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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陽台上讀的中國歷史——秦朝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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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水0115 發表於 2007-3-29 19:16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各位達人高友,
  
   鄙人不幸而寫中國歷史,歷有年矣,大約從2005年一次開車出差回來,就接著從前的《青銅時代恐龍戰爭》系列,開始寫秦漢之際的中國故事。中間為了諸種事情,斷斷續續,有時候也要停下來吃飯,居然用了兩年的功夫,到今天也才寫完了第一階段,分成下面十個章節開列在這裡:
  
  第一章 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第二章 劉季原本不讀書
  第三章 秦朝的「大躍進」
  第四章 扭動分封到專制的脖子
  第五章 今年祖龍死
  第六章 戍卒叫、函谷舉
  第七章 血染紅桃A
  第八章 秦之「比干」
  第九章 群雄大泡沫
  第十章 巨鹿大戰
  
   這部內容最早是以《青銅時代的蝸角戰爭》在網上陸續發了一部分了,但是現在發現這個名字並不恰當,且不直觀,於是暫定題目如《坐在陽台上讀的中國歷史——秦朝一夢》。  
  好啦,閑話休提,開貼是緊。
  
  
  
  
    

                      第一章   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一   
    公元前211年,當羅馬人和迦太基人為了爭奪地中海霸權而戰,迦太基人漢尼拔漸漸陷入頹勢,發明出「浮力的大小等於它排開水的重量」的阿基米德先生所在的城市(敘拉古城)也因為支持漢尼拔一方而被羅馬人攻破。阿基米德先生一邊作算術,一邊不小心被羅馬士兵殺死了。而這時候,在亞歐大陸最東端,一個叫做碣石島的小山上,有一個偉大人物正袖著手,看東海的日出。

    這個人就是五十歲快要死了的秦始皇。

    秦始皇喜歡駕車自虐游:作為有十年駕齡(駕馭中國的年齡)的皇帝,他曾五次巡行中國(平均每兩三年就出巡一次)。他坐著木軲轆車,目的不在於遊玩,而是彈壓東方和南方這兩片不穩定的新占區,以及查看北方邊境的安全。每次他都是春來秋往,跨月兼季,在跑路的里程上,古來君王中只有大禹能跟他相比。即便不出巡的時候,他也每天都要看一百二十斤重的竹簡文件,不看盡此數,不go to bed。看得出來他是個勤勉的皇帝。

    秦始皇勤勞政事之餘,還富餘了一些體力,於是就去干一些糊塗事:當他年逼五十,兩鬢生霜的時候,開始致力於登仙不死。大騙子徐福跟他要了一萬斤黃金(當時的錢分兩種,黃金是主幣,青銅的「秦半兩」是輔幣。一斤黃金得一萬枚「秦半兩」),徐福帶著幾千半熟少年入海尋神葯。神葯沒有找到,徐福和錢卻沒回來——似乎去了日本。現在日本三重縣有徐福的墳墓和墓碑,和歌山縣也有墳墓(他實在闊氣,連墳墓都有兩個)。總之日本人並不諱言徐福,徐福的碗還被當地名人望族世代傳藏。日本有一百多處與徐福有關的遺迹和遺物。

    徐福在日本據說還泡到了一個媳婦叫「阿辰」。金立神社的日本人每五十年要祭祀一次徐福,把他的神像抬出來逛街,一直抬到「阿辰」的廟裡見見面才回來。據說這個傳統已經有兩千多年了。雖然徐福去日本的事情沒有定論,但當時日本尚處於石器時代卻沒什麼爭議。不過,考古發現,此後的日本就有了快速發展,很快出現銅器和鐵器,並且產生了類似春秋戰國的百多個小國,互相攻伐。

    不說日本的事了,秦始皇還在中國等著徐福回來呢。等了半天也不回來,於是「盧生」又跑來騙他說:練神葯需要神仙掌勺,但神仙是很靦腆的物種,怕見生人,您必須藏起來,神仙才肯來。於是可憐巴交的秦始皇又把自己藏起來了。他在咸陽城擺了個巨大的迷宮,方圓達兩百里,辦法是用天橋、甬道(兩側帶牆的道)連接咸陽城內外的二百七十多個離宮別殿。他在迷宮裡邊悄悄走過,除了老鼠以外誰也找不到他。當然他也定期(也許是每天)從迷宮裡鑽出來,在咸陽宮裡面見群臣理政決事。

    辦完一天的公事,他又回迷宮裡睡覺。他睡覺的地方(往往睡無定所)也絕對不許透露,否則死罪。

    他希望自己躲在這麼隱秘的地方,神仙會來找他。

    有一次,他又在迷宮裡玩鬼撞牆,突然看見丞相的車騎從遠處過來了。丞相的車騎非常煊赫,秦始皇不太高興,覺得丞相用車超標,於是嘟囔了幾句。

    當時秦朝的丞相設左右兩名,一個是李斯,一個是馮去疾。這個超標的不知是其中哪個。但不管怎麼樣,該丞相聞訊后立刻減損車馬,不敢擺闊。秦始皇知道了,大怒,心想一定是身邊某個太監泄露了我抱怨丞相的話。「我不是說好了嗎,不許泄露我在迷宮裡的行動和言語。不然神仙不敢來了!」於是他把那天在場的身邊值勤太監全宰了。這幫人死得也活該,說好了捉迷藏,卻亂講。

    可是,儘管秦始皇這麼虔誠,靦腆的神仙們還是不肯親臨咸陽,一露芳容。負責拉皮條的盧生,一看自己拉不來神仙,就在騙局即將被揭穿前卷著錢逃跑了。臨走還把秦始皇大罵了一場,罵他心不誠(原話是「貪於權勢」,意思是老秦整天忙著處理政務,不適合當神仙。)

    秦始皇從迷宮裡出來,發現盧生已經跑了,自己還挨了罵,罵詞已經傳到了咸陽民間,於是他的憤怒可想而知。作為老百姓,被人騙了,也要一哭二罵三上吊,作為皇帝,則只有殺人了。他展開大搜捕,要坑殺這些騙子加誹謗者。

    當時雲聚咸陽的文學方術士甚眾。這些傢伙有分工,文學士是歌頌太平用的,作《仙真人詩》之類,幹些幫閑的事。方術士是練葯的,治病求長生圓滿,類似某某功,總之他們的特點就是跑來矇事,以求「奸利」,也就是抓錢。

    秦始皇下令在咸陽的這幫「文學方術士」中間排查類似徐福、盧生這種欺騙並且(或者)誹謗我的人,最終互相揭發,確定了四百六十餘個有問題的人,秦始皇把他們都坑殺了。坑得好!

       這件事情後來卻成了秦始皇的盛名之累,所謂坑儒。其實「坑儒」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坑的是不是儒?歷來聚訟紛紜,似乎永遠說不清了。據不佞的揣測,秦始皇並非專意要坑儒者,而是坑騙子和誹謗者。坑他們的目的用《史記》上的話講叫「以懲后」,以避免天下人再來騙皇帝和誹謗皇帝,而不是懲罰他們學了儒學。

    後來公子扶蘇的話也印證了這一點。扶蘇這人心比較軟,給在這些要被坑的文學方術士們求情時說:「這些人都是誦法孔子的,請陛下原諒了他們吧!」

    扶蘇誇講這些人「誦法孔子」,宣揚他們學儒這個優點,以便得到饒命。也就是說,在扶蘇和他老爹之間存在著這樣一個假設前提:學儒、學孔子的是好人,所以請饒了他們吧。可見大秦朝和秦始皇並沒有一貫把儒者列為打擊的對象,否則扶蘇能這麼夸人來救人嗎?換句話說,如果「學儒」是他們的罪名,秦始皇專意是要「坑儒」,扶蘇還用這樣的「罪名」為他們求情,豈不是腦袋進水了。

    秦王朝雖然歷來倡導法家,沒有抬尊儒者,但也並沒有要滅絕儒家。事實上,秦始皇、秦二世身邊一直都有很多儒者色彩的「博士」。秦始皇與人的對話,在《史記》的記載中,除了與丞相等人,主要就是與這些儒者色彩的博士了,可見這些博士地位滿高,常能在御前議事,而且丞相王綰等人身上,也帶著鮮明的儒家特色。秦始皇在泰山琅琊等處的刻石文字也表達了對儒家學說的敬重,其中很多言詞是典型的儒家術語,譬如「專隆教誨、男女禮順」。後來即使到了秦二世時代,陳勝吳廣起義了,對於這樣的大事,胡亥還曾召「博士諸儒生」問對策,有博士諸儒生三十餘人上前回答問題,可見儒生是一直不同程度地參與到秦政府的高級決策層的。

    總之,秦始皇並不是有意要與儒家為難。這四百六十人被秦始皇坑殺了,是因為秦始皇痛恨他們像盧生那樣欺騙或者散布詆毀秦始皇的話,犯了誹謗罪,而並非懲罰他們學了儒。秦王朝並沒有專意要「坑儒」的政令,最多是坑了政見不合者,而且只是這一次行動。

    實際上,「坑儒」一詞是很晚出的很不嚴謹的一種說法,《史記》里原本說的是「坑術士」,另一個漢朝人伍被也說是「殺術士」。至於後代司馬光、蘇東坡這些比較嚴謹的文人,也都是說「屠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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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瀟水0115 發表於 2007-3-29 19:20 | 只看該作者

坐在陽台上讀的中國歷史——秦朝一夢

二  

    雖然剛剛坑掉了一些矇事的文學方術士,但似乎騙子們還是前仆後繼。一個神漢告訴秦始皇說,出去旅遊(「游徙」)能減少災病。於是公元前211年,秦始皇開始了他最後一次出巡。這次與以前的不同,跨時將近一年,除了視察地方,還兼有延神禱壽的作用。

    他一路高歌東進,從吳越地區繞到了山東。他身邊的博士告訴他說,東海里的大魚妨礙了靦腆的神仙們的光臨(這個博士也不是什麼好博士,應該坑掉!)。於是秦始皇就駕帆出海,用連弩(古代機關炮)射殺了一隻巨大的魚。這種「機關炮」可以連續發射弩箭,是戰國晚期的發明:在常規弩機上面裝了一個豎形的箭匣子,像機關槍那樣,可以把匣子里長短不一的箭噌噌噌地都射出去。但是射程不遠,只宜近距離群發。所以可以猜想老秦是貼近了這頭大魚射擊的,真不要命了。

    演出完這個秦朝版的《老人與海》,秦始皇終於被折騰得鬧病了(可以見到神仙了!)。

    當時已是夏季,五十歲的秦始皇躺在返回咸陽方向的車裡,激動地叫道: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可是病情卻日漸沉重。

    秦始皇躺在「溫涼車」里,這車的樣子像一個紙房子架在車上(使人聯想起燒給死人的紙糊房子)。穿過可以推拉的銅製車窗,外面的山東大地上紅日升騰。秦始皇望著車窗外的日出景象,用古代英語喃喃說道:I』m not kidding,北方的日出跟南方就是不一樣!

    北方的原野僵而平坦,日出光大而煌明,火焰熾烈,光照天下。南方的原野溫而軟,日出也遲遲疑疑,跳起來再落下,反反覆復,好像一隻籃球(這是因為南方多丘陵,隨著觀察者譬如秦始皇車子的移動,日出也就在丘陵的表面吞吞吐吐)。終於太陽升上來了,但南方多霧,無甚火力,顏色好像橙黃色的橘子,太陽靜靜的,涼涼的,溫婉地不敢正眼看人間,羞怯怯地掛在天角,彷彿喝醉酒的月亮。

    南方人的性格,也彷彿這醉酒的月亮一般溫軟。但是呢,這是現在南方人的樣子,兩千年前的南方人,多是狠人。譬如秦始皇巡行吳越地區的時候,曾有兩名群眾演員,前來圍觀。其中一人年輕魁偉,望見了秦始皇的赫赫儀仗,就說道:「這個男主角可以取而代之。」意思是他要上去演。

    這個發言人名字叫項羽。項羽還要亂講,被項梁捂住了嘴巴:「不要亂講,全家殺頭的罪啊!」——項梁是項羽的叔叔,所以成熟穩住一些。他大約擔心被導演聽到了,倆人就得從群眾演員中除名。不過項梁也是豪傑,他從此開始留意自己眾侄子親戚中的項羽。

    這兩個群眾演員,敢在這裡亂叫,可見南方人眾對於秦始皇的普遍態度,也許還不是很恭順的。這是因為南方接受秦人的統治晚,而且距離秦帝國核心地區(關中平原)遙遠,所以不大服氣。

    遠東也是同樣的情況。山東原本是齊國的疆土,距離秦國遙遠,被征服得也最晚。於是去年山東與中原交界的地方掉下一顆隕石,就有當地的壞蛋拿刀子上去刻了七個大字:「始皇帝死而地分」。

    「始皇帝死而地分」是什麼意思呢?按無產階級學者的說法,是人民群眾憎恨秦始皇的殘暴統治,紛紛鬧著造反。按資產階級學者的解釋,則是六國的亡國貴族與大家族們,盼著秦始皇死好趁機復國。

     後者的解釋比較讓人贊同。所謂「地分」就是土地回復分封的意思。希望大秦帝國破滅,從新回到七國並立的分封局面。

     一個著名的舊貴族子弟——張良,甚至急不可待地開始了錘擊秦始皇行動。

    張家的爹原是韓國的相國,他的爺爺也是,先後為五代韓王服務,張家祖上也是韓國王族的遠親。我們知道,韓國和山東六國一樣,推行貴族政治,這是一種沒落政治,后被秦人革掉了。但是這種政治在習慣了它的東方六國民眾和士官們看來,還是有著大約魯迅所說的「嗜痂之癖」吧。他們對貴族們有一種割捨不去的愛。

    不管怎麼樣,張良和他爹都是准貴族,當韓國滅亡以後,韓王族被攆下台,張良過起了拉登的游擊隊生活。由於是五代相國,所以經濟上比較寬裕,光家僮就有三百人,張良用家裡攢的些錢積極訓練大力士,帶著一群恐怖分子亂跑。張良的目的就是復國。

    終於抓住了機會,趁秦始皇一次出巡,張良帶著一個古代狙擊手,在河南原陽縣郊外一個叫做博浪沙的高地埋伏下來,準備向秦始皇下毒手。張良為此行動還特意從黑市購置了一枚古代炮彈:六十斤重的鐵鎚,呈瓜形。如何發射呢?當時沒有肩扛火箭發射筒,好在狙擊手是個大力士,準備肉力發射。

    這個大力士智商很低,他倆在山路上埋伏著,久等不至,心裡非常忐忑,不禁替秦始皇擔起憂來,就對張良說:「那誰不會路上出什麼意外吧!」

    正這時候,秦始皇坐著像新娘結婚那樣的車隊過來了。每輛車子都塗著十幾層的植物漆,上邊畫著雲霓鬼獸,油光鑒人,車尾建著各色羽毛做成的彩旗,氣派豪華逼人。跟現在結婚的車隊一樣,秦始皇的坐駕大約處於第二位,他前面有一輛全副武裝的戰車開路——戰車上用虎豹眩目的皮子裝飾著。

    張良對狙擊手說:「瞄準六馬皇車,準備,肉力發射——,10,9,8,7••••••2,1,發射!」

    但是想不到秦始皇的車速太快(它是六匹馬拉的,一般的車子兩匹馬,車軸外面的密封殼裡通常放的潤滑油是豬油,秦皇帝的車大約卻是鯨魚油,所以車更快)。火箭彈在飛行的時候,秦的坐駕已經迅速前移了,炮彈落在了後邊的隨從車——副車上。就聽咣當一聲,副車變成了鳥窩形。被擊中的人像流產的鳥胎一樣,躺在了鐵制鳥蛋的旁邊。

    唉!瞄準前面的武裝戰車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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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瀟水0115 發表於 2007-4-1 21:39 | 只看該作者

  火箭彈造成的損失,史書上沒有記載。史書上說的是,秦始皇詔令天下,捕捉刺客。張良趕緊更換了姓名,往距離秦國腹地(陝西)最遠的江蘇跑去了。張良更換了姓名,說明那個大力士可能還是被捉住了。

  張良在江蘇北部的下邳窩藏下來,當行俠。下邳這個地方前幾天我從上海開車回來(回北京)還路過,叫做邳城,城心有一個大象的巨塑,不知是什麼來歷。周邊幾個城市的雪都及時鏟了,惟獨這裡的馬路上積雪像北極一樣冰滑。我在冰上開車,路好像又開錯了,就開的略為有點慢,後面一個大巴卻玩命地飛跑,一路按喇叭尖叫著罵我。我就在前面堵著它慢慢開,不讓道,一直對峙了一兩公里,雙方才舒舒服服地分開。後來,我想向路邊一個黑車司機問路,他一看我帶著求助的表情過來,立刻就啟動車子逃跑了!好有個性啊。總之這是個民風輕猾的地方,顯得兵荒馬亂的,《漢書》里講這一帶人的「急疾專己、地薄民貧,好為奸盜」,意思是急躁、專為自己,看來至今都沒有大變化。這一地區在秦朝時候叫做泗水郡。

  中國的地形是由黃河、長江兩條大河雕琢出來的,其實兩者之間還有一條平行的淮河,淮河流貫安徽、江蘇北部,在淮河以北又有一條古代有名但是現在快乾涸的大河,就是泗水。泗之兩岸、淮北地區(古稱淮泗之間)在秦朝時代被上帝埋放了一個潘朵拉的盒子:這一地區不但窩藏了恐怖份子張良(在下邳,蘇北),在下邳一百公里以西還有二流子劉邦在沛縣鬼混(也是蘇北,今徐州沛縣),下邳一百公里以南則是韓信的neighborhood(淮陰),韓信正挎著長劍在農貿市場里晃悠。項羽的老家宿遷則在下邳以南五十公里,他正在那裡學習「萬人敵」的技術。下邳西南一百二十公里,則是後來有名的起義之地安徽大澤鄉。看來整個淮北兼泗水兩岸(江蘇北部、安徽北部)是個天高皇帝遠的好地方,躲藏著無數混世魔王和亡命天涯的人們,真是個造反者的淵藪。

  既然項羽的家就在下邳附近,不免要與張良發生交結。項羽有個族叔叫做項伯,項伯一不小心殺了一個人,只好四處亂跑,卻沒有地方躲。張良正好在下邳這裡裝大俠(「為任俠」,就是走江湖老大的冷酷路線),於是就把項伯窩藏收留下來。因為他比較有錢,又有一幫小弟,所以能罩得住項伯。憑了這些關係,張良跟項氏建立了不錯的交情,後來他一直在劉邦、項羽兩大集團間跳來跳去。

  下邳城裡有個老頭子也很壞,經常以欺負年輕人為樂。有一次張良在下邳城外一個橋上走——邳城外不遠有一個沂水,我開車還從沂水上的橋開過了,不知是不是這個橋——張良並不是過橋,而是在橋上心事重重地東張西望(好像一個賣光碟的)。老頭子走到他旁邊,拍拍他的肩膀說:「這位孺子(小弟的意思),你看見我這隻鞋了嗎?我現在把它脫下來,然後扔到橋下去。請問,你看你能不能把它取上來!」

「什麼意思啊?你的話讓我聽得很沒方向感哎。」張良一愣。

「不要管,趕緊取上來。」說完老頭就把鞋子扔了出去。鞋子像個烏鴉一樣,落在橋下沙地上。

  張良說:「你是哪個山頭的?找打架是吧。你不是我的冤家派來玩我的吧!」說完,按史記的記載,張良就要「毆」這個老頭子,因為張良是「任俠」來的嘛。但是這個老頭子很老,「毆」起來恐怕勝之不武。經過史書失載的一段思想鬥爭,張良居然放下拳頭,決定不「毆」,而是老老實實地下了橋,把鞋子揀上來,還給老傢伙穿上。

  一般來講,一個瘋子啊、傻子啊、乞丐啊,邋遢不堪,卻敢故意悔謾你,說明他往往身懷異稟,想試試跟你有沒有緣份,所以你一定要善待他。郭靖就是這麼跟九指神丐洪七公好上的。這位秦朝版的「洪七公」穿上鞋子,就大搖大擺地走了。按道理,張良應該追上去,一口一個「前輩」地問個究竟,「洪七公」才有足了面子,好教他武功。但是張良有可能是有事走不開(可能還需要繼續賣光碟),就沒有追,而是呆在橋頭傻傻地站著。

  老頭子看見張良沒追來,很是氣惱,但又不甘心,只好很沒面子地又轉身折回來了。他走回到橋上,對依舊在那裡賣光碟的張良說:「我看你這個小弟還是有些天分的(『孺子可教也!』),這樣吧,五天以後我還在這個橋上等你。」

  張良很想問問等我幹啥,但他覺得這樣問顯得自己很傻,和自己裝行俠逞意直行的宗旨不符。於是他張了幾張嘴,只說道:「諾!」(OK)

  五天後的一大早,張良由於打不到車——我們不知道古代有沒有出租馬車,也許有吧,樣子也許就是雙轅車,秦朝開始出現了雙轅車,從前是單轅兩馬,而單馬兩轅更簡便,是一次車輛史上的革命——張良打不到車,結果到了約會地點,老頭子已經早到了。這個老頭子非常喜歡耍大牌,就像美女自恃甚美就對遲到的男生要耍脾氣一樣,他轉身就走。
張良趕緊追他:「我已經來了,我已經來了,對不起晚了一點點!」

  「下次吧,這次你遲到了,本小姐——本老漢沒有心情了!」

  張良苦苦追求,老頭子方才說:「好吧,再給你一個機會,五天後還是這裡,一大早啊。不許再遲到啊。」五天後的一大早,張良終於打到車了,但可能是牛拉的車,比較慢,結果還是遲到了。老頭子哼地一甩秀髮,拎著坤包掉頭就走。

  張良追了半天,只好再改下次。

  這回張良學乖了,吃完夜宵,扛著帳篷就來橋上等了,好像等門票的一幫歌迷。終於沒有遲到。老頭子從懷裡掏出一本《太公兵法》:「這本書我本想帶進棺材的。但是看你心誠,稟賦也好,適合當我的傳人。我便宜點,十塊錢賣給你。你回去好好研讀,學成了其中的『如來神掌』,未來直可以作帝王之師啊!好啦,你就不要謝我啦,快點拿錢來吧!十塊錢很便宜你了!」

  張良目瞪口呆,拿出十塊錢,買了書,滿腹狐疑地拿回家研習,未來終於成了「漢初三傑」之一。但是《太公兵法》這本書卻沒有傳下來,據分析,其中一些內容被融進了後人寫的《黃石公三略》裡邊,所謂黃石公,就是橋上這個欺負人的老頭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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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劉季原本不讀書

                            一   
  公元前256年,戰國時代,秦趙邯鄲大戰完后的第二年,有兩個重要人物的生死,振動了和將振動了中國的歷史舞台。一個是為國八百年的赫赫大周王朝最後一任天子——號稱羞赧之王的周赧王,因為年歲太大,在這一年很羞赧地駕崩了,姬姓周王族徹底終結。而另一個劉姓的英豪,卻呱呱地在這一年一個泗水郡豐邑農民劉執嘉家中降生了。由於已經有了三個很能吃飯的男孩,喜添新口的劉老爹根本沒有興趣給新生的兒子取一個正式名字,索性就叫他劉季,也就是劉老四的意思。

  這個劉老四比秦始皇小三歲,長著龍的鼻子(龍准),左大腿上有七十二個黑痣(龍鱗?),若干年後,他和長著馬蜂鼻子(蜂準)的秦始皇還在咸陽城裡曾一度邂逅。當時,秦始皇正在萬眾矚目的七彩雲端接受群眾們的山呼和舞拜,而劉老四則手持電焊槍像建築工地的民工那樣,揚著頭在人縫中傻傻地觀望——他當時正按法律規定在咸陽城裡服徭役,秦始皇很炫很炫的排場深深振動了他。他丟掉了電焊槍,用鼻音很重的龍鼻子喟然太息說:「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這位地位低賤的劉老四,不久即扔下電焊槍,換上三尺劍,提劍以取天下,革了秦王朝的命,這是后話不提。協助他完成這一歷史任務的,還有其他一些混世魔王。這些人多是在公元前256年秦趙邯鄲大戰前後,哇哇墮地,紛紛來到這波瀾壯闊但卻人煙越發稀少的人間舞台的。

  劉老四的學名叫做劉邦,不過這是他當了皇帝以後才取的,以前他就叫劉季,所謂「伯仲叔季」,意思是劉老四,但也不排除是劉老三——因為有時候第三也叫季——比如「季軍」是比賽中的第三名。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按照歷史習慣,叫他劉邦吧。劉邦長著一副美髯,性格樂天,常喜歡欺負人(他後來去衙門裡當吏,衙門裡的官吏們,他無不嘻嘻哈哈地狎侮涮開玩笑,有時候他也往儒者的帽子里尿尿)。劉邦對酒和女同志尤其感冒,平時也愛施捨。至於念書,據他事後講則是非常頭痛,而讀書以外的一般憑力氣吃飯的生產作業,他又拚命地瞧不起,所以這樣的人只好去縣政府里吃飯了。劉邦當了個小官,可以混工資。

  當時的官我們需要好好說說。韓非子說:「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作為韓非子的fans,秦始皇杜絕了春秋時代依靠血緣關係而當官的悠久傳統,採取了推擇和考試兩種從基層布衣選拔官吏的偉大程序,從而從技術上實踐著韓非子的學說。

  官和吏,其實還不一樣,得祿多的叫做官,得祿少的叫做吏,而不得祿的叫做士。士和農工商一起,都是白身了。

  要想當官,先得當吏。吏這裡又有個別號,叫做「親民之官」,意思是直接和廣大人民群眾相接觸,比如夾著包收電費的。總的來講,吏是給官當跑腿的。當吏的第一個辦法是被「推擇」,也就是薦舉。如果你家裡比較有門面,又認識政府里的人,就有可能被推舉到縣裡當吏了——我有幾個高中同學,最不好好念書的,畢業后沒有太大出息(也許這麼說不太合適),但家裡面還行,爹媽是政府里的人,終於經過「推擇」,都進了縣裡各個局裡養起來——當吏了,負責填表啊、蓋章什麼的。當然也頗有權。

  秦王朝被「推擇」為吏,條件要求跟現在差不多,首先要有「善行」,另外「家貧」也不行。不過這兩條其實是一條,只要家裡不貧,招待得起當時的「媒體」(就是一些嘴巴很大很能吃也能說的人),經過這些人一嚷嚷,也就有了「善行」了!

  有了「善行」,就可以被「推擇」了。譬如,離劉邦老家不遠向東南,在江蘇淮陰有一個叫韓信的年輕人,由於「貧」而「無行」——既窮又沒有善行,終於沒能被推薦當吏,只好在大街上閑晃,餓得不行的時候就找洗衣公司的「漂母」蹭飯吃。

  劉邦比較幸運,因為家裡還屬於準的中產階級,於是很爽地經過運動,被推擇為吏了。有人說劉邦是流氓,這是不對的。他從成人起,一直在「縣政府」工作。

  除了被「推擇」以外,秦王朝還有考試一徑也可以入選作吏——這有點類似現在考公務員。考試之前有輔導班可以上,叫做「學室」,裡面的老師都是現任的吏們。吏們教得都是國家的法令的詳細條款以及實施時的各種解釋,所謂「以法為教」。這樣,大家只學習法令而不學習《詩》《書》,就能腦子裡清晰乾淨、簡直劃一,也叫統一思想。本朝的統治者認為民眾腦子裡越簡單——所謂「民弱」,那麼就好管理,國家就會「強」。相反,「民強」了,國家就會「弱」。這早在本朝所奉行的法家學說的先驅者商鞅先生的著作里就鮮明論述過了。

  不管怎麼樣,在「學室」里聽吏們這些老師講授國家法令,如果學得好,能背誦九千字以上,品格各方面又沒有太大問題,就可以去縣各政府里當吏了。

  吏當久了,就可以當官了,就意味著可以領到幾百石、幾千石的俸祿(一半給付糧食,一半摺合成錢來給)。那麼,如何由吏而變成官呢?有個成語叫做「積勞成疾」,在秦王朝,「積勞」可以「陞官」!

  「勞」,是考核吏們的一個得分表。每次縣內作考核,完成指標最好的人(比如某個吏負責收電費,他收的電費非常多,一年把五年的電費都收上來了!),那麼他就叫作「最」,就可以得到若干「勞」。如果他收的電費少的可憐,一年只收上來一個月的,成績相比同事排在最後,那就叫做「殿」(所以你明白殿後是什麼意思了),那就要扣他若干勞。

  積「勞」就可以成「官」,從而實現了吏到官的轉換。而一再扣「勞」,那就沒有前程了。

  看得出來,兩千年前法家政府的這個職業官僚體系,雖然是剛剛肇始,但其精密科學,已經不比現代外企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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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瀟水0115 發表於 2007-4-3 17:09 | 只看該作者

作為一個吏,想通過考核,「積勞」而升成官,其實滿不容易的。我們說說嗇夫的考核指標吧。

秦王朝有許多「嗇夫」,這是秦國最不好乾的基層崗位,類似現在的「主任」,都屬於「吏」,有很多種:倉嗇夫、庫嗇夫、亭嗇夫、發弩嗇夫、苑嗇夫等等。

我們說說田嗇夫吧。

本朝法家政府規定,每年四月、七月、十月、正月評比耕牛。其中正月的考核是大考,如果某鄉鎮的牛飼養得最好,賞賜該鄉鎮田嗇夫一壺酒、十條幹肉,而田嗇夫以下主管養牛的吏,可加勞三旬(勞是按日子算的)。而一旦考核第末,該田嗇夫要遭到叱責,下屬主管養牛的吏要減勞兩個月。

  至於養牛的飼養員,也要被考試,如果他養的牛腰圍減瘦了,每瘦一寸,笞打該飼養員十下——隨著牛越來越瘦,人卻被打得越來越胖。如果他養的牛比較性無能,十頭大牛沒有生出四頭小牛。於是這些性無能的牛不但害得飼養員先生受罰,還連累了主管養牛的嗇夫(主任)被罰款一個盾。放牧時牛死了,要立刻報告主管養牛的嗇夫,嗇夫再報告縣裡的吏,縣裡的吏派專業人員驗屍,看是怎麼死的,是月經不調還是食物中毒,根據相關死因,追究相應人責任,按照不同價格率賠償。如果不抓緊上報,導致牛沒等驗屍就腐爛了,那就不管是有沒有責任,都按鮮牛肉價格賠償。  

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如果你是個不稱職的吏,管著一幫不敬業喜歡偷牛飼料的飼養員,早晚就會弄死幾條牛,那就等著傾家蕩產去賠吧。如果賠不起,其實也沒關係,可以把你抓起來,稱作刑徒,俗名勞改犯。本朝有很多施工項目等著勞改犯去修,都穿著國家發給的工作服(叫做「赭衣」,也就是囚衣啦),你作為新刑徒,也穿著囚衣去幹上幾年,每干多長時間就摺合多少勞(男同志一天比女同志一天摺合的勞多一點)。經過若干年月,你積累的勞夠了——夠賠償你弄死的那幾條牛了,就可以宣布刑滿釋放啦!

後來天下大亂,這些刑徒被釋放出來,編成平叛軍,他們作戰勇敢,因為砍了敵人人頭是可以摺合「勞」的,用這寶貴的「勞」,就可以賠生產隊的牛了!也許有人等到秦王朝崩潰煙飛了,生產隊的牛還沒有賠夠!哈哈:)。        

事實上,去當這種勞改犯也是不錯的,雖然沒有工資,但國家每天給管飯。

下面說說發弩嗇夫。發弩嗇夫是軍隊里的吏,如果他管教的士兵用弩射擊,不能達到法令規定的準確率,那麼他就要受到處罰,罰他交兩個盾,說明他教的不好。

戰馬也需要人餵養和訓練,如果考核的時候該馬「奔騰不如令」(不聽人指揮),達不到考核要求,該縣的司馬要受到處分,甚至縣令、丞也都要分別受處分:如果馬的質量太差,罰司馬兩具皮甲,並免除職務,縣令、丞也要受罰甲兩具的處分。

下面說說管理採礦的官吏,兩次評為下等,罰主管採礦的主任(嗇夫)一副甲,副主任(佐)一隻盾。三年連續評為下等,罰主管採礦的嗇夫二甲,並永遠撤職。

最後說說倉嗇夫,這是秦朝各種嗇夫裡邊最苦命的一種。倉庫嗇夫——也就是倉庫主任,管轄的倉庫門縫不得「容指」,如果門縫大到可以伸進一個指頭,或者窗戶縫大到「禾稼能出」,那就等著挨罰了。門縫、窗戶縫弄好了,還不許有老鼠洞,按法律規定,如果發現有兩個以上的老鼠洞,倉嗇夫和上級官吏就要受訓斥,三個以上老鼠洞,他就要罰交一個盾了。如果有一百個老鼠洞,那麼除非他是大款,否則逃不掉當刑徒修長城的命運的。所以這位倉庫主任必須天天祈禱,哀求老鼠們放過他的倉庫。不過,即使弄好了老鼠洞,倉庫的溫度、濕度也是個問題,如果不小心糧食發霉了,糧食的自然損耗率超過了法律規定的十分之一,那就不但要追究他的責任,連上級縣令都要負責賠償。所以這個倉嗇夫是最難乾的職務。

如果他膽敢有失火,那就更是重罪,縣丞都要一道承擔罪責。如果丟失文書、契券、印章、量器,那也要處以刑罰。貯藏的皮革被蟲咬壞,罰他一個甲,縣令、縣丞一個盾。

此外,對於主管戶籍的官吏,找借口,拖延不辦戶籍,罰他繳納兩副皮甲。拆開偽造的文書卻未能察覺,也是罰兩個甲。而管理勞役的官吏,當服役人員逃亡時必須自己追回,否則要代替逃亡者服役。公家器物要加標識,不加的話,主管器物的嗇夫要受罰一個盾。器物上的編號與記錄本上不合,大的器物要罰器物嗇夫一個盾,小器物則可免罪。馬牛身上要標號,標錯了次第,也罰一個盾。

我們有理由相信,修長城的未必都是窮苦人,秦朝法令約束的更多是諸如嗇夫這種官吏,那些不合格的官吏們去撅著屁股修長城的大有人在。事實上,出土的秦律規定,官吏受賄一文錢,就刺字去修城牆。挪用公府里的公款,以盜竊罪論處。甚至你使用公家的馬馱運自己的行李(公車私用),就要被處以流放的刑罰。官吏徇私枉法、隱瞞曲報、不執行中央政策、不務正業、皆權勢幹壞事,都要被處以含撤職、流放在內的各種刑罰。《史記》上就清晰記載了秦始皇曾專門下令把一批審判刑事案件時候徇私枉法、判決不公的官員,發配去修長城。

看得出來,在秦王朝作官,實在是不容易。官不好當,是一個社會政治成熟的標誌。如果一個社會,做官是件非常舒坦和沒風險的事,那其實不是個好社會。秦王朝就是憑著這個一絲不苟的法家政府,獲得了戰勝六國的偉業,並且在隨後的短短十五年中,完成了長城、馳道、秦始皇陵、兵馬俑等等宏偉工程。

秦政府各地的田嗇夫馴養出膘肥體壯的公牛,農業嗇夫精心選制出優質的種子(種子發芽率是考察他的指標),負責器用製造的嗇夫打造出精緻的工具(工具們都有誤差檢測標準),最終使得這個王朝有著傲人的農業成就,可以供應蒙恬四十萬大軍長期奔騰在廣漠的北方,還有五十萬大軍戍守戰鬥在蒼茫的南方,以及建築工地上無數施工者的口糧。最終,各類嗇夫兢兢業業積累出的糧食,堆積在諸如敖倉這樣的著名大倉庫,一直到了秦王朝滅亡都沒有吃完,一直到了西漢建立初年,還在持續供應著天下。(據說,櫟陽的倉庫是兩萬石一積,兩萬石一積;咸陽的倉庫是十萬石一積,十萬石一積,一積就是一堆的意思。規模宏大,顯示了秦人發達的農業經營水平。)

我們不得不對這個充滿著高效管理和精湛法治的兩千年前的王朝,充滿著由衷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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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瀟水0115 發表於 2007-4-3 17:15 | 只看該作者


被推擇為吏以後,劉邦進入了他的試用期,也就是史書上他所謂「試為吏」。他的試用地點在沛縣郊外的泗水亭上。亭是修在交通要道旁的古代派出所,每十里一個,亭長的主要職責是抓捕恐怖份子——盜!

劉邦擔任亭長,下邊管著兩個「兵」:一個是亭父,負責洒掃,屬於內勤;一個是求盜,負責出去抓壞蛋,類似民警。劉邦的上級主管是亭嗇夫。如果說劉邦的「亭長」相當於設在鄉鎮的派出所所長,那他的上級「亭嗇夫」就是縣裡的警察局局長。

當時雖然沒有雷達,但是可以占卜。占卜者擺弄一些草棍,然後抬起頭來,告訴警察(「求盜」先生)往哪個方向,在那一天行動,可以抓到強盜。有時甚至可以預測出這個強盜是缺幾個牙的老人。這是根據出土的一本《日書》,所告訴我們的。

如果不是劉邦所抓的這些盜改變了這位捕盜者的命運,劉邦未來的職業生涯可能最高也就停留在一介亭嗇夫(縣警察局長)的水平。

有一天,劉邦帶著自己的求盜,押送一批勞改犯去驪山那裡(去給秦始皇修陵墓)。這些勞改犯成份複雜,按我的估計,他們中間有犯法的老百姓(比如偷了牛的偷牛賊),有曾經逃避兵役或者勞役的「亡人」,有聚眾討論《詩》《書》的反動學術權威,還有不小心沒完成考核任務的飼養員什麼的。總之,是一幫可憐人。

這些人走出了沛縣境界,進入鄰近的豐縣地區,中間一些武林高手覺得去驪山不爽,就施展輕功逃跑了。劉邦手下的求盜可能只有兩三個人,根本抓不住。隨著隊伍漸行漸遠,勞改犯也越跑越少。劉邦估計,等到了陝西驪山,可能跑得就剩我和三個求盜了,這可怎麼向秦皇帝交差啊?乾脆我跟三個求盜互相捆綁起來,直接去驪山修陵墓算了。

劉邦這個人很有政治野心,這不怪他,都是當時一些人忽悠得他。劉邦常在王媼開的酒吧里喝酒,但是身為試用期的警察系統官吏的他,根本沒有什麼錢,於是他就使出了現在某些壞的派出所所長常用的伎倆,故意假裝一模兜,叫道:哎呀,我忘了帶錢了!等年底一起算吧!

王媼早有準備,走過來嗤笑著說:你是新警察吧,怎麼喝完了還撒謊說忘帶錢啊!人家老警察都是喝完了直接摔瓶子的!

劉邦方才紅著臉承認自己是新警察,出道淺,還在試用期哩。於是王媼說:既然是新警察,年底一起算帳吧。

不料,有幾次,劉邦一高興喝多了,躺下呼呼大睡。王媼看見這傢伙身上,居然趴著一條鼾聲如雷的黃龍。更奇怪的是,這樣的天日里,來的顧客就各位的多,銷售額數倍它日。王媼覺得,有老黃龍派人給劉邦送酒錢來,到了年底,就部說要他錢的事了。所以,劉邦長期白喝王媼的酒。在一個叫做武婦的人的酒館里,也是如此。(看來當時的酒吧都是女老闆。我要是身後跟著這麼一條幫我付房屋案接的龍就好了。)

還有一次,一個老頭子看見了劉邦的媳婦,也就是呂雉(由鞏俐扮演)正在農田裡幹活,於是驚嘆道:「哇噻!這個小娘子乃天下貴人之相啊!」又看了劉邦的兩小孩子——倆正幫著媽媽在田野里給莊稼苗糞:「喔靠!這倆都是大貴人的命啊!一個公主,一個皇帝!」
呂雉拉著倆孩子,也沒心思苗糞了,趕緊跑回去向劉邦彙報。劉邦一聽,馬上去追上老頭問:「諮詢師先生,麻煩您再看看我的賤相如何?」

老頭瞪著眼,看了只一瞥,狂叫一聲,吐血三斤:「Oh, my Godness! 剛才的夫人和孩子,都是人君之相,至於您,更是貴不可言啊!這麼辦吧!這本《太公兵法》我本想帶進棺材的,我便宜點,我十塊錢賣給你。你回去好好研讀,學成了可以直接當帝王啊!」(他又跑這兒來賣了!從下邳過來的!帶著貨過來的!)劉邦聽了這些話,從此有了遠大理想,而且常常竊喜,變得更加樂觀,對前途無比愉快。心情好的人,又有遠大理想,平時就很幽默:劉邦作泗水亭長期間,經常跟縣裡的官吏們搞樂——也就是「狎侮」——估計用胳膊夾住他們的脖子按在辦公桌上使勁逼他們喊爹,司馬遷說,他對每個官吏無不如此,反應了劉邦愉快自信的心情。

有遠大理想的人都不計較尋常得失。劉邦看看這回勞改犯們都跑了一半兒了,就乾脆把他們聚集在一起,用公款請大夥痛吃了一頓。求盜問他:「亭長先生,這盤纏是兩千里路用的,您一把都給吃光啦?」

「不要緊,吃光了咱們就散夥。你、你,還有你,你們這幫勞改犯也都不用勞改了,乾脆我這官也不幹了,你們也都走散算了!」(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

其中有十個壯士,覺得劉邦很有江湖大佬的風氣,都說:「四哥,我們幾個不走了。看您這麼豁達有度,仁而愛人,江湖上真實南尋第二。我們給您當小弟吧。」

「可是我怎麼養活你們這幫滿能吃飯的小弟呢?」

「附近的芒山碭山連綿一片,有澤有岩,我們就跟著您上山吧!」

於是,仁而愛人的劉邦喝了個大醉,帶著這十個弟兄,往芒碭山方向去當山賊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去了。

他們走到一處澤邊,忽然大蛇當道,弟兄們嚇得面色蒼白,紛紛要求倒車。劉邦說:「不要倒車——壯士行路,焉有畏懼!待我前去觀看。」說完,他按著腰中青銅寶劍——這是這十個人惟一的一把武器,伸著腦袋往前走去。

就見一頭巨大的白蛇,正盤在路中,噴著芯子,對著太空練氣功呢。劉邦趁著酒意,拔出腰中寶劍,就聽虎嘯龍吟,一劍揮去,但見白光映耀群星,登時白蛇斬為兩截。蛇血躥起來,濺濕了這幫上帝的選民的袍襟,蛇血也落在了人們的嘴唇上,舔一舔,味道就好像這幫人的命運,有點甜,也有點苦。弟兄們都一起高呼:「Beautiful! what a decisive cut!——喔靠!」

從此,前沛縣泗水亭試用期派出所所長劉邦同志,脫離了組織關係,轉而走上了一條布滿草莽荊棘的不平凡的道路。這就是高祖斬蛇起義的故事。這個白蛇,代表著西方的秦皇帝。

附記:李自成曾在對明朝開戰的檄文中這樣控訴:「皇上並不太壞,但總是被蒙蔽著。臣下全部結黨營私,絕少有公正忠誠的。百姓的脂膏都被這群黑幫化的官僚榨乾了,財貨都進入這幫官僚集團的私人腰包。」

李自成反的是這些黑暗的官吏集團。

但是秦王朝的情況則有不同。秦王朝的各級官吏都戰戰兢兢,奉公辦事,被各類考核指標約束著,沒有貪官污吏橫行的場面。從側面來看,秦朝的吏治還是好的。譬如,劉邦作為派出所長,去王媼、武婦開的兩家酒館喝酒。喝了一年的酒,但不敢說不給錢——後來是王媼她們看見他黃龍附體,才主動不收他的錢的。在酒館老闆看來,派出所長也算是有點實權的,但劉邦不敢賴帳。可見當時的官吏,還不敢借勢壓人、白吃白拿的。

劉邦押送勞改犯去驪山,中間跑了幾個,他自知官法嚴厲,無可通融,只得自我了斷,主動逃職,可見當時沒有私人請託,找找上級通融通融,送禮免罪的路子。

按道理,皇帝對於自己的官僚團隊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秦始皇對自己的團隊格外嚴格,他曾經把一批判案不直的官員發配去修長城,這大約也是古來絕無僅有的事情。

在這樣的嚴苛要求下,我們有理由認為,秦王朝的吏治頗好,從地方徵收匯向中央的財富,官吏們應該是不敢從中截取,或者巧立名目額外盤剝的。秦政府從民間掠取的財富,直達中央的高端。這些財富除了被最高統治者個人消費外,大量是投向了開疆闢土的戰爭和帝國擴張,而在長的時空歷史視角來看,秦帝國一統天下、大興事功是一件大好事。他斂了錢畢竟是幹了事了,相比之下,後代比如明朝候方域說:「明朝的百姓,稅加之,兵加之,刑罰加之,勞役加之,水旱瘟疫加之,官吏的侵漁加之,豪強的吞併加之。百姓一,而加之者七。」老百姓受盤剝,刮出來的錢幹嗎了呢?其實還不如老秦能用於擴張和興造,明朝從老百姓搜刮來的大筆財富,是塞進了個大小貪官如劉瑾之徒的私人腰包。明政府軍的兵員和糧晌卻根本不夠。明朝偌大的政府的對外功業,卻不出老秦區區兩千萬人的帝國。明朝政府從民間敲詐勒索斂來的錢,都用來了奉養這些寄生者的奢侈生活,對社會毫無意義,最後死掉腐爛照樣變成肥料了事。

但是,太「廉明」了也不好,秦皇帝剛剛嘗試皇權專制沒有經驗,過多地對官吏團隊苛察嚴求,使得這些官員在壓力下無利可求,最後使得他們與專制中央之間發生離心力。在後來天下大亂的時候,秦朝設在各郡縣的官吏,往往成為反秦的主力和首倡者——比如劉邦和他的同僚蕭何、曹參等人,乃至劉邦所供職的縣的縣令,都是如此。所以後代的皇帝學乖了,在人民大眾和官吏層之間,他們只惹一個群體,有了官吏層們擁護保著自己,遇上哪怕像黃巾起義、太平天國這麼轟轟烈烈的運動,一樣可以通過官吏們把它鎮壓下去。

後代的皇帝儒法並用,在用法家這套苛察考核以駕馭官吏的同時,也講「仁義道德」,那就是對官吏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容許他們呈現一種「大面積低度腐敗」,只求他們有忠心和遵守所謂官場體系下的道德,業績與廉潔守法和能力反在其次,也就是用儒家思想治官吏(治國家就等於治官吏,主體是治官吏)。於是官吏層就和皇帝綁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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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秦朝的「大躍進」

                  一  
如果我們翻翻出土的秦簡,看見很多抓強盜的案例!就連一個派出所長劉邦,卻也有幸被逼成了秦王朝時代的強盜,隱藏在碭山一帶,永遠不敢回家。

這我們就奇怪了,為什麼一個政府職能如此高效的秦王朝,卻迫使那麼多人流離失所當強盜呢?

唉,這事就要怪秦始皇沒搞好了。

秦始皇本人,是古來罕見的工作狂,《漢書》作者班固說他白天開會,夜晚批文件,都是親自動筆。至於臣民們,那就像大躍進時代的中國老百姓一樣繁忙了。忙什麼呢?搞工程。秦始皇這個人,最大的愛好就是搞工程。

第一,修長城。因為修長城,徵發的民夫常在三四十萬之間。長城這裡可不是人待的。有時候民夫累了坐下來喘氣,他的工頭就會走過來質問:「你幹嗎不幹活?」

「剛才幹完活以後,我累得雙手發顫。」

「手顫正好,那你去那邊篩沙子吧!」

這種慘無人道的對話在當時隨處可見,把施工現場變成了人民大眾的閻羅殿。終於長城腳下「死者不可勝數」,「屍骨相支柱」,甚為悲壯。最終,通過巨大的代價,創造了世界第八奇迹一一中國龍。

第二項,修馳道。以咸陽為中心修出四通八達的馳道,供馬車賓士,其規格是路寬70米,路面用夯土砸得很實,下雨也不起泥,兩邊每隔七米種樹,向西最遠到甘肅,東到海濱,北到內蒙古,南到湖南、安徽、浙江等地。此外還有一條軍事專用幹道,叫做「直道」,全長700公里,寬三十多米,而且它像高速公路那樣也高出地面一米多,整個工程僅用兩年半完成。該道從咸陽出發,向北直通匈奴地區,用以支持蒙恬大軍。一旦北方有警,一周內軍隊就可以從咸陽地區動員完畢,直抵前線。雖然比起羅馬人的石灰混凝土道路有點遜色,但地面也夯得非常堅實,許多路面一直保留到了今天,至今堅硬的路面上長不出雜草。

第三,造宮殿。當時沒要申辦奧運會,但是秦始皇還是啟動了阿房宮工程,其主體建築內可坐一萬人。宮門是用磁石作的,防止恐怖分子帶著鐵兵器進入。宮殿前立著十二青銅巨人。據說阿房宮「復壓三百里」,這不太可能。但是,以阿房宮為中心,秦王朝的宮殿群向四個方面鋪展開來,東到驪山溫泉,西到雍城老祖宗吃食堂的地方,北過渭北咸陽原,南到渭南終南山,全是秦王朝的建築群落,合計三百所,基本遍布關中核心地區,足以覆壓三百餘里。後來項羽入關,燒了三個月,才把關中這些宮殿燒完。當然關外還有四百所。

這些宮殿也不僅僅是供老秦一個人享樂用的,《史記》上說的很清楚,他認為「咸陽人多」,所以開始大修宮殿,並且移了八萬家住進去,看來這屬於秦時代的「安居工程」吧。

前三個項目都是公益性的,這第四個項目卻是給老秦一個人用的——修驪山秦始皇陵。(老百姓就是再沒房子住,估計也不能住這個裡面去。)

秦始皇陵,據說三國時候尚高120多米(比胡夫金字塔低二十米)。如今這個小土山經過歷史力量的剝削,尚高65米,上邊草木青蔥,底邊周長一里。當初秦始皇為了儘可能減少擾民,在給自己修陵墓時用的是勞改犯(「刑徒」),而不是徵發民夫,民夫儘可能留在其它國家項目和農田上,這也算是先公后私吧。(劉邦的陵則也在不遠處,今高32米,呂雉的陵也是32米,漢武帝的陵高47米。修這些陵都是皇權時代免不了的項目,就像它們免不了要被盜一樣。)

除了上述四大土木項目,秦始皇還有兩大軍事項目:一是蒙恬先生帶領三十萬軍馬在北方驅趕匈奴,奪得河套及以北大片土地;一是「尉屠雎」帶領五十萬大軍分五路攻擊嶺南,乃至佔據了越南北部地區。但是嶺南的土著越人很快打起了游擊戰:平時藏在林子里,伺機就殺出來,搞得尉屠雎一幫人三年不敢解甲,一直保持戰鬥姿態。受游擊隊攻擊,總計秦兵伏屍流血犧牲數十萬人,最後才勉強攻佔了廣東、廣西地區,把秦王朝的版圖擴大到了南海之濱。

可以說,秦王朝為了求得中國的統一,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和代價。

據漢朝人淮南王劉安說,尉屠雎的這隻軍隊,外出曠日持久,消耗嚴重,去的人都回不來了,很多人都開小差當了盜賊。所以後來陳勝、吳廣起義的時候,秦王朝居然無法調用這隻軍隊回來鎮壓。北方抗匈奴的軍隊,同樣也被消耗得很厲害,至少是被牽制著,想全身而返也不可能,最終導致秦王朝土崩瓦解。如果把他們布置在相對新佔領的尚存在很多不穩定因素的齊楚地區,至少可以起到威懾和阻燃作用。

可是秦人卻貪圖對外擴張。秦人這種貪外虛內的軍事布置,派南北方兩隻大軍,遠遠地到外面去搶攤,所得不多,家裡卻沒人管,代價極為嚴重,屬於錯誤決策。

其實,像打匈奴這樣的事,完全可以把它的priority 放後幾十年,等民生富厚、國內安定了再說。總之,上述兩大軍事項目和四大土木項目,都是招致秦朝亡國的不急之務。

(註:南北兩隻大軍的這八十萬人馬,實在數目龐大,相當於現代中國現役軍人的三分之一,美國軍人的二分之一,而當時秦朝的人口尚不足現代中國的3%(只有三千萬上下,相當於重慶地區人口數量)。如此龐大的兵役,只能加重人民的勞苦負。

     但是,反過來看,用區區重慶地區人口,卻完成了北驅匈奴、南括五嶺,以及修長城、馳道的浩大工程,無論如何,秦時代從政府到人民的進取精神,也實在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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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人類勞動創造出的多餘財富,總要再把它花出去才好。你就是拚命地吃,拚命地穿,所用也是有限,多餘的怎麼辦呢?只好用在項目工程上,以澤被後世。秦王朝大修長城,大挖秦始皇陵,隋煬帝大修運河,把當時不能長時貯存的糧食,轉為不朽的長城和運河,化成持久的能源,留到後代慢慢使用,也是好事啊。所謂「楚人遺弓,楚人拾之」,對丟弓的楚人來講,是個大遺憾,對整體的楚國,並沒有什麼遺憾和損失。同樣,修長城和秦始皇陵,對於當時的人是個痛苦,對於後代的我們,則是得弓者。所謂害在一時,功在百世。就好比埃及的金字塔,在當時修時未嘗不是件痛苦的事情,現在卻細水長流地為埃及人掙著旅遊的外快。
至少比一整個時代的人胡鬧,什麼正經事都沒幹出來強。

但後來的事實證明,秦王朝的這些澤被後世的項目,當時的代價也很大,甚至以亡國為代價。

在從前的商周時代,法律規定成年男子每三年去給國家干一個月零三天義工,從23歲一直到55歲為止。而秦王朝加碼成每三年平均服役兩年零一個月,具體來講是這樣:第一年先在家生產,弄出些糧食(以供應這三年的需求),但必須出去服勞役一個月,接下來兩年則全是服勞役。如此不斷循環,三年一個周期。而且服役年限也拉長到16歲到60歲。也就是說,秦王朝的農民如果活到60歲的話,要合計給國家服勞役及兵役10250天,即——他有28年要在工地上渡過!而商周時代則是297天(不到1年)。所以,董仲舒說,秦朝的力役是「三十倍於古」——當然這不排除董仲舒危言聳聽、以古諷今的可能(編排秦王朝以勸喻漢武帝,漢武帝也是大興事作)。如果老董說的是真的,那麼人生一半時間都去外地篩沙子、砸石頭了,這種沉重的勞役只能搞得「海內愁怨」。

而那些留在家裡種地的人,日子也不好過。種地需要交糧納稅,這是天經地義的,就好像開酒吧、開發廊需要像黑社會老大交保護費一樣,但關鍵是交多少。交多少才能既讓黑老大滿意,髮廊女也不至於不賺呢。經過歷史的磨合,中國農業傳統的稅收標準是十分之一,有時候遇上仁慈的皇帝就只有三十分之一。但是秦王朝標新立異,達到了三分之二(「收太半之賦」,據漢朝人伍被講)——這簡直是沒天理了!高達傳統水平的7-20倍,所謂「二十倍於古」(董仲舒語)。人們真是沒有活路了。所以秦國「男子力耕不足糧晌,女子紡織不足衣服」,人們累死了也養活不起自己,更交不完這天文數字比例的稅。於是「秦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群盜並起,死者相望。」——人們交不起稅,只好逃亡當強盜。

注意,這個稅收百分比不是按實際產量算的——那還就好了,我不幹活,也就少交稅。它其實是按土地的一般產量,由政府估算一個產額來收稅的。不管你這個髮廊本月盈利好壞,都按這個月額交!哈哈,那簡直要氣死了!但千萬不要以為這是秦始皇壞,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是這麼算的。

可是,為什麼秦皇帝定的稅率定得非要比別的皇帝高二十倍呢?他不知道「保護費」收多了,髮廊女們都要逃亡,逃到別的老大的地盤上去幹嗎?或者沒得地方逃,髮廊女們就會起義!

秦始皇也是沒辦法啊。你想,他搞了那麼多國家大項目,都需要花錢,長城、馳道,八十萬戰士,需要消耗多少物資和糧食啊。

可是為什麼秦始皇非得「強力疾作」,搞這麼多大項目呢?少搞一些項目,不就緩解了人們的焦苦和怨恨,退一步而海闊天空了嗎?唉,沒辦法,秦人非得搞這些項目!就像得了強迫症一樣。這也是出於一種無奈。

作為中國第一個統一王朝的建立者,秦始皇有很多難言之隱和巨大挑戰:秦王朝雖然形式上統一了中國,但六國之民並不服氣,而且他們習慣了長期分裂的歷史事實,對統一的好處還很朦朧,對新的社會體系猶疑不定。分裂的歷史慣性是如此強大,以至有人刻下「秦始皇死而地分」的回復從前的口號。這就要求新政權必須有所作為,以樹立在民眾中的權威。統一王朝首要做的就是有所造就,修長城、造陵墓、擊匈奴,樹立政府的成功偉大形象,剎住歷史的分裂慣性,鞏固新王朝的命數。這就像新中國在1949年統一以後,在國際上被敵視,很多國家尚不承認中國政府的合法地位,所以當時需要大鍊鋼鐵,搞原子彈,給外邊人看看,「趕英超美」,獲得國際承認。還要發射衛星上天,製造萬噸水壓機什麼的,以便加強民眾對新政府的信任力。

秦始皇修的陵墓,不單單是為了個人享受,也是如史書上所說的「非壯麗無以壯威」,是為了給六國之民一種震懾和信心,以便接受「壯威」新的政府,領著他們在統一的路子上堅持地走下去。我們不能單純說秦始皇修陵墓宮殿、興建作,純是為了滿足個人貪圖享樂的私慾。「殘賊天下,以奉個人之欲,荒淫暴虐」,這樣簡單地把問題歸結到個人品行上,是不公正的,也是淺薄的。

秦人強力疾作,大搞項目,除了為了樹立政府權威,也跟秦人傳統的「事功精神」有關。

秦國曆來是個務實幹的雄心勃勃的國家。他們最初是偏於西陲的蕞爾小邦,卻變法奮強,志在天下,以賞功原則作為激勵官吏與民眾的手段。在歷代秦政府的強力引導下,執著進取的「事功精神」漾溢於廟堂之上,播散於鄉邑之間。所謂「事功」,我們可以把它理解成「作事立功」,必有所為的意思。以功取榮,搏取田宅爵祿。

對事功目標的執著追求,使秦國全社會能量高度迸發,聚焦出極大的社會效率,終於通過長期競爭戰敗了六國。到了秦王朝建立以後,秦人的「事功精神」沒有泯滅。但是沒有什麼仗可打了,人們怎麼「做事立功搏得爵祿」呢,那就搞大興修建和對外擴張吧。於是就大興造作和軍事行動,終於要乾的事情太多,失去了控制,到了帝國和民眾所無法承受的地步,乃至帝國迅速崩潰。

事功精神與秦王朝的興亡,可謂成也由之,敗也由之。

同時,也可以說,秦始皇及其政府急於興作,好大喜功,也是秦民族事功精神的總代表。

另外,并吞六國這件豐功偉績,也進一步刺激了秦始皇的胃口。當時人們議論他:「秦皇帝在吞併天下以後,意得欲從」——就是想幹什麼,什麼就能實現,於是胃口被撐大了。秦始皇以為想幹什麼,就一定能幹成,用從前的話講,大約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吧,終於輕用民力,大搞長城、阿房宮,擊匈奴,攻五嶺,結果搞得天下枯竭,海內仇怨,民生疲敝,天下洶洶可危了、

我們說,秦始皇熱衷「事功」沒有錯,這總比啥都不幹整天泡妞強吧。但秦始皇違背了「量力而行」這條基本規律。在一個久經戰亂才建立起來的王朝初年,本應該休息養民,他卻大興事功,真是求死有道啊。

秦始皇大約萬萬想不到自己貪於事功、大興民事軍事項目的後果會如此嚴重。我們管這個就叫做好大喜功吧。

漢武帝也是一樣的,好大喜功,窮兵黷武,竭盡財力,終於人口銳減一半,盜賊滿山,,若不是漢武帝晚年下「罪己詔」及時剎住了「大躍進」的歪風,以及漢武帝的接班人也趕緊「輕徭薄賦,與民休息」,漢王朝差點步秦的後塵.

總之,假使秦始皇當初能夠體恤民情,休養生息,則秦王朝斷不會如此短命了。

同時我們看出來了,秦皇、漢武這些大牌皇帝,是凡在歷史上留下一點豐功偉績的痕迹的,就得冒著竭盡天下財力乃至動蕩社稷安危的風險。看來,當名人也不容易啊!物質也確實是守恆的啊,不付出就沒有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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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瀟水0115 發表於 2007-4-7 08:23 | 只看該作者


就好像黑幫老大在一條街上收的保護費太重,就會使這個街越來越蕭條,黑老大也就沒有財源了。我們在時代看到的也是這個情況,老百姓沒有活路了,於是紛紛從大秦朝這條「街」上逃跑。這就是史書上所謂的「百姓散亡」(董仲舒語)。

人都「亡」了(跑了),黑老大沒法在這條「街」上收稅了,所以他必須不許這些人跑。於是當時就出來一個法律叫做「捕亡律」。派亭長、警察們去抓「亡人」。亡人被抓住以後,怎麼處罰呢?如果換了現在警察抓住了「三無人員」,據說就扔進車裡,讓他篩沙子,直到攢足路費,讓他回家。

秦朝時候不一樣,抓住以後要「笞五十」,就是用竹板揍他五十大板,打的位置視不同時代施刑者的興趣而定(在中國歷史上,有的時代流行打屁股,有的流行打脊背)。笞五十的處罰,以古人的眼光來看,似乎也不算怎麼太嚴酷。

但是,這些有了逃亡前科的人,下次再征夫和徵兵的時候,首選就征他們。比如秦始皇發去南嶺作戰的五十萬大軍,首先就是征這些有逃亡前科的人(罪人、亡人、商人、贅婿)。

如果一個亡人逃亡的時間比較長,跑了一個月才被抓住,那就要罰一個盾。如果這傢伙比較厲害,跑了一年才被抓住,就要受耐刑了,也就是剃掉他的鬍子和兩鬢。如果一個光著下巴的男人走在秦朝大街上,大家就會指指點點:「耶!這小子是個逃亡份子被捉來的!」

看的出來,不管是笞五十,還是罰一個盾或者剃鬍子,秦王朝對於刑罰的使用並不像人們傳說的那麼殘酷。後人誤會嚴刑峻法導致秦王朝覆滅,其實是不實之詞。也許到秦二世修改法律,刑罰就嚴酷了,但似乎先前並非如此。

插一句的說,周文王也曾經發布捕抓「亡人的命令,可見所謂周文王也不是行仁義來的,一樣是拚命收稅,而且不許納稅人逃跑,跑就抓捕你,憑著這個路子積累了軍費以及兵源才開始對商王朝動武。

雖然秦國法律對亡人抓住以後,處罰得不苛,但是如果亡人是在服兵役卻逃亡的,那一旦抓住了,就要處以極刑。因為逃兵實在是古今中外一致嚴打的對象,這沒有什麼好抱怨的,譬如同期的羅馬逃兵要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後來陳勝吳廣說「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就是這個意思——因為他們去服的是兵役。

亡人長期逃跑在外,總得吃飯吧,可是他們失去了戶籍和生產資料,沒法生產作業,如何營生呢?

戰國時代的高漸離,作為荊軻的朋友,受連累,曾經「亡去」——脫離了戶籍,改換了名字,去一個酒館里當了酒保,由於工作太辛苦,後來又改拉小提琴(古代的)。我想亡人們大約從事五花八門的服務類工作,也包括最重的採礦,或者給地主打工,還包括乞討,總之沒有太體面的。

我們有理由相信,總有一些亡人,或者未亡人為了貼補家計,偶然要做些盜竊的事情。
現在我們說說秦王朝的強盜大哥們生活吧。

按出土秦簡記載,這些強盜(其中女的很多)一般是偷馬,偷豬,偷牛,偷羊,偷桑葉,偷錢,還有偷公共財務的,多數是單個干,也有一家子起上的。

如果這位強盜大哥——應該是大姐,正在偷桑葉的時候被抓住了,按秦律規定,要罰她作30天勞役。如果所盜竊物品價值不足660錢,就臉上刺字,再去勞役。超過660錢,就割鼻子,再去勞役。若偷一頭牛,則是囚禁一年。

這些處罰其實不算苛刻,換了17世紀的英國,偷一隻羊就要弔死了。

有人說,偷一頭牛就囚禁一年,還不苛刻啊?——老大!秦朝時代的牛的相對價值就等於現在一輛的卡車啊。

但秦朝對強盜不會處以極刑。

當時處罰最重的不外乎對於「群盜」。五人以上算群盜,群盜危害性大,所以處罰的也重:群盜被抓住以後,每人臉上刺字,斬去左腳趾,發配去當「城旦」(修長城什麼的)」。即便群盜,也並不殺頭,只是作「城旦」,而城旦的勞役期通常不過是四、五年,不是終身的。

總之,秦法並不像各種書上異口同聲說的那樣,那麼「苛」,至少在秦始皇時期還沒有濫用刑罰。是秦二世後來修改法律,才把敵國變成了一個大監獄和屠宰場。

我們不要把秦始皇時代想象成抓住一個強盜就要砍腦袋,甚至隨便抓一個老百姓就砍腦袋。

提問:強盜被抓住了,斬去左腳趾,臉上刺字,發配去長城腳下當城旦,如果不好好乾活,那能不能鞭打他呢?

哈哈,這是個有趣的問題了。

或者,乾脆會不會有哪個拎著鞭子的官吏,看他不順眼,上去就抽他一頓呢?像電影上演的那樣。

回答是:如果勞改犯在勞動過程中犯了法令條文上規定的錯,那是可以打的!

譬如,法律規定:城旦在勞動中破壞了公物,無論是瓦器、鐵器、木器,還是折斷了大車,都估價折以笞刑。價值一錢就笞打十下。如果價值二十錢以上,就「熟笞之」,意思是放手打個夠,直到把他打熟了冒泡為止。有的時候還要餓他,每天減少半鬥口糧,一天天遞減。但是這種處罰決不是隨意來的,至於對什麼樣的錯誤行為可以給予餓他的處罰,餓多長時間,限於資料,現在尚難於弄清。總之,可以打但不等於可以濫打。

另一個出土秦簡上的實際案例也說明了這一點:有一個大夫,無故鞭打了一個鬼薪(勞改犯),導致該鬼薪逃亡。那麼,按法律規定,這個大夫必須受罰,要在官府服役,等待逃亡者被捕獲。如果他服役期間敢逃跑,被拿獲后罰他一個盾。如又逃亡,處以耐刑(就是颳去鬍子再去服役——我們知道,鬍子是當時人的臉面,是做官的憑證,劉邦就特意有一副美須髯的)。

所以傳說中隨便就把萬喜良殺了,屍體添在長城縫裡,是絕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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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瀟水0115 發表於 2007-4-7 08:25 | 只看該作者


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秦王朝時代的強盜,到底有多少呢?

應該不會太少,有一次秦始皇微服出訪,夜裡走到咸陽護城河邊,居然在這非常敏感的王畿地區,還遇上了強盜。把老秦嚇得「大驚」。全靠著有幾個武功高強的保鏢,才擊殺了強盜脫險。

出土的秦簡也給了我們暗示:「楚盜」、「群盜」、「關東群盜」這樣的字眼常出現在簡策上,使人感覺這些強盜就像虱子一樣,隨處夾藏秦王朝這件日漸捉襟見肘的大衣縫子里。

但我們又有理由相信,秦始皇時代強盜數量又不是太多。以劉邦、彭越、英布等知名強盜團伙為例,都不過百人規模而已,而且法律上把「群盜」的標準定為5人,而不是一千人,可見形勢尚不嚴重。比起漢武帝晚年的「群盜滿山」,要樂觀一些吧。
秦始皇雖然大搞項目,但他懂得不直接擾民。秦始皇這人有特點,他總是徵用罪人、亡人、商人、贅婿,讓這些人去干項目。譬如秦始皇發去南嶺作戰的五十萬大軍,首先征的就是罪人、亡人、商人、贅婿;修秦始皇陵,也是用刑徒,這樣可以盡量減少對純民夫的正常農業生產的騷擾。

如果秦始皇時代的諸大項目都是這麼安排的,那麼董仲舒所說的當時「力役三十倍於古」則可能是不實之詞。很多知識分子在勸諫當朝皇帝的時候,不敢直話直說,就惡搞秦始皇、紂王這些「失敗者」。他們說的秦始皇時代的情況,其實恰恰可能是當下(譬如漢武帝時代)的客觀現實。

罪人、亡人、商人我們都明白,什麼叫贅婿呢。贅婿是一種很古老的職業,姜子牙就曾經當過。

譬如說古代一個男子窮的不行,就選擇倒插門到別人家裡當女婿,就叫贅婿。他沒有權力繼承這家財產,地位接近奴隸,是個可有可無的累贅,叫做「贅」。所以首先徵發這種贅婿——秦始皇這麼作,也是出於好意,一方面阻止奴隸數量增加,一方面避免侵奪有生產資料者的農時。這要謝謝秦始皇的好意了。

當然,秦始皇也不可避免地徵發「純農夫」,但他先征「閭右」的富農夫(富強人家住在閭的右邊)。這幫人家底厚,即便出去勞動幾年,也不至於家裡一下子破產成流民。而且家底厚,顧忌多,不願多鬧事。於是秦始皇雖然屢興事功,但還能相對保持國本。

是到了壞小子胡亥當政以後,形勢才進一步惡化,胡亥變本加厲,大興刑罰,動用民力比老爹還狠,「閭右」的富農徵發完了,把「閭左」的貧民也都徵發了!

這幫「閭左」的窮棒子,可不是省油的燈——因為家裡啥東西都沒有,所以造反的雄心氣沖宵漢,一點猶豫都沒有。誰要是敢把他們惹了,就跟誰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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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瀟水0115 發表於 2007-4-16 16:33 | 只看該作者
謝謝大家的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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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ive 發表於 2007-4-17 16:10 | 只看該作者
以今寓古,平鋪直敘,不失為于丹方式的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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