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與詩

陳九 · 發表於 2006-4-25 03:08

情感與詩

陳九

新雪創作室讓我談談對詩的感觸，說四月是詩的季節，是談詩的好時光。這下倒難住我。我寫過很多詩，也出版過詩集，但對詩的感覺都在詩里，從未在詩外。換句話說，以詩歌形式抒情詠懷，卻從未把詩歌本身作為客體來思考和談論。我知道有些詩人詩寫多了就開始往理論升華著述立說。每每讀這些文字都讓我自愧弗如，羨慕人家有那麼多話可說。我也嘗試過想理論一把，試來試去，詩在我心中只能是詩，是讓我熱淚盈眶激情澎湃，感動得打哆嗦的東西。看來在詩歌面前我理性不起來，就像在心愛的人面前我理性不起來一樣。

我曾披露，最早寫詩是因朦朧之愛。火車上遇到個談得來的女孩，她十七八我也十七八，這個歲數足以說明一切。誰沒有過那段甜蜜傷感心亂如麻的錦瑟風華。問題是，雖然人人有，可未見人人寫詩。有的是焦躁不安，喝涼水沖冷水浴；個別人可能用普魯士戰法，來個攔腰抱住；更多的則隨遇而安，跟著感覺走，緊拉住夢的手，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溫柔。為什麼偏有人寫詩呢？這個我說不好，當時我就覺得有股熱浪往上涌，像被劫持一樣無法自己，什麼也幹不了，就想喊就想唱，唱什麼都行，國歌也行。可大半夜的，周圍人都睡著了，沒睡著國歌你也不好瞎唱。沒辦法，鬼使神差，拿出紙筆寫寫畫畫，風啊浪啊，什麼不平靜啊，好像沒寫情愛幾個字，大概沒押上韻，也可能是不好意思。

生活和小說里會有這種事，女朋友跑了，女朋友的女友卻愛上你或被你愛上。朦朧之愛早就跑了，詩歌卻留下來，而且入得廚房出得廳堂，愛了寫恨了寫，熱烈了寫寂寞了也寫。看到藍天白雲都會，天啊，是這樣的藍，山啊，是這樣的翠；快有點兒半瘋了，好像無論什麼情感，非揉成詩的模樣才能喧泄出來。古人不是說食色性也嗎？不夠。食色詩才性也，才完整。食可詩，『桂靄相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色更是必須詩的。什麼是情愛？色加詩就是情愛，才有風雅。有色沒詩是男人不舉，完全不可思議。倉惶辭廟的李後主憑什麼維繫一頂『開山詞宗』的桂冠，就那句風情萬種的『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還有『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讓他雄視千古，讓那些向來傲氣十足的文人雅士不敢輕狂。

在我看來，詩歌是情感的物化。那些不談情的詩，像『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說的是不怕死，老子拼了。可不怕死背後還是輕死易發的大情感，偉烈得熱血升騰天崩地裂。情是母親，詩是孩子。沒情就沒詩，且詩讓情感更加優雅濃烈，就像孩子比母親更漂亮一樣。當然也有比母親丑的孩子，如同沒寫好的詩。

既然詩歌的源泉是情感，寫詩之人則需有足夠勇氣面對真實的自己。詩歌需要真誠，彷彿生命需要陽光和空氣。情感不是道德準則，情感可以天馬行空縱橫擺闔，是夢裡才敢說的話。愛上不該愛的人，光環背後冷暖自知的蒼涼，強者自處時的孤獨與無奈，何止這些，你敢說這不是你？你敢說你從未有過非份之想？什麼都那麼完美還寫詩幹嘛？寫詩絕不是完美者乾的事，寫詩需要叛逆的靈魂，越叛逆越好。

慾望與現實的落差蘊育著情感，落差越大衝動越強。胡佛水壩，阿斯旺水壩，還有三峽大壩，壯志豪情只有比水壩還高才有這樣的奇迹。我參觀三峽大壩時，第一眼的感慨就是，這麼高！人啊，如果可能，非把它建得能攔住月亮你信不信？這大壩就是一首詩歌，我聽到高昂的混凝土彷彿正吟誦著雍容浩蕩滄海橫流的詩章。

每個人心中都有類似的水壩和無數詩篇。放鬆，深呼吸，靜靜進入你的心，你就是詩人，你一定就是詩人。四月是詩的季節，春眠不覺曉，人間四月天，李白和徐志摩在天上一定正在寫詩，還飄然欲醉地對我們說，春茶伴酒，豈可無詩乎。

可惜我沒聽清，茶是什麼茶，酒又是什麼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