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一隻鳥——喬的故事

天堂里的一隻鳥——喬的故事
古龍2

聽到喬遇難的噩耗是從她妹妹文那裡。電話里，文平靜地告訴我她哥哥昨天下午３：２５分在斯坦福醫院離世了。

一切來的是如此突然，沒有任何的徵兆，恍然如夢。

喬酷愛跳傘是我所熟知的。我們曾說好，哪天我跟他學習跳傘，沒有想到竟然成了永遠無法滿足的願望了。

文說，昨天是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喬象以往周末一樣去跳傘了。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傘沒能及時打開……

葬禮上，喬穿著雪白的襯衫黑褲靜靜地躺著，臉上是那樣安詳寧靜，象初生的嬰兒。身邊放著他那套心愛的跳傘服。

我站在那，靜靜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好友，腦中浮現的一幕幕逝去的往事依舊清晰，卻又恍然隔世。耳邊文致詞的聲音漸漸模糊，遠去……

喬是我從中學到大學的同班同學，更是形影不離的好友，別人都說，只要能看到我倆一人一定能看到另一人。

家境貧寒的他三歲那年，母親病故了。喬是家裡長子，下面有一對弟妹。母親病故后，父親沒有再娶，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艱難度日。

中學里喬和我都是住讀生，喬睡我下鋪。我印象深刻是喬那床打滿補丁，薄如毛巾的被子，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地迭放在床頭，一年四季，天天如此。

中學畢業，喬和我被保送到同一所大學同一專業。按照學校相關規定，喬是有資格申請助學補助的，但是喬謊報了家庭收入，拒絕了。

快畢業那年有一天，喬象孩子般興奮地告訴我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子，名叫雨。他們兩家是世交，從小便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後來由於各自的生活，求學，搬遷斷了聯繫。直到最近，喬通過父親知道雨家就在我們求學的城市，並打聽到了住址。

接下來的故事就象每一個初戀故事那樣。喬每天神采飛揚地出現在各個地方，自修教室，圖書館，食堂……校園裡經常看見喬和雨姑娘的身影。喬很大方地把雨引見給大家，雨也很大方自然地和大家打著招呼。一來二去，雨也很快成了我們大家的朋友。

自從喬認識雨後，和我泡一起的時間就少多了。我一時無法適應落單的變化，有次和雨開玩笑，說她讓我失去了一個朋友，她聽了咯咯笑個不停。

喬深愛著雨，這一點全宿舍都看的出，他倆在一起時他的眸子里閃動的光芒象漆黑的夜裡撲閃的篝火。大家經常以此拿他打趣，喬每每並不作答，臉微紅著憨笑。

雨車禍遇難的噩耗在我們臨近畢業的那個嚴冬如晴空霹靂般襲來，打破了整個宿舍的寧靜，更是給了喬重重的打擊。那時他正忙於畢業論文，每天絕大多數時間都泡在實驗室，事後他常常以此自責，沒能抽出時間照顧雨，否則雨不會這麼突然離去……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宿舍所有人輪流每天派人陪伴他，開導他。

歲月如梭，一晃日子就過去了。畢業時，喬如願以償分到本城的一家設計所，我則去了另一家研究所讀研。兩家分別在城東城西，我們每周聚會，不是我去他那兒就是他來我父母家。我父母常說，喬這孩子挺可憐，一人在外，無依無靠的，叮囑我有空常帶他來他們好做點好吃的。

那一年，喬的變化很大，原本活躍開朗的他再也找不到蹤影了。每次去他那間小屋一推門總是煙霧騰騰的，地上四處是七倒八歪的空酒瓶子。昏暗的燈光下，常常是他一人倚靠在角落裡那張撿來的破單人沙發里，紅著眼冷冷地望著我……

為此我們多次爭吵，幾番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有一次，我實在忍無可忍，一腳踹開門，把醉爛如泥的他在地上拖到門口，恨恨地扔在陽光下。他一邊掙扎著用雙手遮擋著刺目的陽光，一邊止不住地嘔吐。血混雜著嘔吐物噴濺了一地…… 我狠狠唾了他一口，罵道：「懦夫！」

喬去斯坦福那是一年以後的事了。他說他不能再呆在那個他夢破碎的城市了，一天也不能。

我在他離開后的一年回絕了東部一所長春藤全額ｆｅｌｌｏｗｓｈｉｐ　ｏｆｆｅｒ后也順利地去了東部另一所學校。

我們依舊是一東一西，每個周末通著電話，說著自己的學習和生活。他告訴我他酒不再喝了，煙也戒了，感覺很年輕，很快樂……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象落入水裡的雨點兒，無處尋蹤。一晃十餘年過去了，轉眼我們都步入中年，喬依然故我地過著他的單身生活。


知道喬瘋狂地愛上跳傘那是近一年的事。去看過一次他的表演，令人屏息而又嘆為觀止。跳下後記時，在確定的秒數上打開降落傘減速，自由落體時間越長越驚險。稍有差錯後果不堪設想！我幾次試圖說服他放棄未果，喬說他喜歡那種象鳥兒一樣自由自在地在藍天里飛翔的感覺。

喬離去幾周后的一個下午，突然電話鈴聲大作，我急忙拿起電話，那頭傳來文的聲音：「古大哥，有件事我哥生前囑託我先不要告訴你，我哥一年前被確診是白血病，醫生說生命最多只有一年……」

我的腦子嗡嗡一片空白，接下來她說了什麼我就不記得了，只記得末了她說在整理她哥哥遺物時發現一封信和幾件遺物是他哥哥囑託要轉交我的，她會隨後郵寄給我云云。

幾天後，郵差送來一個大包裹，我用微微顫動的手一層一層揭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裹，赫然躍入眼帘的是一套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朵夫」。簡裝本，已十分破舊不堪了，缺了角兒，邊兒也卷了，還有燒灼的痕迹。一打開包裝，封面迫不及待地就打了捲兒，露出一封信。

拆開信，是喬那熟悉的字跡：

「古兄，

有一天你或許會看到這封信。首先我要請求你原諒我對自己生活狀況的隱瞞。拿到確診通知后，我和我妹在仔細考慮商量之後，決定暫不告訴父母家人和朋友。

一套「約翰。克里斯朵夫」是當年我作為生日禮物送給雨兒的。她走後我在迷茫之際在那個小屋裡多次險些將之付之一炬，終因帶有我生命之印跡而無法下手。我走之後，你作為我們那段歲月的見證人，也算是它們的最佳歸宿了。

為了我們生命里曾經的共同日子，乾杯！

－喬」

信很簡短，寫在一張黃色信簽紙上。油跡早干，筆跡多處有曾被水融濁的痕迹。

翻開書的扉頁，一行字跡已淡但卻十分蒼勁有力的圓體英文跳入眼帘：

Ｙｏｕ　ｃａｎ　ｏｎｌｙ　ｂｅ　ｆｒｅｅ，ｗｈｅｎ　ｙｏｕ　ｈａｖｅ　ｎｏｔｈｉｎｇ　ｔｏ　ｌｏｓｅ．

後記：謹以此文獻給摯友喬。喬，你是那天堂里的一隻鳥，最終獲得了自由，可以自由自在地飛翔了！

摘自《華夏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