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書劍情緣》 第三十二章 乍疑身世

三十二      乍疑身世  
                                    


         「丹朵！」夏南轅的一聲喚，是無論什麼人也不能替代的！那美婦人的臉上沒有半點怨恨的神色，她就
     像是見到了提前歸來的出遠門的丈夫，又驚訝又欣喜，她歡快地跑向夏南轅，撲進他懷裡，沒有一絲陌生，
     沒有半點羞怯，她將他迎進帳里。
         芫木兒將葉時楓安置在自己的帳里，緊守在他身邊，不肯離開半步。
         傍晚，丹朵的帳內載歌載舞，慶賀著夏南轅的歸來。葉時楓有傷，躺在芫木兒的帳內休息，芫木兒陪著
     他。白天去追人的二十名蒙古漢子回來了，回報說那些人向關內方向去了，半路上又遇到了明朝的官兵，因
     怕引起誤會，故而折返回來。芫木兒再一細問，那身穿蒙服的一男一女如何了？眾人回報說只見那女子追去
     了，那男子如何卻是不知。
         葉時楓當著芫木兒的面，喊夏南轅師父，芫木兒聽得清清楚楚，夏南轅當著芫木兒的面，親口說自己是
     葉時楓的爹，芫木兒也聽得真真切切。她真的糊塗了。她盼著夏南轅不會是葉時楓的爹，可她又隱隱地覺得
     夏南轅似乎真的也是葉時楓的爹。母親將爹迎進了帳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芫木兒心中忐忑不安。她知道
     父母之間一定有一筆好長的賬要清算。她盼著他們出來，將事情說清楚，她又怕他們出來，怕他們說出的話
     會讓她無法接受。如果葉時楓真的是夏南轅的兒子，那麼，她寧可不要知道。
         看到天已黑盡了，芫木兒猜想母親今晚該是不會過來了，便閉了帳門。來到葉時楓身邊，葉時楓似睡非
     睡地躺在芫木兒的軟榻上，被她一碰又睜開了眼睛。
         「芫木兒，什麼時候了？」葉時楓輕聲問道。
         「晚上了。」
         「我師父來過嗎？」
         「沒有。」芫木兒望著他，葉時楓神色懶懶地，又閉上了眼睛。芫木兒問道：「你覺得好些了嗎？」
         「好些了。」
         「他……真的是你師父？」
         葉時楓聞言睜開眼睛，看見芫木兒正一臉緊張地望著他，葉時楓明白芫木兒的心思，不覺笑了，道：
     「是啊。」
         「那他……他為什麼要說他是你爹？」
         「那你為什麼要說……你是我老婆？」葉時楓反問道。
         「我……」芫木兒嘟著小嘴，道：「誰讓他要帶你走！」
         「他若想帶我走，你就真是我老婆也沒用。」葉時楓話說得又輕又慢。
         「怎麼沒用？你們中原人不是有句話，叫做：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親嗎？他雖是你師父，卻也沒權利
     讓你夫妻分離呀！」
         「你說哪兒去了！」葉時楓覺得芫木兒要扯遠了。
         「我說的不對嗎？」
         「哪來的什麼夫妻分離呀！說的真的一樣！芫木兒，興許你真是我妹妹也不一定。」
         「呸呸呸，誰是你妹妹？我是你老婆！」
         葉時楓嚇了一跳，「芫木兒，別鬧了！」
         「誰鬧了？我就是要做你老婆！」
         「我這輩子都不會娶老婆的！」葉時楓聲音雖輕，語氣卻很堅定。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不為什麼那為什麼？」
         「你……你怎麼這麼難纏呀！好，因為我不想討你做我老婆，行了吧？」
         「那你想討誰做你老婆？」
         「我……我誰也不想！好妹妹，你別逼我了，我一個人天馬行空的過得挺好，我不想給女人捆住了，明
     白了嗎？」話一說完，葉時楓不由得長吁一口氣。
         「聽著和我爹一個德行！怪不得是他徒弟！」
         「謝天謝地，你總算明白了！」
         「我是明白了，可是，我不會答應。」
         「啊？」
         「你們中原人還有一句話，叫做：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雖然不記得祖宗的教訓了，可我怎麼能眼見
     你做一個不孝之人呢？對不對？」
         葉時楓詫異地道：「你可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孝不孝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關係可大了！你看，你是我爹的徒弟，我是我爹的女兒，我們原本就有著關係！你不
     孝，是我爹沒把你教好，我可不能讓人說我爹不盡責，我也不能讓人說我爹的徒弟沒禮教，我做女兒的，怎
     能不為你們著想？是不是？」
         「我可真是服了你了，芫木兒，什麼也別說了，你渾身上下都是理，我和你是講不清楚了！」
         「真的啊？我渾身上下都是理啊？」芫木兒笑著。
         葉時楓不想再理她，可見芫木兒那樣子，似乎是不會離開了。扭頭看看，諾大的帳內，除了他們倆，再
     無旁人。葉時楓望著芫木兒，直說道：「芫木兒，你聽好，我葉時楓可是個出了名的浪子，身邊有一大群女
     人的！」
         「和我爹一樣！」芫木兒不在乎地道。
         「我生來的朝三暮四的性子，不定哪一天就會棄你而去！」
         「和我爹一樣！」芫木兒不無責備地道。
         「我還……」
         「你還很自私，不負責任，會使我痛苦，讓我傷心，對不對？」芫木兒不待他開口，替他說道：「因為
     你從小就放縱，沒有管教！可遇到了我就不同了！你不覺得我和別的女人很不一樣嗎？」
         「不一樣！太不一樣了！」葉時楓不得不承認。
         「知道就好！」芫木兒笑著就要俯下身來親他。
         葉時楓慌忙又道：「芫木兒！還有一點！你若果真是我妹妹，趁早離我遠一點！」
         「還說！再敢這麼說，看我不撕攔你的嘴！」芫木兒兩手捏著葉時楓雙頰，故做用力地輕輕比劃著。
         第二天一早，夏南轅與芫木兒的母親丹朵，雙雙來到芫木兒帳內。芫木兒和葉時楓都同時睜大了眼睛看
     著他們，想從他們臉上看出些什麼，但卻什麼也看不出來。丹朵順從地跟在夏南轅身邊，就像個賢淑的妻子，
     好像她和夏南轅一直以來就是這般，從不曾有過什麼不和諧似的。而夏南轅也是一副主人的樣子，一進帳便
     先摒退了帳內的幾名侍女。
         「丹朵，你和芫木兒坐到一邊去，我要給時楓療傷。」夏南轅望著丹朵，很平常很自然的口氣說道。
         「好，芫木兒，過來。」丹朵將芫木兒拉過一旁。
         夏南轅走到葉時楓面前，解開他衣服看了看傷，話裡有話地對他道：「你若不中毒，傷不至如此！」這
     話一半是說給葉時楓的，一半是說給丹朵與芫木兒聽的。
         從夏南轅的語氣里，葉時楓還聽出了那不曾說出口來的上半句話：你若不來蒙古，便不會中毒！夏南轅
     是在責備他不聽話，私自跑來蒙古。葉時楓歉然地道：「後悔也遲了，師父，這下可蝦米了，都撈不出來了！」
         葉時楓的話，怕也只有他們師徒倆之間才聽得明白。葉時楓這是在說，他們師徒倆如今都落在人家的手
     里，好似蛟龍變蝦米，落在人家的河裡沒救了。
         夏南轅聽了一笑，道：「師父來了，還能沒救嗎？」他拍拍葉時楓的肩膀，道：「小傷，別擔心，沒事
     的。」便扶著葉時楓坐起身，全神貫注地為他療起傷來。
         丹朵與芫木兒自始至終坐在一邊，兩個人靜靜地不去打擾，卻是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夏南轅收了功，他沒機會與葉時楓私下裡說話，但師徒兩人之間二十幾年的相互默契卻是旁人所無法了
     解的！夏南轅扶葉時楓躺下，對他道：「你好好睡一覺，下午我來看你。」說到「睡一覺」時，手在葉時楓
     臂上暗地捏了一下。葉時楓見了夏南轅的目光，會意地點了點頭。夏南轅轉回身來，走向丹朵與芫木兒，對
     她們道：「讓他休息吧，我們出去。」
         「好。」丹朵起身跟著夏南轅向外走。
         「芫木兒，你不來么？」夏南轅問芫木兒。
         芫木兒站著不動，搖著頭道：「我不去，我要守著他。」話音才落，又緊接著問道：「他什麼時候能好？」
         夏南轅猶豫了一下，道：「難說，等他睡醒了再看吧。」
         丹朵道：「芫木兒，他睡了，你在這也做不了什麼，出來走走。」
         「不要！我要守著他！」芫木兒固執地道。
         夏南轅與丹朵互望了一眼，走出帳去。出了帳門，夏南轅半句也不提葉時楓的事，他興緻勃勃地對丹朵
     道：「丹朵，我們去海子邊！」
         「好啊！不過天涼了，不許你下水。」丹朵的口氣中含著體貼，滿是柔情。
         「聽你的。」
         兩個人上了馬，什麼人也不帶，放馬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盡情地跑著。丹朵側過頭去看著夏南轅，他還
     是那麼瀟洒！那麼從容不迫！歲月在他的臉上只寫下了成熟與自信，他比以前更加有魅力了，更加有男人的
     味道了！他一走二十年，這二十年中，她日日精心地保養自己，她要在與他重逢的那一天讓他知道，他拋開
     的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妻子！她要讓他驚訝，讓他後悔，讓他醒悟！如今，真的有這麼一天了，她又對自己不
     自信了。面前的這個男人，她駕馭得了嗎？她眼中的所愛，又何嘗不是眾多女子的所愛？二十年前，她沒能
     留住他，今天，她能留住他嗎？
         丹朵在心中暗念著：我失去了一次，再也不能失去第二次！
         他們就像是一對戀人，在浩瀚如海的草原上重溫著往日的甜蜜。
         夏南轅是一隻雄鷹，草原的天空雖闊，他還是要飛得更遠；夏南轅是一匹野馬，草原的牧場雖廣，卻仍
     是裝不下他！丹朵以前是這麼想，現在還是這麼想。不管是雄鷹還是野馬，用再長的韁繩也是拴不住的。可
     是想要馴服他，又談何容易！丹朵順從滿足的笑容下，藏著一顆小心。
         他們誰也不提過去，誰也不講將來，誰也不多問一句為什麼。蘭天白雲下，碧野千里上，縱目無極，波
     光粼粼的海子邊，他們只享受著眼前的一切！
         時近中午，夏南轅似是隨意地說道：「餓了，回去吧。」
         丹朵心中很自然地想到：他這是在惦記著葉時楓呢！但她笑著也順著他說道：「我也餓了，回吧。」
         夏南轅依舊像過去一樣，一把將丹朵抓起來，橫搭到自己肩上，像扛著勝利品一樣扛著她，嘴裡大喝一
     聲：「駕！」那馬小跑著，丹朵笑著叫著，任誰見了都不相信他們曾分別了二十年！
         下午，夏南轅和丹朵又來到芫木兒帳內，卻見葉時楓依舊睡著。問一問芫木兒，知道葉時楓睡了一上午，
     中午吃了點東西，下午又睡了。夏南轅替他把了脈，坐在床邊，皺緊了眉頭。
         「南轅，他怎麼樣？」丹朵問道。
         夏南轅面有憂色地道：「以時楓的武功，這傷原本奈何不了他，但他此刻被五味香蕈酒的毒制著，不能
     自己運功療傷，我雖能幫他，但酒毒若不解去，想要痊癒恐怕是……難！」夏南轅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好不了了嗎？」芫木兒急道：「有那麼嚴重嗎？」
         夏南轅憂心忡忡地道：「不會好不了，就怕好得不徹底，若留下病根，再治就難了。」
         「娘！」芫木兒急得去望丹朵。
         丹朵拍拍芫木兒，道：「別急，我們把最好的傷葯都給他拿來，保管他沒事的。」
         芫木兒聽了轉過頭去，尋問的目光看著夏南轅，夏南轅又搖了搖頭，道：「若無酒毒，他此刻早該醒了，
     照這麼昏睡下去，只怕耽擱了治傷的時機，一日能好的，也要拖上十日。」
         「娘，拿解藥來吧。」芫木兒催道。
         「芫木兒？」丹朵用目光阻止她。
         「娘！」芫木兒真的著急了。
         她還是不肯給解藥！夏南轅站了起來，走到丹朵面前，望著她道：「丹朵，當年我在草原的日子裡，可
     曾對你撒過謊？」
         「沒有。」
         「我說過的話可曾不算數？」
         「沒有。」
         「好！丹朵，我今天要開口向你討解藥，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時楓，你有怨有恨，都找我來算，所有的
     一切，我都擔著。」
         躺在床上的葉時楓聽了心裡一震！他根本沒有睡著，他是在聽話地裝睡覺，邊睡覺邊將每一句話聽進
     了耳朵里。
         丹朵的心裡在發怒，而臉上卻是失望，她委屈地道：「你是為他來的，不是為我來的！」
         夏南轅更正道：「我是為他來的，也是為你來的！」
         「你騙人！他若不來，你肯來么？」
         「丹朵，我騙過你嗎？」
         「你沒騙過我，那好，你不要騙我，你老實告訴我，他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徒弟。」
         「徒弟？你會為了一個徒弟來這二十年不曾踏足一步的草原？你會為了一個徒弟風塵僕僕地跑來求我？
     開口向我討解藥？他哪裡是你什麼徒弟，他是你兒子對不對？」
         「丹朵，他是我徒弟，我就這麼一個徒弟，我全部的心血都在他身上，所以我愛惜他！」
         「你愛惜他，就不愛惜我！」
         「丹朵，這不可以相提並論的！」
         「怎麼不可以？」丹朵大聲叫道。
         「你小點聲，別把他吵醒！」夏南轅回頭望望葉時楓。
         丹朵不無嫉妒地道：「你那麼護著他，還不肯承認他是你兒子？你就是一口咬定了不認，難道別人就會
     信你嗎？你去看看他那眉眼，活脫脫就是你當年的樣子，這還不夠嗎？」
         「就是因為他長得像我，所以我才收他做我徒弟！丹朵，我收他做徒弟的時候，他已經十歲了，十歲的
     孩子，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嗎？等他醒了，你可以親自問他！」
         丹朵一愣，夏南轅這句話說得不錯，十歲的孩子，當然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但她仍不依地道：「我自
     然要問他，可誰又能保證你們師徒倆事先沒有串通好過？」
         夏南轅道：「時楓是背著我偷跑到草原來的，我找到他的時候，有芫木兒在，回來以後，你就一直沒有
     離開過我，你自己說，我和他怎麼串通？」
         葉時楓躺在床上，不由得心裡暗笑：好師父！怪不得要我睡覺！
         丹朵聽了，覺得夏南轅說的有道理。葉時楓若果然不是夏南轅的親骨肉，她心裡便好受多了。便道：
     「好，就算他是你徒弟，可我點頭了還不能算，我還得問問芫木兒。」
         「好啊，芫木兒……」夏南轅正待要問芫木兒，丹朵卻將他攔住。
         「你不要問，我來問。你也不要聽，你先出去一會兒。」
         夏南轅只好走出帳外。
         丹朵拉住芫木兒，道：「女兒，你可要想清楚，給了他解藥，你爹就是榜樣，到時候你可不要後悔！」
         芫木兒道：「娘，我又沒有發什麼誓要一輩子不離開草原，他要是跑了，我大不了就去中原找他唄。」
         「傻孩子，要是千里迢迢地去找，又何必放他走呢！」
         「娘啊，我寧願和他貓逮老鼠地捉上一輩子，也不願意看著他總這麼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啊！」
         「你爹的話，也未必就都能信，這小子說不定過些日子就好了，可你若給他解了毒，芫木兒，再想捉住
     他就不那麼容易了！」
         芫木兒走到床邊，看著葉時楓，擔心地道：「他睡了快一天了，娘，他挨那一掌的時候我親眼見了，人
     都給打得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好半天也爬不起來，娘，我真的很擔心呀！」
         「唉！」丹朵嘆了口氣，伸手就要去推葉時楓。
         「娘，你要做什麼？」芫木兒慌忙攔住她。
         「趁你爹不在，沒機會給他使眼色，問問他，他爹娘是誰！」
         「可他還睡著！」
         「你等他醒，得等到什麼時候？」丹朵不耐煩地說著，一邊用手撥開芫木兒，上前兩步拍著葉時楓的面頰，
     叫著：「小子，醒一醒，醒一醒！」
         葉時楓給她拍得頭在枕頭上輕輕搖晃，猶自裝做欲醒難醒的樣子，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將眼睛睜開了一
     條縫，隨即又懨懨地閉上，口中輕聲無力地道：「芫木兒，別吵我了。」
         「誰是芫木兒！我是芫木兒的娘！」丹朵清晰地說道。
         葉時楓的眼睛睜大了些，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又看到了站在後面的芫木兒，忙撐著要起身，卻又起不來
     的樣子，叫了聲：「前輩。」
         丹朵見了，道：「你別動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爹娘是誰？」
         葉時楓似是被問得不知所以，茫然地答道：「我爹娘都不在了。他們早就過世了。」
         丹朵簡短地道：「我只問你他們叫什麼名字？」
         葉時楓仍是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答道：「我爹叫葉青，我娘叫倪蘭心。」
         丹朵聽了點點頭，又問：「你爹娘長什麼樣子你還記得嗎？」
         葉時楓理所當然地道：「記得，當然記得。」
        「你記得？」丹朵似是不相信似地問。
        「記得呀，我那時都十歲了，不小了，當然記得。」
         丹朵心裡踏實多了，「你睡吧。」她轉身出了帳。
         「你娘怎麼了？」葉時楓問芫木兒，「問我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她不放心。」芫木兒心中也踏實多了。
         「不放心什麼？」
         「不放心我會稀里糊塗地嫁給你！」芫木兒笑道。
         葉時楓不勝其煩地道：「我說過我會娶你了么？瞎操心！」
         丹朵出了帳，見夏南轅遠遠地站在一邊，她笑了笑，走過去，問道：「葉時楓的父母叫什麼名字？」
         她這是在兩頭對證呢！夏南轅心裡在笑。葉時楓說的都是他夏南轅當初說給葉時楓的，現在丹朵來問他，
     這可不是正問對了人么？夏南轅不露聲色地道：「他爹名叫葉青，是個生意人，他娘名叫倪蘭心，是個絕色
     的美人，他們夫妻二人在生意途中遭強盜劫色謀財，他爹被殺死，母親殉了情，我救下這孩子，從此收他在
     身邊。丹朵，我夏南轅是個敢做敢當的人，時楓若是我親生骨肉，我豈有不認的道理？」

丹朵不再說什麼，她依偎在夏南轅身上，她心裡已經信了。
         夏南轅摟住她，道：「丹朵，把解藥給我吧。」
         丹朵還是有些遲疑，她還沒有把握能留得住夏南轅。她想了想，道：「我給你，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夏南轅想也不想地道：「五味香蕈酒，你拿來，我喝！」
         丹朵抬起頭，詫異地看著他，道：「你怎麼會這麼想？我不會給你喝那酒的，再也不會了！」
         「那你……」
         「我要你答應我，讓葉時楓娶了芫木兒。」
         「不行！」
         「為什麼？」
         「孩子間的事，我們不要插手。」
         「你那個寶貝徒弟，和你一樣，他一輩子不娶老婆，我們芫木兒難道也一輩子不嫁人嗎？」
         「你知道時楓和我一樣，就該勸芫木兒不要和他在一起。」
         「勸她？天底下最不吃勸的就是你女兒了！她鐵了心了，勸不動的！該勸的是你那個沒良心的徒弟！」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這不是為難我么？」
         「連你都這麼說，那麼他的毒一旦解了，人是肯定留不住了，我不能讓芫木兒像我一樣，這解藥你再也
     別提了！」
         「丹朵！丹朵！若不是心甘情願，他就是娶了芫木兒，芫木兒也一樣留不住他，何必多此一舉呢？」
         「夏南轅！他葉時楓到底是不是你兒子啊？你為了他，竟然自己要替他喝那五味香蕈酒！又推三阻四地
     不讓他娶芫木兒！你心裡有鬼是不是？他和芫木兒是兄妹對不對？」
         「丹朵！你怎麼又懷疑呢？」
         「我能不懷疑嗎？」
         「哎呀，我要怎麼說你才信呢？」
         「你說什麼我也不信，除非他娶了芫木兒！」
         夏南轅想了想，一臉真誠地對丹朵道：「既然這樣，我就對你實話實說，時楓不能娶芫木兒，他不會娶
     她的，至少現在不會。」
         「他……他果真是……」
         「他不是！你聽我把話說完。你知道他為什麼來蒙古？他不知道蒙古有個芫木兒，他不是為芫木兒來的！
     他心裡愛著一個姑娘，他是為這姑娘來的。」
         丹朵睜大了眼睛。
         「這姑娘名叫張可兒，是時楓的師妹，我師兄的徒弟。時楓愛她，可這姑娘卻愛著另外一個人。時楓知
     道，他知道張可兒愛著別人卻還是為了張可兒追到草原上來，因為有人在追殺張可兒他們。丹朵，時楓將張
     可兒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你說，他會娶芫木兒嗎？」
         丹朵驚呆了，她一言不發。
         夏南轅看著她，繼續說道：「時楓不是個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可他怎麼也得看著張可兒平安了，他才會
     罷手。如今人沒有救出來，自己又倒在床上，他心裡，還不定怎麼急呢！丹朵，你若是為了芫木兒著想，就
     該快點給了他解藥，催著他去救人，只有那邊的事情辦穩妥了，他才會有心情回到芫木兒身邊來。」
         「你說的……」
         「句句是真！」
         丹朵再不懷疑了，她把自己和芫木兒都賭進去了！她拿出了解藥。
         葉時楓服了解藥，傷勢好得很快，幾天的功夫，便已無大礙。
         芫木兒知道了張可兒的事，她想象不出這世上還能有什麼女人會比她芫木兒更加美麗動人，更加聰明機
     智，更加能贏得葉時楓的珍愛！她為這個有過一次相逢卻正眼也沒看過一眼的女人嫉妒了，她終日纏著葉時
     楓，不離他左右，好像只有這樣才不會讓那個張可兒有機會搶走了她的心上人。
         丹朵也像芫木兒一樣，圍繞在夏南轅的身邊，生怕他又跑了似的。而夏南轅與葉時楓師徒倆，始終沒有
     機會單獨在一起。
         葉時楓心裡早就想走了。他挨過一天又一天，終於忍不住了。
         一日傍晚，他和芫木兒在草原上散步，看看芫木兒的心情似乎很不錯，葉時楓終於開口道：「芫木兒，
     我想走了。」
         「是去找你的心上人嗎？」芫木兒毫不客氣地道。
         葉時楓沒有否認，道：「是生是死，好歹去看一眼。」
         「我和你一起去。」
         葉時楓沒有回答，但芫木兒看得出來，他的臉上一百個不情願的樣子。
         「她就那麼好？」
         葉時楓還是沒有回答，在他看來，這種問題就不該問。
         芫木兒上前一步，抱住他道：「我捨不得你！」不待葉時楓開口，又道：「我知道，我若不放你走，你
     會怨我一輩子。我不絆著你，你想去就去吧。」
         「真是個好妹妹！」葉時楓笑了。
         「我討厭你喊我妹妹！」芫木兒不滿地道。
         「我喊所有的姑娘都是妹妹的。」
         「我例外！」芫木兒有意強調著，又嬌聲道：「我是你老婆！」
         「芫木兒，」葉時楓對她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任是怎麼往外推，她硬是要向你懷裡來！葉時楓無奈地
     苦笑道：「做我老婆就那麼好么？」
         「不知道，要試了才知道呀！」芫木兒巧言溜滑地道。
         「姑娘家，說這話也不害羞！」
         「誰說我不害羞？你若開口求我嫁給你，看我害不害羞？」
         「芫木兒，你鬼精狡猾的，我若娶了你，還不知道要吃多大虧呢！」
         「你既然知道我鬼精狡猾的，你若不娶我，才要當心吃大虧呢！」
         「唉，有句話說的好，姻緣天定！我若命里註定了要和你做夫妻，我就是再怎麼躲也是躲不掉的。」
         「你就是躲不掉的！」
         「我明天一早就走，以後的事，讓天定吧。」
         芫木兒緊緊地抱住他一條胳膊，他們信步走著，各自想著心事。天色漸漸暗下來，兩個人回到氈房，遠
     遠地望見丹朵的帳子，葉時楓隨口說道：「芫木兒，看你娘和我師父的樣子，滿恩愛的。」
         「是啊。」
         「你娘以前也是這樣嗎？」
         「是啊。」
         葉時楓心道：是？是才怪呢！「芫木兒，你先回去吧，我去和我師父說一聲，我明天要走了。」
         「不要去。」芫木兒拉住他。
         「我得告訴他呀。」葉時楓還是要去。
         「不要嘛，明天再說也不遲呀，你不要去打擾他們了，你沒見我娘這幾天，天天守著我爹還守不夠嗎？
     你想走，只要我不攔你就沒人攔你了，不要去了，不要去了，明天再說。」芫木兒硬拉著他不讓他去。
         葉時楓很想找夏南轅單獨說說話。這幾天，葉時楓不停地在問自己，夏南轅到底是自己的師父還是自己
     的父親？從記事時起，自己就在夏南轅和仙翁爺爺身邊，是自小在鳳竹山長大的。可是，夏南轅為什麼對
     丹朵說，他收自己做徒弟的時候，自己已經十歲了？他為什麼要騙丹朵？而且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思慮好
     了，特意在事前先和自己默契好了再一起騙她？也許是異口同聲的話丹朵才會更相信，才會省去很多解釋的
     麻煩。可是，聽了丹朵的話，葉時楓也不得不在心裡問自己，為了一個徒弟，哪怕是最心愛的徒弟，做師父
     的會不顧一切地跑來這二十年都不肯來的地方嗎？為了不讓自己來蒙古，師父甚至警告說會罰自己終身不許
     再入江湖！這是多麼嚴厲的懲罰！而當自己還是不聽話地闖進了草原后，夏南轅竟破了他再不踏入蒙古一步
     的誓言緊跟著來找自己！找到之後，又百般設法甚至不惜開口求人，向丹朵討解藥！夏南轅開口求人，葉時
     楓長了這麼大，還從未見過！葉時楓叫了夏南轅二十多年的師父，他也曾喊他做爹，但那是很小的時候，長
     大以後，他便一直叫他師父。然而，口裡叫的是師父，其實心裏面早將他當做了父親，而這師父和父親，在
     葉時楓心中實在是沒有什麼區別。細細想來，夏南轅與自己之間，難道一直不都是父子情深嗎？他們是父子，
     是師徒，是朋友，是天底下最知心最默契的彼此。正像夏南轅所說的，他愛惜葉時楓，他一生的心血都在他
     葉時楓身上！葉時楓不是不知道，但就像是兒子理所當然地享受父親所給予的一切一樣，葉時楓坦然地領受
     著夏南轅的愛惜而從不曾想過要如何回報！若沒有芫木兒的這杯酒，葉時楓或許永遠也不會費神地去想這個
     問題。而如今，雖然他對自己與夏南轅之間的稱呼並不在意，但是像丹朵一樣，他也想問個清楚，自己與夏
     南轅究竟是師徒還是父子？
         芫木兒拉著他往自己的氈帳走去。忽然三個高大的蒙古漢子橫地里冒出來，攔在他們面前。葉時楓認得
     當中的那個，就是那個濃眉大眼的時常以輕蔑的目光看他的那個漢子。
         芫木兒用蒙語向他們說了一句話，葉時楓雖然聽不懂，但似乎猜得出芫木兒是在問他們：「你們要做什
     么？」
         那三人恭敬地對芫木兒含首致意，而後，左邊的漢子指著中間的那濃眉大眼的漢子對葉時楓用漢語說道：
     「這是我們察尼格爾旗最勇猛的勇士都木朗台，中原來的小子，你想摘取我們草原上最美的鮮花，就要先放
     倒護著鮮花的荊棘，用你自己的力量趟出一條路來！」
         葉時楓靜靜地望著他們不回話。他心裡明白，他們是為了芫木兒。芫木兒整天圍在他葉時楓身邊，這些
     對芫木兒仰慕欽敬的漢子早就氣不過了！但他不想和他們動手，因為他從來就不曾與他們爭過什麼，這架打
     得沒意義，他沒興趣。
         芫木兒心中大喜，這是葉時楓大出風頭的時候！是他向全旗的人們證明他愛她芫木兒，有能力保護她芫
     木兒的時候！他不會輸的，他絕不會輸的！她就是閉著眼睛也絕對相信他！他會像她爹當年一樣，沒有一個
     人能是他的對手！她立刻放開了抱著他的胳膊，等著他去應戰。
         站在右邊的漢子見葉時楓不回答，說了句蒙語，三個漢子同時笑了，左邊的漢子對葉時楓道：「你怕了
     嗎？你可以認輸！」
         「時楓哥哥！」芫木兒叫了一聲，她著急葉時楓怎麼還不出手。
         葉時楓不在意地道：「我不想打架。」說罷，邁著平常的步子向前走去。
         「你！」芫木兒有些生氣。
         左邊的漢子將葉時楓的話翻譯給都木朗台聽了，都木朗台輕蔑地撇了撇嘴，待到葉時楓走到近前，猛地
     伸出胳膊攔住了他，目光中充滿挑戰地望著葉時楓。另外兩個漢子也緊跟上來，攔在葉時楓面前。
         葉時楓看了看都木朗台，輕輕地冷笑了一聲，身子向上一縱，便一個筋斗從那三人頭上翻了過去，輕飄
     飄地落了地，頭也不回地依舊向前走去。
         那三人一愣，猛地回過頭，見葉時楓步履如常地走著。都木朗台頓覺顏面無光，大吼一聲沖了上去，揮
     拳朝葉時楓便打。葉時楓並不還手，左右躲閃著依舊向前走。另外兩個漢子也衝上去，三人合戰葉時楓，葉
     時楓還是不還手。很快地，不知是預先布置好了，還是特意設下了陣勢，氈房后，帳包邊，三三兩兩地人越
     聚越多，先先後后地加入了戰團，轉眼間竟形成了幾十人圍攻一人的場面。
         芫木兒高興得恨不能跳到天上去！她興奮地跺著腳，欣喜地瞪大了眼睛，就等著看葉時楓大顯身手，能
     為了她芫木兒將眼前這一群也是為她而戰的男人們如風掃落葉般全都打趴在地上！在她的心中，母親曾對她
     講過的父親一人獨戰察尼格爾旗全旗勇士的事迹太精彩了！太難忘了！太令她神往了！她早就期盼著能有一
     個像爹那樣的男人也能為了她芫木兒將這壯美的場面再重演一遍！眼前的這幾十人太少了！她恨不得全旗的
     男人都衝出來！
         葉時楓身形飄忽不定，在圍攻的人群中穿來穿去。他躲閃著，抵擋著，輕撥急送，借力打力，就是不還
     手！眾人圍攻之下，他緩急有度，從容不迫的身姿真是瀟洒！雖是被打的人，他卻在不被打到的同時就勢援
     手去救那險被誤傷的旁人，他那樣子看上去好像不是眾人在打他，而是他在看眾人混打，看不下去了，忍不
     住出手相助一般。芫木兒在後面看得呆了，她痴痴地欣賞起他的風采來。
         沒有人能夠攔得住他！在眾人圍攻之下，葉時楓的腳步還是離芫木兒的氈帳越來越近。幾個縱躍，葉時
     楓站到氈帳的門口，沒有人再跟過來，都木朗台第一個站住了。這麼長的一段路，都沒能把他攔住，這麼多
     人齊上，他還沒還手！他們輸了，他們沒道理打到芫木兒的氈帳里去！眾人停了手，靜靜地望著他。
         葉時楓面對著眾人，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饒有興趣地望著夜空，夜空中星光燦爛。他臉上似笑
     非笑，語音不高不低，不緩不急地誦道：「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言罷，輕輕一笑，轉身進
     了帳里。
         眾人獃獃地立著，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木朗台問那懂漢語的漢子道：「他說什麼？」那漢子
     看著他搖了搖頭，他翻譯不出來。眾人的目光漸漸地投向芫木兒。
         芫木兒痴獃呆地立在那兒，渾然不覺得眾人在望著她。她還沉浸在他的卓爾不群里，他的倜儻洒然間。
     她笑著，她的笑容里滿是驚喜，滿是沉醉。
         次日一早，葉時楓早早收拾停當了準備上路。芫木兒跑去告訴了丹朵和夏南轅。早飯過後，三個人騎馬
     送葉時楓，送了一程又一程，芫木兒還是捨不得。
         丹朵不讓再送了，她對芫木兒道：「再送，就把你也送到中原去了，就到這了。」
         芫木兒眼巴巴地望著葉時楓，一臉可憐兮兮沒人疼沒人要的樣子，葉時楓心裡說她那是裝出來的，可看
     在眼裡還是有些不忍心。想要安慰她兩句，張了張嘴，話還是沒有出口，心說：算了，反正是一去不回頭了，
     少說一句，少給她留一分胡思亂想。
         夏南轅對丹朵道：「我和時楓說兩句話，囑咐囑咐他。」
         丹朵點點頭。夏南轅與葉時楓打馬向前走出很遠。
         「師父！」
         「時楓！」
         兩個人同時開了口。這麼些天來，這是師徒倆第一次面對面，只有他們兩個人在一起說話。
         「長話短說，」夏南轅顯是不想浪費時間，「你會娶芫木兒嗎？」葉時楓搖著頭，「那好，再也別回來
     了，記住嗎？」
         葉時楓點點頭，「師父，您什麼時候回去？」
         「不會太久的，你若想讓我早點回去，你就千萬再別回來！」
         「我記住了，師父，我有句話想問您。」
         「問吧。」
         「您到底是我師父還是我爹？」這句話不問清楚了，葉時楓走得不踏實。
         夏南轅微微一愣，很快又笑道：「有什麼不同嗎？」
         「沒有不同，在我心裡，您兩個都是！可是，我還是想知道，您究竟是哪一個？」
         夏南轅似是為難地道：「那就都是吧，你這個時候問我，我一時之間給你解釋不清。」
         「怎麼會解釋不清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夏南轅側過臉去望望，丹朵與芫木兒的馬近前了一些，他略微皺了皺眉，道：「時楓，這事說了第一句
     就要有第二句，現在可沒這個功夫，日後我慢慢告訴你吧。」
         「日後？這麼說您以前對我說的都不是真的？」
         「好兒子！乖徒弟！你那麼聰明，自己猜去吧！」夏南轅故意道。
         「師父，您把我搞糊塗了！」
         「時楓，你記住，在丹朵面前，你就真是我兒子，我也不能承認，我若認了，你肯定沒命！我就是太了
     解她了，才會追你到蒙古來。你千萬千萬記住，不管到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你都不能向丹朵承認
     你是我兒子！」
         「可我到底是不是啊？」
         夏南轅笑了，「我若說不是，我心裡不情願，我若說是，我心裡也不情願，只在這是與不是之間，我覺
     得最自在。」
         「您自在了！我可不自在！」葉時楓急道：「芫木兒死活要嫁給我，您知道的？她可是您女兒！我……」
         「你不是說你不會娶她嗎？」夏南轅再側身去望，見到丹朵的馬不停地踏著步子，他知道，他和葉時楓
     說話的時間長了，丹朵心急了。
         「可是她……」
         「你自己看著辦吧！」夏南轅打馬便往回走。
         「師父！師父！」葉時楓犯難了。我看著辦？我怎麼辦？你養了我二十幾年，我是不是你兒子，你自己
     都說不清楚，天底下有這樣的爹嗎？

樓主..更新咧...

昨天少一更... 今天要更新三章啦.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