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北美

BY 陳霆


人生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漂流------作者


序幕

姐姐:

又是幾個月沒給家裡寫信.這段時間,我又開車跨過了整個美國.

路上太多奇遇,怕你們擔心,所以走完了再寫信.

漫漫長路上,我一邊看風景,一邊和我遙遠的朋友布蘭恩說話;錄了整整十盤磁帶,給他寄過

去.他也在旅行和闖蕩中,經常給我寄來他的新歌.

布蘭恩來自加拿大.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莫名其妙地喜歡那個國家.

在舊金山的加拿大使館面試后,我終於拿到了移民簽證,再過幾小時就要"登陸"加拿大了!

在荒山中開車,最強烈的感覺,你知道是什麼嗎?生命太渺小了!如果翻車死在深山或沙漠

中,或是受傷,真是八小時沒有車經過我.即使警察發現了我,我的錢包里既沒醫療保險,又

沒聯絡電話,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開車,父

母又是誰.就像一個人在北極行走一樣,乾乾淨淨,無牽無掛,死了就死了,變成冰雪的一部

分,從此消失.反正大家都要消失.

在那種時刻,我不停地告訴自己,必須小心開車,不能死.

可是此時,在舊金山機場等候去多倫多,重新想想自己的一生,竟覺得:可以死了,什麼時候

死都無所謂了.這個世界我看過了一遍,活過了一圈,在這個星球上,我沒有什麼遺憾了!

姐姐,我的一生中,還沒有像此時這麼渴望在一個公寓里住上超過一年,不再和周圍的朋友

匆匆告別,不再長途旅行,不再尋找,不再約會新的男人,不再在路上.我渴望能有自己的小

家,渴望落地生根,不再漂浮.

旅行過,闖蕩過,經歷過,體驗過,一個人用腳把這個人種混雜的世界走完了.我強烈的好奇

心終於滿足了.__________小帆

揚帆的計劃,是先飛多倫多"登陸",再趕到紐約帝國大廈頂上去會湯姆-----那個掉進她車

里的"宇宙隕石".這一次,她再也不要離開他了!不管他在哪裡,她都會把車運到那裡.

"哇!你要移民加拿大?!"

身邊一同等機的一個臉色發紅的新加坡女人和她聊了起來.

"告訴我怎麼移,我也嚮往到那兒去!"

"為什麼?"

"那裡的華人超市多得數不清!中文是多倫多第二大語言呢!吃得比美國好,還提倡多元文

化!"揚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對她來講,加拿大:遼闊,平和,紅葉,歐洲色彩,還有,它是那

個吉他手布蘭恩的家!這就是為什麼她喜歡它.

也許,也許她真的會在加拿大住下來,誰知命運如何安排她的下一步呢?目前她要趕的是兩

個日期----"登陸"的最後日期和與湯姆約定的日子.也就是說"登陸"后,她要馬上趕去紐

約.她反覆地摸著脖子上那串黑項鏈,老怕它丟了似的.

飛機在底特律遇上了大暴雨,延遲了一個晚上.

當她坐在機場旅館房間的窗口,默默凝視著這座以不安全而聞名的城市時,她還不知道這已

是另一輪命運的開始.

如果她與老天爺有默契,她可能會領悟這一信號,留在美國,先會了湯姆再說.

可是,這場大暴雨白下了,它只把她多留在美國一夜,第二天 她還是迫不及待地離開了美

國,毫不猶豫地飛進了加拿大.

出飛機時,她只有一個手提包,輕裝就踏進了她的"新祖國".

每一架飛機都載著幾個新移民,到這塊新土地上來建立新生活.只有她,拿著移民簽證,卻沒

有行李.

"你的行李呢?"機場移民官問.

"還在美國."

"你在這裡有親人嗎?"

"沒有."

"那朋友呢?"

"沒有."

移民官充滿疑惑地凝視了她幾秒鐘,將她護照上釘的那張I-94卡撕下來,扔進了垃圾箱.

"歡迎你來加拿大!"

移民官熱情地向她伸出手.揚帆笑了,握住移民官的熱手,使勁搖了兩下.

出大廳時,幾百張面孔正對著她.----她不是他們要接機的那個人.她徑直朝著他們走過

去,插進人流,又投入了一座陌生的北美城市.

她是什麼都不怕的,而且已經知道如何一個人闖蕩一個新地方.

高速路 城市 高樓大廈 廣場 現代建築 噴泉 筆直的大道 無處不在的綠草坪.加拿大簡直

就是另一個美國.

可是,也有不同.多倫多好像更漂亮 更悠閑 更安全.人們的臉上沒有紐約人的戒備 加州人

的粗糙 華盛頓人的公式化 新奧爾良人神經質的快樂和西北人的乏味.從建築和城市布局

上看,這是個一度很有錢 很富足 政府想照顧每一個人的城市.

那座漂亮的加拿大國家塔,娉婷地立在天虹體育館的旁邊,至今還是世界最高建築.遠遠望

著它,楊帆想起了自己獨自登上的芝加哥塔,同黑人男朋友丹佐一起登上的聖安東尼奧

塔.....這些故事和場景,彷彿是在昨天,又彷彿已過了好多年.她又想起了紐約的帝國大

廈,-----她總是與這些帶有世界最高建築的城市有緣------再過兩天,她將跑進電梯,升到

帝國大廈的頂空.出電梯時,她將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多少次魂牽夢繞的身影,在電梯正

前方等待著她.他們將沖向彼此,緊緊擁抱在一起,親吻,流淚,讓人們為他們鼓掌,歡呼.她

情不自禁摸了摸脖子上那串湯姆送給她的黑項鏈,呼吸有些急促和潮熱.

她先在一個旅遊中心拿了張多倫多的遊覽圖,打開,找到了幾個汽車旅館的電話,然後躲進

街頭公用電話亭去打電話;比較了幾家價錢,揮手叫了個計程車,開到最便宜的那家,住了進

去.

一住進去,先打了一串電話,把幾個政府機關的地址 上下班時間都問好,把路線在地圖上查

一遍,把先後順序寫在一張卡片上.

第二天,她順利地辦下了公費醫療卡 社會保險號碼.這一切,她彷彿輕車熟路----畢竟走過

的美國城市太多了.一個異國女孩,如果沒有一點本事,如何能在外國成活?

排隊申請公費醫療卡時,她前邊也是一個從美國移民來的中國男孩子.兩人聊到她馬上要回

美國辦事時,他突然扶了扶眼鏡,行家似地說:

"你要是還有I-94,就可以不申請簽證直接過境."

"真的?"她掏出護照,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了那張I-94,明明是在護照上的!

"他們移民官陰著呢!一進來就給你撕掉了!"那男孩笑了一下,"我也碰上了這種事.這下你

要去美領館簽證.我不是打擊你,十有八九你簽不下來."

"為什麼?"

"你結婚了嗎?"

她搖搖頭.

"你在加拿大有親人嗎?"

她又搖搖頭.

"在加拿大有財產嗎?"

她又使勁搖了搖頭.

"那你完了!"他給她"判了死刑",一點也不客氣,"其實我反而喜歡加拿大,福利國家.你反正

還在自由世界里!"

揚帆心想,我才不管住在烏拉圭還是沙烏地阿拉伯,我要見湯姆!

第三天,她按圖找到了大學街後邊的美國領館,冒著雨排了三個鐘頭的隊,終於把申請簽證

的材料遞進了窗口.

"帆,我不能給你簽證."那個戴眼鏡的女簽證官公式化地對她說.

"什麼?可我的東西 我的車都在美國啊!"

"對不起."她淡淡地把護照還給她.

揚帆在市政廳前的廣場上坐了一個下午.她的面前是一個很大的噴水池,周圍是來自世界各

地的旅遊者,在興緻勃勃地到處拍照片,以橢圓形現代設計的市政廳為背景.

這座時髦的市政廳是在加拿大極富有的時代建造的;而今,整個政府都在削減開支還赤字.

早上,她還風塵僕僕地走在這座城市裡,就好像它只是她擦肩而過的無數北美城市之一.突

然之間,她發現自己無處可去,無家可歸了!一下子被圍困在這座陌生的城池裡了!

她在美國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上開得太久了,一時間忘記了這個世界還有國界之分!

揚帆相信世上絕對存在"命運"這種東西.還有兩天就到和湯姆約定的日子了!可她卻拿不到

簽證進不了美國.她想像湯姆在天空高處焦急地等著她,淚水就慢慢浸滿了眼眶."人定勝

天"是句空話.

她曾以為她此生被宇宙隕石擊中的機會為零,事實證明她是錯的;在南達科他的腹地,一

顆"隕石"掉進她的車裡,熔化了她,點燃了她.現在,她又在茫茫宇宙中丟失了那顆隕石,不

知再度相會將是多少光年以外.

再也見不到湯姆了.這種疼痛讓她幾乎無法清醒地活著.

整個多倫多喧喧鬧鬧地瀰漫在她身邊----這也曾經是她的夢.在國內時,她就夢想自己坐在

國外的廣場上,看陌生的人流飄過,看和她長相不一樣的人們遊行似地走過她的眼前.對她,

這是一種勝利.

做一個外來者,永遠是她的夢.而今,她仍身在國外,身在北美,但卻高興不起來.

她甚至有些納悶,能讓她快樂的,到底是外國,還是男人?

看來,人的一生,每時每刻都有缺憾和痛楚;沒有絕對的勝利,也沒有絕對的失敗.

夜幕降臨了.

十點多鐘,走在多倫多市中心.令她驚訝的是,整個城市竟燈火輝煌,人們尚在街頭吃飯喝

酒,完全沒有紐約夜晚的那種恐怖.這是一座安全的城市.噴泉和彩燈,雕塑和情侶,行人和

狗,她彷彿又回到了聖安東尼奧.只是那個黑人小夥子丹佐不再高高地走在她身邊,望著她

甜笑了.

也許,她邊走邊想,她將在這兒住下去,找工作,掙錢養活自己,再享受生活.也許,有一個人

正在這座城市裡等著她,等著機遇的降臨.他又是誰呢?布蘭恩嗎?可他在南美州啊!

先不去想這個!她的小紅車怎麼辦呢?它還在舊金山等著她呢!把鑰匙寄給舊金山的運車公

司,花一千多快錢讓他們給運過來?揚帆想.

自己這個"家庭"中,只有她和她的車.那輛車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她倆相依為命,誰沒了誰都

不行.如果有人逼揚帆,讓她只能在她所有的東西里選擇一件跟隨她,她將別無選擇地選擇

小紅車.

生命的累贅越少越好.

街上的車燈匯成了一條模糊的金鏈,就像她兩年前第一次開車進紐約去探險時看到的那種

街景.但那時的她,還是一個脆生生的闖蕩兒;如今,滄海變成了桑田.

第一章

尋找紐約

"下一個!"

法官是個黑髮的白人.據說黑髮的白人很嚴厲.

一個墨西哥人捏著罰單走上去,嘰里咕嚕爭辯了幾句.

法官頭也不抬:"回去吧!"

坐在門口的揚帆已看見他這樣打發了二十多個墨西哥人和海地人了.

來上法庭的都是少數族裔,他們是付不起罰單的,雖然最多的也只有五十多個美元.

揚帆一天得了三張,加起來一百二十塊 .她再大方也得上法庭了.她可不想為紐約市政府做

太大的貢獻!

"下一個!"揚帆看看四周,那班中美洲的傢伙都失望地回家了.該她了.

她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到法官面前,把三張罰單遞上去,用誇張了的帶口音的英語說:"早上

好,先生!我是外國學生,第一次一個人來紐約找工,不熟悉停車規則.這裡的規則和我上學

的州完全不同."

她苦兮兮地望著法官,故意犯了至少三個語法錯誤,而且不管法官叫"The Honor"而叫他"先

生".

在開車到紐約的路上,因開得太快,警察截住了她.她上來就管警察叫"先生"而不

叫"Officer"(長官),人家反而放了她.大概這種叫法聽起來讓人頓生憐憫之心.

果然管用,法官終於抬起眼睛.他想看看是誰不叫他"至高無尚的榮耀",而直呼其為"先生".

他看到的是一個漂亮小巧的東方女孩,一雙傳神的大眼睛,細膩的白皮膚,烏黑的短髮,一臉

的聰穎,穿一件美國大學的套頭衫,胸前印有學校的名字.

那個大學是今年全美籃球的亞軍,法官本人是他們的球迷.

"你們打得不錯,第一局差點輸了."他說.

"我是第一局剛完時才去,我一去他們才開始贏."揚帆一本正經地說.

一個笑容出現在法官臉上.他頗感興趣地問:"你認識他們每一個?"

"是他們每一個都認識我.隊長羅尼是我的男朋友."

兩人都會心地笑起來.在美國,你會聊體育,和別人的距離一下子就縮短了.

"你怎麼又跑到紐約來了?"

"畢業了,想到紐約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第一天就給紐約宰了三刀!"

法官皺起眉頭,看看三張罰單,果然都是在同一天.紐約從來都這樣不客氣.

"我把這三張給你免掉,再送你一個建議:把車賣掉.紐約不需要車."

"那你需要看籃球嗎?"揚帆反問.

"當然!"

"我也需要車!沒車我怎麼玩美國?"

出了交通法庭,揚帆在百老匯大街上快速地走著.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走這麼快,反正走在

周圍的人都像家裡失了火似的!抬頭看,紐約的天空是藍灰色的.

這座城市給她上的第一課是,美國雖說是法制國家,可法律也是由人來執行的.是人,就是有

血有肉的!

上庭前,她先向一個在紐約呆了很久的老中請教,那老中老道地給她判了死刑:"沒戲!你在

紐約乞求同情是沒用的!"

但揚帆還是去了.她面前有兩個選擇:乖乖交政府一百二十塊錢;或是去試試,沒準兒就成功

了.要是害怕失敗,連成功的機會也沒有了.

這裡是美國,"試"是美國精神.

揚帆的路,也是這麼一點點試出來的.

不過,這件事把一個有些殘酷的事實告訴她,作為一個漂亮的中國女子,她在這個國家的機

遇是一個中國男子所不能相比的.

她便從此膽大起來,而且不再聽她的男同胞的訓誡.

&

媽媽:

我出國一年半了,碩士也拿到了,你還在問我為什麼出國.

我要出國,是因為厭倦了北京的擁擠和灰色天空.我要在藍天白雲下呼吸乾淨的空氣,開著

自己的跑車,在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上盡情馳騁!出來一定要過這把癮,不然出來幹什麼?

我要出國,還因為我要離開家,離開你,離開沒有自己公寓的日子,過自己的一份隱私生活.

我要出國,還因為在國內辦一件名正言順的事要花那麼多力氣和時間,還得走後門.我寧肯

在一個靠法律和金錢來運轉的世界生活,簡單多了.

我要出國,還因為我喜歡美國人,喜愛他們直截了當的性格,他們的藝術.我想知道他們究竟

是怎樣生活的.我要交一大群美國朋友,就像我國內的朋友一樣多.

當然,你問我為什麼還有國內的男朋友.我也不知道.我是個兩面人.我在機場向他許諾,一

定會回來的!因為所有的人都說,女人出國,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我不想落入這

個俗套,不想讓時間和距離戰勝感情.

是的,我一定會回來的!我只是出來經歷一下.人的一生,不出來闖蕩一下,不會甘心!-----

女兒 小帆

漂流北美 (2)



  
BY 陳霆


這輛舊福特,終於開進了這座世界最大城市.過荷蘭隧道時,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知道紐約很臟,很亂,很深,很多美國人都不喜歡住在這裡.可它卻是很多中國人尋找希望的

去處.

這個最龐大 最成熟又最瞧不起人的黑色城市,預示著一種與留學完全不同的美國生活.掉

進這個大染缸,我要準備好摸爬滾打.

不過,我是揣著一紙錄用書來紐約的,一進來就是個上班族!------揚帆日記

揚帆瞪著眼珠子,把一輛藍灰色的二手車開過曼哈頓,駛入皇後區.感覺這個區就像個嘈雜

的大破工廠:硃紅色的地鐵在天空中緩慢地爬行著;地面上到處是髒兮兮的人 車;建築物凌

亂,破舊;一種遙遠的轟鳴聲總在高於地面十米處懸浮著.

她的第一個住處,是皇後區162街.遠離曼哈頓,連地鐵都不經過.房東是台灣人,電視只放港

台錄像帶,好像特別想家,從不看美國電視.

揚帆感覺她已站在了這座城市的地底下,整個城市正沸沸揚揚地在頭頂奔跑著,喧囂著,而

她卻找不到一個入口.

揚帆的工作是一家中文電台----總要有個落腳處來觀望紐約.它在曼哈頓下城世界貿易中

心腳下.

在紐約上班和在北京時沒什麼兩樣.先坐公車到地鐵,然後坐到"Crand Center",再倒6路地

鐵到福坦街,從世界貿易大廈腳下鑽出來,走上十分鐘,就到了上班的樓底下.

開車是不可能的,找不到停車位.停車場劇貴,老美都停不起,更別提從台灣老闆手裡領工資

的揚帆了.

上班時間,紐約的地鐵並不比北京的地鐵鬆快多少."上班族"們不管在華爾街還是雜貨店上

班,都要擠地鐵.那些在寫字樓里上班的女性們出門前,要在長統襪外套上線襪和旅遊鞋,手

提大公文包,肩挎小坤包,一副萬里長征的架勢.

廣播電台極為狹小,工資只給一千五,扣了稅只剩下一千一,一周還得工作六天.工作的壓力

使揚帆天天雙肩絞痛.

而女老闆的臉總是拉得長長的.她時不時就會帶出一句,說揚帆是從紐約以外的城市來的,

實際上,她自己也不過住在政府資助貧民的樓房裡-----即使這樣的小人物也會為自己是

New Yorker (紐約人)而自豪得不得了.

裝電話時,她驚訝地發現,這裡的什麼都比其他城市更貴.問為什麼,電話局雇的說中文的女

士操著廣東腔道:

"這裡是紐約!小姐!"

"這裡是紐約!"這是一切的理由.你無論在紐約看到了什麼怪事,一個人裸體在街上走,幾個

人光天化日打劫商店,唐人街髒得讓人害怕,一入夜沒人敢上街,惟一可能解釋通的理由便

是:因為這裡是紐約!

為了擺脫公共汽車,揚帆開始坐那種私人轎車.這種轎車偷偷地搶公車局的生意,但也沒有

人抓過.它們往公車站一停,也收你一個車票,然後你可以享受著音樂和冷氣,和開車人聊著

天就到了地鐵站.

開車的是個五十多歲的海地人,他的車上掛著兒子 女兒及全家的照片.

"Your son is cool!(你兒子好帥!)揚帆說.

他高興極了,又指著照片上的某個人說:"這是我女兒!"

揚帆趕忙又說:"Beatiful!(太美了)"

下車時,他拉住她,從錢包里把一個女人的照片拿給她看:"這是我老婆年輕時候的!"

揚帆又歌頌了一回:"retty! (真漂亮!)"

走時她向他招手再見,那老頭喊道:

"再見漂亮姑娘!"

以後,她總是搭這種車,和司機聊上短短的幾句,聽聽他們迫不及待要告訴她的故事.至少她

不用擠在汽車裡,老有種"勞動人民"的感覺.

上班才兩個星期,我已經厭倦了漫長的上班旅途.我對紐約的耐心竟這麼脆弱.

這和北京的生活方式有什麼兩樣?公車,地鐵,走路,人擠人.好容易到了美國,還要受二茬

罪?

我覺得越來越難以忍受了.

不行,一定要改變!-------揚帆日記

那時,揚帆的職務是播音員和翻譯,每天要把CBS的新聞從頭到尾翻譯到紙上,然後馬上到麥

克風前去念.

這種工作又累又緊張.又是低收入,一周還得工作六天,完全是部幹活的機器.揚帆這才理解

了什麼叫資本主義的"剝削"二字.在中國沒有剝削,在美國也沒有剝削,只有在美國的華人

公司那裡,才真正存在"泥塑收租院".給美國人干,工資待遇要人道得多.可是,一個文科畢

業的中國人,剛剛進紐約,什麼都不能太急.

好在,她能每天都與紐約的脈搏同步,新聞成了她生活的線索.

蘇姍.史密斯成了那時轟動全美的新聞人物,她親手把兩個孩子綁在車裡推下河.律師正在

口沫橫飛地證明她有精神抑鬱症.紐約時報迫於郵包殺手的壓力,終於發表了其撰寫的長篇

大論.

當時喧囂一時的事件還有男星休.格蘭特,在好萊塢街頭車內嫖妓被當場抓住,真是狼狽不

堪.據說他只要多給一百美元,就可以到酒店房間去享受口交.可他偏偏喜愛在街頭獵奇的

感覺,結果其模特女友成了記者圍追堵截的對象.

揚帆天天報道的新聞人物還有香儂.福克納,一個可憐的胖女孩,想進入光頭軍校當惟一的

女學生,結果一個月後敗下陣來.

為了縮短上班的路途,揚帆也一直在找新的住處.

在紐約找住處,得先向住久的人打聽,哪裡是好區,哪裡是壞區.Bronx不能住,布魯克林

太"黑",曼哈頓太貴;只有皇後區行,可人又太雜.揚帆只看中文報紙的租房廣告-----紐約

時報上老美出租的房都太貴了.

揚帆最後在皇後區找了間很小的房間.她的工資少,又想存些錢,因而不能住太貴的.這個地

帶加起來共有一百二十個民族.近旁的羅斯福大道上空頂著轟隆隆的地鐵,地鐵下歡笑和哭

泣著各個種族的小生意人.街面,在她的眼裡,是黑黑的,臟髒的,沒有一絲陽光從地鐵的鐵

軌縫中滲透下來.兩邊的商店與曼哈頓第五大道相比,一個天堂,一個煉獄.

每天上班,一走上羅斯福大道就得把耳機擰大,讓音樂壓過地鐵的噪音.

雖然早,兩旁的小店都開門了.店主勤奮,顧客卻還沒上門.只有小飯館里有零星喝咖啡的

人,這些有一半是非法移民,來自中美洲,衣服 皮膚 神色全都黑黑的.一位漂亮的墨西哥婦

女,正對著門,在同一個黑人談著什麼.

地鐵在頭頂輾過,水就從軌道滴落下來,砸在人們頭上 臉上;地鐵輪子上的灰塵也會飄進點

心店,被人們吃下肚去.地鐵站售票廳里總是等著很多不知在等什麼的人.

地鐵里,人尚不多.公民,綠卡,難民,學生,從種種門路跑到紐約來謀生的人,都在地鐵里匯

合.中國人總是低著頭,閉著眼;揚帆是唯一頭抬著的.她還東張西望,比較不同人種的性格.

一個拉丁小夥子在和同伴大笑,談論病入膏肓的老棒球明星米奇.曼托,病魔正把這個美國

球星一天天拖垮,人們都知道他在這幾天內就要死了.

揚帆畢竟不是土生美國人,她對棒球沒什麼興緻----穿著長褲子搞體育總有點怪怪的.耳機

里另一個人的死訊倒是引起了她的關心,歌手加里.卡西亞,滿臉長須,彈著吉他的那一位,

他死了.沒有隆重的葬禮,他的歌迷自動為他在中央公園手舉燭光送行.

在皇後區,停車是最大的頭痛.好不容易找一個車位,可能還是個"陷井"------你得一行一

行讀柱子上的停車說明,一不留神就違法.

揚帆有次回來,硬是找不到自己的車了.打了無數個電話,才知道車子給政府拖走了,因為停

錯了地方.

倒了不知道多少次公車,才找到那個存車的鬼地方,交了一百六十元罰款,才把車子提走.回

到家裡,把自己扔到床上,瞪著窄小的房頂,又累又氣,輕輕哭了起來.

她想起了那位法官對她說的話,在紐約她是養不起車的.

想要,又養不起,這恐怕是人類生活中最傷心的處境.可車,車是她在美國生活的底線----什

么都可以沒有,不能沒有車!

揚帆與北京女子小李和一個香港男孩合用洗手間和廚房.她和小李頗合得來.

有一天,小李說:"我觀察你好久,發現你跟一般女孩真是不一樣!我在紐約十年了,綠卡都拿

到了,還是不敢花錢.你呢,一個人來到紐約,卻什麼都不怕似的,該買什麼買什麼!一搬進

來,先買了個穿衣鏡;說熱,又搬回個電風扇回來;最熱那兩天,你退了電風扇乾脆換了個空

調!我雖說比你大好多,可真得向你這個小姑踉學學!"

"過一天就得像一天."揚帆趁熱打鐵,"省那幾個錢幹嗎,錢就是用來讓人過得舒服的!"

小李深受啟發:"好,下次你去買東西,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要花錢了!"

和那個香港男孩則處不好.有次,因為洗手間的事,揚帆幾乎與他大打出手.他認為她們在例

假時,不許把衛生巾放在桶里,因為,"你看這是你們女人的東西啊!"就彷彿萬惡之源似的.

揚帆真想揪住他的脖領子使勁在他的褲襠里踹一腳,並且讓他不要陰毛總留在馬桶圈上,讓

她作嘔.當他把盛廢物的桶舉到她眼前時,揚帆當胸推了他一把,罵道:"滾你嗎的呱啦啦!"

香港男孩跳了起來,尖叫著跑到樓下去找房東,用廣東話嚎了很長時間.房東不願干預,他只

好又跑上樓,氣急敗壞地叫了一陣.揚帆把音樂開得震天響,什麼也聽不見.

每次當地鐵列車在皇後區上空隆隆駛過時,看看擁擠醜陋的街區和房子,她靠在車門上,對

自己說:"我要遠離這個地方!"

自從動手打了香港男孩,她的脾氣越發狂野起來.在曼哈頓擁擠的單行道上,當紅燈剛剛變

成綠燈的剎那間,只要後面的車開始瘋狂按喇叭,她便在她緊閉車窗的駕駛室里大

罵:"F???? You!"然後給他一個中指.

這輛舊福特越發不爭氣,好像天天在提醒揚帆把它賣了,總打不著火.搞得她每次進車先得

在胸前划十字;如果果然沒打著,她還要在車裡等一個小時才等來AAA幫忙.生活里太多的煩

人事,把她變成了一隻火藥桶.

&

幸好,她上班的地點是在曼哈頓----真正的紐約在那個島上.

曼哈頓的中午,天是藍藍的,白雲是橫向的,沒有形狀的,隨意塗抹的,像美國上班族在午休

時閑伸著的腿.

吃午飯時間,紐約的太陽氣勢磅礴地照著這條街.西服革履的人們右手上都提著一個牛皮紙

的小袋,裡面是他們剛買的午飯,每幢寫字樓的底下,都站滿了吸煙的男男女女,紐約人的神

情全刻畫在他們的臉上:冷淡,老練,不耐煩和若有所思.所有的人都鬆弛不下來.

揚帆則是匆匆在辦公室吃了她自己做的胡蘿蔔牛肉,然後下樓到街面上,閑散地走一走.在

擦肩而過的眾多男人里,她可以遇上很多注視的目光,和意味深長的微笑.

在走向中國餐館的路上,那個沒事幹的黑人小子又會盯著她喊:"嗨,漂亮的!"他坐在救火水

龍上,打量著過往的行人.

那個高大魁梧打紅領帶的白人傢伙站在人行道當中,一邊抽煙一邊和同伴說話.每當看見她

走過,總是皺緊眉頭,低頭看著她的臉,嘴上還在喃喃說著.

吃了飯回來,總有一個小販在路邊賣琥珀花生.他看見揚帆就說:"Chinese花生!(中國式花

生!)"香味實在太入骨,而且九毛一小袋,沒法不買.雖然她怎麼也搞不懂墨西哥人如何會做

中國花生.

再走兩步是一個印度水果小販,他賣的香蕉最便宜,每天下班她都要買一把回去.雖然他說

的英語她一句也聽不懂.

最後路過理髮店,門面在路面以下.她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個哈薩克理髮師傅的身子和腳.他

剪髮全憑直覺,從不分層.可他的直覺很好,因為髮型全在他的腦子裡.他抓一把頭髮,嚓嚓

嚓幾剪刀;抓起另一把,又是幾剪刀;然後放下頭髮,繞著她左看右看.他的動作總是很果斷.

他有很寬的肩膀和一把小鬍子.她從小鏡子里打量著他,心想,有些人有一副領袖式的形象,

卻在做著一些看上去極不相稱的事情.

不過揚帆喜歡這個粗壯的男人摩娑自己的頭髮.她一個月就去找他剪一次頭髮,這是她唯一

和異性"接觸"的機會.

中國飯館那個老闆娘嗓門好尖,對於有點姿色的女孩,她總是這麼喊:

"漂亮小姐炸菜牛-----"

"漂亮小姐芥蘭牛-----"

吃飯的老美也很多,打著領帶,都各吃各的,然後把剩飯盤子倒進垃圾箱,匆匆而去.那些跑

堂的中國人認識揚帆,聊起來,發現她是從北京來的,頓時很轟動.以後就變成了:

"北京小姐炸菜牛-----"

後來,揚帆偶然發現,從她的樓向南走,可以一直走到哈德遜河港邊,那兒居然是港口旅遊勝

地,是旅遊者雲集的地方,聚集了很多巨大的帆船和賣藝的人們.

於是,每天午休,她便急匆匆地向河邊跑去.最喜歡的就是踏上木板岸的那種輕鬆之感.搖身

一變她就成了旅遊者.

很多聰明的藝人,在那裡表演,變魔術,唱歌,彈琴.她懷著親切的同情來看他們的表演,有時

看著他們那聰明絕頂的臉,實在不忍,悵然離去.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那些藝人其實才不

覺得有什麼悲哀,藝術當然可以換錢買麵包的.

漸漸,揚帆已離不開哈德遜河了.每天中午她都會坐在河邊木椅上,靜靜得觀河,或者望著對

岸新澤西的樹木和樓房.有時帶了報紙來,可是並沒有去看上一眼.不知道這河是什麼地方

那麼吸引她.也許是它的流動吧.流動總能讓人感到生命的存在.而揚帆覺得自己雖然人在

紐約,卻如死水一樣被圍住了.

面對哈德遜河,坐在購物中心(Mall)的陽光里,手拿一瓶可樂,聽著購物中心飄出的音樂,感

到的是繁榮,富強,和平.然而這一切與她毫不相干.她只是一個看風景的飄零女子而已.

有時,大船會從河上緩緩開過去,踩過一河的金鱗.揚帆就會眯起眼睛,遠遠望著船上的游

客,真希望她就在那船上,漂過紐約而不停留,繼續奔向遠方.

漂流北美 (3)







女老闆對揚帆的河邊休息很不滿,她指望著她一吃完飯就繼續戴上耳機,拿起筆.她的臉總

是那麼長,那麼蒼白和沒有表情.不知紐約為什麼把一個女人的臉變成這樣.

女老闆在電話里為幾塊錢和電話公司大吵,與上門維修的工人也吵,給上門的聽眾臉色看.
揚帆想,如果自己擁有一份生意,卻天天與人吵,樂趣何在?

&

這河邊的木椅 石階,支撐著她在紐約的每一天.

有一天,由於盯著反射陽光的河水太久,她站起身來準備離去時,感到眼前一黑,幾乎摔倒.

一隻健壯的手臂扶住了她的胳膊-----一個加利福尼亞的男子,膚色是紅色的.

他到紐約出差,午飯後在河邊坐一坐,正巧坐在了她的身邊.

這個中國女孩,很孤獨地坐在星期六的哈德遜河邊,一份紐約時報分類廣告放在膝頭上.出

於職業習慣,他一看到分類廣告,就知道她不是在找工作,就是在找房子.一種莫名其妙的沖

動使他特別想幫助她,哪怕是請她喝一杯咖啡.

她看到的是個中年美國男子,眼睛里注滿了海水似的;她只要盯住這雙眼,就看到了加州的

綠海白沙.

他扶住她后,慢慢讓她坐下,問這個紐約女孩,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還是在找工.他們聊了

起來.他很驚奇,她只掙一千五百塊美金,還要向政府交稅,還要星期六工作,更何況這是在

昂貴的紐約,她怎麼可以容忍?

"我不明白你究竟為什麼留在這裡!這樣干是沒有尊嚴的."他激動地說.

美國人的"尊嚴"與中國人的"尊嚴"哪裡是一樣的?

先要尊嚴再找工作,還不早就餓死了!揚帆想.

他談起了加州,談起了聖迭戈和他所居住的長灘.那裡的人彷彿更放鬆,更習慣於享受陽光

和好天氣.大自然好像特別偏愛加州似的.一個厭倦了紐約的人,應當到西海岸去.

他遞給她一張名片,說他的公司是工作經紀,可以幫她介紹工作.他握著揚帆的手:"我叫阿

蘭,加州人.請一定記著把你的簡歷傳真給我!你是碩士,應當得到一份高薪的工作!"

他的手很熱,使她冰涼的手一下子感受到加州的好天氣.在有海的地方住,生活和心情一定

是不一樣的.

從來沒去過,但又總是從歌曲和電影里聽到的加州,對揚帆這顆不安定的心,是一片可以盡

情馳騁想像的天空.

給她靈感的.總是男人.這是揚帆的喜劇與悲劇.

周六不休息的也還有一個人,那就是柯林頓.他每周六都要搞個廣播講話.揚帆在狹小的電

台里聽到他的講話,想像著他此時此刻的樣子.白水案追著,國會開著,早上又反串記者,神

采飛揚地讓人拍照,現在又趕來做周末講話,聲音都啞了,揚帆真是很同情他.做總統是沒有

自由的,多看誰一眼都會遭到指控.

而揚帆呢?她是可以說走就走,想看誰就看誰的.如果她想去加州看看,有誰會攔著她呢?她

在國內的男朋友雷勇,雖說聰明伶俐,但隔著大洋,也不靈了.他只能在電話中叮嚀她:"一人

在外,多加小心."

萬事還得自己拿主意.

&

颶風離開美國東岸了,蘇姍.史密斯的案子也結了.在美國,任何事情都開始和結束得這麼迅

速.問自己,我呢?為什麼還呆在這裡?

阿蘭來信說正為我找工作,問我是否可以說走就走.我回信說:"Yes!"

紐約為什麼如此使我不耐煩?在這裡,我沒法盡情開車,也沒錢,沒有自己的浴室和廚房,而

且怎麼也擺脫不了華人圈子.最恨的就是去唐人街,又臟又亂,人又特別丑.

很煩我的工作,被老闆逼得像個唐人街衣廠的工人那麼辛苦.當初那些美國夢,絕非此種現

實.

一天時間都不能耽誤了,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揚帆日記

&

她終於辭退了中文電台.女老闆扣了她半個月工資,說她的辭職使她沒有準備.

她連討價還價的心思都沒有,只在心裡罵了聲:"F*uck You!"就離開了那座死氣沉沉的下城

舊樓,又在一家中文電視台找到了一份拉廣告的工作:在去加州前,她應當要有收入.

她剛剛認識的好朋友羅琳琳氣憤地說:"你明明是當主播的料,卻讓你拉廣告.他們盡找些家

庭婦女來報新聞,沒頭腦兒的樣子,真把我氣死!"

做這個決定的是柳小姐.雖然揚帆形象好,聲音好,又專業,但"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這個刀刃

不是新聞,而是廣告.在柳小姐眼裡,這個台要賺錢,當然靠廣告;報新聞誰都能報,隨便找幾

個臉蛋還可以的,一天一換;每天下午來化化妝,上去念念詞兒,半小時完事,幾個錢就打發

了,何必要專門雇個主播呢?廣告部有兩把"刀",拉廣告特利害.唐人街的餐館老闆,都讓她

們兩個平分了江山,其他推銷員全是陪襯,"業績"平平,靠吃她倆的"殘羹剩飯"為生.

這兩把刀,自然是死掐,公開私下都要打.一個一不在辦公室,另一個就開罵.這個罵那個見

客戶時裙底是不穿內褲的,那個罵這個想勾引客戶還勾引不來.兩個人有時卻還熱情地討論

孩子,互相捎個飯什麼的.

拉廣告,揚帆對這個"拉"字剛剛有了體會.

照著一份中文報紙的廣告欄,挨個兒打"冷電話".對方有的能聽你說完,有的剛聽半句就掛

掉了.揚帆天生不愛求人,這才知道自己萬萬不能幹廣告一行,委屈自己的時候太多了!

與她一同進來的一個女孩,干不下去,終於和一個唐人街的商人同居了.這個女孩公派到美

國,逃跑到紐約,本以為可以謀生,卻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擺在她面前的選擇很少:她既

不會說幾句英文,也不想打工受苦,只有把身體賣給很多人,或一個人;她選擇了後者.

有一天開廣告部會議,"兩把刀"之一氣憤地問柳小姐:和客戶說好昨晚上七點十五放他們的

廣告,結果卻讓一個什麼新聞節目取代,讓客戶坐在電視機前白等一場!

柳小姐聽了面色鐵青,當場叫來節目部主任,質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節目部主任從未眾目睽睽之下受過辱,拍著桌子向柳小姐喝道:

"我不知你柳小姐學過新聞沒有,是不是懂得電視台的操作!有臨時新聞,我就要掐你的廣

告,你找台長跟我談!"說罷摔門而去.

"你別個人攻擊好不好?"柳小姐漲紅了臉.

大家靜靜的沒人圓場.柳小姐沒有台階下只好宣布散會.

揚帆在紐約還沒有這麼過癮的時候.

其實節目部主任也並非那麼"新聞".沒臨時重要新聞時,他手下的廉價職工放帶子也顛三倒

四,漏洞百出,好不容易拉來的廣告,不是不準時放,就是忘了放.

揚帆終於明白,中國人的圈子,總歸都是這個樣子.

&

接到加州的錄用信時,也收到了紐約最大公關公司的錄用電話.揚帆知道紐約這家公司實力

巨大,而加州的小公司深不可測.

阿蘭特地告訴她:"帆,這個公司我不熟,我不能打保票.但如果你一定要來加州,這是個可能

起步的地方."

自然,從紐約到加州,跨越整個美國版圖,說服一個人做如此之大的遷移,一定要小心.

然而,加州是一個夢,一個蔚藍的夢,一個無法抗拒的夢.她做夢都在念叨著那一片晴朗的天

空.一個聲音催促著她:'到加州去,到加州去!"

那個雇她的城市,叫長灘----長長的沙灘.她在中國的朋友小謝就在那裡一家旅店打工.

她聽見大海在呼喚她,一聲聲的,那麼殷切,而她對於紐約地鐵干悶的熱浪已經受夠了.

揚帆選擇了加州,還因為加州的老闆吹得好,加州的老闆什麼都許諾了.

一個人一生中的莽撞和冒險,是由於年輕決定的.更確切地說,是由她的星座 血型和心臟結

構決定的.她的星座十分衝動和善變,又十分地堅忍和孤傲.她相信世上沒有"錯誤"二字,只

有"教訓".任何一次勝敗都是成就一個人前程的基石.

揚帆盤算著,從東岸到西岸,首先要賣掉車子,然後是買紙箱裝行李,再叫UPS來把紙箱運走.

很多東西都送了朋友,漂亮衣服都給了室友小李,還有嶄新的涼鞋 穿衣鏡 空調等等.她發

現,除了靈魂外,身外之物還是太多了!到了最後,竟還有六個箱子等著託運.

六個箱子里,裝滿了各季衣服 書籍 照片和雜七雜八的東西,每樣東西彷彿都值得伴她在加

州生活一段日子.打包時,每裝入一樣小東西,她都會遐想這樣東西在加州能如何派上用場.

羅琳琳竟問她:"你到加州去到底幹什麼?"

她回答說:"只是要到加州去,只是不一樣的生活,不一樣的地方."

小李也不明白揚帆,她說:"你看,我也就掙一千八一個月,可我在紐約呆了十年.我還以為你

在加州有親戚或男朋友呢,原來什麼都沒有!萬一你失去那個工作怎麼辦?女孩子要穩定和

安全感,到處闖蕩,我可不敢想像,多危險哪!你是什麼血型?"

"B型."

小李算了半天."也不至於呀!是不是你的血稠,逼著你到處跑,根本呆不下一個地方?"

掙一份工資,攢些錢,住在破地方,和香港人打架,成天擠地鐵,做自己並不熱愛的事,這也是

小李的紐約生活.從三十歲到四十歲,女人最好的年華,都在紐約皇後區這樣一間小屋裡耗

去了,就為了這樣一份"穩定".小李能忍受,為什麼揚帆不能?

她只知道時間耗不起,只知道青春不該這樣蹉跎.

每再坐下來細細追想:應當留,還是走;心似乎已經上路.

"命"就是推著你不得不做的那種力量.

"她開始在報上登廣告賣車.因為這輛車是斷然開不到加州那麼遙遠的地方的;更不值得再

花一筆錢把它運過去.對一個單身女子來講生活總是越簡單越好,東西也是越少越好.一個

銀行帳戶 一張信用卡就足夠了.

很快,賣掉了那輛給她無數次熄火的福特舊車.這輛車陪了她幾個月,告別它時,揚帆很高

興.它的車型 顏色都不適合揚帆開,但它還算忠厚老實,買來時一千七百美金,賣掉時二千

美金.除去修車的費用,不虧不賺.生活沒有了破車,簡單多了."到了加州,我再買一輛車,紅

的!"她對自己說.那是揚帆最喜歡的顏色.

羅琳琳說:"我帶你玩玩吧,好讓你更愛紐約一些!"

這讓揚帆的心一顫,記起出國前雷勇也曾說:

"我帶你好好走一走,好讓你忘不了北京."

&

第二章:加利福尼亞

&


秋天時候用學生優惠價,買了張二百五十元的機票,離開了紐約.

她最愛飛機場和長途車站,每次一進去,便會激動,彷彿一個逃犯終於"蹭"上了飛往國外的

飛機.

一進航空港,她就忍不住地自己對自己笑.坐進機艙,她馬上和旁邊的人聊起來.飛機在跑道

上起跑時,她感到身心有種性高潮似的快樂.

"走了!走了!"她興奮地攥著拳頭.整個飛行的過程,她都趴在窗口,不停地用相機對著美國

領土拍攝.

飛機在新奧爾良機場等機停留時,揚帆目睹了一場告別,這場告別卻在以後改寫了她的生

活.

三名白人男子向一名女子和一個黑人道別.那名女子很顯然與那個金色長發的小夥子墮入

了情網,他們不管不顧地靠在牆上接吻,擁抱.

那個黑人手裡提了一個吉他包,彷彿是搞音樂的,另外兩名男子一邊等著,一邊交談,還不時

地看看手錶.

大約纏綿告別了半小時,那女子戀戀不捨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飛機.

揚帆看足一場電影,很感動.早就聽說新奧爾良是爵士樂之都,天下最瘋狂的地方,各路人馬

紛紛去那裡盡情狂歡.如今身到此地,卻只是過客而已.她只好用眼睛盡情觀看機場里的人

們,好拾起一些這個城市的氣息.她許諾自己,一定要到新奧爾良來一趟.

&

從洛杉磯機場到長灘的小巴很少.開車的多是墨西哥人和希臘人.坐上去后,小巴又繞著機

場慢慢轉了三圈,收上來幾個別的航空公司下來的旅客,才心滿意足地跑出機場,左轉右轉

上了710公路.

車窗外一無紐約的嚴冬,而是柳樹成蔭,遍地草坪.公路又新又漂亮,車子上沒有雪跡,一個

個擦得鋥亮得掠過去,名車如雲.人們都是T恤短褲,露著棕色的胳膊腿.小巴里放著輕鬆的

樂曲,加州式的節奏.唱歌的男人說他走得太累了,而揚帆的旅行才剛剛開始.

揚帆坐在最後一排.身邊是一個魁梧英俊的白種男子,戴一頂禮帽式的淺色帽,帽沿上插著

一根雞毛,直刺車頂.他有一雙深藍色的眸子,嵌在深深的眼窩裡.膚色白皙,頭髮是紅棕色

的,白色T恤袖口露出結實的肱二頭肌,小臂上覆蓋著一層金色絨毛.他有一雙又寬又厚的肩

膀,一個裝吉他的包靠在他的懷裡,像個依賴著他的小孩子.

揚帆覺得這個人周身有一個巨大強烈的磁場,自己坐在他身邊,心跳和呼吸都變了樣.

大家很快對他感興趣起來.一個黑髮女子問他:"你是音樂家?"

他笑了:"我還不知道呢!"

這席話把車裡人都逗笑了.

慢慢地兩個挨著坐的人聊了起來,

"布蘭恩!"他向她伸過手.

揚帆和他緊握了一下:"帆!"

和他握手的感覺讓她無法平靜下來.

他去長灘的目的是搭船去墨西哥.

揚帆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到墨西哥去.問他,他聳了聳肩:"一個早晨,一覺醒來,突然做了一個

決定.你有沒有這種時候?"

汽車在長灘的濱海大道上行駛,揚帆終於一眼看到了綠海 白沙,肩並肩的高挑柳樹,還有海

邊跑著的人們.

這些人黝黑的皮膚,曬得乾枯的金髮和雪亮的汽車.看著他們閑散的模樣,她忽然覺得來到

了一個度假的地方,而她來的目的卻是一份工作!這份工作你能持續多久呢?在這樣一個度

假的地方,一個人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冬天的地方.

漂流北美 (4)


  
BY 陳霆


他問她要到哪裡去,她說要在百樂門海灘的一家汽車旅館下車,她的朋友小謝在這個旅館打

工,而她到長灘是為了一份工作.布蘭恩也正在找旅館,便決定今晚在揚帆要住的那間旅館

住下.兩人一起在百樂門海灘旅館下了車.

布蘭恩幫她把兩個大包提下了小巴.揚帆的朋友小謝從旅館出來,看見來的是兩個人,而不

是一個人,有些吃驚的表情顯在臉上----他還以為揚帆帶了個老外男朋友到加州來了.

&

傍晚,布蘭恩請揚帆去海邊吃飯,小謝很嫉妒地看著他倆走遠了.女孩子總是被洋人邀入美

國文化,而中國男人卻老得在人家文化的邊緣上掙扎,闖關.

這是揚帆第一次在加州的餐館吃飯,餐館建在海邊,海水輕舔著餐館的石階.

傍晚正是海邊人出門的時候,他們從不荒廢光陰.日光是那麼充足,九點多天光才戀戀不捨

地離開加州.因為沒有堵車和上下班人潮,整個城市靜靜的,像一個夢.

海濱的人們聚在這裡,一圓桌一圓桌的,吃的都是海鮮.每一桌邊有一個燈柱;其實不是燈,

是一個烘爐,因為傍晚的海邊還是頗覺涼意.

在爐下吃海鮮,口裡是腥鹹的,身上是溫暖的;而衣服很少,T恤 短褲 涼鞋而已.

加州的生活太輕了!不像紐約人,冬天和寒流作戰,夏天和酷暑對峙,很不易的一份城市感

覺.而這裡,長灘,有什麼城市感覺?一片海灘,洋房.一眼望去能看好遠.靜靜的只有海浪聲,

聽不見地鐵和人潮.

布蘭恩為她點了奶油鮮蚌.揚帆不喜歡點菜,她一生自己做主太多,好不容易有機會人家為

她做主.

海濱人都要點白葡萄酒,這讓他高興.

他給她點,她拒絕了:"我不喝酒."

"你一生一口白葡萄酒都不沾嗎?"

"下次我再碰見你的時候,我就喝!"她認真地說.

他沉思了一下.兩人一時無語,都有些蒼涼.

問布蘭恩做什麼,他說自己是吉他教練,加拿大人,正在讀學位.這次是從加拿大離開,在長

灘搭船去墨西哥.

這是揚帆第二次在美國遇到加拿大人.上美國大學時,班上有個加拿大人,高高的個兒,長

臉,長發,總是獨來獨往,很深沉的樣子.有一次,上討論課,他就坐在揚帆對面,當他們目光

相遇時,他向她輕輕一笑.那笑是魅力無窮的,她頓時臉紅了;回了他一個微笑,她趕忙轉開

了目光.從此,她覺得,加拿大人和美國人不一樣,雖然他們是鄰居.

這個布蘭恩也是那樣一種味道,很聰明的臉,很深邃的眼睛,不張揚,不盲動.那個國家更冷,

歐洲移民更多,人的文化素質好很多.

"你為什麼要離開加拿大呢?她問.

"不知道.我只是在某一天早晨睡醒后,覺得再不能這樣,我的生活需要一個改變.你有過這

種時候嗎?"

"經常有."她微笑了.

"所以我決定帶上我的吉他,去墨西哥旅行,我一直想去那個地方."

"為什麼去墨西哥呢?"

"我一直對南美文化有好感,很直接,很透明,不像北美文明這麼做作,自私.我還有個夢,就

是去中國,我更嚮往那個地方!"

他稍稍拉起了T恤短袖,只見他的右臂上方,有一個藍色的刺青,是個中國字"漂".

"哇,"揚帆禁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這個刺青,"疼嗎?"

他笑了.

"到墨西哥后,你做什麼呢?"

"可能教吉他,教英語,旅行,無非就是這些事情,直到把錢花光為止."

"給我念一首你的歌好嗎?"她實在想知道這個人的腦子裡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思緒.

他想了想,說:"我喜歡即興寫歌,你又是個給人靈感的女孩子.我腦子裡有一首歌正在形成

中,OK!就叫它漂泊的時候邂逅了你!"

揚帆覺得這歌名很親切,彷彿也是自己寫出來的:"你唱給我聽好嗎?"

"今晚我只想了解你.你從哪兒來,為什麼來加州,你的過去.因為明天我們就要人各天涯,說

不定一輩子也見不到了.我會把我的好歌,今天夜裡都唱到一盤磁帶上,送給你.反正我有吉

他."他說.

揚帆微笑了,這個人多麼地不同!又浪漫,又深沉,又很溫存.

兩人邊喝邊談,一直談到很晚.她給他講自己在國內的事,講她的國內男朋友,講他們不同的

理想,講她的美國夢,講她的闖蕩熱情,她所追求的人生完美.在美國大學時,沒有一個中國

留學生和她出國的初衷一樣,沒有一個人想回國,人人都想落地生根,更不急著看世界.而

她,她想"一夜吃成個胖子",因為她太知道"青春"二字意味著什麼.

他望著月光下她美麗絕倫的中國臉:"我們倆的人生觀很相似,就像這月亮和月亮在海里的

倒影.我們闖蕩回來,才會愛惜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否則,永遠不得安寧.不可救藥的人!"

十點多鐘,兩人沿著海濱往旅館走,脫了涼鞋,踩在涼涼的沙灘上,讓涼爽的海水浸著腳面.

揚帆覺得彷彿自己的一生都沒這麼放鬆過,包括在中國,她從沒喘過一口氣.她不停地旅行,

為出國而奮鬥,出了國,又忙於應付接踵而來的學業,好容易畢了業,到了紐約,又是那麼不

愉快,不順心.最終,到了加州,她的第一感覺就像在天堂下了飛機.身邊這個人,又是那麼地

寫意和親切,使她有種回家的感覺.

揚帆喜歡"邂逅"這個詞.她喜歡會彈琴的男子,喜歡最新鮮的海鮮,喜歡"異國"和"情調"這

兩個詞.有時,她全部生活的意義,就在這幾件東西上.

布蘭恩開始漂泊,沒有固定地址,他就給了揚帆他父母家的地址.

"往這個地址給我寫信,無論我在哪兒,他們都會給我轉過去.我父母沒離婚,這在北美不多

見!"布蘭恩詼諧地說.

初到加州的第一個夜晚,在一個溫暖涼爽的九月夜,揚帆的新朋友布蘭恩的房間里響了一夜

的吉他,唱了一夜的歌-----那是為她而錄音,為一個他只是在小巴上剛剛邂逅的中國女孩

子.旅館里寄宿的人們,都坐在門階上傾聽,因為那音樂太美了,透過紗窗淌到院子里....

早上,揚帆還在熟睡之時,布蘭恩就起身去趕船了.走前經過辦公室時,他把那盤連夜錄好的

磁帶交給了老麥克,讓這個從來不對顧客笑的管理員轉交給揚帆.

"那個小夥子不錯!"老麥克看著她大聲說了一句權威的話.他說話嗓門大,卻沒表情,讓人有

些敬畏.

揚帆沒想到這個氣質高貴的布蘭恩會這麼嘔心瀝血地為她連夜趕"唱"磁帶.

"他讓我想起了我一個夥計,死在越南了.他們長得真像!"老麥克皺緊眉頭不懈地自言自語.

聽到"死"字,揚帆突然被觸動了.這一別,真是生死兩茫茫了.

"他是加拿大人,麥克."揚帆對他說,臉有些發熱.她知道那個人早上帶走了她心中一點什麼

東西.

她將這盤磁帶裝入隨身聽,一邊聽,一邊向海濱走,因為布蘭恩早上就是從那裡啟程的.

一開頭,便是布蘭恩那好聽的聲音:"帆,認識你,也許是上帝給我的一份禮品.我多麼希望能

繼續了解你!但是,此時此刻,我們是兩隻同樣雄壯的鷹,我有我的方向,你有你的目標,也許

正如你所說,緣分還未到.希望有一天,我們兩人能在翱翔時再度相遇!我希望我們永遠是好

朋友,永遠不丟失彼此!你知道,在美國丟一個朋友就像丟一分錢那麼容易!我在磁帶的封皮

裡面寫下了我父母的地址,請你不管到哪兒,都給我寫一封信,寄到他們那裡,他們永遠知道

我在哪裡,會把信及時轉給我.我要你的信追逐著我,我的信糾纏著你,怎麼樣?請答應我!我

的新歌寫好了,Here we go!(這就是!)"

一段優美而憂傷的吉他之後,是布蘭恩熟練又深情的聲音:

早上走時,你還在熟睡

回了很多次頭,你的門依舊關著

問自己,還在等什麼

那海邊的船就要離去

不該買的船票不該錯過的東西

多想叫醒你,和我一同漂去

問自己,還在找什麼

你看上去就像那個溫暖的巢穴

大海一下一下地拍著長灘.四周靜悄悄的.海天一色,沒有一隻船還漂在水面上.只有海鷗在

孤獨地從古尖叫到今.

當揚帆意識到一個同樣的靈魂因漂泊而丟失時,總是充滿了悲傷和空虛.她希望她遇到的所

有美麗的人和物,都能留在她身邊,十年後成為鄰居,住在一條街上,晚上都聚到她家中,坐

在地板上,脫了鞋,吸煙和談笑....

從此,她一直挂念布蘭恩,那個吉他手.別人都說:"揚帆很傻,表面上瀟洒,骨子裡痴情.對喜

歡的人,總是裝在心裡記掛一輩子."

&

海邊文化是一種什麼東西?是沒有什麼複雜的東西.柳樹,大海,白沙灘.

漂亮而空蕩蕩的高速路,夜裡每條道都有熒游標嵌在地面上,就好像沿著太空星軌在飛一

樣.加州是金子堆出來的地方這使揚帆有了安一個小家的想法.找房子過家家一樣需要調動

想象力,令她興奮不已.不用再愁好區和壞區,不用再和人家共用廁所,甚至不用再挨著地鐵

找房.她只要挨著海找就可以了!兜里有了錢,工資高了,她要舒舒服服地過.

揚帆在一條"石橋街"住下來,租了一棟住宅的二層,離大海只有一條街之隔.也怪了,離海這

么近,反而從不去看海.簡直不相信居然對大海不感興趣.有時候,開車從海邊過,疑心地問:

是什麼引力把我拋到了這個海濱?我到這裡幹什麼來了?

海濱的人們與紐約相比,沒有目標,沒有想法.-----天氣太好了,而且一年無四季,人性中貪

玩的一面盡情地釋放出來,什麼都忘了!

搬進了空空的一室一廳,緊跟著就得添置傢具.走了三家店,買了一個雙人床,一個寫字檯,

一個舊沙發,兩個床頭櫃.

現在,揚帆終於有了自己的客廳和浴室了.又買了一台彩電,訂了閉路電視,可以看MTV和HBO

電影.

一下子,她有了家庭生活,可以在自己的家中走來走去了!

長灘的美是那樣地虛幻.好像是大海反射出來的影像.揚帆來了幾個星期,還是不相信自己

真的就住在這裡;在紐約住過的人,不相信同一個國家有這麼不同的地方.如果說紐約是座

大型軋鋼廠,長灘就是一個盆景.紐約的重和長灘的輕,讓她無法適應.

街邊就是大海,沙灘上有小徑供人們騎自行車或滑旱冰.高高的椰樹更勾勒出無限的空間

來.人都黑得像炭,紅得像烤牛肉.女人很粗糙,很暴露.每一家的門前都鋪著油綠齊整的草

坪,種著各種花草,每一家房子的款式都不一樣.車子停在街邊,不會擔心丟.即使住在海邊,

晚上也聽不到大浪的聲音.永遠都不愁街上沒地方停車,在高高的椰子樹下到處都是車位.

住海邊的人們都有狗,再窮也要養只貓.孤獨是海濱文化的另一面.揚帆不知道住在長灘的

人都是幹什麼的.她認識的麥姬是租房子給她的;另一位大衛是租車的;她老闆的太太是主

婦,去買傢具時認識的;王先生是開傢具店的,不過如此.

她的工作是等候工作,等候老闆從中國回來.但老闆預先發了她這個月的工資,以便她付房

租.

整個在長灘的經歷都是奇怪的,似乎是順利的可疑.

麥姬只找過揚帆一次,說有一張免費卷,請她去打撞球.海邊那家酒吧里有個很大的撞球場.

打完球,她們坐在吧台上喝飲料,麥姬痛斥她男朋友如何好吃懶做,靠在她這棵大樹上乘涼,

說他們剛剛吵了一架,今晚她另有約會,如果她男朋友再來找她,就不給他開門.

麥姬的男朋友本是個海邊流浪漢,因為做愛功夫高強,硬是被請進了麥姬的家,吃她的,睡她

的,還不找工作.麥姬守寡幾年,帶著女兒過日子;頭髮總是亂亂的,皮膚像樹皮,抽煙一根接

著一根.這次是因為男朋友不洗碗的事又大動干戈.

麥姬在酒吧里用很大的聲音罵了其男朋友一陣,然後和揚帆走出來.一出酒吧,她憤怒的臉

突然綻開了快活的笑容,興奮地說:"太棒了!太棒了!我就是說給他聽呢!"

原來,麥姬知道她男朋友正在這個酒吧里,特地拉了揚帆來,坐在男朋友身邊罵.而揚帆竟沒

有發覺.她簡直不相信世界上還有這麼孩子氣的女人.

晚上麥姬特地打電話給揚帆,樂不可支:"管用了!他果真沒敢敲我的門.他還以為我在約會

其他男人呢!太好了,太好了,氣死他!"

揚帆草草祝賀了她幾句,就掛了電話,心想:讓人利用了!

在長灘,她沒有真正的朋友.

沒有工作做,又沒有心思寫一些文字.她訂了閉路電視,光吸血鬼就看了四次,她喜歡布拉

德.彼特,電影里那個金髮男子,因為他的身上有種歐洲人的味道,讓她想起那個彈吉他的布

蘭恩.

在這種百無聊賴中,她做了一生中最值得爭議的一件事-----她買了一輛車!

錯誤不在於買不買車.加州公共汽車很少,沒有車就沒有腳,寸步難行.然而她在舊車裡挑來

挑去,總是拂不去從上輛舊車那裡得來的陰影與恐懼,買箇舊車就像家裡雇了個偷東西的保

姆,不停地向里搭錢.

她在大洛杉磯地區的車行轉悠了一個星期,終於開回長灘一輛新車!這個舉動把老麥克都逗

笑了.那是一輛形狀像"寶馬"的紅色雙門小跑車!人見人愛!

當時,陪她買車的小謝也在催她買新車,並要借錢給她,幫她實現這個心愿.

小謝在追她,自然希望放感情債,借給她錢,成全她的心愿,她沒準會感動而愛他.人人都知

道揚帆愛開車.車是她的半個生命.有車,她的生命才精彩.小謝甚至有句名言:"揚帆可以沒

有男朋友,就是不能沒有車!"

偏偏揚帆對人家的心思根本沒有察覺,只當小謝是好朋友幫忙.猶豫來猶豫去,她以高於銀

新存款利息還賬的條件,終於拿到了這輛小車的鑰匙.她真的給了小謝一個緊緊的擁抱,小

謝頓時有了性衝動:"揚帆,別招我,我受不了你!"他沖她嚷.

她興沖沖地載著小謝,先在洛杉磯漂亮的高速公路上兜了三個小時的風,速度達到每小時九

十五邁(一百五十多公里)!

自從買了這輛車,她的生活就沒再安定過------全在輪子上了.小謝老是對老麥克嘆氣:"那

女孩一坐到方向盤前面,就想無休無止地開下去.如果有條公路能從加州一直鋪到北京,我

敢說她上去就絕不帶下來休息的!"

&

在長灘,揚帆最喜歡的人,就是老麥克,因為他與周圍的人都不一樣.

瘦高的他,總是很嚴肅;嗓音洪亮.從不買如何人的帳.

越戰回來的他,曾是個殺人狂.現在卻不得不被肉體所捆住.只有沒有冬天的長灘,才能止住

他的關節痛.

他一天很少說幾句話.沒有活兒時,就坐在辦公室里看電視.他看電視時一動不動,可以肯定

他其實什麼也沒看見.他在想著什麼歷史上的慘烈事情.

旅店老闆是個越南人,給他很少一點點錢,知道他必須呆在這裡-----他不能搬重東西,他必

須要住處,誰滿足他這兩條,他就給誰打工.

"他看三級片!"小謝偷偷告訴揚帆.

"看三級片怎麼了?我知道你肯定看過!別裝蒜!"

揚帆喜歡老麥克,因為他的孤獨,他的冷傲.

有一次,揚帆的車鑰匙鎖在車子里了.老麥克找來一根鐵絲,彎成一個勾子,從車窗玻璃的夾

縫裡神進去,硬是把門給打開了.

揚帆後來才知道,老麥克在越南,是特種部隊的.


長灘的傍晚格外地長,天遲遲不黑,好像大海吸了一天的天光,到晚上還在釋放.男朋友不在

身邊的揚帆,常和老麥克一起看電視.兩人盯著的是屏幕,東一句西一嘴地聊著兩人迥然不

同的過去.

漂流北美 (5)



  
BY 陳霆


老麥克至今還藏著一把長槍,他說是習慣,他把那桿槍從睡房拿出來,讓楊帆看,並教他如何

開槍,如何在一定距離內打中一個人的臉.

老麥克說,這桿槍,打死過兩個人-----一個是賊;另一個,是強姦了他小女兒的人."她是我

的生命.我可以為了她,干任何事!老麥克平靜地說.

"我讓他付出了代價.他死後被砍成了一些碎片,扔在沙漠里了.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我的

女兒也不知道我幹了這事.我不想讓她擔驚受怕."

聽得楊帆毛骨悚然.她沒有把這個血淋淋的故事告訴小謝.因為小謝和老麥克睡同一間屋

子,要是知道這事,可能根本不敢睡覺了.

後來小謝告訴楊帆,老麥克常常半夜突然驚醒,伸手就把槍拿起來,而且他睡覺從不脫衣服,

穿著整整齊齊,好像要隨時應付緊急情況似的.

"你離他遠點兒,他可是個危險人物.睡不安寧的人,都是罪犯!"

小謝不明白楊帆為什麼能和老麥克聊得熱火朝天.他自己和老麥克格格不入,一天講不到三

句話,而且還有幾分怕他.

有一天,老麥克上街趕上大甩賣,買了一件牛仔式短皮衣,袖子上掛滿了穗子.老麥克買來就

穿在身上,坐在舊沙發里,頓時英武了不少,顯出其年輕時的風流倜儻.

正趕上老麥克休周末,楊帆便和老麥克一起開車去海邊一座影院看電影,電影名叫總統,是

美國總統再續第二春的故事,道格拉斯主演.

老麥克是不會流露感情的.但是,那次回來,小謝第一次看見老麥克笑了.楊帆告別時,在老

麥克的前額上吻了一下.

小謝立刻打電話給楊帆:"你小丫頭那套親吻擁抱還學得特快!你是怎麼把這老傢伙弄得居

然高興起來了?他有幾十年不笑了,是不是害人家墮入情網?"

"說什麼呢,你?老麥克和我是夥計!我們在一起很開心,把什麼都拿來嘲弄一番.他需要我這

個朋友."

"你就盡交這樣的朋友!"小謝憤憤地說.

小謝既幫她,又恨她,因為他一直想得到她,可總是被擋回來.

&

很奇怪,楊帆和老闆的第一次見面,不是在辦公室,而是在長灘第二街的一家露天咖啡館.

楊帆當時並沒有經驗,還以為老闆很得意.其實,沒有辦公室的公司,多半是皮包公司而已.

老闆是個四十二歲的醫生,黑人.楊帆對黑人沒有歧視,但她沒把這個事實告訴任何人---大

部分中國人都是歧視黑人的.

老闆很高大,和楊帆握手時,手也很溫暖.梅斯醫生上來先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半個醫生,半

個商人.行醫時,別人問自己,為什麼不經商,你有那個本事.說得梅斯醫生熱血沸騰起來,十

分想"下海"游泳.

梅斯醫生挑了中國做生意,投了一筆資在廣東,用特殊飼料餵雞.他的下一步是讓中國客戶

購買他的飼料,因為那些雞瘋長起來,有目共睹.

楊帆悄悄擔心,那些與梅斯做生意的中國人,尤其是廣東鄉下人,他們看到梅斯醫生的膚色,

一定會相信他嗎?中國的媒體對黑人的描述不是犯罪就是貧窮.梅斯醫生對這種文化敏感一

無所知,他躊躇滿志,正處於自我一天天膨脹的時刻,宛如一顆"胖大海".

梅斯醫生還介紹自己的妻子同楊帆認識,那是個標緻的黑女人,梅斯醫生當年在法國留學時

認識的.

"我一生做過兩件超前的事,都沒有做錯."梅斯一邊開著他的跑車,一邊告訴楊帆,"離開法

國前,我娶了她.當時覺得,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但因為要走了,所以必須做出決定;還有一

件事就是你.你在紐約時,我也沒有完全準備好雇一個人,但如果我不雇你,你可能已經在其

他地方工作了.所以我又做了個超前的決定."

梅斯醫生對楊帆的到來如獲至寶:"我有一個夢,就是我,我太太,孩子,你,一起經常去卡特

林那島上旅行,開直升飛機.你知道嗎?我太太喜歡你.這很重要!"

他意味深長又寬慰地笑了.

"因為她是老闆."楊帆開玩笑地接上一句.

"對,她才是老闆!"

梅斯也笑了.

楊帆感到有些失望.這兒的局面離她在紐約時想像的相差甚遠.不用上班,可以在家辦公,時

間自由,聽起來過於好了.果然這一切的代價就是一個夫妻檔公司.

楊帆希望自己能在一個有辦公室 有制度 有規格的公司工作.她最討厭的就是老闆的太太

說話也算數.

很快,梅斯醫生要飛趟中國,決定中方訂貨的事.他很希望楊帆能一同飛去:"你好做我的眼

睛和耳朵."

楊帆堅決要等簽證證明辦好再考慮旅行.飛走前,梅斯醫生開車到楊帆家附近,遞給楊帆這

月的工資支票:

"我也是從你現在這樣起步的,我知道人們等著支票來付房租."

楊帆感激地說:"謝謝."

&

梅斯醫生從中國回來了三天,居然也沒打電話給楊帆.

楊帆感到不對勁兒了.她不停地呼梅斯的傳呼機,留言要求與他談話.

談話定在初次見面的那個露天咖啡館.街上人們穿著白T恤 大短褲來來往往,今天看起來與

往日沒什麼不一樣.

比約定時間晚了二十分鐘,梅斯太太出現在楊帆面前.她仍像往日那樣打扮得很妖艷,卻一

臉的茫茫然:

"對不起,帆,梅斯醫生太忙了,走不開,我就代表他來了.公司遇到了財務的困難,中國人沒

訂貨!"

"為什麼?"

"他們沒說為什麼,就是不訂.我們投了錢給他們做實驗,效果他們也看到了,他們總是笑眯

眯,曾說不止一次很滿意.在關鍵時刻,就是不訂貨!我對這些中國人很生氣,不知他們的腦

子里在想些什麼!他們嘴上說是,心裡說不;明裡肯定,私下否定;臉上一套,手上一套,我們

美國人沒法和他們做生意!"

"梅斯太太,"楊帆打斷她,"你直說吧!"

"我們沒有錢雇一個全職僱工了.我們考慮請你做我們的合同翻譯.事到如今,我們感到抱

歉,可這也不是我們的錯兒."

"我可不可以和梅斯醫生面談?"楊帆直截了當地問.

"梅斯醫生是我的丈夫,我代表他,這是我們共同的決定."

"我在紐約時,是梅斯醫生從頭至尾和我談的,現在我要他本人親自給我交待."

楊帆倔強地說.

"我看啊,一定是梅斯太太嫉妒你,逼著梅斯要你走!"小謝憤憤地說.

"不可能,梅斯醫生走前還好好的!"

兩人坐在海灘上,面對平靜的太平洋.

一樣的大海,兩樣的心情.

楊帆這才體會到,在美國失去工作是多麼地可怕.一個人每天的生活,都倚仗著一堆帳單:房

租帳單,水電帳單,閉路電視帳單,車債帳單.她這才知道麥姬的男朋友是怎麼成為流浪漢

的!還不是沒有工作,付不起這些帳單才被趕到街上的.麥姬喜歡他的做愛本領,他才又有了

屋檐在頭頂,和做娼妓也沒什麼不同.現在,她有點理解妓女為什麼成為妓女了.只是,這些

妓女其實都可以找到一份雜貨店或超市的工作,只不過她們不願意每小時七個美元罷了.楊

帆覺得,她願意用她的全部家當,來換一份一小時七美元的工作!

"你呀,就是太招人.你看,你剛來長灘那次,身後就跟著一帥哥兒,先幫你拿行李,又請你去

吃飯,還為你彈琴唱了一夜.鬧得我一夜沒睡著!這說明什麼?"

"你意思是我主動招他們?"楊帆瞪圓了眼睛,指著大海不服地問,"你看那大海美不美?它就

躺在這兒誰也沒招,就做它自己,為什麼那麼多人從各個地方跑來看它?"

"哎呦,你是說你是朵香花兒,是那香味和色彩招蜂引蝶,不能賴花兒!"

小謝把頭伸向她面前,笑著看她.

"去去!根本就是兩碼事兒!"

"好好好,你不信是老闆太太在後頭搞,那就是你老闆.你想想,中國大陸的縣城老農怎麼敢

跟美國黑人做生意?就他那張黑臉,乾脆甭想賺中國人錢這檔子事兒!反正你老闆今天不倒

明天倒,倒了自然用不著你這個中文翻譯.在洛杉磯,人人都想經把商,可倒的比成的多多

了!想開點兒吧!我請你吃西紅柿炒雞蛋."

楊帆什麼胃口也沒有.

她離開小謝,把車開到另一個熱鬧些的海濱,坐在嶄新的紅車裡看海.加利福尼亞 大海,這

兩樣她嚮往已久的東西,從來沒像今天這麼使她孤獨.

就這樣坐在車裡,想了整整一個下午.身邊倒是有不少來看海的人,和她一樣坐在車裡看,車

里有空調和音樂.-----做為一個美國人,一生不能離開車.

梅斯醫生肯定會躲著她,因為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是無顏面對她了.她自然可以要求補償

一部分錢,但真正的"老闆"----梅斯太太,可不會輕易放跑他們家的一個美分.

繼續做合同翻譯,根本不能維持生活,還得成天追著他們要活兒-----中國生意砸了,他們哪

還有那麼多的翻譯要搞?更何況楊帆已經從心底厭惡這兩個人了.

她也想過,去小額賠償法庭告他們.可繼續和這兩個人打交道,討價還價,實在是噁心自己.

以牙還牙,好好教訓他們一頓,這種報復的感覺會使她不能入夢.楊帆不喜歡以仇恨為侶過

日子.

小謝倒是想方設法地暗示她:你嫁給我,這筆債難道還用還嗎?可楊帆的身價遠遠比這輛車

要高,她可不想為了車把自己給賣了!

第二天,她開車去找阿蘭,那個給她介紹這份工作的經紀人.他的辦公室在長灘的市中心.這

是他們自曼哈頓后的第二次見面.

阿蘭的辦公室很小,而且和另外一個開業會計師合用.

"帆,你知道我對這份工作的穩定性不負責任.你要來加州,我提供你一個落腳工作,你老闆

給我一筆錢,就這麼簡單.當然,這個工作失去得這麼快,我沒想到,但在洛杉磯,公司倒閉也

是常事----人人都想在經商中插一腳,但並不是人人都有那個本事和機會!"

阿蘭給楊帆做了杯極濃的咖啡,遞到她手上.他的膚色還是那麼紅,但海邊人都是這種顏色,

他不再是加州的象徵了.她忽然意識到,真的,當初要來加州,是為了離開紐約,那種願望強

烈到飢不擇食的地步.現在,她人已在加州了,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帆,你還年輕,發生這種事,長遠來看也許是件好事呢!我會繼續幫你,但我更信任你,你是

個很強的女孩子!忘掉什麼打官司,你自己能馬上站起來!"

離開阿蘭,她開著漂亮的小紅車,在海濱公路上一直向南開,開了兩個多小時,居然開到了聖

迭戈,著名的海濱城市,美國與墨西哥的邊境.

拉弧崖海濱上鋪著一塊塊巨大平坦的礁石.一對白人男女將一張鋪著白桌布的桌子放在礁

石上,坐在椅子上飲香檳,海風逍遙地吹著那女子的白裙子.

什麼時候能像她那麼幸福和平靜呢?楊帆坐在黑色的礁石上,遠遠地望著他們,頭腦很亂.但

至少她能遠離長灘,而且聖迭戈海灘有礁石,不會讓她感到還是坐在長灘那一望無際的沙灘

上.

開車從聖迭戈回到長灘的家裡,她放著布蘭恩的歌兒,放了一大盆熱水,泡了自己一個小時.

明天開始,就要出去找工作了!

晚上,她撥了那個刻在她腦子裡最深的北京長途電話號碼.

電話鈴響了很久,沒人拿起來.已經不知多少次沒人接這個電話了.楊帆的心又是一沉,然後

是痛.

"雷勇,你在哪兒?我好想和你說話,可你從來不在."

&

洛杉磯報紙上的廣告,不管中文的英文的,大多有名堂在裡邊.

大多數要人的公司,都在好萊塢一帶-----一個秘書,一個老闆,不停地面試人,鬧了半天是

讓人推銷香水.拔腿便走.

還有的公司,把所有看廣告而來的人安排成一個學習班,先由一個口沫橫飛的演說家把人心

蠱惑起來,再放一個錄像帶,讓人們看到一個當年和自己一樣沒錢的小人物,是怎麼靠"金字

塔銷售網"(傳銷)變成了百萬富婆,擁有一棟豪宅,門前停著兩輛紅色名車,而人正在大海上

踩著滑板迎風戲浪.....看得一群頭腦簡單的老美熱血沸騰.

其實,不過推銷化妝品而已.而且,你還得先把化妝品買下來,至少花五百元;然後向你的親

朋好友推銷.楊帆又是調頭而去.

這才明白,世界上的確有一種人,很容易被別人煽起愚蠢的熱情,心甘情願地讓人騙錢.他們

當然不會去調查世上到底有沒有"富婆"這個人,更想不到一盤讓人熱血沸騰的錄像帶是如

何在機房輕而易舉地編輯出來的.

楊帆不相信奇迹.她覺得自己受了那麼多年的教育,總不會白白浪費.但她也明白不能好高

騖遠,而要腳踏實地.只要有一個工作,使她感到安全,哪怕工資少點,她也會很認真地去做.

最後,在中文報上發現一條招收"公關小姐",打過去一問,對面的"吳太太"說:"要面談才行,

電話上不好說."

兩人約在一家飯館前見面.這位"吳太太"面黃肌瘦,"苦菜花"似的.

"你這個公關小姐,是不是色情?"

楊帆開門見山就問.

"小姐,你這麼漂亮,找到我這兒,還不是缺錢嗎?這個活兒來錢快,干一個月,六千塊沒問題,

干它兩個月,你就可以洗手不幹了.其實,這也就是個觀念問題,想開了,就好了.猛賺它一筆

錢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你這麼漂亮,回頭客可就多了;你若身體好,一天應付他幾個,沒問

題的."

"那些人,都是什麼人?"楊帆忍不住笑了,好奇地問.

"都是商人,台灣的,大陸的,家人都不在這兒,單身一個,有這需要嘛!人倒是都不壞!"

"吳太太,我知道你做這行,也不容易.不過我再窮,登個廣告把自己賣了,也就只有一個人占

便宜,我嫌那些男人又臭又臟,見了面可以打招呼,上床就免了噁心吧!"

說得吳太太笑得比哭還難看,讓楊帆反倒同情起來.

楊帆把車停在好萊塢的一條小街上,坐在車裡吃乾麵包.她想,在找到工作前,不能再買任何

東西了,每一分錢都要掂一掂再花.

抬起頭,看見綠色好萊塢山上,幾個白色的大字母組成一個醒目的詞"好萊塢",不禁想起一

句唐詩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如果是在中國的話,她怎麼可能會為工作發愁呢?是工作來找她,而非她出去找工作啊!

自己已經開始品嘗"自由"的真正味道了.這才知道:沒錢的人,才是世上最可憐的人,連妓女

都不如;妓女倒也是靠勞動賺錢,再拿錢去買麵包.自己這種既沒錢又不肯賣淫的人,反過來

第一個被餓死.

楊帆獃獃地坐在車裡,望著那幾個大字,心中充滿了淚水,眼裡卻是乾乾的.

晚上,楊帆接到了小謝的電話.

"楊帆,老麥克怕是愛上你了.他說誰要是欺負你,他就要那人的命,我就把你的事兒說了,沒

想到他馬上就要動手...."

小謝急得直跺腳.

老麥克要過電話,聲調平靜地對楊帆說:

"帆,第一,我去殺了他;第二,我去殺了他老婆;第三,我燒了他的家;第四,我毀了他的車;第

五,我找人揍他一頓;第六,我恐嚇他一場,你選吧!"

楊帆的淚終於流出來了.

她覺得整個加州,她只有這一個親人.其他人都是有所圖的,都說得天花亂墜;老麥克只說該

說的話,做該做的事,他像是牛仔時代的人.

"麥克,不用了,我覺得做了會後悔的."

"我知道他們在躲著你,逃避他們應當擔負的責任.他們是醫生,根本不缺幾個小錢,還要逃!

既然這樣,總得有人去履行正義,否則這個世界就更骯髒了!我是為你,也為我自己的良心!"

"麥克!我領了!可這麼做,很危險!"

"你必須選一項:你不選,我就實行第一項."

他的聲音是平靜的.

楊帆知道,他說一不二.他殺人絕不眨眼.

"最後一項."楊帆給了梅斯一個"恩賜".

"OK!"

漂流北美 (6)




  
BY 陳霆


布蘭恩:

你好!也許你會吃驚,這麼快我就失去了工作,變成了一個無業的外國遊民.

已經三天沒吃肉了.壓在心上的壓力更重,沒有人可以分擔,只有和你,在信上.

不知為什麼,我一直忘不了你的眼睛,一雙彷彿經歷過苦難的眼睛.所以我寧可給你寫信,想

知道你是不是OK.也不知道你多久才能讀到這封信.

我這才嘗到在美國突然失去工作是什麼滋味.一下子,你的收入就沒有了.房租,水電,都在

等著支票寄出去.尤其是,這輛剛到手的新車!你不知道我多尷尬,當我把這輛美麗的紅車開

回家時,我根本就想象不到一個月後會出這樣的事,更想象不到借錢給我的朋友小謝開始擔

心他的錢,旁敲側擊地要我還他錢.

我在想,把車退回車行吧!這樣我可以拿到一筆現金,償還小謝.但新車一退,馬上就損失兩

千元,更何況,我是多麼捨不得它!

開著它暢遊美國,過一份舒適方便的生活,是我的理想.

這才知道,在這個國家,最可怕的,不是沒有異性在身邊,不是沒有愛,不是碌碌無為,甚至不

是孤獨,而是沒有一份工作.

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哪怕工資不高,人們都可以開始貸款買新車 買房子了!

工作,工作,工作!這是我每天 每分鐘都在念叨的唯一字句.-----------帆

&

楊帆本以為吳太太再不敢給她來電話了,沒想到吳太太認準了楊帆是個"人才",又來了電

話.

"楊小姐,我看你錢是緊張,還有一種工作,你也可以試一試.你願不願意做指壓師?"

"什麼是指壓師?"

楊帆還以為是功夫師傅.

"這是一種專業,一般要有證書才能做.不過,你可以邊做邊學習,和美容一樣,不難的!"

"我還是不明白."

楊帆心想,八成又是個陷井!

"楊小姐,我認識一個治療中心的老闆,他們正缺人手,你可以給一位魯小姐打電話,她是那

里的專業指壓師.他們正等著你哪!"

"我怎麼聽起來那麼奇怪?"

"楊小姐,千萬不可以聽什麼就是什麼,你去親眼看看,喜歡就做,不喜歡不做,這是個自由的

世道,不是嗎?"

這張嘴不知坑了多少女孩兒!楊帆心想.

不過,好奇的她還是給魯小姐打了電話.她想知道,這些古怪的名稱究竟都是些什麼玩藝兒.

魯小姐一定要與楊帆見面才行:"我們這裡是十分正規的診所,以後我們還要擴展美容 美髮

等其他項目,所以我一定要見了你面才決定."

聽起來還挺嚴格.楊帆更好奇了.

魯小姐見了楊帆,大吃一驚,扶了扶漂亮的眼鏡:

"我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

屋裡還等了兩個女人,都是來面試的.這兩個女人完全一副家庭婦女形象,不修邊幅,又沒有

體形.

魯小姐請楊帆稍坐,她去叫老闆.

楊帆剛坐下,盯了她半天的一個婦女說話了:"你也來應徵 按摩女?"

"按摩女?"

"是啊!"

"幹些什麼?"

"給男人按摩呀!"

"這麼說,你們都有證書了?"

"什麼證書,上去就按唄!反正你給他整舒服了,他付錢唄!哎,看你挺年輕,你會打飛機嗎?"

"打飛機?"

楊帆瞪大了眼:"什麼叫打飛機?"

"就是...."那婦女做了幾個動作.

楊帆和另一個婦女就笑了起來,楊帆到底明白這個"工作"是怎麼回事了.

"這些男的來,都沖這個!"

女人不屑地說.

"要是光按摩不打飛機呢?"

"那他根本不給你小費.打一次飛機,三十到四十塊錢的小費,一晚上打十次,就是四百塊.干

這行,不打飛機,賺不著錢!"

正說著,魯小姐進來了,微笑著對楊帆說:"我們老闆要見你."然後魯小姐轉身對那兩個女人

說:"對不起,老闆說,位子已滿了,不再需要人了."兩個女人訕訕地站起來,一前一後向外

走.

楊帆向她們招招手:"謝謝!"

等兩個女人出了門,楊帆就徑直問:"魯小姐,這份工作,打不打飛機?"

魯小姐稍稍有點吃驚.她稍作鎮定,一本正經地說:

"在我們這個正規的地方,打飛機我們叫作護理,是一種對病人的關照.病人來,感到有壓力,

或是太太不在身邊,或是心情不好,我們提供這種護理服務,幫他們放出,釋掉重負,對身心

都有好處.順便說一句,我們在警察局是有人的,警方和我們關係很好,這點你放心."

楊帆差點沒笑出聲來:"他們可以自己放出來嘛!幹嘛讓人家替他放?"

"男人嘛,沒一個好東西!你漂亮,性感,回頭客肯定多!你一個月賺六千塊,我把話放在這兒.

實話告你吧,楊小姐,這個世界上,大家都在掙錢,有人賣腦,有人賣力,有人賣身.這份工作,

不用賣身,你賣一種服務罷了.你光按摩,不護理,也可以,不過就沒回頭客.想通了,你會覺

得錢很容易賺....."

楊帆忽然想起重慶渣滓洞監獄的"語錄":"何去何從,由你選擇!"

"魯小姐,"楊帆把手放在門把上了,"謝謝你這麼誠懇,我還是想通了再來吧!"

"可是,老闆馬上就到了,你難道就不想試試嗎?哪怕試一次?每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楊帆笑著把右手舉起來,看著張開的五指說:

"要是試一次,做完后非得把這隻手剁下來不可!"

吳太太看來是吃定了楊帆,要當她的"經紀人"兩天後,她給楊帆家裡來了電話:

"楊小姐,不知你想不想去夜總會工作?"

"做什麼?楊帆一邊用打字機打簡歷一邊問.

"陪客人喝酒 說話 跳舞唄!那些客人都很有錢,出手又大方.你隨便點酒或飲料,他們都給

買.每陪一次,客人付老闆二百塊,你從中提成.客人要是提出帶你出去吃飯或應酬,要付老

板八百塊,你提成就更多.說不定哪個客人要是看中了你,要娶你,你不就有張長期飯票了

嗎?"

"是不是又有色情?"楊帆笑問.

"絕對沒有!至於客人帶你出去后,就是你們倆的事了!老闆收錢進來,其他不問.客人要干什

么,你可以自己跟他講價.不過,你穿戴要暴露一些,高領衫可絕對不行的!你是最漂亮的,錢

不會少掙!"

"吳太太,您就別忙了!那些人,以為有幾個錢就什麼都能買到,太便宜他們了!有時間咱也不

陪他們玩!"

"楊小姐,人在江湖,不能太任性了!漂亮女人都有"贊助人",否則就得出去賺錢.漂亮就是搖

錢樹,不用白不用!"吳太太勸道.

"您的好心我領了,別再給我打電話了,您介紹的工作我都不適合!"

楊帆已拒絕吳太太三次,但從沒跟她在言語上衝撞過.吳太太雖覺楊帆倔強,又覺她實在有

教養,心眼兒善良,拉這樣的人下水,實在是白費功夫,也於心不忍了.

&

"你真夠膽兒大的!"羅琳琳在紐約氣地直跳腳,"你孤單單一個人,找工作要特別小心,那種

聽起來可疑的活兒,壓根兒就甭去!"

"我特好奇,想知道這邊兒的人到底怎麼活的.要不是這趟找工作,我還不知華人圈子有這麼

多貓膩!"

"在這兒你可不能當記者!你回紐約來吧!我剛買了房子,你可以住我這兒!就當去洛杉磯旅

遊了一趟."

"琳琳,我的確不喜歡洛杉磯,我很想回紐約去,過一回真正的紐約生活,離華人圈子,唐人

街 法拉盛遠遠的!"

"對,住到中央公園邊上來!我帶你去參加正式的派對,你應當讓紐約認識你!"

"不,我想住Village(村落),那是我的理想."

"你老是和窮藝術家打成一片!那些人,都沒錢!他們只不過掙扎能活下來罷了.真正能享受

紐約的,是中央公園周圍這些人."

"不管怎麼說,我要先掙筆路費."

"我可以先借你嘛!你快回來,我悶死了!愛上一個老美好幾個月,追得特辛苦,昨天才知道他

原來是個同性戀!美國這個地方你說讓我們怎麼戀愛?弄不好就碰上個同性戀!你說在國內

吧,好多人女了女氣的,人家反而不是同性戀'在這兒吧,好多人又寬又壯,偏偏是同性戀!"

"哈哈!"楊帆大笑,"我有辦法識別!不過我真的想在洛杉磯工作一段再走.我還沒好好發現

洛杉磯呢!"

"拿你沒辦法,你就是奔波的命!"

放下電話,楊帆一個人獃獃地坐在地毯上,回味著羅琳琳對她的評價.

奔波的命,不錯,楊帆對這個世界總歸是太好奇了.她的所有歡樂,都是從"發現"中得來的.

吳太太又來電話了.這個女人太執著了!

"楊小姐,我有個朋友,在這裡開公司,正在招人,你要不要去試試?"

"不了,吳太太,我肯定不合試."楊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答.她要把家搬到離海遠一些的地

方去了,那裡房子比長灘便宜很多,離洛杉磯市中心又近.長灘畢竟是個度假的地方,對楊帆

早已不實用了.她必須節省每一美分.她也必須離開這個使她受了傷的戰場.

"楊小姐,你適合的!他們是很正經的公司,要求來應徵的必須有美國碩士學位.我已經向他

們推薦了你,他們在等著你的電話呢!"

又是這一套!楊帆真想當場掛電話.不過,她不想做絕任何事,對方畢竟表面是在幫她.

楊帆裝作記下了電話號碼,把吳太太打發了.她繼續收拾她的東西.這些只有一個月新的家

具,看著就讓她悲哀.還有停在窗外那輛小紅車,漂亮得令她難以置信.看著它,楊帆沒有喜

悅,它只不過是一萬塊錢的債務,壓在楊帆的肩上罷了.從此,她再也不要買任何傢具了,她

是漂泊的命.物質越少,行動越方便.

小謝告訴楊帆,老麥克真的在從不同的公用電話里,恐嚇梅斯醫生和太太.小謝覺得老麥克

總有一天要讓警察帶走,因為恐嚇人是犯法的嘛!

楊帆和梅斯太太談過賠償的事,梅斯太太堅持說自己家從中國人那裡遭到經濟損失太大,根

本不可能補償她.

楊帆覺得,怪不得人們要去走黑道兒,是因為心黑的人畢竟總在欺負孤立無援的人們.這個

世界上,有錢並不意味著慷慨!"教父"這樣的人物,絕對有存在的必要!

兩天後,吳太太又來了電話,就在楊帆搬家的前一天.

"楊小姐,你怎麼還沒給他們去電話?他們對人才很看中呀!"

"我太忙了."楊帆一邊給紙箱封口一邊不耐煩地說.

"你現在就打這個電話過去,老闆在等你電話呢!"

楊帆被趕鴨子上架,只好給那個老闆撥了電話,稱自己是"吳太太介紹的"聽起來自己都覺得

不光彩.

沒想到那中國人半睡半醒似地說:"把你的簡歷,給人事部傳真過去,他們管僱人,我不管,我

是老闆,我要操心的事兒太多了."

就這幾句話,改變了楊帆的命運.楊帆當即把簡歷傳真了過去.

四十分鐘后,還是剛才那個人,打電話過來,慢悠悠地說:"你能不能現在來面試?"

"現在?"楊帆又起了疑心.

"我們就這幾天僱人,你不來,位子可不等著你.一個小時之後見,路上小心開車!"

就這"路上小心開車"幾個字,再次改變了楊帆的命運.她決定去.

她跳起來就衝進浴室,化淡妝,塗口紅,吹頭髮,換上正式的衣服-----一身黑色短裝.

楊帆從不喜歡穿得"嫵媚"和"風騷",她喜歡穿得"精神" 瀟洒" "尖銳".

楊帆 先開車繞著公司的樓轉了一圈,在把車停下.她輕輕拍了拍它,說:

"你有救了."

老闆是個大陸人,看上去粗粗的,可能是個暴發戶;卻穿美國名牌襯衣,名牌皮鞋.他足足盯

了楊帆半分鐘.

楊帆坦然地看著他,心想:老東西,看夠了沒有?

老闆開口了,還是半睡半醒的語氣:

"當翻譯,可不可以?"

"沒問題."

"好,明天同我出趟差,到佛羅里達去看個廠子."

"明天?"

"怎麼?我這人就是這麼乾脆,沒那麼多時間考慮."

"我要有時間考慮一下."

"還考慮什麼?多少人想來我這兒我還不要呢!"

"你這麼快就決定要我了?"

"出差時我要觀察你.但從明天起我付你工資."

"還有誰去?"楊帆不無警惕.

"推銷員,我們三個."

楊帆稍稍放心了.這個老闆不傻,他不會只跟翻譯小姐單獨出差的,他會考慮影響----畢竟

是大陸出來的.

"OK!試試吧."楊帆點了點頭.

臨走,楊帆伸過手去.老闆有點詫異,慢慢才把手遞過來,接受這個美式的握手.

"真土!"楊帆心說,"男女間握手他還不習慣!"

&

帆:

記住,每一次挑戰,就是一次使你成熟的機會.

現在我知道你會很不好過,可過幾年回頭看,你要感謝這次經歷使你成為一個堅強的人....

你本來已經很堅強,但只有大挫折才能使一個人真正成熟.

那些偉大的人,總是比別人先受很多苦,才變得偉大.

我尚在墨西哥城,暫時沒有電話號碼.流浪生涯使我體會到內心的平靜....這正是我所尋求

的東西.

聽到你的車成了你最大的負擔,很擔心,但我建議你不要把它賣回車行,而是把它留在你身

邊.有一天,你會感謝我這個建議.而且,開車的時候,盡可以聽我的音樂!至少你會感到一個

朋友在車裡給你唱歌,使你快樂.這也是我的夢想.

工作丟了並不要緊,我知道其實從骨子裡來說,你並不需要這份工作.你只是需要錢.你來美

國的目的,並不是一份安定的工作.即使今天不丟,明天你也會離開它.因為它不是你來這裡

的目的!對嗎?

問問你自己,你到底最想要什麼,然後馬上開著車去實現!因為我們都不能保證明天還屬於

我們.----布蘭恩

楊帆合上信,抬起頭.真奇怪,這個人比楊帆都更了解她自己!炎熱的佛羅里達邁阿密的海濱

上,赤裸上身的美國女人正在沙灘上大搖大擺地走動.

"這些女人,有病!"周老闆罵道.

雖然口裡這麼說,眼睛卻也不歇著,半睡半醒間什麼也逃不過.

推銷員小洪則偷偷地用傻瓜機不停的拍照.

"美國的海邊到處都有這種景."楊帆對老闆解釋.

"你也覺著挺正常了?"周老闆問.

"沒什麼不正常的,這兒是自由世界.海濱就是供人休閑的!如果有人這個樣子跑到街上去,

那就不正常."

周老闆一臉地不以為然.

楊帆心想:裝蒜!他還可能在使用吳太太提供的種種"服務"呢!

周老闆端足了老闆的架子----任何事,他都讓楊帆或小洪去干;從不開車,甚至不學車;同美

國客戶見面,從不主動伸出手去,連笑也懶得笑一下.

他很得意自己雖然文化水平不高,卻雇了一群碩士或博士給他跑腿兒.

楊帆卻喜歡美國老闆的平實:待人無高下;位子越高越和藹;上下班或公幹,還都親自開車,

對手下也相當平等.楊帆明白,美國人面子上的功夫好,骨子裡可能和中國人也差不多.可表

面功夫當然很重要!

在邁阿密的海灘上,周老闆觸景生情,問楊帆:

"你還要考慮嗎?"

"考慮什麼?"

"考慮是不是留在我這裡."

"我還在考慮."楊帆說.

"還考慮什麼?那個吳太太憑三寸不爛之舌,再好的姑娘也給拉下水;下了水,就永無出頭之

日了.她看你不是那種人,才把你介紹給我;她想幫幫你,這倒出乎我意料.你算是碰上好人

了."

楊帆坐在沙灘上,眯著眼望著海水.一個漂亮的黑人小夥子,正在浪尖上衝浪.雄壯,寬肩,紅

色的身體反射著太陽光,真美!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漂亮的黑人特別容易引起自己的注意.

"你在我這兒踏實地干,慢慢地,找個中國人,博士,碩士,洛杉磯有的是,不要找老外,老外有

幾個好的?"

楊帆一笑,她想起那些使用吳太太"服務"的"客戶"還不都是華人.老外,老中,前者骨架大點

罷了;除此以外,都一樣!

她還是在欣賞浪尖上那個黑色身影,心裡在輕輕抽動著,手指在燙燙的沙子上摩挲著.她懷

疑自己比其他中國女孩多了些荷爾蒙----她好想去觸摸那個黑男孩.

她想躺下去.把衣服脫掉,只穿泳衣,甚至把泳衣褪到肚皮上,讓乳房晒晒太陽.如果她自己

坐在這兒,身邊是羅琳琳而不是周老闆,她真想這麼幹了.異地的海濱,讓她醉心於放縱.

可是,楊帆還是這麼淑女狀地坐著.

周老闆只不過去解了個手,回來就遠遠看見楊帆和一個結實漂亮的黑人聊上了.

楊帆還是坐在沙里,那黑人站著,手裡夾著滑水板,笑得很天真.看上去是黑白混血,高大,漂

亮.小洪還在那裡東張西望地拍裸胸女.

周老闆威嚴地走過去,站在楊帆身後.

楊帆馬上給黑人小夥子介紹周老闆,黑人友好地向他伸出手來.周老闆極不情願地讓他握了

握,好像會給沾上一手黑似的.他黑著臉說:"我們走了."

周老闆不懂英語,不知楊帆在和黑人聊什麼.楊帆和黑人告別後追上來,周老闆生氣地說:

"你也真夠膽大的,和黑人聊起大天來了!"

"黑人怎麼了?"楊帆不高興了.

"哼,怎麼了!"周老闆冷笑了兩聲,搖搖頭.

"周先生,你這話不要讓別人聽到了."

"為什麼?"

"這是種族歧視,你會因此惹上麻煩,上法庭,可能還得被關起來.所以,以後再也不要說黑人

的壞話."

"我看哪個敢惹我?"

周老闆提高了嗓門,但心裡稍稍有點害怕了.整個邁阿密海濱,沒有人聽懂他在說什麼.

楊帆心裡開始瞧不起周老闆了:他與這個世界完全格格不入.

漂流北美 (7)


  
BY 陳霆


更讓楊帆受不了的是,與客戶談判時,周老闆在一邊打大哥大;而且不經人家允許,上來就把

插頭插到人家牆裡,給電池充電,打起哈欠來,還痛快的出聲,也不管別人是不是正在講話.

周老闆在大陸當慣了大款,來到美國也覺得自己就是老大,誰都沒他有錢.

換了楊帆,如果到了美國而一句英語不懂,早就夾起尾巴多學多問,兢兢業業.可周老闆上來

先買了幾輛寶馬和賓士,每人先都配上大哥大.而且引他自豪的是;美國人買車都分期付款;

而他大手筆,每輛都一次付清.這成了他經常炫耀的一件事.

產品還沒產出來,銷售也還沒有打開,周老闆就買了一幢廠房加辦公樓.五分之四的空間閑

置著.他花錢上的大氣魄,讓美國人看了害怕.從佛羅里達回來后,楊帆就緊張地為銷售產品

忙活,打很多電話,發很多傳真.讓人家進貨和讓人家做廣告一樣,都是求人.賣產品就好像

賣自己.楊帆太傲了.每天下來她又開始問自己:我什麼時候走?

可畢竟,這是一份工作,每月扣了稅,到手的錢還有一千一,她可以付房租還車債,這給了她

動力.她需要一段時間來修養生息.而且,令她滿足的是,她終於可以享受美國生活中最舒服

的一種方式:開著車聽著音響去上班,高速路上永遠暢通無阻.比紐約強多了!布蘭恩是對

的,天無絕人之路,車是不能賣的;賣掉,也就沒有生活了!

周老闆常常在周末的早上打電話給她,把她從睡夢中叫醒:"我請你吃早飯,油條豆漿."看在

老闆的面上,也看在油條豆漿的面上,楊帆去了.

周老闆不停地給她灌豆漿,一要要一大盤油條,脆口香,"多吃,吃飽,"他說,像個爸爸.

偶爾,周老闆也請她參加應酬,很驕傲地向客戶介紹她,名牌大學,美國碩士,當然,長得漂亮

有目共睹.

每次多出一小碗羹,周老闆總讓她喝,說:這個,對皮膚好."

楊帆覺得這時周老闆十分可愛,因為他知道疼人.

她把這些講給羅琳琳聽,羅琳琳在紐約那邊老道地說:

"這人吧,說好聽點,很聰明;說不好聽點,很狡猾.吳太太把你介紹給他,他也一定有所圖.可

他比一般人聰明,他可以放長線釣大魚.他先僱用你,慢慢再接近你,獲得你的好感.一旦你

喜歡上他,他還不是想怎麼就怎麼?這人吧,比那些花錢買女人的男人,稍微老實點兒,也浪

漫點兒.你小心就是了!"

"我怎麼小心呢?"楊帆問.

"也是,你怎麼小心也沒用,該發生的還是要發生.這年頭,做女人難,做漂亮女人就更難.做

獨身的漂亮女人吧,就比登天還難!女人不漂亮吧,他雇你,是為你的才;女人漂亮吧,他雇

你,總惦記著你的色,得不到,他就要惱羞成怒,到時你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你趕快找個人算

了,他知道你有主兒,也就死心了!"

&

小帆:

你寄到我單位的信,讀了讓我很高興.終於你又有了穩定的工作.雖然你的觀念和我不同,你

並不求穩定,可我們畢竟是女人,穩定對女人來講比什麼都滋補.

我告訴媽媽你換工作了.她也很高興.她並不知道這期間你的遭遇,心理上的磨難.我按你的

意思,沒告訴她一個字.

至於雷勇,我已好長時間沒見他了.但有所耳聞,他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他在人前帆帆長帆

帆短的,可人後,他也有自己的生活.男人是可以把這兩件事分開的:愛情和性慾.

小帆,你們在國外的人,為什麼跟老美學天真了,頭腦簡單死了!眼不見,你就以為他還是你

的.其實可能早不是了.我還以為你心裡明白.你真是個小糊塗!

在他心目中,你是最好的.可過去和現實,他比誰分得都清楚.你呢?--------姐姐

&

楊帆看了姐姐的信,心臟有種緊壓感,透不過氣,一天懶得和人說話.她並不感激姐姐將這些

告訴她.

忘不了過去雷勇總是驕傲地說:"我家帆帆天下第一!"

但他的帆帆的理想不是在國內做個賢妻良母,而是要出國.她的心在更大的世界里.她把地

球當家.雷勇總怨她小時讀外國小說讀多了.

OK,雷勇,你愛情和情慾分開,我也愛情和情慾分開.只要你等我,咱們既往不咎.反正老子是

天下最好的!她一邊在漂亮的高速路上馳騁一邊望著太平洋說.

洛杉磯對美國人來說,是成功寶地,是財富堆成的.

可對於楊帆來說,洛杉磯是一片巨大的沙漠.

每當她這樣描述,別人都覺得奇怪.她住在聖蓋勃的一個不錯的區,房前有一顆開滿花的粉

紅色大樹.屋子大小對她也很合適,每月付三百,什麼都包了.她的房東和另一個房客,一個

台灣人,一個大陸人,對她都很不錯,人滿豪爽的.讓她舒服的是,房東和房客都是單身.整個

房子里人來人去,倒沒有家庭的氣味.但楊帆在家裡呆不住.也不知為什麼,她認識男人的機

緣特別多,因而總有約會.

比如有一次周末,她去洛杉磯市中心一幢大廈應徵雜誌模特.等的人都懷著一個明星夢.她

身邊一個墨西哥女孩還不住地向她說:"我從小就熱愛表演!"滿眼放光.楊帆卻很老道,心想

八成又是詐錢而已.

果真,面試的維克多大讚她有一張美麗的東方面孔,但需交五百元攝影費,為她製作照片集,

好向外推.

她說:"我沒帶錢."

"如果你帶信用卡了的話,對門就是銀行,你可以提錢出來,我等著你."

"我也沒帶信用卡."

"那麼,你可以先付一筆押金,來攝影那天再帶足剩下的錢."維克多熱誠地望著她.

楊帆不耐煩地說:"我一點錢沒帶.下次再來好了."她知道這個騙子一定要讓她放了血再走.

臨走,維克多把自己的名片塞給她,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刺著她的眼睛,"請一定來,帆,你是

個非常漂亮的女孩,歡迎你經常來看看."

臨走握手時,他把她的手死死捏了一下,"給我來電話!"他眨了眨眼.

她笑笑,揉著手,轉身關上門,就把名片扔進了垃圾桶.電梯門打開,裡面站著一個瘦高的男

子.她走進去站在他身邊.

電梯向下墜著.她看看錶,不早了,她應該馬上趕回去上班.那男子忽然笑了,把自己的手腕

向她晃了晃:

"我們戴的是一種表."

果真,那男子的表也是米老鼠表,只不過大她的一號.

她也很開心,問:"你是在機場買的嗎?"

"我就是在機場買的,那次我去奧克蘭,到機場才想起忘了戴錶,就隨便買了一塊."

"我是去紐約,也是忘了戴錶,機場的表都不好,只有這塊還可以.至少不俗!"楊帆總是喜歡

和友好的陌生人聊上幾句.

他很驚喜地打量著她,問:"你住在洛杉磯嗎?"

他的臉色蒼白,一頭黑色捲髮,她想十有八九他是猶太人.他的笑很善,不會是奇怪的人.她

幾乎沒有判斷失誤過.

楊帆判斷人,第一看眼睛,第二看笑容,第三聽談吐.眼睛里不能有淫慾,笑容里不能摻假,談

吐不能沒文化.

很自然,楊帆問起這家模特經紀公司的底子.

他很認真地說:

"如果我是你,我會很小心.洛杉磯里到處是陷井,因為人才太多了,都想成功或賺錢.這家公

司我不了解,但我發現它只有一個人在運作,而且他周末還面試人,這就可疑.如果他逼你馬

上交現金拍照片,多半是騙子,因為真正的經紀人是不逼人交錢,也用不著拍多麼專業照片

的."

"謝謝你!"楊帆向他點點頭.

他遞上一張名片,笑說:"我叫吉姆斯."他把手伸向楊帆.他的嘴很大,一笑就更大了.

楊帆握了握這隻修長的手,"我叫楊帆!"

"你知道嗎?他是個猶太人,猶太人怎麼樣?"楊帆請教紐約老朋友羅琳琳.

"猶太人,"羅琳琳電話里老道地說,"他們的家庭很重教育,所以人都很有教養."

"是這樣的,他說話極有利貌!"

"你跟他說什麼吧,他們都懂.而且對家庭呢,又有責任."

"這我還不知道.家庭嘛,根本沒想過."

"Get Real!!"羅琳琳急了總是說英語,"你不小了,不要亂date(約會)!對誰都要留個心眼

兒!他是幹什麼的?"

"看他名片兒,是地毯經銷商,可他電話里說,他是個搞音樂的,一心希望他的歌能獲得承認.

這就是我為什麼對他有點興趣!"

"你怎麼每次都碰上這些藝術細胞們?不過你是好萊塢大道上遇到他,那個地方一抓一把搞

藝術的.這個人經銷地毯,生活還稍微有保障.猶太人很會做生意,外族人因為這點很恨他

們.你要看他住在什麼地方,工作穩不穩定.別忘了!"

吉姆斯果然是個善解人意的猶太人.而且,他嘴裡從不帶髒字,比楊帆還文明.兩人在好萊塢

大道上吃飯,身邊到處都是"明星料子".楊帆甚至暗暗希望自己能在人群中認出布拉德.彼

特.

周圍吃飯的人都很漂亮,健美,健談,連端盤子的都可以當電影主角.吉姆斯不斷地和熟人打

著招呼.

談話時,吉姆斯對楊帆談的任何感覺都抱以贊同,並加以補充.

比如,當楊帆說自己有時很想家時,他馬上說:

"我能理解.當一個人離開家鄉時,他自然會思念家裡的一切,這是人之常情."

當楊帆說自己常常不知到底要什麼時,吉姆斯馬上說:

"我能理解.在生活中人們常常會有這樣的時候,他們一下子無所適從,感到很迷惘.這也是

人之常情."

楊帆發現不管她說什麼,吉姆斯都要將其推廣至全人類,好像在啟發她似的.這是一個非常

得體的紳士,他甚至還有一個碩士學位.

吃過飯,吉姆斯邀請楊帆到自己的公寓一坐.他有座很棒的公寓,就在好萊塢大道上,離比佛

利山莊極近,幾乎就在山腳下,能望見綠色的大海.

客廳和卧室都很大.這樣的公寓,應當是相當昂貴的.傢俱擺設都很考究.

正如羅琳琳說的那樣,猶太人什麼都挺"合適"的.他給她彈吉他聽,他的歌缺乏一種東西.一

種"勁",一種憂傷感.聽著他彈吉他,楊帆想到了布蘭恩,另一名吉他手.他現在又在哪裡呢?

楊帆忽然有些悲傷起來.

吉姆斯放下吉他,點上蠟燭,關滅所有的燈,和她一起欣賞音響放出的效果.

這個好萊塢的尋夢者在努力地製造浪漫氛圍,希望能得到她的心----至少是肉體.她有一個

無法抗拒的肉體,一張可以上銀幕的臉.在好萊塢,孤獨的人們總是共同度過長夜,第二天再

分頭攻克這座"堡壘".

可楊帆卻陷不進去.也許他太"猶太"了?鼻子太大了?頭髮太黑太卷了?嘴過大了?客廳過大

了?還是太紳士了?楊帆自己也不明白.總之是沒有衝動,而且手腳不知該往哪兒放.難道是

他的吉他聲撥動了她一根扯不斷的思念?

"布蘭恩."她聽見自己在心裡叨念著.

"我們去看樂隊吧."她說.

那傢俱樂部煙霧瀰漫.那個五十歲的坐在椅子上的老歌手一邊唱布魯士,一邊罵街,一邊喝

啤酒.

吉姆斯問楊帆想喝什麼,楊帆只要了冰水,她不想讓他破費太多.他們還見到了一個二流電

影演員,楊帆曾看過他的一部電影.親眼看見他,楊帆覺得很失望.

出來時吉姆斯也說那個歌手:"他沒必要罵那麼多街!"

他的趣味還算不壞.但她只想回家.

他請她再去家裡喝杯咖啡,她明白,咖啡是性的前奏.她搖了搖頭.她的眼前是她的小屋,那

盞無限溫暖的綠色小燈,,潔凈的桌面,柔軟的大床,還有她可以隨意轉換頻道的電視.什麼

也沒有自己的家好.

她鑽進小紅車飛也似的開出好萊塢大道,彎上十號公路.

夾在高速路的車林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出來約會,是為了逃

避那間孤獨的小屋;然而約會時,她只想再逃回去.

除了都不愛戴錶 非得在機場再買塊表的特點外,她和吉姆斯實在沒有什麼共同之處.他只

能讓她更加強烈地思念布蘭恩.

&

有些愛情,只發生於一個特定的時候,特定的場景,特定的情緒,特定的氛圍.它寶貴就寶貴

在"當時".好比魚肉,過了夜,就不新鮮了!------楊帆日記

&

楊帆是在高速路上認識傑夫的.

首先是他的速度.然後是他的金色長發,系在脖子後面.再有就是他厚厚的身體.三樣東西和

諧地構成了那個生動的英文單詞:SEXY(性感).

楊帆以舒服的姿勢開著車,想象這個人和她並肩倒在一個柔軟的大床上是什麼樣.她這樣想

著就自己微笑了.她想,她的想象力已經把他侵犯了.

開車旅行把她深藏多年的野性釋放出來了.

那天,百無聊賴的楊帆自己開車到舊金山去玩了一圈,回來的六個鐘頭,平坦的五號公路讓

她很不耐煩-----她拚命加速,想儘快開上山路,峰迴路轉才有意思.

一輛小卡車與她並肩在高速路上飛快地行駛.當時,路上只有這兩輛車,彷彿天作之合.兩人

不約而同地展開了遊戲角逐.有時她超他,有時他超她.

車上是個金髮男子,右座上是個三四歲的小女孩.

每當他超過她時,他們互相看看對方,俏皮地一笑,那個小女孩拚命向她招手.

這樣"玩"了一個多小時,他們在同一個出口下來加油.在加油站,兩人隔著車子凝視對方,微

笑著說:Hi!"

他擦完他的擋風玻璃,自然而然地走過來,用刷子擦她的."路上飛蟲太多!"他一邊擦一邊

說.他的動作很熟練,很漂亮.

"你住舊金山,還是洛杉磯?"他邊擦邊問.

"洛杉磯.你呢?"

"我也住洛杉磯,她媽媽住舊金山.我接到她到我那兒過暑假."

她明白他可能離婚了.

他說:"你的小跑車,需要一個頂窗.坐在藍天下開車,感覺絕不一樣!"

她問:"你裝頂窗嗎?"

"我是洛杉磯裝頂窗裝的最好的!你來我給你洛杉磯最低的價!"

"為什麼?"

"因為很幸運認識你這麼漂亮的女士!"

加油完畢,兩人友好地握握手.

"我叫傑夫!"他很利貌地說.

"我叫帆!"

"帆,你一定小心開車.我們一直跟著你的車開,好嗎?"

下面一程,他們不再塞車.他的小卡車一直在她的後視鏡里.她想起了一句話:"跟隨毛主席

長征."

這種忠誠,十分美麗.楊帆感到自己有些衝動.至於什麼衝動還不清楚.

她一直夢想著有這樣一個很棒很棒的男子,會尾隨身後,一步不離,直至永遠.得到一個很棒

很棒的男子並不難,但一個螺母碰上真正與之吻合 擰上就分不開的螺絲釘,需要很長時間

的尋找和嘗試.

他們一前一後,翻山越嶺,終於融入了洛杉磯市的車海.

她的出口到來了.在洛杉磯繁忙的高速公路上,她打開車窗,向他們做最後的招手,他們也瘋

狂地向她招手 飛吻.

這一別並不是永別.在加油站,楊帆沒要他的地址,一是因為那樣太冒失,二是因為他是個有

孩子的人.但是,她的確想裝一個頂窗,於是最好找到他,給他一個驚喜.

她照著黃頁打遍了洛杉磯所有的車店,問:"請問傑夫在嗎?"

就這樣,果真找到了他!

漂流北美 (8)



  
BY 陳霆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個穿白襯衫 打領帶的專業白人.她驚呆了,但她喜歡驚呆.

傑夫的聲音里有一種對女性特有的耐心,這一點很吸引人.

他把右手向她伸過來.

"很高興我們又見面了!我總在想你會不會來,真的!"

這一握是很性感的,因為他的手又大又厚又暖和.他留著自然捲曲的棕色短髮,肩膀又寬又

厚,鼓鼓的胸肌也在白色襯衫後邊大膽地顯現著,可以知道他常常運動或推舉.尤其難得的

是他的總是微笑的臉----他是個開朗的小夥子.

"你許諾給我洛杉磯最低價,我能不來嗎?"她反問.

令她驚訝的是,她本來以為傑夫是安天窗的,到他公司一看,原來他是車行的老闆,擁有一百

多名僱員,出售漂亮的新"寶馬"及二手車,安天窗只是他的一個業務!

這樣一個年輕老闆,在上班時和任何人都像熟人似地打招呼,熱情開朗,美國人的可愛一面.

那一天,他親手給她的車裝頂窗,一邊裝,一邊和她聊著天兒.聽說她從紐約來,這更增加了

她的神秘.她臨走時,他還在不停地和她"套瓷":"我生在新澤西,和紐約只有一河之隔哩!"

最後,他當著兩個工人的面,仍然笑著大聲問她:"我有個主意,不知你是不是喜歡看電影,最

近龍捲風剛剛上演,可不可以請你去看看?"

"龍捲風嗎?我一直想看,就是沒機會去,你什麼時候去,給我打電話好了."她大大方方地回

答.

他可以從帳單上得到她的電話號碼.

墨西哥工人趕忙說:"你有沒有女伴,我們可以雙料約會,四個人一起去嘛!"

"還有我哪!"義大利人周恩嘿嘿笑著叫.

自那開始,他們先通了兩次電話,每次都長達一小時以上.

風度翩翩的傑夫,是美國"雅皮士"的代表.他工作賣命,敬業-----他自己的公司嘛!他下班

后打網球 聽音樂會;周末絕不加班,而是開車到哈瓦素湖上去開水上快艇.他自己擁有一艘

快艇,掛在吉普車後邊在高速路上飛奔.只是.....

當傑夫說起他女兒的個數時,楊帆還是忍不住在床上打了個滾兒,她以為傑夫只有一個女

兒,沒想到他竟還有三個!

原來,剛剛三十歲的傑夫,卻已有了四個女兒.他十九歲即因女友懷孕而結婚,第一胎為女

兒,第二胎為一對雙胞胎女嬰,然後離了婚.離婚三年後,他再次結婚,新婚妻子又產下一女

嬰,然後很快,雙方又離婚了.四個女兒都由媽媽們撫養,傑夫還是單身漢;但是,每月他要交

一筆撫養費,每隔一周接孩子們來家裡玩一次.他是個辛苦的單身漢.

楊帆一邊玩著電話線"哼哼"著,一邊想:"怎麼什麼人都讓我碰上了!"

又想,這世道不公平,他已有了四個孩子,我卻連一個還沒有!

電話那頭的傑夫卻痛苦地說:"帆,你很幸運,你沒有我這種經歷.我是指,孩子是無罪的,我

也是喜歡他們的,可問題是,她們應該生長在有爸爸和媽媽的家裡,而我犯了無法挽回的錯

誤."

"不過,你看起來是很快樂的,也很年輕."楊帆一個勁兒給他打氣,她不知怎麼安慰他好,卻

知道自己是不會想與傑夫有任何牽扯的了.

"我一直這樣嘗試,因為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無法改變它們.只有接受現實,盡量高興起來.

生活本來就夠讓人失望的了,沒必要再給自己找彆扭,你說是嗎?那麼,你還會和我去看龍捲

風嗎?"

真是個絕妙的問題!

楊帆心裡說"不",嘴上卻還逞能:"當然啦!"她死要面子,很怕傑夫再次受打擊,尤其不想使

自己顯得聽說對方有四個孩子撒腿便跑的樣子.楊帆這才明白,美國人再成功,也擺脫不了

家庭破裂的局面.這是一個個人選擇放在最頭裡的樂園.

他們一起去看了龍捲風,然後又開車去一個小廣場喝咖啡.那個咖啡館里總有名不見經傳的

歌手在彈琴演唱,唱的也都是自己寫的歌.傑夫不時地隨著歌聲扭動身子.做咖啡店員的全

是女學生,傑夫輕易就能和她們開上玩笑.咖啡館里是輕鬆和親近的氣氛.

傑夫開車很猛,每次拐彎時,楊帆都會大叫,以為要撞在馬路牙子上了,傑夫邊開邊微笑

道:"相信我!"

楊帆坐在傑夫飛快的車裡,聽傑夫那年輕的聲音滔滔不絕地講著人生經驗,不禁想:如果忘

掉他有四個女兒的事實,這畢竟是個很不錯的男朋友呢!

她喜歡傑夫動作的靈敏 反應的迅速.長期的體育鍛煉培養了他的這種靈敏和迅速,這是那

些矽谷里的電腦工程師們無法相比的.

尤其吸引她的是他的身體,那寬厚的肩膀和膨脹的肌肉.

有一次,一個女顧客聽說他有四個孩子,甚至開玩笑說:"你出不出租你自己?"

令她不舒服的是,傑夫對他的兩個前妻皆憤憤不平,說起來好像她們都想好了要算計他,一

個借用了他的精子,一個離婚時好好敲了他一筆.

傑夫有傑夫的精明.有的周末,傑夫有意讓楊帆和他的孩子們在一起.他最小的女兒柯特妮,

自從高速路上賽車就記住了楊帆.總是要和楊帆嘴對嘴接吻.而第二個女兒斯坦芬妮,則常

常要拉著楊帆的手走路,十分依賴她.

有一次,傑夫帶著楊帆和女兒們去海邊曬太陽.他倆脫了鞋,坐在沙子上,面對著太平洋.而

小女孩們則穿著泳衣在水邊追打著,尖叫著.

"我這十年來,正因為沒仔細想過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才稀里糊塗地讓人家給我塞在手裡

那麼多的女兒.....我是指,我愛我女兒,可我不愛她們的媽媽.你知道這裡的苦處嗎?"

楊帆點點頭,望著孩子們戲耍的身影.

"你在想什麼?帆?"

"我想家."她用下巴努努太平洋對岸.

"啊哈!那還真是你的家,我還以為你的家在核桃街2887號呢!你知道嗎,帆,我總是忘掉你是

從那麼遠的地方來.你好像就生在這裡似的,你對人,對事,拿得起,放得下,你走路時頭是高

揚著的,胸是挺著的,這跟大多數中國來的人不一樣."

傑夫還帶楊帆去加州一個小鎮看望父母."爸爸,媽媽,這是我的女朋友帆!"

傑夫的父母住在一個沒落的小鎮上一幢半舊不新的房子里.傑夫的父親二十年前就開始油

漆這幢房子,二十年後還沒完工.他們帶傑夫和楊帆去小鎮的酒吧喝酒.

"帆,這個酒吧,大家都互相認識."傑夫父親這樣告訴楊帆.

傑夫的妹妹十分漂亮,正和一個律師同居.大家在一起吃飯,傑夫妹妹談到傑夫弟弟給毒品

王當性奴隸來換取可卡因,傑夫父母面露尷尬.傑夫馬上打岔說:

"瞧,這個家簡直沒秘密了,我弟弟給人家干,我爸爸媽媽每年做愛一次...."

說得全家都大笑起來.

大家都喜歡楊帆.傑夫的父親喬治對兒子說:"世上女人都應當像她!"然後他又轉過身來同

楊帆擁抱告別,"好好的,帆!你應當得到一份更好的生活!"

楊帆有點感傷,她想,老喬治是不是認為,自己的兒子根本配不上她?

在散淡的洛杉磯,她只喜歡一個綠眼睛 金頭髮的傑夫,一個總帶她去酒吧和廣場咖啡館的

小夥子.他的吸引人處,也許是他的穩定.他的孩子在這裡,因而他不能離去.他在這個市裡

開車,就像在自己家裡走路一樣.這種穩定和熟絡是楊帆生活所沒有的.

他的吸引人之處,還在於他是個年輕的好爸爸.他會常常誇耀她們可愛,走到哪裡,都不忘給

她們每人買一件禮物.他還總帶她們去教堂,讓她們耳濡目染宗教.他的吸引人之處,也在於

他的有錢;有錢帶來的生活方式,會讓女人迷醉.

龐大的洛杉磯,除了樹就是公路和矮房.如果從天上看下來,它的旁邊就是巨大的 乾涸的沙

漠.一路向東開,就是賭城拉斯維加斯.洛杉磯的人們,經常會在周末開上三個半鐘頭的車,

到那裡去賭一賭.那裡除了賭錢,看錶演,看酒店也是一景,酒店建築的奇特,就跟進了天堂

似的.

當然,拉斯維加斯的婚禮也相當著名,最快,最簡潔,家家酒店都提供這份"快餐".傑夫和第

二個前妻就是在這裡結婚的,當時,他們只是來玩,玩的瘋狂時看見了婚禮登記處,眼睛一

亮,說:"咱們結婚吧!"一年後,婚就離了,留下一個新生孩子.洛杉磯離婚率奇高,可能都跟

賭城有關.

周末,他們玩到很晚,很累了.傑夫說:"你反正明天不上班,可以在我這兒休息.如果你不介

意,你就睡在我旁邊,反正我們只是睡覺!"

傑夫在衣櫥里找了半天,找出一套他自己的睡衣,還有一把新牙刷.

楊帆在浴室里把睡衣換上,從鏡子里一照,禁不住樂起來,覺得自己就像馬戲團的小丑.衣服

又大又長.

楊帆走進卧室,傑夫已半躺在床上等著她了.

熄燈后,說好只是睡覺,但他們各自只老老實實地睡了一分鐘,就抱在一起了.

楊帆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燒起來了,她想要實現高速路上那個愛情.他們瘋狂地抱在一起,

親吻 撫摸,嘆息.兩個都對對方的身體渴望已久.

情慾是一把火,可以剎那間把兩個人燒成一片灰燼.然而楊帆畢竟是楊帆,她一下子阻止住

傑夫,邊喘著氣邊說:"你有condom嗎?"

"什麼?"傑夫也喘著氣,一時還不清楚,"我很久沒有過女朋友了,所以沒有那東西.而且,"他

輕輕撫了一下楊帆汗津津的前額,把她的亂髮捋到耳後,"我前妻懷孕后,我實在怕了,我怕

再會有孩子,就去做了絕育手術.所以,我不會使你懷孕."

他緊緊抱住這個小小的飽滿的肉體,動情地吻著她,"上帝,你有這麼性感的身體."感到她的

體已潤滑得像一隻海蜇了.

她停下來,有些失望地說:"不行,一定要用那東西."

他感到她就要停止,退潮了.這個小姑娘與他過去那些女人不同,她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的自

由.

"等一等,我去商店買!"他用被子把她蓋好,一躍而起,穿上T恤 短褲,拉開門跑到街上,發動

他的麵包車,向商店駛去.

她一人留在這張不屬於自己的大床上,渾身赤裸.那件巨大的睡衣已不知扔到哪裡去了.輕

輕撫摸著自己的身體,她仍覺得身上所有的毛孔 器官都張開著,等待著.

男人們都無法抗拒這個身體,但是,他們又很難理解這個身體里一直想些什麼.因而,這個身

體總是孤傲地離去,只留故事不留人,誰也不能永遠佔有它.

她仰起下巴頦,看見窗外夜空上的月芽.加州的夜空是寶石藍的,月芽就鑲在寶石上,彷彿動

也不能動.

楊帆和那枚月芽靜悄悄地互相凝視著,像一對情侶.一時間他已經把傑夫忘在了街上.

她醒過味兒來,問自己,是否早已把雷勇忘在了天外?體內那個中國人楊帆和美國人楊帆互

相嘲弄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屬於雷勇,雷勇是否還屬於自己.

外面的誘惑是實實在在的.

她覺得自己就和那月芽一樣孤零,飄零在宇宙里.性愛之後,孤零也就更深切,像一道寒冷的

峭壁.

她坐起來穿衣服,黑暗裡卻怎麼也找不著襪子了.雙腳伸進冰涼的鞋子,一下子就觸到了道

路的潮濕和遙遠,讓她無望,讓她伸手去抓被單和枕頭,那裡面有無盡的溫存和歡樂.

性絕對是好的,它使楊帆可以暫時忘掉自己是誰,它使楊帆的身體精疲力盡.楊帆的肉體就

彷彿是她飼養的一條小狗,它要出去撒尿和撒歡兒,她只能帶它出去,別無它法.

傑夫回來時,她已重新回到被單下,讓月光溫柔地照耀著.他們纏綿地做了愛.

楊帆腦子裡的傑夫,不是四個孩子的父親,而是那個在藍天下架著白色卡車和自己賽跑的金

發男子.這個形象一直貫穿了做愛的始終-----她是在和她的美國夢做愛!

"你是最好的!"之後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把她抱在懷裡,"你太性感!我過去約會過一個中國

女孩,跟她做愛很枯燥,她的身體太瘦,又很怕羞,整個沒意思.對一個男人,性絕對重要的,

性愛不好是要離婚的."

"對一個女人,性也是絕對重要的."楊帆抬起頭對他說.

她這才知道,雷勇並不是最好的.拿傑夫和雷勇比吧,傑夫有個強壯的身體,雷勇沒有;傑夫

的臉有漂亮的輪廓,雷勇沒有;傑夫有本事讓她享受感官的快樂,雷勇不懂.但,雷勇有雷勇

的優勢:他的中國的生存本領;他的"男朋友"的位置;他手裡握著一個楊帆的許諾.

傑夫也有傑夫的劣勢:傑夫是個不完整的男人,這點讓她幾天後停止了性慾.女人是個奇怪

的動物,她們生怕男人使自己懷孕,可一旦發現這個男人根本不能使自己懷孕,那份做愛的

感覺也就不存在了.

&

帆:

你好!上封信你說,你想離開洛杉磯了.你所體會到的孤獨,正是我此時天天咀嚼的一種滋

味.

我也在想,該動身了,也許去哥倫比亞,至少可以在那裡教英語.

旅行使我快樂和充實.我又寫了些新歌,明天灌進新帶子,給你寄過去,希望你那時還未離

去.

我倒是有個建議,不知你想不想去我的祖國-----加拿大.一個國旗上飄著楓葉的國家.你可

以申請移民.在那裡,也許你能找到你想要的.-----布蘭恩

楊帆果然給舊金山的加拿大使館寫了封信,要了份移民申請表.她白天上班,晚上在家琢磨

表格,準備材料.

雖然並不上心,可她知道,很多事情,也許在未來會變成你給自己的一份禮物.

漂流北美 (9)


  
BY 陳霆


丹佐一直在和楊帆通電話.邁阿密一別,他們只記得對方那天真的臉和無與倫比的身體.

從佛羅里達打到洛杉磯的長途可不便宜.但丹佐還是隔三岔五地打給她.因為帳單用爸爸的

信用卡來付.

這個黑人小夥子,自從在邁阿密海邊認識楊帆后,就迷上了她.他覺得與她一見如故.

"你和別人不一樣."他在電話里告訴楊帆,"你長著一張東方的臉,可你的性格又不那麼東

方.但只要跟你處一處,又會發現你有那麼股子東方的味道."

丹佐總覺得在哪裡見過楊帆.-----難道是前生?那天沖完浪,夾著衝浪板走上沙灘時,他看

見一個小小的女孩坐在沙灘上望著他,就好像等著他去認領似的.當時,他就對自己說:"我

見過她!這個小精靈,一定是我的親人!"

直到有一天他在自己宿舍里,又翻起他的日本連環畫時,才叫了一聲:"耶穌基督!"原來他看

過無數次的那個連環畫故事系列中的小女神,就長得和楊帆一模一樣,蓬鬆松的短髮,大眼

睛,豐滿的嘴唇,飽滿的前胸,鼓鼓的臀部,雪白的皮膚!

他是連環畫迷,每個月父母給的零花錢,都花在買畫報和啤酒上.他是相信前生 後生 神話

和命運的那種人;他相信,楊帆就是那個小女神.

他在邁阿密讀電影研究院,希望將來做一個劇作家.可楊帆說,他應該當演員,因為他長得像

丹佐.華盛頓,而且比他還帥.

在楊帆的眼裡,美國黑人丹佐.華盛頓比起這個邁阿密小夥子,皮膚顏色還是深了些,而且,

丹佐.華盛頓的身材比邁阿密小夥子瘦一號,邁阿密小夥子更寬更高,也更白人長相一些.但

是丹佐.華盛頓的味道是成熟男人味,而邁阿密小夥子則是甜蜜,是一個典型的美國富裕家

庭出來的男孩子.

楊帆喊他"丹佐",他就笑.他有自己的名字,但他不在乎.他喜歡楊帆的俏皮,他也給楊帆起

了個名叫"Fancy"------帆茜,時髦搶眼的意思.臨走時,他向楊帆要電話號碼,楊帆邊走邊

大聲地報給他.

丹佐對數字的記性很差,但這個十位數字的電話號碼,他一下子就記住了,就像印在畫報上

那張東方面孔一樣,怎麼也不會忘記.

只是,令他失望的是,這個號碼,居然在洛杉磯.

不過,對剛剛墮入情網的人來說,距離,只能產生美感和神秘.

海灘上告別了楊帆,丹佐夾著滑水板往回走,一個坐在那裡曬太陽的黑人運動員叫住他----

他留著一頭的小辮子.

"嘿,哥們兒,她有妹妹嗎?"

"怎麼了?"

"因為她正是我所到處找的那種女人!"

"這種女人怎麼可以有複製品?她是獨生的!"

當晚,丹佐一個長途打到洛杉磯.故意不報姓名,只說:"Hi!"

她說:"Hi!怎麼樣?今天又去衝浪了嗎?"

他差點沒坐到地上.她的語氣,就彷彿兩個是鄰居似的!

他開始對楊帆無話不談.談食物,電影,談到他的作業怎麼也完不成,談到他總是怕老師嫌他

膚淺....

"我老覺得他們在議論我."

"為什麼?"

"因為我是電影系唯一的黑人!"

楊帆就告訴他,該怎樣和老師說話,如何主動討好老師喜歡,如何多和同學交談,說得丹佐心

服口服."你是對的!"他一邊點頭一邊撓頭.

畢竟,楊帆比丹佐大兩歲,吃的苦就更多了.丹佐一直太順了,連加汽油 吃飯,買衣服,都刷

爸爸的信用卡,更別提學費和房租了.他的生活方式就跟那些富裕的台灣學生似的.這在美

國人里很少見.大多數美國男孩,十八歲就不再向父母要錢了,學費都是自己向政府貸款,或

申請助學金.

丹佐的生活方式,往往讓楊帆感到自己的可憐.有錢的爸爸,在哪個國家都是人們所夢想的.

同樣資質的人,有人能順利沿著理想走,不用擔心錢;有人還得先掙錢,再走路.很多人走不

下來,半途而廢了;可一向順利的人,能成氣候的也很少.

丹佐是從來不打工的.他太醉心於衝浪,看電影,讀連環畫,喝啤酒,去名店買新衣服,或在電

腦上打遊戲.他不缺錢.

這樣的人頭腦比一般人簡單.楊帆不相信他是個好劇作家------他的生活在哪裡?挫折在哪

里?滄桑感在哪裡?無奈又在哪裡?不過,她倒是很高興他選擇了一個自己的獨特領域:科幻

電影.他的空間想象力不錯,最喜歡的詞是"外星人" "星體"和"星球打戰".不過這種人在殘

酷的現實中是個白痴.

但這種孩子型的人比一般人又更好相處,每次和他電話聊天,都讓楊帆放鬆,返回到一個質

朴的自己.

"你為什麼要和一個黑人來往?"羅琳琳在紐約急了.

"我喜歡黑人,"楊帆直截了當地說.

"生下一個黑寶寶,你媽媽不跟你斷了關係才怪呢.所有的老中都會背後談論你.嫁一個白

人,還好接受些,嫁一個黑人,中國人全看不慣!現實就是如此.除非你再不回國,再不交中國

圈子裡的人了."

楊帆笑彎了腰:"你要是見了他,也會喜歡他,他是全美最漂亮的黑人!"

"你呀,和他睡睡覺是可以的,千萬不要想以後,"羅琳琳再次警告,又笑問,"你這麼迷他,是

不是他的那個東西很大?"

兩人大笑起來.她喜歡羅琳琳,就是因為羅琳琳也很西化,兩人對男人都是理論加實踐.

她的同學都知道她喜歡跟自己不一樣的人種.

到了美國,女伴兒們紛紛結婚,只有她還在到處漂.她們都說她"先嘗后買",要把整個超級市

場嘗遍,留下一堆破碎的心.

"誰讓她有資本呢?"她們說.

楊帆也明白,自己的心還沒有定下來.當姐姐告訴她雷勇那邊的"消息"后,不管屬實與否,她

倒是鬆了口氣-----至少她可以像個美國女孩一樣先嘗后買了.OK,雷勇,你不想過長期禁慾

的生活,我也不想.就算你怨我離開你出國,我天生又不欠你什麼,又沒賣給你,我難道不能

先實現我的夢嗎?

她嘆了口氣-----西方的誘惑太多了!

羅琳琳電話里說:"一旦date(約會)老外,你就回不到老中那兒去了!老外的身體,不管穿著

衣服還是脫了衣服,老中沒法跟人家比,這是人種.可是會養家的,都是中國人,這個老外沒

法跟老中比."

羅琳琳date過不少老美,總是在結婚問題上吵崩.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終於意識到和老美好,

終歸是她求他.而且,老美不喜歡愛發命令的女人.羅琳琳可不是個別人說了算的主兒.放棄

了要生個小混血兒的夢,她決定收收心,踏踏實實跟老中過日子了.

丹佐迎合了楊帆貪玩的一面.和他聊天談笑,楊帆忘記了年齡,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楊帆說

到自己可能要離開洛杉磯的念頭,丹佐興奮地說:

"你到佛羅里達來吧!"

"為什麼?"

"因為....這裡天氣好,人少,你可以天天游泳,我教你衝浪!"

"佛羅里達好像沒什麼文化似的,我還是想去紐約那樣的地方.其實,我一直有個想法,就是

開著車,環遊美國,想停車就停車,晚上在當地的小酒吧里喝酒,和當地人聊天,第二天接著

走."

"那也是我的理想,你帶我走好嗎?"丹佐熱切地說.

"我一直想完成一個單身旅行的夢!"

"可是,穿越沙漠是很危險的,最好有人能跟你一起走,我可以請幾天的假跟你走,但只能幾

天.我很久沒有見到你了,只能每天在日記本連環畫里找你,我想你!帆茜!"

楊帆彷彿看到了丹佐那孩子般無辜的大眼睛.她老有種感覺,丹佐是弟弟,她很想伸出手去

抓撓一下丹佐那剪得短短的小捲髮,看他笑,等著他提一些該"怎麼辦"的問題.

"帆茜!"丹佐突然在電話那邊問,"怎麼用中文說 I LOVE YOU?"

"我愛你."楊帆輕輕說.

"我 愛 你!"丹佐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向她說道,發音居然驚人地准!她早就注意到黑人

說普通話比白人更有天賦.

丹佐又問:"中國話里最髒的詞是什麼?"

楊帆想了想,說:"我X!"

"我X!"丹佐又發得極准.

楊帆笑了.她萬萬沒有想到丹佐日後會將它當成口頭禪.

男人,是那根永遠扯著風箏的線.她希望終有一天,自己能夠心如靜水,不再渴望他們.

&

我覺得自己生活在兩個根本不相容的世界的邊緣.白天在大陸人開的公司上班,整個一套體

制和北京的單位沒什麼兩樣,人們勾心鬥角,老闆不懂裝懂.中國人把一個小大陸原封不動

搬到了另一片國土上.老闆和同事沒事就罵黑人和同性戀(------人家怎麼戀跟你有什麼關

系?)管白人叫鬼子,我卻不能說一句不同,說了就把自己孤立了.

而下班后,我的世界就變成了純美國的:交往的人事,都是美國的人事,因為我們這是在美

國!我喜歡鬼子,喜歡黑人,對同性戀者也沒有反感.我和他們用流利的英語交談.生活在美

國歌 美國歌星 美國文化現象中,我是那麼自足.我屬於中國人,又不屬於中國人,在我眼

里,大家都是一樣的人.美國給人提供了一個各族同住的機會.

現在,不管我怎麼選,也逃不出中國人的圈子,這讓我忍無可忍.我出國幹什麼來了?

我學的不是電腦,不是化學,我比別人更難找事.可正如布蘭恩信中說的,我來美國是為找事

來了嗎?OK,應當這麼說,比別人更難吃飯.我還在這裡呆著,完全為了每月那張工資支票.我

的生活已因此耽擱了幾個月了!當初為了找工作,歷盡千辛萬苦;工作有了,卻沒有心思了.

別人出國目的很明確:留下來,找工作,買房子;而我還是要回去的.可是,呆得越久,越覺得

自由慣了.除了錢能管住我,沒有人管我,也沒有誰有閑心管我.

在美國的經歷,還遠遠不夠.心裡總是有一個聲音在催促我:該上路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

鳥飛,又沒人捆著你,還呆著幹嗎?飛吧,去過一種流浪的生涯,像布蘭恩那樣漂流世界去.反

正我有車!----楊帆日記

&

那天,楊帆去見老麥克,向他告別,說自己要去漂泊了.

"我知道你會走.洛杉磯容不下你,美國也容不下你.你哪兒也不屬於,只屬於路上."

老麥克仍舊坐在他的舊沙發里,面色嚴肅地望著電視,一字一句地說.

楊帆忽然感到鼻子一酸,知道這一別,就是永遠離開了這個被越戰磨粗了靈魂的男人.

"好!有種的都應該走!呆下來的才是失敗者!"他又慢慢地說了一句.

他緩緩地從舊沙發中站起來,走進裡屋,走出來時手裡多了個毛線織的聖誕老人靴.

"我本以為可以在聖誕節送你這個禮物,看來你是等不到那時了.這是我的禮物,路上也許用

得著."

楊帆接過來,沉甸甸的.倒出來在手上,她不禁吃了一驚-----是一把小手槍.

"麥克,真的嗎?"她有些詫異,又有些興奮.

"流浪可以,但一定要有槍.記住,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只要他向前邁進一步,

你就開槍.不要怕上法庭,這個國家總是袒護女人的!"

門口傳來小謝的腳步聲,楊帆迅速將手槍裝進聖誕老人靴,緊緊地給了老麥克一個擁抱.

小謝因為老麥克虎視眈眈,也不敢催楊帆還錢,眼見著楊帆把小紅車開出了長灘.

"我會很快還你錢的!"她臨走時對他說.

離開洛杉磯是一個下午.楊帆從機場把丹佐接了出來.他們興奮擁抱了很長時間.丹佐穿了

件雪白的襯衫,襯得他的膚色格外剽悍;頭上戴了一頂灰色棒球帽,上綉"耶魯"二字.

這是三個月後第一次重逢,他們竟像熟人一樣.楊帆在高速路上把車開得飛快,時常有驚險

的鏡頭,丹佐不停地大叫:"我X!但他從不抱怨或批評她.

丹佐耶魯的好朋友因為喜歡新奧爾良,竟搬到了那座城市.他說這次既要看從洛杉磯到新奧

爾良的一路,又要去新奧爾良和好朋友狂歡.

至於楊帆,漫漫旅途上她會在哪裡停下來,也還是個謎.正如布蘭恩那句名言:"我還不知道

呢!"

在他們面前是整個兒一張美國地圖,洛杉磯在最西邊,新奧爾良在很南邊,離佛羅里達已不

是很遠,他們有大半張版圖可以橫跨,誰知到時會發生什麼?

傢具都賣掉了,只拿回一半的錢來,用來路上住旅店.電視搬上了後座,錄像機 字幕機 錄音

機 電話都放進了後備箱;然後是四季的衣服,因為是往東邊走;還有鞋子 磁帶 文件 書,什

么都塞進剛剛洗過的小紅車.最後發現還有三個旅行包沒有地方放.丹佐建議把三個包並排

放在車頂.但需要繩子.他們就把包都堆在楊帆身上,車門一關,丹佐就轉動方向盤向K--

Mart開去.楊帆向房東和房客招手作別.他們只知道她搬走了,並不知道她要開向遙遠的東

部.他們還以為以後會在聖蓋勃再碰見呢!

在K--Mart 買了兩根繩子,兩頭兒帶鉤子,把三個旅行包牢牢綁在車頂.

就這樣開出了聖蓋勃,上了繁忙的十號公路,然後轉15號公路,最後轉上了40號西向公路,一

直向大峽谷開去.

楊帆的漂流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這不是漂流, 這是一個loser求生存的故事


送交者: joyzhou1969  
  

看完了漂流北美1-7后,作為一個在北美工作和生活了6年的男性(不敢說自己是漂流),有一些話不吐不快.

能有心情去漂流,有本錢去漂流,有行動去漂流是幸福或幸運的事.年輕的時候,也做過這類的事,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絕大多數人都向主流文化回歸了.過起了簡單,平靜的家庭生活.沒有任何理由否定"簡單,平靜的家庭生活"的美好,就象沒有任何理由否定"漂流"一樣.

興之所致,讓心引導自己的腳.到了國外,個人的自由得到充分的尊重,漂流也不象國內那樣另類.

但是,我覺得文中楊帆的"漂流",不算是.布蘭恩才是.楊帆是什麼呢?其實她就是嚮往西方的生活方式,在她的理解中,那似乎是一種有情調的,浪漫的生活.從作者的表述看,還是一種很小資的生活方式. 但即使這部分, 也不是她強調的. 文中最強調的是有車, 開車在高速上狂奔的自由感(每個到北美的人首先都會被這部分所吸引). 音樂還在其次. 咖啡, 酒幾乎就沒有提到. 城市有特色的文化生活則完全被作者忽略了.

因為, 紐約是很富有這種文化生活的, 但楊帆受生活所迫, (1500美元還要交稅的收入在紐約恐怕生存都難). 只好遠離了文化. 但假如是一個真正熱愛文化藝術, 對音樂有特別感悟的人, 實際上應該在任何地方都能發掘到很多東西, 比如街頭表演藝術, 那都是免費的, 而水平不一定差. 紐約的建築及歷史都很有講究. 總之, 不花錢能感受到文化的東西是很多的. 但文中, 楊帆只找到了哈德孫河岸的一小塊地方供其"冥想".

好, 在楊帆眼裡, 紐約成了個貧民窟, 而全美另一個有文化底蘊的洛杉磯成了"沙漠". 其實仔細看這部書, 就可以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 楊帆根本不是在追尋文化, 她只是在兩條線上掙扎的一個極普通的北美華人.

第一條線是生存線. 所有在北美的人都能體會到生存的沉重壓力. 為了生存, 楊帆在紐約一直無法脫離華人圈子(中文電視台), 到了洛杉磯, 給一個小公司打工還是做中國貿易. 後來乾脆滑到要靠色情謀生的邊緣了. 雖然文中做了大量的辯解, 竭力把楊帆打扮成一頭純潔,無辜的羔羊. 但那是騙不了鬼的. 作為在北美生活過多年的人, 一眼就知道那種廣告, 那種地方是幹什麼的. 叫什麼名字都不重要. 就算第一次不知道, 第二次還能去那種類似的地方去碰運氣, 那就實在解釋不了了.

為生活所迫去出賣肉體, 按北美的道德標準也不算什麼. 電影"獨立日"里的脫衣舞娘不就理直氣壯地對總統夫人說, "我跳的是艷舞, 因為收入高". 可是這本書的讀者對象是中國人, 作者不敢這樣. 所以, 就不得不竭盡全力去美化主人公在出賣色情邊緣滑動時, 高尚而美好的動機.

作為一個在美國念了學位, 英語又不錯, 又能融入西方文化(文中多次的例子說明這一點), 卻連一個象樣的工作都找不到. 一句話, 楊帆在事業方面是個典型的loser.


第二條線就是感情線. 自由也往往意味著孤獨. 所以海外的人, 感情需要也是很大的. 正以為如此, 我諒解楊帆從頭到尾的薄情寡義和水性楊花. 整個文中, 我沒看出她對國內的男友表現出任何愛和牽挂, 她心裡只有自己, 自己, 自己. 到了外國, 兩眼一直盯著老外, "吸引"(雖然我很想說勾引, 而且確實也更準確)了一個又一個外國男性. 河邊, 旅店, 高速公路, 只要看見"SEXY"的, 有魅力的外國男性, 就施展魅力. 我覺得她的心的完全open的, 從來沒有感覺到她有一絲的猶豫, 哪怕是想一下, "我在國內有男友在等我". 對性, 從文中看, 她並不排斥. 只要她覺得值得.

其實在國外, 象這種女性挺多的. 某種程度上, 也只有這樣的女人才能在外國生存下來. 這也是國外的華裔男性往往要回國找妻子的原因. 作為為生存打拚的手段, 使用自己身上的所有資源, 沒有什麼可批評的. 我看不慣的就是這種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好吧, 我們就用一個真正的單身者來看她吧. 從這個角度看, 她也是個loser. 她沒有堅持往自己的感情走, 明顯地布蘭恩在感情上是吸引她的. 但是她畢竟是個中國女人, 生存的壓力還是高於一切的, 感情, 愛之類往往還兼有尋找飯票的使命. 而顯然, 她一點都不想去做真正的漂流(象布蘭恩那樣). 她的所謂漂流有極大的選擇性, 要環境好, 要富裕, 要有車. 而外國人的漂流, 是真的跟著自己的心走, 他們可能會丟掉自己富足的生活跑到一個窮國(非洲, 南美, 亞洲)等地, 只要那裡有吸引他們去做的事(可以是藝術, 可以是歷史, 可以是慈善事業). 我周圍同事就有好幾個這麼做的. 那是真正的漂流者.

楊帆在找外國男性的過程中, 感情是一方面, 飯票是更重要的一方面. 她心裡把自己當作美麗的灰姑娘, 希望有一位英俊而又富有的王子來拯救她. 我覺得其實這是作者的自我意識的流露. 不知道後面是否寫了一位又有錢又有情調的外國男子終於發現她了. 如果這樣, 這本書就完整了.

順便再說幾點細節: 1) 作者看來在國外有一點生活. 但是就和文中的主角一樣, 生活得很淺. 2) 牙醫請楊帆到了加州, 後來又把她解僱, 這不算騙. 也許很多女性作者或讀者自我中心慣了, 總以為自己要被捧著. Business is business. 別人在business中把她們當女性, 她們又怕別人不懷好意. 不把她們當女性吧(或當成有魅力的女性),她們又不高興, 覺得委屈. 真是服了孔聖人的那句話: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

漂流北美 (10)



BY 陳霆


路上,兩人一直隨著收音機唱歌.離洛杉磯越遠,音樂台越少.偶爾有很清晰的音樂,楊帆便

讓丹佐隨著音樂給她念歌詞.

風景是高山和戈壁,山的顏色是黃色.高速路到了人煙稀少的地方,就變得簡練而筆直;有時

只有一條車道,與對面飛來的車只有一條黃線之隔.有時,戈壁上公路又變成了桔紅色,一直

伸向蒙蒙的遠方,給人一種陌生又美麗的感覺.

那一路是很開心的,夕陽西下,桔紅色的晚霞普照整個加州東部的山地和荒涼.丹佐開車,楊

帆站在座位上,把上半身探出天窗外,伸著兩臂左扭右擺,隨著音樂跳舞.天窗還是傑夫幫她

裝的.

大路上除了沙漠,就是他們,音樂又響又富於節奏.丹佐把空調關上,窗戶搖下,T恤脫掉,光

著黑黝黝的上身開車,對站在座位上的楊帆喊:

"帆茜!把你的衣服扔了!讓沙漠見見世面!"

"OK!"楊帆二話沒說把上身全部脫光,把衣服扔到後座.熱風的手呼地一下將她擁進懷中,一

身的汗頓時全乾了!風在耳邊呼呼地吹,她大聲尖叫著,像一隻海鷗,隨著熟悉的迪斯科舞曲

扭動著.

"我X!"丹佐大叫著,"你的身體美得難以置信!帆茜,我要停車,我們到沙漠上去做愛!"

"我害怕!"

"沙漠上只有我們倆,沒別人!"

這話把楊帆打動了.

"OK!"她覺得這個點子讓她的身子一下子就濕透了.

丹佐一打方向盤,小紅車在路邊停下來.光著上身的兩個人拔下車鑰匙,拎著衣服就向大漠

里跑去,一邊跑一邊靈巧地繞過地上的小樹和仙人掌.

跑了十幾分鐘,直到看不見了小紅車,兩人停下來.

大地是一片沉寂,除了風聲掠過乾乾的植物和仙人掌,奔向地球盡頭,沒有其他聲音.

兩人把衣服鋪在滾燙的大地上,躺倒在衣服上,絞纏在一起,成了解也解不開的一對死結.

汗水,酷熱,仙人掌的氣味,皮膚的摩擦,喘氣聲,熱帶小蟲的嘶鳴.楊帆的知覺漸漸模糊了.

望著藍得像寶石似的天空,她不知為何一下子看見了媽媽憂慮的眼睛-----那邊的單一世界

永遠不能理解這邊的多彩人生.她盡興 歡樂的時候,她的母親總是在審查她,想讓她活得適

合其他人的標準.為了做自己,她走得太遠,已無法再回頭了.她珍惜此時的自由,就像一個

在大海中游泳的孩子!

"帆茜,你過癮嗎?"漂亮的丹佐撫摸著她汗津津 緊繃繃的身體."過癮極了!天當房,地當

床."她笑了,攔腰抱住丹佐沒有一塊多餘肌肉的銅雕身體.

望著藍天,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成了大沙漠的一部分,大自然的一部分.

晚上十點鐘光景,他們進入了沙漠上的一座城市尼斗斯(Needles),在城邊的加油站加油.這

已經是加州與亞利桑納州的交界了.楊帆從沒想到,跨越州際是這麼的容易,你只要唱著歌,

踩著油門,加州就過去了.

楊帆想起向周老闆辭職時,他失望的神情.他了解楊帆的倔,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

"我一直知道你在我這裡最好,你偏偏還要到處亂闖.總之,碰了釘子,你再回來,這兒總有你

的一碗飯吃,除非我公司垮了,但我的公司垮不了,因為是我的.!"

楊帆覺得周老闆真是滿可愛的.這種傻大膽兒,可能正是他在中國成功賺錢的原因.亂世出

英雄.

可是到了美國,就又是一番故事.這裡不是亂世,光有膽兒,可真遠遠不夠.這又不是你的國

家,你怎麼可能那麼大手筆地浪費?在美國,再大的公司,說倒傾刻就倒.

她臨走還想告訴周老闆,不要老是罵那些他雇來的大學生 研究生,這些人才真的可以為他

賺錢.

周老闆以罵知識分子為驕傲.

但楊帆終究沒說一個字,那畢竟不關她什麼事.

她打算到路上再給傑夫寫信,告訴他自己走了.楊帆不開慈善機構,不想面對其他女人剩下

的殘局:她既不想讓人家的孩子叫自己"媽媽",也不想跟著一個不再生育的男人.她知道自

己會有一個比這好得多的結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

OK,傑夫,生活就是這樣的:你犯的錯誤,你自己承擔後果.

&

第三章 從西向東漂流記


雷勇:

我在漂流美國.乾脆不要工作了,因為我要趕快把美國給斃了,好心甘情願地回國.

很慶幸當初最困難時,沒有"近視眼"把車賣了;沒有它,我如何能開始這場"南征北戰"?

在美國,有了車才有了自由,才有了生活,這是我的最大體會..

我祈禱自己能儘快歸去,我祈禱早日厭倦流浪,我祈禱時間不會消滅愛情,我祈禱你我都將

從無奈中生還.過去,是不能忘記的;而現在,卻是最刺激的!------楊帆

&

加州的沙漠,是石山,土山,戈壁.一叢叢的荒漠植物,一層層從公路向天邊推開.

在楊帆的視線里,碩石遍地.公路筆直.公路的顏色時而灰色,時而紅色.裡邊隔一陣就立著

個電話,以免有車在沙漠上拋錨.

丹佐一邊為楊帆開車,一邊為他下一個電影作業發愁.還有一個星期就要向教授交電影梗

概,他卻在加州和亞利桑納州的交界線上賓士,和他來自中國的小女神在一起享受冒險的樂

趣.興奮的犯罪感交相折磨著他.

認識丹佐時,浪尖兒上是個男人;一接觸,發現他其實是個大男孩.他有著楊帆所喜歡的男人

的身量,美國人的天真爛漫,又是最典型的美國富家公子,但他的個性又常使她頭痛.

他們在沙漠上開了很久,才在沙漠城市尼斗斯一家酒吧停下來.楊帆點了蒜味麵包加一盤菠

菜色拉,在麵包上又塗滿了奶油,以保證晚上不會餓.丹佐則吃了一大堆土豆色拉,還不住地

嘬手指頭.然後,他們要了大杯的啤酒,一邊在酒吧里看大屏幕電視球賽,一邊說他的電影作

業.

"帆,我應該寫一個追殺劇,如果老爹肯給我出錢,我就把拍攝組接到這兒來拍攝,就用這一

帶的大漠風光!"

"為什麼不寫個科幻電影,你最擅長這個."

"帆,其實我畢業后不一定搞電影,太多競爭了!我可能再去拿個律師學位."

"你怎麼又想當律師了?"

"反正我老爹給我出錢.我就是想呆在學校里,現實太殘酷了.我就是想滑水,看電影,看連環

畫,喝啤酒,和你做愛,享受生活,等我有了錢,我就買一輛法拉利跑車,一幢大房子!"

"可是,錢從哪來呢?"

"我也不知道.我要是能贏彩票就好了!"

"丹佐,人總是要工作的,至少自己能養活自己.我才不需要法拉利,大房子,可我需要錢帶來

的自由."

"也是!你看,每次我玩得歡的時候,我爸那張黑臉就會出現,他老是批評我花錢太多.我要是

有他那麼多錢,我會買最名牌的衣服,傢具,汽車,我要把你放在敞篷車裡,讓所有的人都羨

慕我!"

酒吧里燈光幽暗,可以聽見外面沙漠上刮著風.楊帆想起"林沖雪夜上梁山"電影中的風聲,

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漂泊久了,在哪裡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身邊還有朋友,人還在遷

移,未來還是一個謎.

雖然開了幾個小時的車,他倆還是支撐著這樣喝下去,說下去.因為今生今世,他們是不會再

在這個叫做尼斗斯的地方落腳了.

說來也奇怪,與丹佐在一起,"伴兒"的意義更深.他們總是各自在做著一些自己的什麼事情,

比如他在看橄欖球,她在寫信,他在開車,她在讀旅遊書什麼的.楊帆倒是滿喜歡這種沒有壓

力的伴侶關係.

到了十二點,他們從酒吧出來,開車在城裡兜了一圈,找了個汽車旅館,洗了個熱水澡.

從浴室出來,他重重地躺到他連環畫里的小女神身邊,瞪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她.她隱約聞到

他身上男人香水的味道.她把手放在他丘陵似的肩膀上 樹榦似的脖子上,卻把一隻腳放在

他厚厚的胸膛上:

"我的腳好疼,你幫我揉揉吧!"

他詭笑著雙手抱住她的腳:"你這個性感的小東西!你老讓我幹活兒!"

他一邊看電視,一邊幫她按摩腳底.她閉上眼睛,長長舒出一口氣,覺得揉腳底很性感.慢慢

地,她的全身都坦然了.

在國內時,好奇的楊帆曾經想,美洲大陸是什麼樣?和其他膚色的人戀愛又是什麼樣?可她從

沒想過自己一生中會和一個黑人攜手浪漫.到了美國才知道,黑人雖受白人歧視,但藝術和

體育上的天賦,使他們在女人眼中絕對吃得開.

房間里有一面鏡子,逗引著她轉過頭去看.鏡子里的他們,一大一小,一深一淺,構成了一種

極大的反差.從人之初,他們就是最不一樣的人種.這種反差,這種不同,正是撩起她情慾的

東西.更何況,他們還有相同的東西:他們都說英語,都有孩子般的笑容,都愛看美國電影.

"你咖啡的皮膚

可口可樂的眼睛

你的吻像熱帶巧克力

入口即化"

她撫摸著他剃得極短的一頭小捲髮,哼著自己剛剛即興編的歌兒.

在這個沒有人認識 也沒有人打擾他們的小鎮上,在風沙包圍的旅館房間中,性愛是狂野的,

又是可以不慌不忙進行到永遠的.

"丹佐,你的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十六歲."丹佐舉著遙控器不停地換著電視頻道.

"那麼早!"楊帆從被單下面踢了他一腳.

"還早?太晚了!你高中時在幹什麼?"

"讀書,住校,晚自習,考大學."楊帆有些悵然地回憶著.

"真沒勁!我們都比著看誰早,晚了就是沒本事.要是一個女孩高中畢業還是處女,那她一定

有問題!"

帆的肉體感到快樂,卻不知道他自己到底要什麼.他是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他能夠解答

楊帆對搖滾文明的好奇,卻永遠無法對楊帆精神世界最隱秘處那個"中國"產生呼應.他對中

國一無所知,也沒有好奇.

楊帆想,如果自己有孩子,絕不供他上大學,讓他自己打工,貸款,有還債的壓力,知道生活的

滋味.像丹佐這樣靠父母的錢上大學,他根本就不知道珍惜,學的東西對他來講都是義務,都

是作業,遠不如那些在社會上吃過苦 攢了錢去上學 學自己想學的東西的人有成就.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在"維夫房"連鎖店吃了頓熱量充足的早飯-----咖啡加維夫,又上路了.

第二天,他們改變了主意,轉北向賭城拉斯維加斯開.本來已在亞利桑納州的交界處了,這下

又跑進了內華達州境內.

青海人跪著爬著,越過高原去塔爾寺朝聖;而美國人則開著車聽著音樂,沿著高速路跨進沙

漠,去花錢賭博 看錶演.賭博與朝聖,都含著同一種虔誠;一種是對運氣的虔誠,一種是對偶

像的虔誠.

兩人開開停停,因為楊帆總是要把車停下來,走進沙漠深處,看看有什麼.她覺得老讓沙漠這

么孤寂地被風吹著,沒人參拜,不公平.

離拉斯維加斯越近,路邊小規模的賭場越多.當車子開進拉斯維加斯大道時,正值傍晚,城市

的霓虹燈,各色大飯店的射燈,把個城市照得燈火通明.楊帆看呆了!

拉斯維加斯像個火山口般燃燒著.

她不相信地球上會有這麼個地方!人類怎能創造出這樣的物質文明?不論外形還是內部,拉

斯維加斯是用金子 銀子 鑽石堆砌而成的.所有的人都在花錢和玩樂,整個城市像個紅色大

熔爐.不管它代表著一種什麼樣的文明和文化,楊帆一下子就愛上了它,這座燃燒著的城市!

拉斯維加斯要晚上看.椰樹映襯著密集的豪華大酒店,金字塔式的,阿拉伯式的....歐洲城

堡式的,古羅馬宮殿式的,現代式的....建築下的雙向車流像岩漿火鏈一樣,緩緩流淌著.丹

佐和楊帆住進了凱撒宮酒店,客房的床上就擺著酒店贈送的幾百元籌碼,鼓勵你去賭.

兩人在酒店裡吃了頓七塊錢的自助餐-----酒店賺的都是賭博的錢,吃住相當便宜.丹佐拉

著楊帆,坐電梯到一樓的大賭場里.賭場里五光十色,一望無際,到處是人 機器和牌桌,耳邊

暴雨一般地響著老虎機吃硬幣的聲音....

丹佐賭瘋了.賭光了幾百元后,楊帆讓他淺嘗輒止,可他雙眼閃著亮光,激動地搖著她說:

"帆茜,我們能贏,我有預感!"

他一跺腳,用爸爸的信用卡提了三千元.

開始贏了.後來運氣走光了.

楊帆的哲學是見好就收,可丹佐每次都激動地抓住楊帆說:"帆茜,我們能贏,下次一定會贏!

我的感覺總不會錯!"

最後的結果,三千塊錢全輸進去了.楊帆碰碰他說:"還有我哪!把我也從那個小錢眼兒里塞

進去好啦!你准能贏回三個我來!

丹佐狠狠拍一下自己的小捲髮腦袋:"我X!我真背運!耶穌!"

丹佐開始擔心爸爸責難自己揮霍掉三千元錢了.他躺在客房裡,生自己的氣,冥冥之中又看

到了老爹那張憤怒的黑臉.

楊帆卻一個人走到街上,迎著人流和熱風,觀賞每一座酒店和賭場.她多年前的夢想,就是一

個人走在拉斯維加斯的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