  王坤立即耷拉了頭。
  「劉麻子根本沒瞧起你,你年齡小,個兒又矮,雖然夠狠,把人家追進了派出所,可真要硬碰硬打起來,你根本不是對手。再是你又拿著刀從派出所出來了,劉麻子對你起了疑心,他懷疑你有公安背景。要是二十年前,他早給你難看了。劉麻子最恨跟公安有關係的人。」
  「這個劉麻子!」王坤的心一下子涼到了底,「狗熊劉麻子!孬種劉麻子!小人劉麻子!」
  「你如果還把我看作好弟兄,我問一個不該問的問題,那天你是怎麼從派出所出來的?」
  王坤卻不回答,還是罵:「狗熊劉麻子!孬種劉麻子!小人劉麻子!」
  「劉麻子確實落伍了。你沒看電視,現在的黑老大不光狠,關係還要硬,哪條道上都有人。劉麻子是一條道黑到底,不然就不會有今天的下場。」
  王坤一愣,眼神盯著桌面上的水杯,好像忽然悟出了什麼。
  「這個臭劉麻子!」他抬頭朝吧台喊,「炒兩個菜,上啤酒。」
  接下來的幾天,王坤同王彪成了形影不離的夥伴,只要王彪一提起劉麻子,王坤就破口大罵。他們還碰到了那幾個放出來的小兄弟,一個個失魂落魄的,像剛被企業拋棄的下崗工人。他們一起到劉麻子的旅館和家居小樓轉了轉,門上的封條完好無損,圍觀的人議論說,劉麻子要是交不上罰款,它們就得被拍賣。劉麻子的老婆和孩子擠在空蕩蕩的老房子里,以前的威風蕩然無存。
  「劉麻子真是他媽的狗熊!」王坤情不自禁地又開始罵了,「老婆孩子也跟著倒霉。」
  王彪暗暗扯了一下王坤的手,王坤不為所動。
  「劉麻子現在出來我也不怕,幸虧他沒認我這個小兄弟,要不我的臉也丟盡了。」王坤氣勢洶洶地對另幾個人說,「劉麻子出來時你們可以告訴他,我不怕。」
  王彪拽著王坤的胳膊,想趕快離開。那幾個人一直跟在後面。王坤站住,回頭質問他們是不是想打架。那幾個人立即站住了。一個同王坤關係比較鐵的走上前,說沒錢吃飯了。王坤笑了笑,掏出一百元人民幣塞到那人手裡。這次王彪拽著王坤的胳膊走,他們沒有跟上來。
  王彪說:「剛才你罵劉麻子,嚇了我一跳。那兩個是劉麻子的鐵杆兄弟,打架不要命。」
  王坤把王彪的手拿開,冷冷一笑。
  王彪又說:「我納悶他們剛才怎麼沒上,是不是想起你持刀砍人的事了?」
  王坤又冷冷一笑。
  王彪又說:「你夠狠,是做大哥的料。不過,要想做大哥,得有搞錢的本事。」
  王坤說:「好,我就搞錢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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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坤忽然變得像好學上進的優秀學生一樣虛心請教問題,他母親剛開始還以為兒子回心轉意了,可是漸漸發現兒子問的似乎都是與學習無關的問題,又覺得不可思議。王坤問的問題是,誰誰還幹什麼嗎,誰誰轉為正職了嗎,誰誰提拔調走了嗎,誰誰的公司開業了嗎,誰誰的工廠效益怎樣等等。誰誰都是王副市長的心腹,都是經常來王副市長家串門的,都是王坤熟識的。
  母親問兒子:「你問他們幹什麼?」
  兒子回答:「我想他們了。」
  於是誰誰發現昔日的小頑童像大人一樣登門拜訪了,一番寒暄客套甚至嬉鬧之後,誰誰都被王坤的來意嚇了一跳。
  「我要創業了,你準備贊助我多少錢?」
  見王坤正襟危坐,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都笑著說:「你才上幾年級啊,就創業?」
  「我不上學了。」
  都吃了一驚,接著笑得更響了:「你真能開玩笑。你這麼小,不上學行么?」
  王坤非常討厭別人討論上學這個問題,於是惡狠狠地說:「誰騙你是狗!」
  「那你爸知道嗎?」
  這一詢問包含了兩層意思,一是指上學,二是指贊助,可王坤只理解為第一層意思。他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同他談了,他同意了。」
  「那你準備幹什麼?」
  「我正在考察,沒錢可什麼也幹不成。」
  誰誰都是先想了一下,然後給王坤批款,多的一萬兩萬,少的三千五千。幾天下來,王坤就像變戲法似的變出六萬多元。跟在後面的王彪看著那些老總乖乖地給王坤掏錢,先是驚詫萬分,很快就變得比王坤還興奮,他趾高氣揚地跑前跑后,比魔術大師的助手還忙碌。從銀行出來,王坤把存摺晃晃說,怎麼樣?夠咱花一年的吧。王彪是頭一次見這麼多錢,嚷道,我操,一年花這麼多錢,簡直是神仙日子!王坤說,以後咱每年要一次,年年過神仙日子。王彪激動得語無倫次了,嘴裡不停地嚷著我操,像一條瘋狗似的圍著王坤轉來轉去。王坤望望四周,問哪裡有好玩的地方。王彪想了想,說才開業了一家夢巴黎,劉麻子經常去那裡。王坤一愣,問,劉麻子經常去?王彪以為王坤不高興,就說,那咱不去那兒了。沒想到王坤非要去,王坤說,劉麻子能去,我就去不得?
  夢巴黎位於青城娛樂一條街東海一路上,是三層小樓,一樓是桑那浴室,二樓是按摩室,三樓是練歌房。王坤以前除了去劉麻子的旅館,還沒到過這些地方,望著鱗次櫛比的紅紅綠綠的廣告和迎客的妖艷女子,不禁有些害怕,駐足不前。王彪笑嘻嘻地說,不就是兩隻老虎嘛,不吃人的。然後拉著王坤走進去。迎客的小姐馬上上前笑眯眯地問兩位先生需要什麼服務,是桑那,按摩,還是練歌?王坤看著王彪,王彪就看著王坤說,那咱們按摩?小姐插話說,按摩一般先洗桑那。王彪又看著王坤,王坤說,那就唱歌吧。小姐說,先生請上三樓,自顧走在前面。王坤發現二樓和三樓的休息角坐滿了小姐,看見他們走上來,都抬起頭來。領路的小姐問需要幾位小姐,王坤說一位,他看出王彪的臉上驟然閃過了一絲失望。小姐向休息角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王彪對王坤說,大哥,你去選吧。王坤一愣,讓王彪去選。王彪選了一個小巧玲瓏的小姐,看上去像個學生妹。進了一個房間,王坤忽然問王彪,你剛才喊我什麼?王彪笑了,說喊大哥。王坤也笑了,他坐在沙發上,開始像大哥一樣發號施令:
  「你去找找那幾個出來的兄弟,把他們領到這兒來,就說我今晚上請客。」
  「是,大哥!」
  王彪打一個立正,才興緻勃勃地走出去。
  學生妹立即挨到王坤身邊,嬌滴滴地說,大哥,我口渴了,你不請我喝飲料嗎?王坤讓她自己去拿。學生妹立即跑出去,抱回來五個易拉罐,叭叭打開兩個,一個推到王坤面前,另一個仰頭灌進去,然後舔舔嘴唇,問王坤會唱什麼歌。王坤讓她自己唱,她卻像蛇一樣纏到王坤身上,非要來個男女合唱。王坤一把將她推到一邊。她看著王坤格格地笑起來。
  「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小雛兒,」學生妹又向王坤靠過去,「是從學校跑出來的吧?」
  王坤沉下臉來,說:「胡說八道。」
  「你這樣的我見多了。不過你也不用緊張,只要你肯出學徒費,我就慢慢教你。」
  「你都教些什麼?」
  「你拿得起學徒費嗎?」
  王坤立即掏出一張百元鈔票,放到茶几上。學生妹眼睛一亮,又向王坤靠過去。王坤立即把她擋住,讓她坐在一邊教。學生妹說,離你這麼遠,我怎麼教你?王坤說那就算了。學生妹將那張百元鈔票摺疊了幾下,塞進長筒襪里,然後酸溜溜地說:
  「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是嫌你臟。」
  學生妹有些不高興:「我昨晚才洗了桑那。」

王坤想,標準的大眾情人、通用機械,身上還不臟?自從同劉麻子手下的小兄弟混在一起,尤其在劉麻子旅館里耳濡目染,王坤對娛樂場所小姐所乾的勾當一清二楚。他覺得她們臟——身體上臟——令人噁心。所以在劉麻子旅館的幾個小姐把他關在房間里,強行扒他的衣服的時候,他像被宰殺的豬一樣聲嘶力竭地喊叫起來,倒把小姐嚇了一跳,不得不放了他。現在他有些後悔來這個地方了。他希望王彪快回來,趕快離開。學生妹又纏著要一起唱歌,王坤讓她自己唱。學生妹又問他喜歡哪一首。王坤把歌本推給她,讓她從頭挨著唱,自己頭靠在沙發上想事。學生妹唱完一首,就喝一氣飲料,飲料快喝完的時候,王彪才領著五個兄弟趕過來。王坤說,撤!王彪面有難色,說兄弟們都想練練嗓子。王坤說以後再練,由他報銷,徑直走出去。王彪一夥急忙跟上。下了樓,小姐遞上帳單,王坤一看,260元,問怎麼這麼多?小姐說,一位小姐一小時一百元,你是兩個小時,二百元,飲料五筒,五十元,二百五多難聽!王坤又說,太貴了吧?小姐冷下臉來,酸溜溜地說,消費不起別來消費啊。王坤立即掏出三張百元鈔票,拍到吧台上,怒氣沖沖地闖出去。
  「這錢掙得容易!」王坤轉身對跟上來的兄弟說。
  王彪說:「這錢大哥你不該拿。劉麻子來這裡,從不掏錢。」
  王坤一怔,說那就讓他們先保管著。然後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去。王彪領著五個兄弟兄急忙跟上。走到一家飯店,王坤連看都不看就走了過去。又走到一家飯店,王坤還是看都不看就走了過去。又走到一家飯店,王坤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王彪急忙跑到前面,說這家飯店挺好。王坤搖搖頭,繼續向前走。後面的人趕快跟上。王坤一邊走,一邊睥睨著旁邊的行人,見有人好奇地望,身體愈發晃得厲害。後面的人漸漸領會到王坤的意思,都誇張地把身體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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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霹靂舞者 發表於 2010-1-15 17:31 | 只看該作者
第二天,王彪起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郵電局托熟人查詢王坤給的電話號碼。他總覺得王坤有些來頭。查詢結果讓王彪驚喜萬分,那電話是市委家屬院的!他立即猜到王坤的爸爸是市委的領導。突如而至的驚喜讓王彪變得亢奮起來,他竄到大街上,隨意攔住行人問,你知道我大哥是誰嗎?還沒等對方反應,他就急急巴巴地跑遠了。他找到昨晚一起吃飯的兄弟時,更加亢奮了,語無倫次地通報了王坤的背景和搞錢的本事。都將信將疑。王彪提示說,你們想想那次大哥持刀把人追進了派出所,又沒事一樣回來了,還不明白?我們跟了這樣的大哥,有吃有喝,還沒人敢動我們。有人還是害怕劉麻子,說劉麻子出來怎麼辦?王彪不耐煩地說,等劉麻子出來,咱大哥也發展壯大了,劉麻子找我們的麻煩,還不是找死?再說,他要知道大哥的背景,還不嚇得躲得遠遠的!都面面相覷。王彪說,男子漢大丈夫,別三腳踹不出個屁來,願意投奔大哥的,跟我走。說完,王彪拔腿就走。幾個人彼此示意,慢慢跟了上去。
  王彪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趕忙撥打了王坤家的電話,卻被告知,王坤吃完早餐就出門了。
  昨晚上,王坤做了一個美夢,他站在青城最高的建築上大聲宣告,我要做青城的黑老大!各路英雄好漢紛紛投奔到他手下,一個個黑衣墨鏡,煞是威風。他坐著高級跑車,身邊除了兩個貼身保鏢,還有一個絕色美女。當然,也有一些黑道餘孽——像劉麻子手下的兄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想另立山頭。他決定領著手下的兄弟滅了他們。這時,王彪站出來說,殺雞焉用宰牛刀,小弟願意帶幾個兄弟去。其他兄弟也紛紛請纓。他站起身,揮揮手說,劉麻子是我眼中釘,肉中刺,我不但要親自去,而且要衝在前面!兄弟們高呼大哥英明,大哥萬歲,跟在他後面衝出去,威風凜凜地殺向劉麻子餘孽的藏身之處。這是一場激烈的戰鬥,槍聲、砍殺聲,不絕於耳。硝煙散盡之後,劉麻子的餘孽悉數被消滅。其他餘孽聞風喪膽,紛紛前來投誠,從而完成了青城黑道的大一統。早晨醒來,王坤美滋滋地窩在被窩裡,想著最近發生的一些事——大約在劉麻子栽了之後,他開始專心思考事情了。劉麻子手下的那幾個兄弟,早晚會投靠他的,這個他有預感。他想起自己許諾的條件,如果那樣,自己現有的六萬元錢,花起來還真捉襟見肘。他又想起這次要贊助費,他原本指望多給的,卻很小氣。比如說曾給父親當秘書的小劉,那時父親還是河東區的區長,小劉自願要求去河東區的一家瀕臨破產的大型企業任一把手,在當時是轟動一時的新聞。經過幾年的拼搏,現在企業蒸蒸日上。小劉平時甜言蜜語的,他想怎麼著也得給個幾萬,卻給了五千元!他當時都不想接手,想想小劉也沒說以後不給了,才不情願地收下。他決定再去找小劉,這次無論如何要他幾萬。
  趕到那家企業,看見小劉的黑色本田停在院子里,王坤徑直上了辦公樓。秘書說,劉總正在開班子會,讓王坤等著。王坤見秘書沒有沏茶的意思,就讓秘書把小劉喊出來。秘書說,劉總有規定,開會時間不準打擾他。王坤白了秘書一眼,徑直向會議室走去。秘書跟在後面勸阻。王坤一把將秘書推開,緊接著一腳把會議室的門踢開。開會的人都驚訝地盯著站在門口的王坤,辦公室主任還站了起來。王坤朝小劉招招手,小劉急忙走出來,把王坤領進自己的辦公室。王坤酸溜溜地說,劉叔叔,見你難啊。小劉笑嘻嘻地說,他們不認識你,以後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接著問王坤有什麼事。王坤說,你給我的那幾個小錢,沒夠我幾天花的。小劉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不一會兒又笑了,表情怪怪的,讓王坤捉摸不透。
  「你那創業項目選好了嗎?」小劉問。
  王坤有些惱火,不想給就算了,何必扯到創業上!就冷冰冰地說:「還沒選好。」
  小劉知道王坤只是打著創業的幌子要兩個錢花花,一個毛孩子懂什麼創業嘛!這樣叫他纏上要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就說:「我倒給你選了一個項目。」
  王坤一愣,問什麼項目。
  「養車,給人送送貨什麼的。我這裡有一輛解放牌卡車,雖說快到報廢期了,可車況還是不錯的。我無償送給你,這兩年上面的費用我先給你拿著,等到了報廢期,你也發展起來了,以後再像滾雪球一樣壯大。怎麼樣?」
  王坤覺得很新鮮,不由得笑了:「只是,我不會開車呀。」
  「會開車的不一定會養車。憑你現在的胸懷,怎麼創業?你的工作是聯繫貨源,學會管理,協調關係,這裡面的學問大著呢。搞好了,日子過得比我還滋潤,輕輕鬆鬆賺大錢,瀟瀟洒灑度人生。」
  王坤覺得再不答應就要被小劉瞧不起了,就斬釘截鐵地說:「行。」
  「那我通知車隊,叫嚴隊長教教你關於養車的業務知識和行規行情。等你準備好了,再來開車。」
  王坤在嚴隊長的辦公室里學了一上午,回家時已經開飯了,還沒吃上幾口,聽說一個叫王彪的同學打了好幾次電話找他,立即跑出去。他知道王彪這時候會在哪家飯館吃飯。果然,趕到那家小飯館,王彪和那五個兄弟正在狼吞虎咽地吃包子。王坤不露聲色地走過去,王彪領頭站了起來,都不約而同地喊大哥。王坤沒有反應過來,一屁股坐下。都跟著坐下。王彪提醒說,你沒聽見兄弟們喊你什麼?王坤一愣,反問喊他什麼。王彪一使顏色,都異口同聲地喊,大哥!王坤才把養車的事從腦海里趕跑了,他沒想到他們轉變得那麼快,不由得嘿嘿笑了,就讓王彪去結帳,重新找個上檔次的酒店。一伙人又去了昨晚光臨的那家酒店。還是老規矩,服務小姐倒滿一圈酒後,就被請了出去。
  「你們誰會開車?」王坤忽然問。
  都一愣,接著有幾個說會,儘管有些底氣不足。
  「我是說有駕駛執照的。」
  都搖搖頭。王彪問找開車的幹什麼。王坤就把上午的事說了。大家一時議論紛紛,有的說,誰誰養了幾輛車,幾年就發了;有的說,我不會開車,但可以押車呀;有的說,養客車也不錯,我村有個養客車的,剛開始一輛車一條線,現在三輛車,三條線……王坤不時微微頷首,他分明看見,一條通往未來的發展之路,越來越清晰地閃現在眼前。
  「好!」王坤不禁擊掌叫好,然後像小劉教導他一樣說,「以後我們會有自己的車隊,輕輕鬆鬆賺大錢,瀟瀟洒灑度人生。」
  王彪似乎對養車不感興趣,他別有用意地說:「大哥,今上午兄弟們找你找得好苦啊。」
  「那我先敬兄弟們一杯。」說完,王坤仰頭一飲而盡。都跟著幹了。王坤又說:「叫小姐拿個碗來。」碗拿來后,王坤倒上半碗白酒,又說:「拿刀來。」王彪急忙抽出腰間配帶的一把尖刀,雙手呈到王坤手裡。王坤右手持刀,在自己的左手背上一挑,然後把左手背朝下懸在碗上,血慢慢滴進碗里。尖刀從左邊傳下去,都一聲不吭跟著效仿。輪完了,王坤用筷子把血酒攪了攪,然後倒進每個人面前的酒杯里。
  「既然你們認我做大哥,」王坤威嚴地盯著每個人的臉,「咱們一起幹了這杯同心酒,以後就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還沒等王坤端起酒杯,其他人先豪情萬丈地端起了酒杯,七隻酒杯碰在一起,六隻酒杯的主人默默地盯著一隻酒杯的主人。王坤說一聲「干」,頓時都將血酒幹了。
  「既然喝了同心酒,」王坤更加威嚴地盯著每個人的臉,「以後都要聽我的命令。」
  都說願聽大哥吩咐。
  「我給咱們起了個名字,叫金龍幫。以後每個加入金龍幫的兄弟,都要先把頭髮染黃,再喝血酒。你們沒染黃髮的,今下午必須去染了。」
  王彪沒染頭髮,他笑嘻嘻地問:「為什麼染黃的?」
  王坤很嚴肅地反問:「你看它像什麼顏色?」
  王彪曾開玩笑說是屎的顏色,現在卻沒有膽量說出來,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洋人的顏色。」
  「狗屁!」王坤冷笑一聲,「你不覺得是金子的顏色嗎?」
  眾人恍然大悟,齊聲說:「是金子的顏色。」
  「這就是我取名金龍幫的原因。我希望兄弟們活得像龍一樣威武,又能賺到大把的鈔票,活得瀟洒,有臉面。」
  王彪趕忙說:「大哥英明。跟你這樣的大哥,是我們的福氣。」
  「今下午我就給你們每人配一個傳呼,我呢,買個手機。以後有任務傳呼聯繫,必須馬上趕到。」
  眾人點點頭,一副大戰在即的氣勢。
  王彪提議說:「現在有的兄弟沒地方住,是不是集體租個房子,也好聯繫。」
  王坤想了想,說:「好。只要你們好好跟我干,掙了錢,房租我給報銷。」

11

  不出一個月,王坤如法炮製,又搞到手兩輛卡車,一輛中型客車,只不過客車讓他花掉了二千元人民幣。這些日子,王坤就像著了魔似的,去那些熟悉的誰誰的單位里看車,他知道那些新車不會捨得給他,專瞅快要報廢的,看中后就去找誰誰糾纏。那輛簇新的中巴是河東區公安局辦案罰沒的。王坤去河東區交警大隊幫新找的一個司機換證時,偶爾聽一個熟人說河東區公安局剛罰沒了一輛還簇新的中巴,立即趕到河東區公安局找局長高大林。高大林是從基層派出所一步步干到局長的,偵破過多起大案要案,富有傳奇色彩。王坤一直從內心裡懼怕高大林,因為他不像別的誰誰主動討自己喜歡,平時鐵青著臉,說話也快言快語的。王坤打著創業的幌子要贊助費,就沒敢找高大林。還有一個原因,上次他持刀把人追進派出所,這個小辮還攥在高大林手裡。果然,王坤剛坐在沙發上,高大林就過問起上次的事。
  「你小子好事不幹,上次把人追進了派出所,怎麼回事?」
  「高叔叔,那個人欺負我,我才……」
  「你小子哪裡的刀?」
  「小朋友拿著玩的,我借用一下。」
  高大林看了一下手錶,問王坤喝茶不?王坤說不喝。
  「有事就快說。過會兒我要開個會。」
  「我想要你們剛罰沒的那輛中巴。」
  高大林一愣,問王坤怎麼知道的。王坤實話實說。高大林又問要車幹什麼。
  「我想跑客運。」王坤補充說,「我現在有三輛卡車,可還沒有一輛客車。」
  高大林最近聽誰誰說過王坤創業的事,知道王坤不是蒙他,就說:
  「你小子學習一塌糊塗,賺錢倒腦袋挺靈的。年紀輕輕就往錢眼裡鑽開了。」
  「還靠高叔叔大力支持。」王坤笑眯眯地說。
  「你小子什麼時候學會甜言蜜語了?」高大林話鋒一轉,「不過,那輛車你要可以,但得交兩個錢。」
  王坤有些不情願,問交多少。高大林說就交五千吧。王坤嫌太貴。
  「那車還是新的,五千元是象徵性的,等於送給你。你別沒有數。」
  「我才開始干,哪有錢?要不交二千?」
  高大林瞪了王坤一眼,站起身說,你過兩天再來吧,現在我要開會,顧不得。然後抓起寫字檯上的筆和記錄本,徑自出去了。
  過了兩天,王坤又厚著臉皮找到高大林。高大林沒再計較錢的事。王坤交了二千元錢,辦理了有關手續,轉頭又找到高大林,讓高大林出面給他辦理客車營運路線。高大林哭笑不得。
  「你小子是纏上我了,你不會自己去辦?」
  「我要能辦就不麻煩你了。我打聽了,批條營運路線很麻煩,又是送禮,又是拜門子,我哪會?」
  「我同交通部門也不熟,還是找別人吧?」
  「別人辦我還不樂意呢。高叔叔,你也甭謙虛,反正我是賴著你了。」
  「打算跑什麼路線?」
  「我考察過了,青城至清河縣線上客流量大,車還比其它線上少。」
  「我辦辦看看吧。有了結果我給你打電話。」
  王坤急忙說:「還是打我手機吧。」
  「你小子擺起小老闆的派頭來了。」
  不出半個月,營運路線就批下來了。王坤春風得意,剛開始的幾天,親自押車,看著乘客滿座,售票員胸前的皮包鼓鼓的,不免心曠神怡,覺得自己就像一匹駿馬,在原野上縱情馳騁。過了一段時間,王坤忽然發現每天的收入有多有少,還以為售票員揣進了自己的腰包,偷偷查驗了票據,準確無誤,就問司機和售票員怎麼回事。都說是車站排班的緣故,輪流發車,遇上不好的班,拉客自然就少。王坤氣沖沖地訓斥,你們腦子有毛病?不會等客滿了再發車!司機急忙為自己辯解,說到點不發車,不但後邊的車不樂意,車站也不答應。王坤不屑地說,明天我就看看,哪個不樂意,哪個不答應。
 第二天,王坤的客車到發車時間了,也基本滿座,可一點沒有走的跡象。後邊228的售票員上來催,沒人理睬她。不一會兒,228的車主和司機上來,質問為什麼不發車。王坤微微一笑,說還沒滿座。228的車主從小在東北長大,性子野蠻暴烈,結婚以前經常打架鬥毆,還被拘留過,結婚後被老婆管著,才有所收斂。現在見一個毛孩子和自己較勁,心裡又痒痒起來,用手指著王坤說,你想打架是不?王坤反問道,想打架又怎麼樣?228的車主立即回車裡摸出一個長扳手,司機也是志同道合之人,跟著找出一根鋼管,他倆剛走過來,發現不知從哪裡鑽出六個黃髮少年,每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將他倆圍了起來。坐在車裡的王坤大喊一聲,給我砍!六個少年蜂擁而上,乘客的眼前立即一片刀光棍影,只一會工夫,228車主和司機身中數刀,倉皇而逃。王彪的頭也被扳手打破了,鮮血直流。乘客這時戰戰兢兢地要下車,被王坤攔住了。王坤說,大家不要慌,車馬上就開。王坤從容地下車,然後朝司機一揮手,司機發動開車,穩穩地開走了。王坤轉身向 228走過去,除了王彪捂著腦袋蹲在地上,另五個黃髮少年立即跟過去。王坤大喊一聲,砸爛它!隨著一陣劈里啪啦響,228車上的玻璃頃刻間悉數破碎。聞訊趕出來的車站管理人員縮在人群里,充當了一個忠實看客的角色,直至七個黃髮少年耀武揚威地離去,才回辦公室撥打報警電話。
  王坤的客車剛從清河縣返回來,司機和售票員就被叫進了車站辦公室。兩個人面對海濱路派出所的警察,都很鎮靜地說沒參與打架,也不知為什麼打架。警察讓他們把參與打架的人說出來。兩個人低頭默不做聲。警察說,既然你們不招,那就把你們帶回去關起來。司機說,我們又不是車主。警察就讓他們把車主叫來。司機猶豫了一會兒,才給王坤打手機。王坤剛從醫院出來,聽說后立即打的趕過來。他一看是海濱路派出所的警察,不由得笑了。那個曾銬過王坤的青年警察也認出了王坤,不由得脫口而出:
  「又是你。」
  「是我又怎麼樣?」
  「你參與打架了?」
  「我沒打架,我的一個兄弟被人打了。」
  「他人呢?」
  「在醫院裡躺著呢,腦袋鮮血直流,怕是腦子出了毛病。」
  「為什麼打架?」
  「我們是正當防衛,228車主和司機手拿扳手和鋼管,要打我們。」
  「你們動了刀子?」
  「是水果刀。」
  「你們幾個人?」
  「打架的就一個。」
  「可目擊者說是六個。」
  「那些我不認識。大約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吧。」
  「你別油腔滑調的,正式訊問的時候,態度要老實點。」
  又問228的車主找來了沒有。車站管理人員出去把228的售票員領進來。
  「你是228的車主?」
  「不是,我是他家屬。」
  「車主呢?」
  「在醫院裡呢,還有司機。」
  「你在打架現場?」
  「我在。」接著指向王坤,「就是他,領著一幫黃毛,砍得俺渾身是血。」
  「好吧,你們兩個一起到派出所錄筆錄。」
  228的售票員莫名地害怕起來,緊張地說:「我不去。」
  「那你不想處理了?」
  見王坤早悠閑地鑽進外面的警車裡,只好跟著上了警車。
  警車駛進海濱路派出所,還沒停穩,王坤就跳下了車,徑自走進辦公室,沖所長點頭一笑。所長覺得面熟。跟進來的青年警察說,又是上次那小子。所長立即記起來了。青年警察要把王坤帶進審訊室,所長制止了,要過目擊證人的筆錄,領著王坤和228的售票員進了裡間的辦公室。所長讓他倆分別說說當時的情況,一邊翻看證人筆錄,一邊聆聽著。兩人講完后,所長抬起頭來,調解處理如下:1、對雙方違反治安管理的行為進行警告;2、雙方的損失及醫療費由自己承擔;3、雙方互相賠禮道歉,保證以後不再尋釁滋事。
  228的售票員聽完后臉憋得通紅,忍不住哭泣著說:「所長,俺兩個人被砍了,俺的車都被砸了呀!」
  所長威嚴地說:「你別自以為有理。打架是你們先挑起來的,應該負主要責任。再者,他們都是未成年人,應從輕處罰。我是為你們好,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和氣生財,考慮到都有損失,才沒有罰款。如果不服,我可要從重處罰,罰你兩個錢,再拘留幾天,就滿意了?」
  228的售票員哭得更厲害了。
  所長怒喝一聲:「別哭了!」
  228的售票員立即停止了哭泣。
  所長又怒喝一聲:「還不走!」
  王坤樂呵呵地起身走出去,在派出所門口,他停下來,直至看見228的售票員哭泣著走出來,才招手攔住一輛計程車,揚長而去。
  車站辦公室的人本想等派出所處罰后再做出處理,見估計最少拘留十五天的,什麼事也沒有,知道王坤肯定有很深的背景,就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王坤的客車更加放肆,想怎麼跑就怎麼跑。別的車主就聯合起來找車站辦公室,說要是再不管,他們也不再遵守車站規定。辦公室的人調侃說,你們不遵守規定,就不怕那伙小黃毛找你們麻煩?接著就鄭重地說,我們把情況報上去,看上邊怎麼處理。過了一段時間,上邊沒有一點動靜,王坤的背景卻被抖摟出來。有的車主自以為是地說,那王坤曾是劉麻子的人,持刀把人追進派出所,卻什麼事也沒有,現在是金龍幫的頭兒。228跟他斗,那還不是尋死?車站辦公室的人也說,我看你們還想掙兩個錢,就老老實實跑車吧。那輛黃毛車,就權當不是咱車站的。
  從此,車站談黃色變,王坤和他領導的金龍幫漸漸在社會上聲名鵲起。有人調侃說,現在是女黃毛摸不得,男黃毛惹不得。王坤漸漸覺得自己在青城算個角色了。後來,有些人還把通過正當渠道解決不了的問題,托關係請王坤解決,比如催收欠款,王坤一出面,一些陳年老帳往往很快就結清,當然,王坤是要按比例提成的,有時比例還很高,即使這樣對方也心甘情願。王坤發現自己不想承認是個角色也不行了。李鐵拿著李棟的風險金單子找王坤時,王坤一看才三千元,根本不想接。李鐵就把李棟的情況說了。
  「是我的一個鐵哥們。」李鐵最後強調說,「沒準他會投靠大哥。」
  「人怎麼樣?」
  李鐵知道指的是打架,就說:「他以前是我們校籃球隊的主力後衛,雖不很高,但是非常靈活,尤其是凌空旋風腿,是一絕活。」
  「那我可是看你的面子了。」
  李鐵陪同王坤去青城機械廠,順利地把風險金要出來,直接去車間找到李棟。度日如年的李棟一見大把的鈔票,欣喜萬分。李鐵直接問他想不想加入金龍幫,如果想,就去見見大哥。李棟反問是不是黑社會。李鐵不屑地說,什麼黑的白的,關鍵是不受欺負。接著把王坤的背景說了。
  「那我們每天幹什麼?」李棟擔憂地問,「是不是打架?」
  「那是老黃曆了。大哥有車隊,安排你幹什麼就幹什麼。打架嘛,該打的時候還要打。」
  「發不發錢?」
  「連整天跟在大哥屁股後面的,都每月發五百。」
  李棟立即解除了後顧之憂,跟著李鐵走了。染黃頭髮,喝過血酒,李棟接替王彪賣票,跟李鐵做起了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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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霹靂舞者 發表於 2010-1-15 17:33 |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12

  郭國有一天忽然發現,自己引以為自豪的身高和相貌,在吸引女生方面,根本算不上優勢。
  這時開學已經過去三周了,按說應該適應青城一中的學習和生活了,可郭國總是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他發現,從農村來的學生,無論從穿著上,還是飲食上,都比城市學生低人一等,城市學生也不屑與農村學生往來。那些城市女生,不管長得有多醜,在他面前也趾高氣揚的。可在李力面前,表現得卻有些近乎煽情了。李力個子矮小,貌不驚人,但身上穿的都是名牌,經常坐著轎車上下班,有時還自己駕車上班,把一輛黑色豪華桑塔納停放在校園的停車線上,引得同學圍上去觀看。李力好像有花不完的錢,經常請同學下館子,當然,請的大多都是城市學生,其中的幾個農村學生,也是因為是班委的緣故。他的書包里,裝著各種各樣的零食,大多是女生酷愛吃的。他不時拿出來有目的地施捨,搞得不少女生顧盼生輝,眉目傳情。但是孫小婷好像很討厭他,無論他怎樣拍馬屁,都對他冷冰冰的。實際上,孫小婷對每個男生的態度幾乎都是一樣的,她就像鳥群里高傲的孔雀,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周圍的一切,從來看不出對哪個男生有什麼不正常的舉動。
  郭國悄悄地問字典張斌,咱班的這個李力是不是你講的動刀子故事裡的那個?張斌點頭稱是,並補充說馬龍也考進了一中,分在一班。郭國讓他講講李力的背景。張斌說,我這裡的資訊是收費的。你該有點表示吧?郭國故意激他,你是不是只知道女的,而不知道男的?張斌不屑地撇撇嘴說,別人我不敢亂說,說李力還是有發言權的。他媽同我媽一個單位多年,才調進銀行。郭國就去買了一隻大白兔雪糕。張斌舔著雪糕,三言兩語就說完了。
  李力的父親曾是河東區委辦公室的一個什麼科長,前年下基層到一個鄉鎮當鄉長,現在好像調到另一個鄉鎮當黨委書記。聽說與現在市裡的一個主要領導是親戚,政治前途無量。
  「一個鄉鎮黨委書記,每月能發多少錢?」郭國忍不住問。
  「科局級幹部,也就一千來塊錢吧。」
  「可你看李力那小子,花錢如流水,好像家裡開銀行似的。」
  「現在當官的哪有花工資的,你沒聽人說,工資基本不動,老婆基本不用。」說完,張斌忍不住先笑了。
  「你剛才說李力他媽調進銀行了,他媽發錢多吧?」
  「兩個人頂多發三千元罷了。」
  「那李力哪來那麼多錢花?」
  「你沒見媒體上暴光的貪官,貪污受賄上百萬還是少的。」
  郭國一愣,說:「還有那車。」
  「那車是他爸爸的公車吧。那小子還不是顯擺,想引女生上鉤!」
  郭國不知怎麼想到了郭文郭武,在心裡悻悻地罵道,都是些紈絝子弟,依靠老子,算什麼本事!
  從此郭國不但從內心裡看扁了李力等幾個顯擺的城市學生,而且行為上也敬而遠之。他暗暗努力學習,想在期中考試時脫穎而出,一鳴驚人,當然也不放過任何錶現自己的機會。班裡有幾個同學以前是校籃球隊的,籃球打得不錯,體育委員想撮合同別班打一場友誼賽,得到了體育老師和班主任的肯定和支持,尤其是班主任滕遠,認為既能增強體質,陶冶情操,又能增強班集體的凝聚力,特意安排高明和孫小婷組織拉拉隊。一班很快就接受了挑戰。比賽定在下午第四節課外活動時間。在練球時體育委員忽然發現,雖然班裡愛好籃球的不少,但要找出五個能挑起大梁的卻很困難,前鋒、中鋒、後衛三個位置,怎麼安排都覺得少一個人。李力非要上場,別人譏笑說,就你那個頭,能搶著球嗎?李力央求說,我打後衛總可以吧。郭國讓李力帶球過他,李力像個青蛙似的運球突破,郭國一伸手就斷了下來。眾人立即鬨笑起來。李力還不甘心,被體育委員推出場。最後決定讓班長高明上,打中鋒。高明雖然投球不是很准,但是個高,能拿住球。郭國被寄予厚望,打前鋒。比賽一開始,大家發現兩個班的水平旗鼓相當,在拉拉隊的吶喊助威聲中,雙方打得難解難分。郭國彈跳好,投籃准,打出了不少好球,贏得了陣陣喝彩。可大家漸漸發現,郭國好單打獨鬥,搶到籃板后,無論對方對他防守多麼嚴,要球的隊員喊聲多麼大,他也不傳球,左躲右閃,前沖后突,非把球投出去不可。雖然打出了不少精彩的進球,但也浪費了很多機會。半場休息時,都指責他不傳球,連班主任也告誡他籃球是五個人的運動。下半場一開始,郭國還有所收斂,但不一會就控制不住自己了。郭國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場籃球賽,他要充分展示自己的能力,讓全班同學,甚至全校同學認識他,當然最重要的是要引起孫小婷的青睞。孫小婷的吶喊助威聲,就是令他衝鋒陷陣的號角。大家發現郭國太投入了,簡直像在玩命,為了爭球,同對方球員在地上滾爬,都有些惱羞成怒了。裁判及時制止,警告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可一進入比賽,郭國拼搶得更凶了,簡直不是比賽,而是打架了。比賽快結束時,三班還比一班落後三分,只有投三分球,才有扳平比分,繼而贏得比賽的可能。郭國奮力搶下籃板,體育委員跑到三分線外要球,郭國彷彿沒有聽見,勇猛突破上籃,對方犯規蓋了下來。裁判判郭國罰球,前兩罰全中,第三次追加罰球,籃球在籃筐里旋了一下,又出來了。觀眾噓聲一片。結束的時間也到了,三班以一分惜敗。觀眾戀戀不捨地離去,隊員們坐在場地上總結經驗,都說最後那球傳給體育委員就好了。郭國不屑地說,傳出去也未必投得進。大家一齊對郭國嚷起來,要不是你打獨球,我們肯定能贏。班主任滕遠總結說,通過這次比賽,我們發現了很多問題,比如我們隊員之間的配合就比一班差。郭國同學的出發點是好的,就是有些急於求成。那喬丹再能飛,一個人能打過五個人嗎?郭國自知理虧,低頭不做聲。滕遠又說,這次比賽就到這裡,大家回去沖沖澡,別耽了晚上自習。大家都爬起來,各自散去。
 郭國直接去了伯父家。自從上次被伯父罵了個狗血噴頭,郭國對伯父一家的怨氣就沉澱在心底,時不時就像噴泉一樣向上冒,雖然伯父一家還像以前那樣對待他,伯父甚至主動和顏悅色地詢問他一些問題。郭國甚至都湧起了從伯父家搬出去的衝動,但他怎麼想都覺得理由不充分,如果他搬出去,父親一定會火冒三丈,伯父還會再一次罵他個狗血噴頭。一想到伯父發怒的樣子,郭國就心有餘悸,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那麼害怕伯父。
  伯父見郭國一身臭汗,聽說是參加籃球比賽了,就讓他先沖澡再吃飯。但是衛生間的門從裡面插上了,傳出嘩嘩的水聲。伯父說,我忘了你伯母在裡面了。你先吃飯吧,吃完你伯母也洗完了。郭國吃完飯,伯母還沒有出來的意思。伯父朝衛生間喊,抓緊時間,郭國等著沖澡。又等了十分鐘,衛生間里還是嘩嘩的水聲。郭國對伯父說,我到學校宿捨去沖吧,要不耽了晚自習了。伯父又瞅瞅衛生間,鐵青著臉點點頭,轉身進客廳坐下了。郭國找了幾件衣服,拿著出去了。
  出了市委家屬院了,郭國兩耳里還充斥著嘩嘩的水聲。他覺出伯母是故意的,如果伯父不喊的話,伯母也許早出來了。他想,看來伯母對自己吃住在家裡是有意見的,她根本就沒把自己當成自家人。想想父母對伯母必恭必敬的樣兒,還要隔三岔五地來送東西,他似乎理解父母的苦衷了。可惜爺爺奶奶去世了,他又想,如果有一個活著,他就去搬來,好好教訓一下伯母。當然,也要說幾句伯父,連個女人都管不住,還算什麼爺們!如果自己以後結了婚,他又想,老婆也像伯母那樣無禮的話,可不能像伯父那樣手軟,一定踹開衛生間的門,揍老婆一頓。
  沖完澡,換上乾淨衣服,郭國昂首挺胸走進教室。同學們的目光立即不約而同地射向他,有的還交頭接耳起來。郭國裝作沒看見,大搖大擺地走到自己的課桌坐下。他偷偷瞅了一眼孫小婷,正好孫小婷回頭望他,沖他莞爾一笑。郭國也忍不住笑了,他覺得心裡立即有一塊蔗糖化開了,甜絲絲地流遍全身。這時李力湊過來,笑嘻嘻地說,真臭。郭國還沉浸在甜蜜之中,也笑嘻嘻地說,你要上,更臭。李力笑眯眯地從口袋裡掏出一罐健力寶,遞給郭國,郭國一愣,身子向後靠了靠,說:
  「不乾不淨,喝了要拉肚子的。」
  周圍的同學立即鬨笑起來。
  李力惱怒地說:「別不識抬舉,你拉肚子,是得了腸癌。」
  「你放屁。」說完郭國就站起來。
  李力也把健力寶舉了起來。
  眼看劍拔弩張,就要打起架來。高明趕忙走過來,一把奪下健力寶,說我不怕拉肚子,接著打開一口氣灌下去。同學們又鬨笑起來。高明把李力拉回去。李力一邊向回走,一邊回頭嚷,都是你小子打獨球,我們才輸了!張斌趕忙把蠢蠢欲動的郭國按下去。這時上課鈴響了,教室里漸漸靜下來。
  郭國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什麼打獨球,他悻悻地想,還是你們不會配合。如果有老行打後衛,穿針引線傳好球,還會輸?這時他才發覺好久沒有李棟的消息了,也不知李棟回家后怎樣了。
 13

  轉眼就臨近國慶節和仲秋節了。今年的國慶節和仲秋節相差一天,正好又趕上青城一中的大星期。所謂大星期,是學校平均每四周,也就是幾乎每月,才讓學生享受一次周六和周末休息的權利。滕遠對學校的這種做法嗤之以鼻,把學生攔在學校里,多上那幾課時,成績就提上去了?再是,強行灌輸那麼多沒有實用價值的東西,豈不是勞民傷財?但是周圍幾個地區的高中似乎都這麼做,使這種富有中國特色的教育方式大行其道,追根溯源,是多年來應試教育釀造的一杯苦酒,學生不堪重負,教師也苦不堪言。同大多數教師一樣,滕遠也只有望洋興嘆的份兒,中國向來集體的力量是偉大的,約定俗成的東西甚至比法律還具有效力,任何個人想撼動應試教育這棵枝繁葉茂的大樹,都會徒勞無功。本質上的東西改變不了,喊破嗓子也無濟於事。滕遠自從就任班主任,內心又蠢蠢欲動起來,大方向我改變不了,力所能及地幹些小事總可以吧。滕遠最近設立了班主任信箱,目的就是拉近與學生之間的距離,方便學生反映學習和生活中的困惑和困難,解疑釋惑,幫助學生健康成長。他讓高明把信箱釘在教室門后的牆上,等一會走進教室,見同學們圍著信箱議論紛紛。同學們見班主任來了,都笑著散開了。滕遠走上講台,講了設立班主任信箱的意義,最後揚了揚手中的鑰匙,幽默地說:
  「同學們請放心,信箱上的鑰匙就我一個人拿著,我會為大家保密,讓你們的隱私權得到最充分的尊重。我願做你們的知心朋友,像清潔工人一樣認真清潔你們的成長環境,希望大家相信我。」
  話音未落,同學們立即鼓起掌來。
  滕遠覺得,那一刻他是多麼的幸福,當你站在學生的角度,從學生的利益出發,哪怕做一點小事,學生也會歡欣鼓舞。現在佳節臨近,又適逢大星期,騰遠覺得應該在學生離校前搞點活動,放鬆一下繃緊的神經,就讓高明召開班委會,先拿個意見。班委們熱情很高,提出了很多活動項目,有提自己搞晚會的,有的主張同別班搞聯歡,有的提議組織一場由全班同學參與的拔河比賽,形式不一而足。最後滕遠同班委們一起分析,考慮到活動組織實施的可能和效果,決定自己搞一個晚會,滕遠強調,要搞得活潑輕鬆有趣,不要搞得像彙報演出似的呆板緊張。就讓高明牽頭,孫小婷具體組織準備。正好學校召開骨幹會,部署節前工作,滕遠以班主任的身份出席了會議。會議的主題是安全,尤其是新生和農村學生,過大星期時一定注意安全,要求各班級回去開會貫徹。有人提出雙節臨近,學校還搞不搞文藝活動?校長說,現在學校還不具備搞大型文藝活動的條件,沒場地,設施也不齊全,就不統一組織活動了,但是,如果有的班級想搞,也不反對,但一定要組織好,不能出亂子,最後強調新生最好不要搞,因為新生進校時間短,學習和生活剛順上趟,心剛穩下來,開展文藝活動會攪亂學生的心態。滕遠接上說,我們班準備自己搞一個晚會,已經布置了。與會者立即把目光對準了滕遠,有的忍不住低頭竊笑。校長的臉頓時陰沉下來,宣布散會。
  滕遠事先審查了孫小婷報上來的節目單,有獨唱、相聲、小品、猜謎等,比自己預想的豐富。滕遠原想完全放開,發揮同學們的組織和創造能力,但是學校的態度又逼迫著他強力介入。滕遠瀏覽完節目單,問節目有沒有不健康的內容。孫小婷一愣,說大多數節目都是電視晚會上演過並受到好評的,難道還要全部演唱革命歌曲?滕遠也覺得自己問得滑稽,就問準備得怎樣了。孫小婷眉飛色舞地彙報了她的人性化設計:主持人不是站在講台上,而是站在教室中間,所以課桌要重新擺放,將教室中間留出一塊空地,作為演出的舞台,同學們都面向教室中央,有些節目可以原地演出,不用擠到中間,讓同學們覺得就像家庭聚會似的親切。還說李力自願把家裡的組合音響拉來,既能夠增強音響效果,還可以讓一些不太會唱歌的同學參與唱卡拉OK。滕遠連連點頭讚許,最後看著節目單說,我怎麼發覺沒有舞蹈節目?孫小婷的臉一下紅了,說沒有報名的。滕遠問她怎麼不報名。孫小婷說場地太小,跳不開,她以前跳的都是集體舞,當時的舞伴現在湊不起來了。滕遠聯想到她不願競選文藝委員的事,問她是不是有什麼顧慮。孫小婷的臉更紅了,連說沒有,徑自轉身離去。
  孫小婷有一個夢想,就是報考中央戲劇學院,日後成為影視歌三棲明星。孫小婷從小就表現出超人的藝術潛質,而且非常嚮往當一名演員,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奮鬥目標也越來越明確。最近一個一夜成名的影視明星,還是中央戲劇學院的在校學生,竟然長得跟她有幾分形似,孫小婷暗暗感到驕傲,甚至覺得自己日後也會成為那樣子的。現在那個明星乘著火暴的人氣,又轉向歌壇發展,出了一張唱片,孫小婷立即買了一張,聽后覺得很失望,竟然連自己的水平也不如。這更堅定了她實現夢想的決心。但是,有人卻一直反對她將來向那方面發展,這人自從發覺她日後會出脫成一個美人時就感到莫名的擔憂,當發覺她熱中於唱歌跳舞表演時就出面嚴厲干涉了。這人就是孫小婷的母親。孫母是一個非常正統的人,毛主席時代天下一統的意識形態把她馴化得中規中矩,對改革開放帶來的多元而具活力的社會風氣無所適從,她覺得女兒生活在當今這個社會很容易受到傷害,甚至會誤入歧途,毀了一輩子。下崗后她沒有再就業,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到教育和看護女兒上,連女兒星期天上街,她也要找理由陪著。當女兒不經意間流露出自己的夢想,她就像一隻置於獵人槍口之下的野獸,驚慌失措。天哪,她發現自己擔心的事終於要發生了。那些女明星是一群多麼骯髒的人啊,今天和張三好上了,明天又投到了李四的懷抱,後天卻嫁給了外國老頭子,看著挺順眼的一個人,原來成名前是三級片脫星,那些媒體披露的花花綠綠的娛樂新聞,使她對那些女明星厭惡到了極點。女兒以後無論幹什麼,也不能當什麼演員!她向丈夫求助。丈夫卻不以為然,甚至自豪地說,等女兒成了明星,我就不用四處推銷產品,退下來享福嘍。她立即嚴厲警告,老孫,你再胡說我就跟你離婚。老孫知道妻子會做出那種傻事,就不再理會,妻子卻不依不饒,非要他想個阻止女兒的辦法。老孫慢騰騰地說,你管得了女兒一時,還管得了女兒一世?等她長大嫁人後,你還天天跟在屁股上瞅著?你也不用杞人憂天,不讓她報考中戲就是了。妻子依然不服氣,惡狠狠地說,那也不能不管,老孫,我可警告你,女兒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可要跟你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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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霹靂舞者 發表於 2010-1-15 17:36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霹靂舞者 於 2010-1-15 17:37 編輯

 孫小婷在母親把她的隨身聽、歌帶、影視畫報等與藝術有關的東西強行沒收后,就懶得和母親說話了,即使說話,也不再稱呼媽媽。她以為受到冷落的母親會後悔的,會逐漸改變對自己的態度,沒想到母親變本加厲,連電視娛樂報道也不讓她看了。孫小婷忍不住流淚了,說,你真是個老古董。母親卻說,我是為你好,你以後會理解媽媽的苦心的。孫小婷起身跑進自己的房間,趴在床上嗚嗚地哭了。從此,孫小婷就把家當成了飯店旅館,她暗暗賭氣想,總有一天你們會攔不住我的。
  孫小婷的母親以為自己的做法會消磨掉女兒的熱情,恰恰相反,孫小婷對夢想的追求更加執著了,她借同學的隨身聽聽歌,去同學家裡看舞蹈VCD,把影視畫報拿到學校里看。她不想當文藝委員的理由,一是不想被母親看得更緊,再是想騰出更多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她被推選上文藝委員之後,特別是這次班主任讓她組織晚會,她覺得自己昔日的熱情又被點燃了,只是不想過分張揚自己。
  晚會定於學生離校前一天晚上舉行。滕遠走進教室的時候,發現同學們都坐好了,正有滋有味地吃著零食。還以為是高明組織買的,剛坐下,李力就抱過幾罐飲料放在他面前,說這是他為晚會無償贊助的。滕遠笑著說,那我得代表全班同學感謝你。周圍的同學都忍不住笑了。滕遠把飲料分給身邊的學生,對主持人孫小婷招招手,說準備好就開始吧。孫小婷先放了一段輕鬆歡快的音樂,像一股潺潺流動的清泉,將同學們心頭的緊張拂拭而去。然後孫小婷在同學們熱烈的掌聲中笑眯眯地站起來,看得出,孫小婷略施粉黛,下身穿了一條黑色緊身彈力褲,上身披一件紅色碎花的寬鬆外衣,比平時更具神采。第一個節目是高明演唱《長大后我就成了你》,一首歌頌教師的歌曲,結束后孫小婷立即對班主任進行採訪。滕遠根本沒有做好準備,心裡被攪得酸酸的,連說謝謝。孫小婷看出班主任很激動,暫時放了班主任,轉向了下一個節目。這是孫小婷今晚主持晚會的思路,以訪談的形式串聯節目,讓不表演節目的同學也參與進來,使大家倍感親切,表演的慾望也不知不覺地被調動起來,一些本來沒報名的同學主動要求表演節目。郭國就是其中一個,他在徵求節目的時候,也想登台亮相,讓同學們進一步了解自己,但是考慮到自己的水平,又怕丟醜,就沒有報名,在晚會進行了不到二十分鐘,就蠢蠢欲動,尤其在李力唱了一首卡拉OK《白樺林》贏得了熱烈掌聲后,他就按捺不住自己了。看著李力得意的樣子,他悻悻地想,整天在家裡練,顯擺什麼,有本事別唱卡拉OK呀。他雖然不識譜,但也有過唱卡拉OK成功的紀錄,就主動要求唱卡拉OK《中國人》。這是一首氣勢恢弘感人振奮的歌曲,一報歌名,立即有人鼓起掌來。也許是太緊張的緣故,郭國頭幾句唱得還可以,可越唱越找不到調了,有的同學開始哧哧笑起來。孫小婷立即走上去,拿起話筒同他一起唱。郭國感激地看了孫小婷一眼,跟著孫小婷一起唱,竟又找到了感覺,聲音越唱越洪亮。同學們紛紛鼓掌加油,郭國唱得更有氣勢。孫小婷悄悄退回去。一曲終了,郭國雖然覺得挽回了些臉面,但是臉龐仍然漲得紅彤彤的。
  晚會的第一個高潮是滕遠為答謝同學們演唱校園歌曲《童年》,他要求會唱的同學同他一起唱,結果變成了全班大合唱。這時,別班的同學被吸引過來,擠在門窗上觀看,同學們唱得更有勁頭了。第二個高潮是孫小婷在同學們的強烈要求下,跳起了舞蹈。先是由張斌提議的,孫小婷說場地小,沒法跳,李力又跟著起鬨,請同學們鼓掌,不跳就不停下。孫小婷百般無奈,在沒有音樂伴奏的條件下跳了一段孔雀舞,展示了柔軟的肢體和高雅的氣質。同學們還不盡興,在張斌提議來一段迪斯科時,又鼓起掌來。孫小婷有些惱了,甚至喊出了張斌的綽號字典,但同學們不依不饒。李力換上迪斯科伴奏帶,隨著一聲高亢的音樂在教室里炸響,孫小婷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動起來,扭了幾下,孫小婷將外衣脫掉,露出一身緊身衣來。滕遠這才發現孫小婷早已做好了跳勁舞的準備。孫小婷把外衣系在腰間,隨著舞曲忘我地扭動起來。於是,教室中間的小舞台上旋起了一個黑色的精靈,青春與美麗像花朵一樣綻放,激情與歡樂像鳥一樣飛翔。同學們都屏息觀看,身上的血液漸漸熱起來,像岩漿一樣橫衝直撞。終於有人坐不住了,李力衝上去,同孫小婷對舞起來。李力的個頭比孫小婷矮,看上去彷彿幼兒園的小朋友跟老師學跳舞,同學們立即鬨笑起來,並熱烈鼓掌。李力卻舞得更有勁兒了,有幾次差點兒同孫小婷親密接觸。孫小婷根本無視李力的存在,她覺得自己同舞曲已經融合在一起了,所有的煩悶與孤獨都被甩出了身體,只有歡樂和夢想與自己共舞。
  校長就是在這時候來到教室的,高亢的迪斯科音樂讓他在辦公室里像一隻困獸似的坐立不安。門和窗都被擁擠的同學封住了,他忍不住拍了拍擠在門口的學生肩膀,學生回頭認出他,趕緊溜了,他才看見教室中央一男一女對舞,很有點貼面舞的味道,滕遠跟學生坐在一起,也像學生一樣瘋狂。他乾咳了兩聲,立即被喧囂聲淹沒了,沒人理睬他,他只好倒背著手離開了。
  滕遠在休完大星期之後才知道校長去過晚會現場,因為休班回來,他剛進辦公室,就被校長叫了去。校長本來對滕遠在骨幹會上頂撞他感到不滿,對滕遠違反會議精神舉行晚會簡直就是火冒三丈了,滕遠一走進來,就劈頭蓋臉地發問:
  「那兩個跳舞的,是從哪裡請來的?」
  滕遠愣了一會兒,腦子才轉過彎來,小心翼翼地說:「就是我們班的。」
  「我還以為從哪個夜總會請來的呢!你瞧你搞的,烏煙瘴氣的,全校沒有不知道的。」
  滕遠低下頭不說話。在與強勢權力對話時,沉默不是惟一的選擇,但效果往往不錯。
  校長開始軟下來:「你調來這麼短時間就讓你擔任班主任,我是想培養你。但你不能因為是我的學生,就恣意妄為。腦子裡沒有大局觀念,就是不成熟。本來就有人對你擔任班主任說風涼話,你要不爭氣,不是丟你的臉,而是丟我的臉!」
  滕遠抬頭看看校長,還是不說話。
  「現在素質教育雖然喊得響,但最後還是以考試來論英雄。衡量一個學校的教學水平,是看升學率,是看上線率。衡量一個班主任的標準,也是看上線率,考好了,有獎金,考不好,末位淘汰。你應該有壓力,把精力用到抓學習成績上,到時候考不好,我也保不了你。」
  滕遠還是不說話,但是在心裡為自己辯解:「我不就組織了個晚會嘛,至於這樣批評我?學生跳迪斯科,就是烏煙瘴氣?這是什麼邏輯!你們也不了解了解學生的心聲,整天淹沒在題海之中,壓得透不過氣來,難道這就是提高學習成績的最佳途徑?我從學生的健康成長出發教育學生,何錯之有?」
  校長見滕遠沉默不語,以為滕遠認識到錯誤了,就讓滕遠回去。滕遠慢騰騰地走出去,眼前忽然幻出堂吉珂德挑戰風車的場面。唉,他嘆口氣,堂吉珂德老兄,你可知有個中國青年也在像你一樣戰鬥?
 14

  郭國早晨醒來,伯父已經結束晨煉回家了。昨晚上長時間沉浸在對晚會的回憶之中,使他在該起床的時候,卻睡得像一隻死狗。伯父和伯母知道他今天休息,就沒有叫醒他。郭國匆匆洗刷完畢,囫圇吞棗吃了幾口飯,背起書包就要去車站,伯父喊住了他。伯母提過來一個方便袋,說捎著這些月餅吧,過節就不用買了。不提郭國倒忘了,這些日子來敲門送禮的可謂接踵而至,別的房間盛不了,他的房間又塞了不少,他還尋思來著,自己回家的時候伯母還不讓自己捎些回去,幫他們解決一下困難?沒想到是幾斤月餅!這時伯父說,還有酒,你捎箱酒回去。伯母酸溜溜地說,我想他叔不是戒酒了嗎?郭國急忙接過月餅,說酒扛不動,就不捎了,轉身出了門。到了樓下的垃圾口,他甩手將月餅扔進垃圾里。
  走到家屬院門口,郭國習慣性地向保衛處里看一眼,老紅笑眯眯地朝他一招手,緊接著於蘭從裡面跑出來。郭國不由得放慢腳步,等於蘭趕上來,兩個人誰也不說話,走向不遠的公交車站牌。公交車遲遲不來,於蘭遞給郭國一塊口香糖,郭國剝開填進嘴裡,還是都不說話。從什麼時候起,兩人的關係倏忽降下溫來?郭國捫心自問。郭國記得自正式開學起,一直到現在,兩人好像還沒正兒八經地說會兒話,彷彿青城一中的環境扼殺了他們交流的慾望。郭國覺得,一中湧現出來的新問題新事物讓他的神經綳得緊緊的,一時忘記了同於蘭還有一段卿卿我我的故事。哪些新問題新事物?中考成績班級排名不理想是一個。本來對自己的學習還挺自信,進了一中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由得壓力大增。再一個就是遇上孫小婷了。同那麼漂亮那麼青春那麼現代的一個女孩分在同一班,郭國覺得真是太幸運了,如果無視孫小婷的存在,那生命還有什麼意義?況且他也做不到。郭國承認,這應該是主要因素。自從看見孫小婷,孫小婷就像一粒種子在他心裡紮下根來,把別的女孩統統擠跑了。昨晚上晚會結束,於蘭攔住他,問他明天一起回家好嗎,他含含糊糊地答應了,沒想到於蘭提前在保衛處等著他了。
  公交車終於來了,兩個人一前一後上車,正好還有兩個座,挨著坐下了。郭國覺得再不說話,倒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了,也太有些那個了,就問晚會的節目哪個最好。於蘭沒想到郭國會問這個問題,她以為郭國差點兒下不了台,羞於提及晚會的事呢。她忍不住笑了,說你那節目就不錯。郭國立時紅了臉,扭頭望著窗外。於蘭也吃孫小婷的醋了,郭國想,昨晚上孫小婷俘虜了所有男生的心,哪個女生也會吃醋的。於蘭想,還不是想讓我說孫小婷的好話。她早覺察到,自從開學后,郭國就像變了一個人,寡言少語不再理她,目光整天像蜘蛛網一樣纏著孫小婷,當然,被孫小婷迷住的不只郭國一個,但郭國堪稱最露骨的。
  進了車站,郭國去售票口買了兩張去東關鎮的車票。於蘭要給郭國錢,郭國忍不住笑了,說跟我倒客氣起來了。於蘭就不再強求。兩個人去找跑東關鎮的客車,發現乘車的學生特別多,好不容易擠上車,郭國找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他喜歡乘車途中觀賞路邊的景色。車窗玻璃忽然被拍響了,郭國發現一個黃髮腦袋正對著他傻笑。他還以為找別人,轉頭望望後面。車窗玻璃拍得更響了,黃髮腦袋笑得更燦爛了,開始喊他的名字。原來是老行!郭國喜出望外,讓於蘭看著座位,敏捷地跳下車。兩個人熱烈擁抱,然後又彼此胳肢對方。郭國說,我操老行,真趕時髦呀。李棟還是嘿嘿傻笑。這時郭國才發現李棟胸前掛著一個包,就問,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麼又回來了?李棟沒有回答,說鐵餅在那車上呢,拉著郭國上了一輛中巴。李鐵從司機座上轉過身子,摘下墨鏡沖郭國做了一個鬼臉。郭國見李鐵也染了黃髮,兩個人的腰上還掛著傳呼機,不由得說,行啊,你們都玩酷的啦。李鐵和李棟只是嘿嘿笑。李鐵說,我向你舉報一個重大問題,剛才老行沒看見你,他想去泡和你一起的那個什麼蘭,差一點對不起哥們。這次,連郭國也忍不住笑起來。郭國問他們兩個怎麼碰到一起的。李鐵說,現在我和老行是搭檔,我開車,他賣票。郭國又問誰的車。李鐵說是老闆的,他和老行給人打工。這時,李棟從包里拿出一百元錢,塞到郭國手裡,說是還上次借給他的錢。郭國想起風險金的事,問要回來沒有。李棟說鐵餅託人要回來了。郭國伸手摸了一把李鐵的黃毛,說鐵餅行啊,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李棟又拿出三百元錢遞給郭國,讓他捎給妹妹李蘋,如果學校放假就騎車送到家裡去,現在秋種了,買點化肥什麼的。郭國接過錢,向外面望了望,他擔心跑東關鎮的客車開走了。李棟說,沒事,剛才那司機看見我了,走就過來喊你了。李鐵也附和著說,他不敢扔下你開走的。果然,不一會兒,那車的售票員過來喊郭國了。李棟跟下車,先是告訴了郭國自己的傳呼號,又囑咐不要對家裡人提染髮的事,家裡人要問什麼,就說挺好。
  客車駛出市區,慢慢提起速來。郭國同於蘭聊起李棟的事。於蘭只是笑眯眯地聽著。郭國覺得於蘭今天有些怪,以前說話,他要不搶,根本沒他的份,現在卻變成了啞巴,搞得郭國也漸漸失去了聊天的興緻。於蘭一直安靜地坐著,偶爾看郭國一眼。快到東關鎮的時候,於蘭乾脆趴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彷彿睡著了一樣。到站下車后,於蘭伸伸懶腰,對郭國說,我們一起走走吧。郭國窺見於蘭的眼神里有一些異樣的東西,急忙說,我還要到初中去送錢,我先走了。於蘭盯著郭國的背影,呆立了好久,兩行熱淚悄悄地湧出來,流過嘴角,鹹鹹的。
 郭國先去了農村信用社。父親的同事告訴他,他父親回家了,但是給他留下了自行車。郭國騎著自行車,先去了初中,發現已經放假了,就騎車去了李棟的村子,送下錢后才趕回郭庄。父親正在殺雞,母親正在看父親殺雞,兩人都歡喜得不得了。母親接過郭國的書包,說早做好飯等著了。郭國說,那雞不正在殺嗎?母親說,那是你爹準備送給他主任的。咱那雞,十五晚上殺。郭國撇撇嘴說,送禮送雞,也拿得出手?去我伯父家送的,都是名煙名酒。父親笑笑說,我這不算送禮,逢年過節走走,算我心裡有他。郭國又撇撇嘴說,還不都是一樣,只不過檔次不同罷了。母親接上話說,你伯父收那麼多禮,沒叫你捎點回來?郭國想起了那幾斤月餅,怕父親批他,說給了幾斤月餅,在路上和同學吃了。
  吃飯的時候,郭國忽然問父親,你同伯父真是親兄弟?父親立即聽出話裡有話,反問他什麼意思。郭國說,我看不像。母親心細,立即猜到兒子受了什麼委屈,急忙問,你伯母不讓你吃?郭國答,飯是一起吃。又問,你伯母不讓你住?又答,自己住一個房間。父親和母親面面相覷,父親說,有事就說,別吞吞吐吐的。郭國說伯父管得他特別嚴,批起來不留情面,倒沒見他批郭文郭武。父親說,管得嚴就對了。母親偷偷笑起來。郭國又看著母親說,你怎麼口頭上老掛著伯母?伯母能管著伯父?這次父親忍不住笑起來,問伯母對你怎麼了?郭國說,我看出來了,伯母嫌棄我,也嫌棄咱這個家。這次臨走,伯父讓我捎箱酒,伯母就難受了,我故意沒捎。母親又問,伯母不讓你吃?還是……?郭國打斷母親的話,說不是吃住的問題。父親嚴厲地看著郭國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跟你講明白,伯父家的事你少插嘴,大人的事你小孩不明白。你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別的事都與你無關。
  吃完飯,郭國打開電視,就一個省台,節目也不精彩,馬上關了。郭國問父親什麼時候買VCD,父親說等他考上大學再考慮,又說看什麼VCD,對學習也沒幫助。郭國說唱卡拉OK。父親說高考也不考卡拉OK,唱什麼卡拉OK!郭國說父親不懂。父親不再爭論,拎起拾掇好的雞,騎著自行車走了。郭國對母親說出去走走,就出了門。涉過村前的小河,郭國沿著一條崎嶇的小路,向南嶺走去。南嶺上有一個水庫,那是他童年的大海,撒下了他無數歡樂時光。路邊生長著一叢叢的山棘,掛滿了紅紅的酸棗。小時候,酸棗還不紅,他就開始摘著吃。現在水果多了,孩子們都不稀罕了。他一邊摘酸棗吃,一邊奮力向上。酸棗酸中帶甜,比集市上的大棗還有滋味,於蘭就特別喜歡吃。他忽然想,孫小婷是不是也喜歡吃?她也許還沒吃過呢。他於是摘了放在身上的口袋裡,摘到又大又紅的,也捨不得吃了。登上嶺頂,水庫盡收眼底。這是東關鎮最大的水庫,方圓好幾里地的村子都用水庫里的水澆地。水庫邊有一條公路,彷彿一條黃色的帶子伸向遠方。他下了嶺,越過公路,坐在水庫邊的石壩上。水庫的另一邊,一群人正忙著建房子。他問從身邊走過的一個老農,老農說建什麼工廠。他說,但願工廠能使周圍的村民富起來。老農笑笑,走了。
  他怔怔地盯著水面,孫小婷漸漸從水裡浮上來,甩臂扭臀,開始跳起舞來。他全身的神經情不自禁地繃緊了。孫小婷渾身青春飛揚,活力四射,就是高傲的女神啊;孫小婷通體線條畢露,性感誘人,就是妖冶的精靈啊。昨晚上,他躺在床上幾乎徹夜未眠,孫小婷一會在眼前跳舞,一會在腦海里唱歌,怎麼趕也不走。他相信,不只他一人,全班的男生可能都失眠了。這怨誰呢?誰叫上帝把孫小婷造那麼完美呢?孫小婷人長得漂亮,主持得好,歌唱得好,舞跳得更好。他在想,孫小婷將來會從事什麼職業,主持人?歌星?舞星?還是演員?也許她什麼都會做,而且都做得很好。
  返回的時候,他沒忘記摘酸棗,專挑又大又紅的摘,所以在面對孫小婷的時候,他遞上的酸棗大約有二三斤,用一個塑料袋盛著。他選擇下了晚自習后追上孫小婷,和孫小婷一起的女生很知趣地先走了。孫小婷不知塑料袋裡裝的什麼,沒有接。
  「給你捎的酸棗,又酸又甜。」他拘謹地說。
  「酸棗?」孫小婷感到非常意外,邊說邊接過去,「你家鄉有酸棗啊?」
  「滿山遍野都是,你嘗嘗,很好吃的。」
  孫小婷吃了一顆,連連點頭。
  「這都是給我的嗎?太多了吧?」
  「不多,我還有呢。」
  孫小婷喜出望外,說那我就不客氣了,也讓她們嘗嘗。轉身就去追前面的同學了。
  直到望不見孫小婷了,他才向市委家屬院走去,這時他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出了一頭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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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霹靂舞者 發表於 2010-1-15 17:50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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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自習,郭國正在默讀英語,忽然被一個紙球打中了臉頰,轉頭找人,沒發現攻擊者。他展開紙球,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不要玩火呀!他又循著紙球來的方向觀察,就張斌有作案嫌疑,可那小子正仰臉眯著眼睛默誦,一副非常投入的樣子。他剛轉過頭來,臉頰幾乎相同的位置又被紙球擊中了。這次他發現張斌掩嘴哧哧地笑起來。他忍不住笑了笑,做了一個警告的手勢,然後展開紙球,還沒看完,就撲哧笑出聲來。這次紙條上寫著:
  你以為那是有血有肉的女兒身啊,那是一顆飛毛腿導彈啊。
  還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好。
  小心成為炮灰!
  一下自習,郭國就把張斌攔住了。郭國笑著問,你小子什麼意思?張斌說,你沒看出來?我在發戰爭警報啊。郭國又問,昨晚上,你看見了?張斌得意地說,什麼能逃過我的眼睛!郭國又問,你小子是不是把我嚇退,你好上啊?張斌撇撇嘴說,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我好心倒做了驢肝肺了。接著又一本正經地說,昨晚你幸虧走得早。黑暗中,一支手槍一直瞄著你,在琢磨打你左眼還是右眼的時候,你掉頭走了。郭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張斌還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郭國笑得更厲害了。
  張斌一戳郭國的胳肢窩,問:「你沒發現班上有什麼變化?」
  郭國立即止住笑,反問有什麼變化。
  「你的觀察力太差了,就你這水平還敢追人!」
  郭國想起回來后好像沒見李力的影子,就說:「李力好像沒來上班。」
  「他的鼻樑都被打斷了,還好意思見人?」
  李力是被馬龍打的。
  那天晚會結束后,李力不急著向家裡拉組合音響,卻圍著孫小婷獻殷勤,要用車先把孫小婷送回去。孫小婷本想留下收拾現場,見狀掉頭就走,李力討了個沒趣。孫小婷還沒走出校園,就被人攔住了。孫小婷一看是馬龍,立即站住了。孫小婷對誰都可以熟視無睹,但不敢對待馬龍,她一想起馬龍用刀割自己手指的恐怖場面,就覺得欠馬龍點什麼,還有,馬龍那種敢做敢當不管不顧的性格也讓他害怕。那次馬龍和李力決鬥,李力落荒而逃后,馬龍揚了揚血淋淋的左手,得意地對她說,看見了吧,只有我是真心的。從此,馬龍彷彿以監護人的身份看護著她,發現有男生打她的主意,就上去警告,甚至大動干戈。知道內情的男生只要發現馬龍在附近,即使孫小婷主動打招呼,也不敢多說話,趕緊溜得遠遠的。孫小婷甚至懷疑,馬龍是不是母親雇傭的克格勃?孫小婷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可以少受那些多情男生的騷擾。但是,當她發現馬龍不自覺地演變成一個佔有者的角色時,她害怕了。那是一中報到的那天,馬龍找到她,信誓旦旦地說,雖然沒分在一個班,但他會更好地保護他。她笑著說,以後上不同的大學,你怎麼保護我?馬龍說,你考什麼大學,我就考什麼大學,即使我考不上,我也要去你讀大學的城市保護你。她立即為自己剛才的那句玩笑後悔了,想想以後馬龍要老跟著自己,那該是個多麼大的麻煩。好在馬龍一直沒提感情的事,她也裝糊塗,而且刻意躲著馬龍,但馬龍一直沒有鬆懈的意思,兢兢業業地履行著自己的承諾。
  馬龍說:「我看見你同李力跳舞了。」
  「我又沒請他跳,是他主動上場的。」
  「我提醒你,那小子開著輛不知哪裡的轎車,沒安好心。」
  「我心中有數。」
  說完孫小婷低著頭從馬龍身邊走過去。馬龍卻走向了李力的黑色桑塔納,剛好李力同張斌等人把組合音響抬下來。馬龍幫著把音響放進後排座,接著鑽進車裡。張斌坐在前面。李力發動開車,卻遲遲不走。馬龍說,不用害怕,我幫你搬音響。李力又下車,央求高明也跟著。高明一看坐不開了,還以為李力嫌人少搬不動,譏笑他們耍奸。馬龍接上說,我一人也扛得動,快開車吧。李力可憐巴巴地看看張斌,只好開著車走了。剛出校門,馬龍對張斌說,字典你聽好了,今晚的事與你無關,你願意下車現在就停車。李力立即踩大油門,轎車驚慌地向前駛去。到了一個行人稀少的地段,馬龍命令李力停車。李力卻開得更快了。馬龍起身掐住李力的脖子,大聲命令停車。李力還是不停,車左右擺起來。張斌嚇得大喊停車,車才停下來。馬龍讓李力先下車,李力一下車,馬龍立即鑽出車去,張斌也跟著鑽出去。馬龍把李力押到路邊的路沿石上,頂到一棵法國梧桐上。
  「你小子,還有臉上去跳舞!」
  「我跳舞怎麼了?」李力還不服氣。
  「我看見你蹭了她幾下!」
  張斌跟過去,好言好語地說:「馬龍,都是李力不對,千萬別動手。」
  馬龍彷彿忽然發覺忘了動手似的,立即打出一拳,李力雙手捂著鼻樑蹲下去。馬龍覺得自己剛才一拳有點重,就鬆開手。張斌急忙將馬龍推到一邊。
  「別開著輛破車就得意忘形,」馬龍招手攔住一輛計程車,「下次可沒這麼輕鬆!」

 第五章

  16

  如果沒有王彪的慫恿,王坤是不會打夢巴黎主意的。
  王坤本身對夢巴黎那樣的地方從內心裡反感,被王彪領著去了一次后更沒了涉足的興緻,但是王彪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使他兩眼一下子又放出光來。
  王彪說:「劉麻子在夢巴黎有乾股呢,每月坐收提成。」
  王坤這才知道劉麻子還有一條生財之道,那就是收保護費。如果你是一個外地人,要到青城去做生意,而你涉足的又是利潤豐厚肯招惹流氓地痞光顧的行業,很快就有人主動找上門來,願意保護你正常的經營環境,當然,你要付保護費的。你如果識相,就好言悅色地同來賓談談,將保護費定在一個合理的價位上,你如果覺得還有一個幹警察的哥們,斷然拒絕的話,那你肯定經營不下去,你要麼賠禮道歉必恭必敬地交納保護費,要麼捲鋪蓋灰溜溜地走人。當然,隨著改革開放的加深和外來人口的大量湧入,青城土著高人一等的觀念逐漸被淡化,黑道的新生派人物開始一視同仁,只認錢不認人,讓自命清高的青城土著倍感失落。夢巴黎的古老闆是鄰省人,在本省已開有兩家夢巴黎,對經營娛樂業可謂駕輕就熟,看中了青城的發展商機,決定在青城開辦一家夢巴黎。古老闆在青城公安內部有一條線,是本省公安內部的線人提供的,古老闆對擺平青城的公安胸有成竹。夢巴黎一開業,古老闆就蜷縮在二樓辦公室里的寬大的沙發里,一邊呷著上等的綠茶,等待著另一條道上的客人。劉麻子當天就在吧台小姐的帶領下,坐到了古老闆對面的沙發上,談判很順利,也很友好。古老闆在劉麻子眼裡是一個見過大世面的人,但古老闆對劉麻子能否勝任卻信心不足,因為他憑經驗知道,收保護費是需要勢力的,要站住腳往往需要一番拼殺。他也不用擔心,總有一家站住腳的,會成為他的合作夥伴,只是自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古老闆暗自慶幸,這次一下就找對了人,有些想找茬鬧事的,一聽劉麻子就乖乖地溜走了。
  王彪又說:「劉麻子去夢巴黎泡妞,一分錢也不拿。」
  王彪說這句話的前提是,他現在跟在王坤後面晃來晃去,也覺得自己是個角色了,已經達到免費泡妞的層次。夢巴黎的那些小姐可比劉麻子旅館的小姐漂亮多了,幾乎都是古老闆從外地帶過來的,說話操著標準的普通話,嗲聲嗲氣的,一句「先生」就讓王彪心旌狂搖,不能自持。王彪多想天天泡在夢巴黎啊,但是夢巴黎很不給他面子,每次都讓他現金結帳。
  王坤對泡妞不感興趣,但王彪的話讓他想起了上次他請客結帳時的尷尬場面,心裡立即滋生出一種屈辱感,還有對他充滿極大誘惑力的乾股,讓他覺得非會會夢巴黎不可了。就問現在誰收夢巴黎的保護費。王彪恨恨地說,是強子。強子以前也跟著劉麻子,後來毆打他人致殘,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最近剛放出來,糾集了一些散兵游勇,很有劉麻子當年的氣勢。王彪出夢巴黎時也曾拒絕付款,但是強子很快就領著兩個人從樓上下來了,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將他圍在中間。強子喊了一聲「王彪」,然後就笑眯眯地上前將王彪的胳膊反扭到背後。王彪知道強子是看了老交情了,也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急忙點頭哈腰把錢付上,乖乖溜走了。王坤又問強子現在有多少人。王彪說強子剛出來,不會有很多人。王坤就胸有成竹地說,那我們就帶上十個人,明天去會會強子。
  第二天,王坤領著十個兄弟,氣勢洶洶地趕到夢巴黎。樓下留了四個人把門,其餘的人跟在王坤後面湧進了古老闆的辦公室。正巧強子不在,強子的兩個手下正和古老闆下棋。古老闆瞥了一眼兩個棋友,都面露懼色,一時僵在那兒,急忙站起來笑臉相迎,連說請坐。王坤坐下后,都找地方坐下,王彪過去一把掐著強子一個手下的脖子,一用力提起來,推到一邊,另一個趕忙騰出地方,躲到角落裡。王彪一屁股坐下去,徑自從茶几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然後命令那個被他掐脖子的傢伙,把煙點上。那個傢伙麻利地為王彪點上煙,瞅瞅門口,卻不敢跑。古老闆笑眯眯地遞給王坤一支煙,王坤擺擺手。古老闆以為王坤嫌檔次低了,又從抽屜里拿出一盒好的,王坤還是擺擺手,轉頭對站在角落裡噤若寒蟬的兩個傢伙說:
  「你們回去告訴強子,說金龍幫的王坤在夢巴黎等著他,讓他快點來,我這人可沒有耐性。」
  兩個人急忙奪門而逃。
  古老闆沏上一杯茶,必恭必敬地端到王坤面前:「王大哥請喝茶。」
 王坤沒有動那茶,他抹了一下茶几上的棋子,說可惜我不會下棋,要不陪古老闆玩玩。古老闆說他也不會下,只不過消磨時間罷了,邊說邊把棋子收拾起來,放到茶几下面。又拿起煙,每人分了一隻,並親自給點上。古老闆知道,這些人最愛臉面,你只要裝出一副恭敬臣服的樣子,他們就不會把你當對手看待。他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把這伙黃毛穩住,等強子來解決問題。他知道,一場黑道之爭即將打響,不過他有經驗,等會兒讓兩伙人離開夢巴黎。至於這伙黃毛的來歷,他並不急於知道,等戰鬥結束后自然水落石出。
  半個小時過去了,強子還沒有來。王彪站起來活動活動身子,說強子怎麼還不來,是不是怕了?古老闆也覺得強子應該有所動作了,他知道強子在哪兒。王坤等人來的時候,強子在三樓練歌呢。現在強子應該早得知消息並進行調兵遣將了,即使一時拉不起隊伍,也應該出來擺擺姿態了。但強子彷彿空氣一樣消失了。實際上,強子早溜走了。強子得知王坤來砸場子后,立即沒了練歌的興緻,一把將唱得正起勁的小姐推出去,然後坐下沉默不語。強子剛從監獄里出來就知道了王坤的大名,他知道,他現在的勢力打不過金龍幫,他還知道,王坤的背景很深,和警察的關係很好。強子不是膽小的人,他從來不怕硬碰硬,但他隱隱覺得同王坤斗會有二進宮的危險,沒準王坤會陷害他,他可不想再進局子,那裡面的滋味外面的人是無法體會的。想完后強子從沙發上站起來,對兩個手下說,讓那幫黃毛先猖狂兩天,以後再收拾他。兩個小兄弟就知道大哥怕了,老老實實跟在強子後面下了樓。一到樓下強子就把墨鏡戴上了,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古老闆隱隱覺得強子那邊出事了,看來幫這黃毛的勢力不可小覷,他決定實施第二套方案。
  「英雄出少年啊,王大哥年輕有為,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王坤冷笑著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古老闆,沒有作聲。
  「要不,叫兄弟們到三樓練練歌,咱們談談?」
  兄弟們一聽練歌,立即兩眼放出光來,都盯著王坤。
  王坤朝外擺擺手,兄弟們立即像大赦的犯人站起來向外走,王彪沖在最前面。王坤又喊了一聲,王彪!你留下。王彪只好耷拉著頭倒回來。
  古老闆掏出手機,對王坤說先打個電話,然後撥通了強子的手機。他要來一個最後確認,確定下一步該怎麼談。強子卻遲遲不接手機,最後手機提示無應答。古老闆明白強子自願退出了。
  「強子看來是不來了。」古老闆笑眯眯地說,「王大哥還有什麼事,儘管開口。」
  王坤知道古老闆裝糊塗,他可說話不喜歡拐彎繞圈子,就說:「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想在夢巴黎入乾股。」
  古老闆明白王坤是有備而來,說話也不再遮掩:「入乾股我歡迎,大家共同發財嘛。不過,入股之後,可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保證夢巴黎不受騷擾。」
  王彪在一邊撇撇嘴說:「沒有金剛鑽,敢攬瓷器活?」
  「那好,開個數吧。」
  王坤輕描淡寫地說:「百分之五十。」
  古老闆的笑立即僵在臉上,心想,黃毛小子該不是痴人說夢吧?但他很快就讓臉上的笑活了起來。
  「王大哥,我們這一行你可能還不太了解,你提的要求太高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說實話,我還得多方疏通關係,你也可能清楚,警察里我得尋找線人,這都需要投資啊。你提那麼多,別人再提,我不就賠了嗎?」
  「如果我連警察那份也提著,百分之五十不算多吧?」
  古老闆一愣:「公安局你也能擺平?」
  「你這裡屬於河東區公安局管轄,還是……?」
  古老闆接上說:「是河東區管。」
  「那就是高大林管了。」
  古老闆一聽大有來頭,試探著問:「你同高大林也熟?」
  這時王彪插上說:「高大林是大哥的老爸提起來的。」
  「那大哥的家父現在……?」
  王坤朝王彪一使顏色,王彪立即噤聲。王坤掏出手機,按上高大林的手機號碼后,覺得有些莽撞,他內心裡還是有點害怕高大林,雖然高大林其實很照顧他,他想了想,把電話打到了河東區公安局辦公室。接電話的很客氣,問他找誰,他問高局長在家嗎?又問他是哪裡,他大言不慚地說是市府。那人說高局長剛開會回來,讓他打高局長辦公室的電話。他說知道了,立即結束通話。
  「古老闆,我領你見高大林去,你這也算來青城投資,也算有功之臣。」
  古老闆愉快地想,機會難得,正好藉機探探虛實,立即爽快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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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霹靂舞者 發表於 2010-1-15 17:57 | 只看該作者
兩人打的趕到河東區公安局,直接進了高大林的辦公室。高大林見王坤領著一個陌生人進來,知道王坤又有事纏他。王坤甜甜地叫一聲高叔叔,向高大林介紹了古老闆,說是自己的朋友,來青城投資。高大林問投資什麼項目,古老闆說是娛樂業,請高局長有時間去指導工作,洗洗桑那,保健身體。高大林知道裡面的內幕,明白兩人來的目的了,再看王坤笑眯眯的樣兒,更明白王坤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不管幹什麼,都要遵紀守法。」高大林威嚴地說,「當然,遇到什麼影響經營的問題,也要及時反映,我們會保護好投資經營環境。」
  古老闆連連點頭稱是。
  高大林站起身說:「我還有事,今中午就不陪你們了。我叫辦公室安排桌飯,讓辦公室的人陪陪你們。」
  古老闆急忙說不用,今中午主要就是來拜訪高局長,本來準備宴請高局長的,既然有事,改日再請。
  王坤戲謔地說:「高叔叔,你怎麼這麼忙啊?」
  「今下午你爸陪省廳的人來檢查,我得下去安排一下。」
  兩個人就禮貌地告辭了。古老闆知道高大林有意躲開他們,但對高大林的態度比較滿意,人民公僕嘛,大多都是表面冠冕堂皇的。當然,他更高興的是驗證了王坤確實有背景,尤其是高大林最後不經意說的那句話,讓他琢磨出王坤的爸爸是分管公安工作的王副市長。這可是遇上了千古難求的合作夥伴啊。古老闆心曠神怡,請王坤進了一家酒店的包間。兩個人很快達成了如下協議:王坤持有夢巴黎乾股百分之五十,年度結算時從利潤里計提;王坤必須保證夢巴黎正常的經營秩序,即杜絕黑道騷擾和警察檢查;金龍幫的人免費在夢巴黎娛樂;古老闆的辦公室在他回老家的時候,由王坤使用。古老闆意猶未盡,給夢巴黎的高級主管小翠打電話,讓她先把金龍幫的人安排在對面的酒店吃飯,然後領個小姐趕過來。小翠是古老闆的情人,就是在吧台里收款的那個,具體業務都是她負責管理。她原是一家酒店的領班,被古老闆泡到手,很快就成為古老闆的得力幹將,熟諳了娛樂業的種種業務,將夢巴黎管理得井井有條。古老闆覺得,有小翠管理著內部業務,再有王坤打理著外面的場子,那他只管坐在家裡收錢就是了。
  小翠很快就領著一個叫小青的姑娘過來了。小青濃妝艷抹,鮮紅的嘴唇就像剛吃了死耗子似的,一進來就向王坤身上撲,嚇得王坤急忙伸手擋住,小青不情願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古老闆笑嘻嘻地說,王大哥可是有身份的人,標準的金童,你得拿出點玉女的丰采來。小翠挑釁地看著王坤的一張娃娃臉,酸溜溜地說,恐怕王大哥還不懂得女人的滋味吧?王坤不由得紅了臉。古老闆哧哧笑了一會兒,將王坤和小翠彼此做了介紹,最後古老闆特別叮囑小翠:
  「我不在青城的時候,遇到什麼問題,你只管找王大哥解決。」
  王坤朝小翠一點頭,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這個問題簡直太重要了——小翠負責著收款,那他怎麼知道夢巴黎的利潤?就把這個問題當面提了出來。古老闆笑眯眯地眨眨眼睛,心想這小子終於反應過來了,嘴上卻說,哎呀王大哥,我信任你,你也應該信任我,我古某絕不會做出對不起大哥的事。我看這樣好了,每月底讓小翠向你彙報銀行帳號的餘額,你好心中有數。王坤想了想,說:
  「我也找一個人,跟小翠一起收款,你看怎樣?」
  古老闆一愣,想了想說:「這樣有些彆扭,不方便工作。不如你也出一個人,協助小翠工作,一個記帳,一個收款,這也是符合財務規定的。」
  王坤還是不太明白,問怎麼個記法。
  「咱們這行業,也沒必要弄本正兒八經的帳,自己記本黑帳就行了。以後現金的收付,由你的人開單,我的人根據單子收付現金,即使那些不要收據的客戶,我們也自己開單,只要你的帳與我的帳平衡,就沒有差錯。這樣你我都心知肚明,誰也做不了手腳,你看怎麼樣?」
  王坤想了想,說行,腦海里立即浮現出一個女人的影子來。
  王坤又說:「我找的人,由你發工資。」
  古老闆爽快地答應了。
  古老闆看出王坤是一個愛財的人,所以在回老家之前,對王坤能否擺平警察有些不放心,就同王坤商議,是不是請請有關的警察,也算打個招呼。王坤不以為然,很牛氣地說:
  「儘管讓他們查,他們頂多查一次,而且什麼也得不到。還是省下兩個錢吧。」

 17

  王坤第一眼看見呂紅的時候,覺得她就像鄰家的大姐姐一樣親切,呂紅沖他一笑,他感到一種母愛一樣的情愫頓時將他淹沒了。
  呂紅是劉大壯的妻子。劉大壯是王坤找的第一個卡車司機。劉大壯現在操著一口標準的東北話,卻是地地道道的青城人。他上小學那年,父親羨慕闖東北的一個親戚,聽說在那肥沃的黑土上栽種人蔘,一年收入十幾萬,迫不及待地變賣了家產,攜帶家眷義無返顧地奔赴東北。他家去的那個地方地廣人稀,方圓十幾里見不著村莊,好在頭十年人蔘值錢,發了一筆小財,後來人蔘種植的多了,價格自然跌下來,種植人蔘的熱情漸漸像水汽一樣蒸發掉了。劉大壯也長成了虎背熊腰的小夥子,像大多數青年人一樣,對未來充滿了幻想,決定離開山旮旯,到城裡打工。劉大壯干過裝卸工,跟人學過汽車維修,他那天生蹲不住的性格使他最後成了一名卡車司機,給一個體老闆打工。劉大壯覺得自己最大的收穫不是這些,而是認識了開理髮店的呂紅。呂紅高大豐滿,很洋氣,顧客自然也多。劉大壯自從叫呂紅理了第一次發,就無法把呂紅從心底趕跑,不理髮的時候也愛到理髮店坐坐,同呂紅漸漸熟了。呂紅一直走的是正統的路子,一天下來手酸腿痛,漸漸厭倦了這份伺候人的工作,眼看對門的小姐一天剪不下一撮頭髮,掙錢卻比自己多,也想來邪的,卻一直拉不下臉來。有一次,兩個小痞子把呂紅也當成暗娼了,過來打呂紅的主意。呂紅對坐在長椅上的劉大壯說,孩子他爸,給客人洗洗頭髮。劉大壯明白呂紅的意思,鐵青著臉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體。兩個小痞子見劉大壯的虎背熊腰的樣兒,趕忙溜了。劉大壯一時覺得呂紅是自己的人了,不出車的時候就來理髮店幫忙,但呂紅對他一直不冷不熱的,劉大壯不免急躁起來,終於忍不住問呂紅,你都承認我是孩子他爸了,還有啥想法?像每次一想起這個玩笑就忍不住笑出聲一樣,呂紅撲哧一聲笑了,然後冷下臉來說,我準備去南方了。劉大壯急忙問去南方幹啥。呂紅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對面的理髮店,說掙錢唄。前些日子,同她一起學藝的幾個姐妹不時從南方打過電話來,竭力邀請他去南方發展,聽姐妹們的口氣,那裡掙錢就像摟落葉一樣容易,掙得最少的也有十幾萬了。呂紅婉轉地問幹什麼那麼掙錢。姐妹倒也不裝模作樣,赤裸裸地說,剪頭髮能剪出幾個錢來?只要想開了,你就會過上貴婦人一樣的生活,天天出入高檔酒店和娛樂場所,享盡人間富貴。連小芳那樣丑的,也居然被一個大款包下來了,住在一個別墅里,那男的來的時候就陪兩天,大多時間和兩隻狗消遣時光。那男的每年給她十萬,加上給她買的名貴首飾,趕上你掙幾年的?你那麼好的條件不利用,是浪費資源!姐妹說累了,讓她想通了就回電話,啪的一聲將電話掛了。呂紅立即陷入了矛盾之中,在要臉還是要錢之間猶豫不決。
  聽呂紅要去南方掙錢,劉大壯的心事一下被勾了起來。近幾年,東北的傳統工業大多陷入破產的困境,造成大量工人下崗,很多女孩像候鳥一樣南遷,染著頭髮,打扮性感,讓本地的正統居民談之色變。當年從南方來闖東北的那代人的後人,在老家聯繫到工作的,也紛紛返回。聽說青城已發展成為地級市,經濟繁榮,社會進步,劉大壯也動過返回的念頭,只不過回去也是給人開車,再是認識呂紅后,就不捨得離開東北了。現在呂紅想去南方,還不如一起回青城呢。想到這裡,劉大壯不由得沾沾自喜了。
  「青城?」呂紅頭一次聽說劉大壯的老家,「青城在哪圪塔?」
  「雖沒有南方那些城市繁華,但也是海濱城市呢,我堂哥跟我吹牛皮,說再過十年就趕上上海了。」
  「你聯繫到工作了?」
  「我堂哥在一個單位是個什麼頭兒,說只要回去,工作有的是。」
  「那裡掙錢比這裡好掙?掙錢多嗎?」
  「那是肯定了。我堂哥有兩套樓房呢,一套是單位分的,一套是城區改造,政府給的。」說到這裡劉大壯不由得嘆口氣,「都怨我爹呀,來的時候把房子賤賣了,白白送給人家一套樓房。」
  呂紅忍不住笑了,說:「你是受窮的命呢。」
  劉大壯卻不這麼想:「你這種觀點要不得,有人就有一切,那錢也不是誰掙了就永遠是誰的,錢是流通的,我們再去掙唄。」
  這句話很讓呂紅感動,再想到劉大壯總能給他一種安全感,竟有些喜歡劉大壯了。
  「要我跟你去青城可以,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一是給我找個好工作,不成你就養著我。」
  劉大壯滿口答應,特彆強調說:「等我掙了大錢,你啥工作也不用干,就蹲在家裡享福唄。」
  彷彿明天就回青城似的,呂紅急著找人把理髮店盤出去。
  劉大壯卻慢騰騰地說:「你得先跟我結婚。」
  「怎麼?你現在有本事把戶口遷回去?」
  「我是說,咱們孤男寡女的,真叫警察當成一對流氓逮起來怎麼辦?」
  呂紅撲哧一聲笑了。把理髮店盤出去以後,就同劉大壯結了婚,意氣風發地跟劉大壯回了青城。
 逛完山,觀完海,在市區里穿來走去,劉大壯的煩惱就像海水漲潮一樣一波一波地涌了上來。他現在才看清堂哥的真面目,堂哥原來是個吹牛不納稅的主兒。他當初猜不透堂哥是個多大的官,原來是一個小單位的小科長,安排工作這樣的事只能掛在嘴上過過嘴癮,而且在家裡也沒地位,什麼事都聽老婆的。在來之前,堂哥許諾騰出一套樓房給他們住,來之後,堂嫂一發言,堂哥就噤口不言了。堂嫂說,那所樓房已經租出去了,本來想騰出給你們住的,但是租房的死活不搬,人家也是預付了一年的租金了,所以理直氣壯。劉大壯不明所以,說我去催他們搬,咱的房子還說了不算了?呂紅暗暗掐他的屁股,他才回過味來。兩個人默默地趕到海邊,在沙灘上坐下來。看著不遠處嬉鬧的情侶,劉大壯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句電視劇的歌詞:上海這麼大,不是你的家,禁不住傷感起來。
  「我還不如去南方呢。」呂紅瞠目著平靜的海面,自言自語地說。
  劉大壯雖然覺得理虧,還是忍不住說:「你以為南方掙錢就容易?現在哪有不出力的好事。」
  呂紅現在倒真想跟那些姐妹一樣玩邪的,趁年輕漂亮掙個幾十萬,以後再做以後的打算。可劉大壯怎麼辦?知道自己去干那個還不氣死!如果自己跑了,劉大壯會不會跟著去找?要是找到自己,他會不會殺了自己?她現在後悔那麼倉促就結婚了,一結婚,自己跟劉大壯就成了一根繩上的兩個螞蚱。
  見呂紅沉默不語,劉大壯又說:「關鍵是腳踏實地干。我們先租個門面,你先干著老本行,我們也算有個家。」
  呂紅轉過頭說:「那份伺候人的活,我是干夠了。」
  「你能掙出房租費就行,累了就關門。我明天就去找活,再給個體戶開車去。」
  「都是干老本行,我們何必回來?」
  「青城是我的老家啊。你看這海,這天,還有這空氣,我們就是為這個回來的。」
  劉大壯經一家中介公司介紹,成了王坤的第一個卡車司機,給幾家企業運送產品。時間一長,劉大壯就從押車的黃毛嘴裡知道了王坤的背景,竟做起了讓王坤給呂紅找工作的美夢。跟呂紅一說,呂紅很高興,但一想到現在辦事興送禮,手頭又沒有幾個錢,人家肯定懶得幫忙。劉大壯說,我好好給他干,有了感情再提這事。呂紅想了想說,你讓他來做頭髮吧,我摸摸人家什麼意思。第一次支工資,劉大壯點完鈔票,笑眯眯地對王坤說,老闆,我家裡你嫂子開發廊,你有空去免費給你做做頭髮?劉大壯沒有加入金龍幫,所以他沒有稱呼王坤大哥,王坤剛開始還感到不適應,細一咂摸,竟體會到了另一種成功的滋味,就笑著默許了。王坤對劉大壯的底細略知一二,聽王彪吹噓,劉大壯的東北女人就像獅子似的,她至今還沒有發現哪個女人像獅子,正好頭髮也長了,就去了呂紅的髮廊。呂紅租的門面是個二層房,底層理髮,二樓是居室。王坤趕到的時候,呂紅連著理了三個頭,想關門上樓休息,見又進來一個黃髮少年,只得又把剛脫下的工作服穿上。問清了王坤的要求,呂紅三下五除二就理完了,接著敷衍了事地用水沖洗了一下頭,本該再吹乾的,也懶得做了,就向王坤要錢。
  王坤一愣,想了想說:「我是劉大壯的老闆。」
  「哎呀!」呂紅沒想到這個少年就是王坤,拉著王坤的胳膊,幾乎把王坤抱到轉椅上,「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哎呀!我再給你做次乾洗,哎呀!」
  要是往常,這樣的服務態度,王坤早動粗的了。可是今天,王坤一走進髮廊,身上的野性就像水被海綿吸收一樣消失了,成了個沒脾氣的孩子,任由呂紅擺布。不知怎的,王坤覺得呂紅就像前生相識似的,恍惚間,呂紅的影像竟同鄰家的大姐和媽媽的影像重疊在一起。他沒想到,呂紅竟長得這麼富有女人味,高大豐滿,突兀的前胸和滾圓的臀部彷彿要掙脫開衣服的束縛奔湧出來,一頭燙得細細的捲髮蓬鬆著,真像王彪說的,像一頭慵懶的美麗的獅子。
  呂紅開始給王坤乾洗頭髮,她變得手腳麻利,就像上緊了發條。不知怎的,呂紅髮覺自己忽然變得像以前對面髮廊的小姐,柔柔地笑著,沖鏡子里的王坤暗送秋波,兩隻手不時抱著王坤的腦袋向胸脯上蹭。王坤感覺到了,一對富有彈性的乳房有力地擠壓著他的後腦,偶爾還感覺到乳頭蹭到了耳朵,他的腦海里不禁幻出媽媽白白大大的乳房來,竟使他產生了回頭吸吮乳房的衝動,奇怪的是,夢巴黎的小姐沒有喚起的他作為男人的本能,這時快速蘇醒過來,使他火燒火燎一樣難受。他緊咬著牙關忍著,頭髮乾洗完后,他才發覺出了一身熱汗。
  呂紅說:「瞧,你都出汗了,到樓上歇息一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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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aopp 發表於 2010-1-19 23:47 | 只看該作者
不錯的小說,支持樓主繼續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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