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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論語》「學而」第一
一
孔子善於炒作自己,孟子說他是聖之時者也,就是說他是聖人中最時髦的。孔子的仁和禮的思想,也不算多大的獨創,在周公以來一貫是講這個的,只不過孔子把它講的非常生動飽滿,而且他的一生又在悲愴著實踐著這一點,所以他的人格征服了我們。
孔子也是要炒作的。整天跟著他的那幫徒弟,就是他的粉絲和炒作者。當然這個隊伍後來又擴大到列國的名卿大夫乃至君主。他們把孔子的發言,用跟帖的形式,都記錄和傳達出去,集結起來,就是這本《論語》了。
《論語》後來被外國人(譬如黑格爾)看成了講述人生箴言的書,其實孔子講述的時候,處處是暗扣著為政而談的。如果把它當作心靈雞湯和快樂法則講給大家來聽聽,實際上也許會把孔子氣死的。
不過,也有偶然不是講為政的,譬如書中的第一句話:
子曰:「學而實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話的意思,大致是這樣的:經常看看看過的老書,越看越來勁,好像抓住了一個熟識的大賊。特有收穫感。能有粉絲(志同道合者,朋)從遠方來看自己,不是很帶勁嗎?可是現在卻沒有這樣的粉絲,但我也不鬱悶,這才是君子的層次啊。
人最大的成就,是能得到當時代的普遍認同。當然還有更大的成就,就是當時代的人都不認同他。能水平高到了不被當時代的人認知,這才是成就的最了不起的最高境界啊!(大約梵高就是這樣的。)所以孔子何必要鬱悶呢?我們倒應該嫉妒他了。
這句話沒有太多太深的蘊意,如果你覺得我解說的太不鄭重,沒關係,我下面就嚴肅了!
第二句: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與?」
有子這個人,長得像孔子,後來孔子死後,大家思念孔子,就把有子當作孔子對待,結果過了一陣時間,發現不行,就把有子從主席上請下來了。上邊這句話,就全是有子說的。看來有子真的是不行,他說的這句話,就太赤裸裸。雖然緊扣了孔子的一個中心和兩個基本點,但是表達得太赤裸裸。這樣的人,是不及格的。孔子從來不把自己的目的,直接地說出來。
我們說了,孔子的一個中心就是維持周代既有的統治等級秩序,其中重點也就是崇君。而辦法呢,就是要君主對下面宣導仁和禮。
如果大家的心都仁了,舉動都講禮了,那麼犯上、造反的事,就都少了。但是,這個道理,是不能公開對太多人講的。這就是孔子說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可以讓臣民去求仁講禮,但是不能讓他們知道這麼做的目的。而有子在這裡把目的給「赤果果」地說出來了。
有子這裡說的雖然是孝弟,不是「仁」,但這屬於比仁要低的統屬於仁的範疇。所謂孝弟,就是對老爹要孝,對老哥要像個弟弟(儒家管這叫「悌」)。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有子說了,人們講了孝悌了,這樣還愛「犯上」的就少得很了。不犯上,「作亂」的也就根本沒有了。所以講求孝悌(是講求仁和禮的一部分),還是為了那個「一個中心」(維護等級秩序,也就是崇君)服務的。而且,有子覺得,「君子」抓問題,要從根基上來,把根基抓了,地面以上長出來的東西,就達到我們預期的效果了。
注意,這裡說的君子,在那個時代,還不是道德好壞的概念,而是地位血統的概念。像國君一族、三桓這樣的卿大夫,這些血統高的人,在當時叫君子。他們鳴玉而行(腰上挎著一組玉叮叮噹噹走台步,一行禮下拜的時候就鏘鏘有聲),有世襲的資產,對自己的品行有著較高的要求,負著治理蒼生的任務。
所以,有子就教這些「君子」,從孝悌角度來下力氣,讓人們照辦,最後實現我想達到的治國的期望效果。這是孔子儒家常用的一種思維方法。
後來中國的兩千年,以孝治天下,或者以什麼治天下的,都是本著這種方法論的。這就好像給老虎打雌性激素的針(我看桂林一個虎熊園就是這麼做的),老虎就不再猛烈地要吃人了。而不從這種根本上來,而要去直接訓教老虎,那勢必是事倍功半的。
總之,上面有子的話,是《論語》一書端在前面的一兩碟小冷盤。對於有子的話,就不需要鑽研發揮太多了。
第三句: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這是孔子本尊來說話了,而且提到了偉大的「仁」——但是仁實在是個偉大得不能輕易多提的一大「基本點」,仁的難度極大,在孔子看來,幾乎沒人能做的到,即便顏回他這個最推崇的徒弟,也只做到了三個月持續保持仁的狀態,所以孔子只是稍稍觸動了一下仁這個冰山,而把仁這個話題,留到了後面第四章去講。
孔子說,滿嘴說著討人喜歡的話,帶著討人喜歡的臉色,這樣的人,根本就離開了仁,差了十萬四千里。這根本就不是仁了。
但仁是什麼呢?仁是什麼樣的呢?仁有什麼用?孔子這裡先都不急著說了。而是把這個菜名報了一下,讓我們吃冷盤的人,心中有個期待罷了。
第四句:曾子曰:「吾日三醒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曾子這個人,是孔子的高徒裡邊,資質比較魯鈍,但堪稱最教條的一個了。當然這裡的教條,是個褒義詞,我們是很敬佩他這種教條 地篤行自己的觀念原則的人的。先說說曾子這個人。曾子大名曾參,孝到了極點,有一次他給瓜秧除草,卻把瓜秧鋤斷了,他爸爸打他,他咬牙受著,也不敢跑(他爸爸叫曾點,就是那個「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的傢伙,一起游春,是個愉快的待業青年。本來他是個文雅人,但打起孩子來,倒不手軟)。
不但挨打時候,惹不起爸爸,曾子對兒子也不敢惹。有一次他哄兒子,說乖,不鬧啊,不鬧就給你殺豬吃。還真當真,他果真把寶貴的肥豬給殺了,不管他那愛豬的媳婦如何阻撓。
為了孝敬侍奉父母,曾參竟然不去做官,做到了「父母在,不遠遊」的境界,齊、楚、晉國請他都不去,就在家悶頭寫《孝經》,完成孔門的傳道工作。後來曾子死的時候,身下邊墊著個漂亮的席子,他覺得自己不配用這麼好的席子,自己也不是當官的,級別也不夠,趕緊給我換成破的吧!大家遵命,七手八腳抻起他來弄席子,沒等席子弄踏實,他就斷氣了——「慎獨」到了死都不能馬虎的地步。
所以說,曾子對教條的信奉,確實達到了不自欺的地步。沒人管著他的時候,他也一板一眼地篤行著自己所信奉的教條,我們管這個叫慎獨。一般在專制時代的人,都最缺少慎獨的習慣。因為他們都不太佔有自己,自己的一大半被皇帝佔有了。所以他就缺少自尊和自我意識,說的不好聽點,有點兒自己不把自己當了完整的人來看了。所以,他也就是不會堅持自己的原則。所以在沒有人監督的時候,他就不能慎獨了。一個企業也是這樣,如果不把員工當作與老闆有對等人格的人看待,員工也就不會自我要求和約束自我,不會慎獨。而全靠著法令來督導和約束他們。這是專制的特點,是專制的產物。
曾子說的「吾日三醒吾身」,就是他慎獨的具體操作。他每天問自己三個問題:第一,我給別人出主意,有沒有儘力盡心呢?有沒有偷著藏著不肯全拿出來為了對方好呢?我跟朋友打交道,有沒有不講信用的時候呢?我給別人講課,有沒有偷工減料,該講的沒講,白騙人家培訓費的呢?
曾子用於自我要求的這三樣東西,尚不是儒家最高原則的仁和禮的本身,但屬於仁之下的一些派生出來的好品德。也算是一盤小冷盤吧。
我們說,一個人能不能慎獨——所謂慎獨,就是在信息不對稱,或者在沒有人監督的情況下,他照樣堅持履行自己所信奉或者社會所讚許的一般符合道義的東西,如果企業員工能做到這一點,那當然是最讓老闆高興和覺得佔便宜的事了——是取決於這個人有沒有獨立完整的人格。而在專制的統治或者管理下,人們是沒有獨立完整的與皇帝對等的人格的,求之慎獨就不可得了。
所以,欲求曾子這樣三醒吾身的「慎獨」,不能靠著說教,拿曾子當榜樣來勸誘也不行,而是靠著周圍給他創造的是民主平等還是專制的環境。
總之,曾子講的無關此書的最大宏旨,也是一個小菜。而且我們已經把它咀嚼了。
(註:鄙人在美國的時候,看見街邊或者社區都有一種自動投幣賣報紙的鐵匣子,玻璃的面子,投一個幣,打開蓋,裡面報紙全出來了,一大疊都在匣子里,你拿走其中一份。唯獨在中國人聚集的街區,這種匣子是限成一幣只能取到一份報紙的。這說明,中國人的慎獨,畢竟是輸給美國人了。可見,我們教化了兩千年,曾子的格言也當作榜樣傳了兩千年,而終究在慎獨上沒有什麼成就。美國沒有曾子的故事和儒家的教導,慎獨上卻做到了在路邊不多拿一份報紙。這說明教化終於不足用,而社會結構則是塑造人性的原因所在。有人說,這是因為中國人窮,等都特富裕了,就不會出這種事情了。「倉廩實而知禮節」。這種物質論是片面的。貧窮不是奸詐的原因,專制才是人們走向奸詐的原因。)
第五句: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這是孔子本尊又出來了,他說,領導一個大國——千乘之國,像齊、魯都是幾千乘之國,也就是說它們有幾千輛戰車,戰車是從各城邑徵收上來的,以戰車的數量衡量一個國家的大小和實力——需要有恭敬的態度,而且講信用,還要節省財用,少從人民身上征斂,而且也少徵發勞役,徵發勞役的時候也不要耽誤農時。
這長長的孔子的一句話里,並沒有提到仁。但是,這其實就是仁的具體技術。行這樣的政治,就是仁政。
行仁政有什麼用呢?國君對下面行仁政,有兩個好處,其實也就是講仁有兩個好處。第一是大家也學著講仁,於是就不會想著犯上了,崇君的作用就實現了,換句話說,國君的地位就實現穩固了。第二個好處,在仁政下,人們生活舒坦了,富有了,國力就發展了。這樣的講仁講仁政的國家,去打那些不講仁、不講仁政的國家(那些國家的老百姓饑寒交迫),就會無敵於天下了。就是「仁者無敵」了。當然,這些意思,孟子比孔子發揮得更透徹和極致。孟子說,商湯和周文王就是這麼贏取的天下。甚至出現了,別的不講仁政的國家的居民們都盼著商湯來打和征服他們的局面。商湯打東邊的國家的時候,西邊的國家的人就抱怨:什麼時候來打我們啊,都等著呢!商湯打西邊國家的時候,東邊的人就抱怨:怎麼還不打我們啊,我們都等的不耐煩啦!
孟子說的這些東西是真的嗎?我們這裡也先不議論。總之,仁,以及行仁政,就是孔子儒家思想的一個極大的核心,這是他和法家、縱橫家、墨家所根本不同的治國觀念之所在。孔子這裡已經開始初步提到它了。
第六句: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孔子說:我的徒弟們啊,為師對你們的要求是,在家的時候,就講孝,出來了呢,對哥哥和師兄們呢,就要講悌(就是弟弟要聽大哥的),還要講信用,還要愛別人,愛哪種別人呢,重點是愛那些有「仁」的人,多跟那些有「仁」的人來往。這個做到了,就算百分之八十成功的人了。如果你還有餘力,你可以再學點文化。
可以看的出來,文化學的好不好,不是孔子第一關注和要求的,把人的觀念和德行做好,卻是頭等大事。
第七句: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其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這是子夏說的話了。子夏是孔子的學生中後來也當了教授的,跑去了山西開講座班,魏文侯都成了他的徒弟。
子夏說:一個人啊,該怎麼做人呢?要把精力都放在尊重賢人和追求賢德上,不要老想著追求美女和女色!對父母要竭盡全力地孝,對國君要敢於犧牲地忠,對朋友要有信用。做到了這些,雖然文化課學的不好,我也判定這個人算是畢業了!
看來,子夏這話也是對他自己的徒弟們講的。跟孔子的意思一樣,文化課不是最重要的,具備了以仁為統領的信、忠誠、孝的諸種好品德,才是最了不起的。
「作者瀟水,堪稱國內趣味歷史寫手第一人。以「反無趣」和「反沒智慧」為口號,用詼諧的語氣演繹歷史而不忘尊重史實。青銅時代系列成為一套「披著無厘頭外衣的嚴肅歷史再現」。瀟水網站 www.xiaoshui.com.c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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