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故事之三：生死追逐

　還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的時候，我和一個同學剛畢業於漢語言文學系，想找點東西寫寫練練手，他知道我父親抗日戰爭時期曾打過游擊，就有意拉著我找我父親聊天，探問過去的事情。問著問著，就冒出來一句最想問的：你遇到最危險、印象最深刻的經歷是什麼？父親沉思了片刻，就給我們講了下面這個故事。
　　
　　
　　時間：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是日本鬼子侵佔中國最兇殘、最猖狂的時候，也是中國人反抗最激烈、最艱難的時候。
　　地點：山西某縣。
　　人物：父親當時已經是的縣游擊隊長一類的角色。
　　事由：要去某村執行一項任務。出於掩護身份的需要，父親打扮成當時典型的漢奸模佯，身穿一件白紡稠外衣，黑燈籠褲，戴一副墨鏡，腰裡別著盒子槍，蹬一輛自行車就上路了。也別說，這身行頭，就象護身符一樣，類似現在黑社會的人穿的招牌服裝一樣，人們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老百姓躲得遠遠的，漢奸們見了覺得是自己人，也不會多問，確實能給人減少不少麻煩。父親當時覺得去一個村子里辦件事比較簡單，也不過關過卡，快去快回，加上這身打扮做掩護，不會有什麼意外，所以午後就一個人走了。一路上無話，快到村口還有幾十米的時候，事情發生了，從那個村子里突然湧出來一隊端槍的偽軍，其中還有幾個和我父親打扮相同的漢奸人物！這些人大概是一個排，約30號人。迴避不是不可能，但那樣立即會引起對方的嚴重懷疑，近距離亂槍之下，難逃一死。電光石火之間，父親在心裡肯定是沉吟了一下，便硬著頭皮、臉不變色的騎了過去，希望靠那身漢奸打扮矇混過去。偽軍們果然上當，任由讓父親從他們身邊經過了，但幾個漢奸就不同了，大概看到「同類」當然要注意一下，卻發現是個生臉孔，不覺狐疑起來。就在父親已經快到隊尾，剛想暗自慶幸的時候，隊伍里有個漢奸發問了：嗨，你是哪部分的？　
　　我父親心想了：哪部分的？老子當然是八路部分的了，但這話不能說；如果自己冒充是哪個地方的漢奸吧，糊弄偽軍還行，糊弄這些真漢奸就不行了，人家一聽就知道是真假。哎，老子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沒法說，乾脆一言不發，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那幾個漢奸見我父親不言語，只管低著頭緊蹬著車跑，立刻大喊：八路，快抓八路啊！
　　此刻父親那敢怠慢啊？騎到村口后，一眼看見村邊有一溜半米高的地隴子，一片腿扔下車低伏著身子，順著地隴子嗖嗖的就跑開了。騎車雖然速度快，但目標大，是敵人槍擊的活靶子，所以扔車子絕對是明智之舉。敵人亂鬨哄的追了過來，大概離我父親只有二、三十米的距離，他們的說話聲我父親都聽得清清楚楚。
　　有人喊：站住，不然就開槍啦！
　　馬上有人制止：不要開槍，抓活的，這樣獎賞大！
　　對，對，抓活的，弟兄們，追啊！隨後便是撲塔撲塔雜亂的跑路聲。
　　本來父親邊拚命的跑邊悲傖的想：完了完了，只怕此番命難保了！你想啊，一是大天白日下逃跑，時機不利；二是四野光禿禿的沒有青紗帳的掩護，地形不利；三是約三十個人抓一個人，數量上不利；四是這些偽軍、漢奸立功心切死追不放，形勢不利。但聽到敵人說不開槍想抓活的，心裡有了一線希望。早在加入游擊隊之初，父親就在腿上綁上沙袋練跑山路，那雙腿早就練出來了。所以自信在跑路上絕不會輸給這些漢奸兔崽子們的。不料跑了一陣子，這幫兔崽子罵罵咧咧的，仍然如影隨行，緊追不捨。看來光跑不是辦法，還得用傢伙。父親抽出盒子槍回收就是一梭子，那幫傢伙果然緊急卧倒，撲到了地上。父親藉機又是一陣猛跑，把敵人甩開了幾米。
　　
　　就這樣，父親和這幫漢奸兔崽子展開了一場長途追逐的遊戲。每逢偽軍們追得緊的時候，父親就甩手朝後面開幾槍，讓那幫傢伙及時的爬下來和大地接下吻，免得忘了自己是只有一條小命的。父親老給他們製造點威脅，讓他們惱怒不已；加上這樣追追停停，跑跑打打，雙方的距離是越來越大了，漢奸、偽軍們意識到這個現實問題的嚴重性，也顧不上抓活的了，也開始砰砰乓乓的回擊了，但此時已經晚了！由於長途劇烈奔波，氣喘不止，弄得偽軍們的槍也端不穩了，在這種狀況下，別說偽軍們了，就是讓神槍手來了，那槍打的也會沒準頭了。
　　
　　父親邊跑邊感覺到那些射過來的子彈不是從頭上掠過，就是從身邊擦過，還有的子彈射到了附近的土裡。由於拉開了距離，為避免給偽軍們造成瞄準的機會，減少自己傷亡的機率，父親開始了曲線不規則的跑法。現在對父親不利的問題，除了對方子彈的威脅外，就是自己的子彈剩下的不多了。但父親發現，只要他一揚手，身後那些傢伙必定會來個狗吃屎的爬地動作，於是父親在跑動中有幾次就故意揚手甩槍，卻不擊發，讓那些傢伙品嘗品嘗驚弓之鳥的滋味，而等那些人以為又是故弄玄虛的時候，父親卻砰的打出一槍，使他們的神經為之一緊。至此，這場本是弱肉強食的遊戲卻有了老鼠戲弄貓的趣味。

　　
　　也許是父親擊傷了一、兩個偽軍迫使他們放棄了追擊；也許是我父親的頑強精神和機智的做法讓他們退卻了；也許是偽軍們的體力和鬥志實在崩潰了；也許是漢奸們覺得無論是抓活的還是抓死的都無望了；也許使他們害怕跑進游擊區會碰到父親的同伴，總之是這幫傢伙終於停止了追擊，在發泄般的放了一陣亂槍聲后就回去了。
　　
　　在這場歷時大概有兩、三個多小時的生死追逐中，父親後來估算了一下，雙方共玩命的跑了大約有三十來里的路程！最後的結局是，精疲力盡、大汗淋漓的父親回到自己的關係戶（當時叫堡壘戶）家裡時，第一件事不是躺下來休息，二是馬上端起一桶水，咕咚咕咚的狂喝了半桶水，以解經過緊張激烈的活動幾乎全身脫水的危機！剩下的水，就乾脆邊喝邊從頭澆到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