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上將女兒目睹父親文革被抓時的場景

　　「文革」中，我們全家老小三代12口人被關在洛陽香山寺，為了不耽誤孩子們的學業，在爸爸倡導下辦起了學校——

　　他給這所特殊學校取名為「狼牙山」

　　　　我出生在戰火紛飛的年代，不滿半歲就寄養在老百姓家中，直到五歲多，才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一年多后爸爸楊成武參加抗美援朝，我小學、中學多在寄宿學校，高中畢業後到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學習，爸爸媽媽長年累月忙於工作，我真正與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並不多。沒想到，林彪、江青一夥對父親的迫害株連全家，我們全家老少三代十二口人被關押長達七個年頭，其中兩年八個月爸媽和我們被關押在洛陽香山寺，使我們一家人有了一段難忘的朝夕相處的歲月，給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

　　  深夜衝進來一幫人，爸爸被他們押走了

　　楊成武上將全家福

　　1968年3月22日深夜，邱會作、李作鵬奉林彪的命令，帶領全副武裝的軍人包圍了我家，衝進樓里，把全家人趕到客廳。正在生病的爸爸勃然大怒，瞪著邱會作和李作鵬，怒斥：「你們到底搞什麼鬼名堂？不要當騙子！你們要講黨性，沒有黨性，也要有人性，要有良心啊！」說著，爸爸掙脫了抓他胳膊的軍人，大步地奔到奶奶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說：「媽媽，別害怕，事情總會搞清楚的，您老人家一定要保重身體。」幾個武裝的軍人強行把爸爸押出客廳，爸爸在客廳外大聲囑咐：「你們要相信黨！相信毛主席！聽媽媽的話，照顧好奶奶！」

　　三天後，媽媽也被押走了。3月27H深夜，我和奶奶、弟弟、妹妹在西郊機場見到了媽媽，並一起被押上軍用飛機到了河南。幾經周轉我們被關押在洛陽香山寺。5月27日，爸爸和姐姐先後也關押到這裡，全家十二口人「團聚」在囹圄之中，關進一座全封閉的灰色小樓的二層。

　　見到爸爸后，我急於知道發生了什麼。爸爸說在他被帶走的當晚，林彪、江青一夥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宣布了爸爸所謂的罪行，如：為「二月逆流」翻案，是「二月逆流」的新反撲，整江青的黑材料，武裝衝擊釣魚台，「山頭主義」，勾結餘立金要打倒吳法憲，勾結傅崇碧要打倒謝富治等。會後，周恩來總理對爸爸說：「你的問題是林副主席揭發的。你現在有病，要好好休息，問題總會搞清楚的。」之後，爸爸被關押在武漢山坡機場地下室，後來，在毛主席和周總理的過問下，爸爸關押到了香山寺。

　　在香山寺這段時間裡，爸爸的言行舉動深深地教育著我們，他堅定的革命信念，對黨對人民的赤膽忠心，堅韌不拔的意志，頑強不屈的鬥爭勇氣，面對迫害從容坦然的精神，以及對奶奶的孝敬和對兒女的關愛，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使我們進一步了解了爸爸。儘管我們過的是失去自由的囚禁生活，但在爸爸的言傳身教和影響下，使我們終生受益。

　　1967年夏末，毛澤東視察大江南北時多次提出：「文化大革命」，一年開張；二年看眉目，定下基礎；三年收尾。「文化大革命」明年結束，不能再搞下去了。因此，毛澤東決定加快對專案的審理，爭取解放大批被關押、被審查的老幹部，並召開黨的九大，使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步入正軌。

　　為此，中央決定分出十個專案，組成「中央二辦」，周總理找到爸爸，由爸爸協助總理進行審理，解放老幹部。爸爸說：打仗、搞軍隊建設，我都能幹，搞專案，我不行。總理握著爸爸的手說：都讓我一個人抓，你想把我累死嗎？爸爸對自己處在夾縫中的難處，深有體會，所以深深理解周總理處在夾縫中處境的困難，在這種情況下，爸爸只好接受了這項新任務。

　　　（本文摘自此書）

　　　　在短短的幾個月里，「中央二辦」基本上處於開辦、熟悉情況和建立制度的階段，爸爸只是圈閱或轉呈毛澤東、周恩來、林彪以及「中央文革領導小組」成員的一些常規報告，專案工作並沒有真正展開，大批老幹部還沒有來得及解放，爸爸也被打倒關押起來。

　　1968年3月，林彪、江青製造了「楊余傅事件」。爸爸、余立金、傅崇碧被打倒關押，為什麼呢？聶榮臻元帥在回憶錄中指出：第一，排斥異已、安插親信，首先把軍隊的大權轉移到他的親信手裡，為篡黨奪權鋪平道路。第二，藉此打倒一批他們想要打倒還沒有被打倒的老同志，清除他們篡黨篡軍的障礙。爸爸和余立金、傅崇碧都被關押了七個年頭。1979年3月中央發出專門文件，為「楊余傅事件」公開平反。

　　  給毛主席寫了20多封信全被扣押焚毀

　　　　在被關押的日子裡，爸爸多次講述在革命戰爭年代遇到的千難萬險……他說：我參加革命四十年，如今全家被關押，連古稀老母、年幼的兒女也未能逃脫。但是我堅信跟著黨和毛主席走革命這條路，過去走對了，以後我還要繼續走下去！你們也必須走下去！他堅信，自己對黨和人民是忠誠的，問心無愧，歷史會做出公正的結論。奸臣當道，忠良受害，這只是暫時的。中國絕不會永遠這樣！爸爸的話深深地打動著我們，極大地鼓舞和激勵著我們。

　　逆境中，爸爸始終是我們的榜樣，他從不屈服，堅持向惡勢力進行頑強的鬥爭。他要來紙和筆，噙著熱淚寫信給毛澤東：毛主席！我有許多心裡話要對你講，我多麼希望你能指派可靠的同志來，我對他講……他不停地寫，一封又一封，幾年裡共寫了二十多封，信中有對自己多年來工作中缺點、錯誤的檢討，經驗教訓的總結，有對林彪一夥的罪行的揭露和批判，還對加強軍隊建設提出有益的構想與建議，及對未來戰爭的展望、思考……爸爸沒有沉鬱，沒有屈從，甚至沒有牢騷，有的只是冷靜的思索和頑強的鬥爭。我們似乎感到他不是在被關押中，而是在工作崗位上繼續戰鬥著。                                       

　　           滿門軍人

　　我們多麼希望毛主席能看到爸爸的信，能了解爸爸的心，能派人來傾聽爸爸的心聲啊！然而這些信竟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信，後來才知道，這二十多封信全部被扣押焚毀，這是焚毀了爸爸的心啊！

　　一天，爸媽把我們姐弟叫在一起，爸爸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雖然我們身陷囹圄，但是不能虛度光陰，要老幫少，大帶小，人人都要學習，將來出去，才能很好地為人民服務，為國家作貢獻。當時，小弟、小妹還在上小學，除大弟外，其他弟妹在上中學。為了不耽誤學業，在爸爸的倡導下成立了「獄中學校」，命名為「狼牙山革命學校」。狼牙山麓是媽媽的家鄉，是爸媽結為革命伴侶和抗戰八年的地方，是姐姐易生、我和大弟東勝出生的地方，也是湧現「狼牙山五壯士」的戰場。爸爸起這個校名，是讓我們不要忘本，把我們培養成為「狼牙山五壯士」那樣英勇無畏的人。

　　我們設置了語文、數學、軍事、政治和歷史課。爸媽、易生、東勝和我分別擔任不同科目的教員。爸爸說：沒有教材，我們自己編，《毛澤東選集》就是我們最好的語文、政怡和軍事教材。缺少紙張，我們就正反面反覆用，鉛筆寫過鋼筆寫。弟弟、妹妹學習得都很起勁。

　　由於監管很嚴，我們只有晚上才有機會學習。我們最愛聽的課，是爸爸講述自己親身經歷的中央蘇區五次反「圍剿」、長征、八年抗戰、解放戰爭、抗美援朝、炮擊金門、西藏平叛、中印邊境自衛反擊作戰、援越抗美作戰等。使我們了解了中國革命戰爭的歷史過程，同時也了解了爸爸一生的革命戰爭經歷。他不僅是一位開國戰將，也是一位衛國功臣。

　　爸爸除要求我們學習外，還要求我們努力鍛煉身體。他除要求我們利用每天放風的一小時活動身骨外，還要求我們在封閉的小房間里也要活動身體，鍛煉意志。

　　爸爸的坦然自若，以及對學習的重視，對我們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後來，我們被分別關押在河南、河北等地，只要有機會，我們便向專案組要書，要課本，學習成了幾個弟妹的第一需要。由於囚禁中不間斷地學習，在走出囹圄后，幾個弟弟、妹妹都考上了大學，沒有辜負爸媽的期望。

　　混亂中爸爸大聲喊道：聽我說幾句！

　　　　香山寺小樓，夏天酷暑難熬，蚊蠅成群；冬天寒風刺骨，不給生火爐。吃的主要食物經常是發霉的窩頭。爸媽在精神上安慰鼓勵奶奶，在生活上照顧奶奶，炎熱的三伏天，爸媽為奶奶扇涼扑打蚊蠅，吃飯時每次爸媽都要把稍好點的飯菜挑出來端給奶奶吃。奶奶年邁體弱，冬天凍得難以忍受，疾病不斷，爸媽帶領我們對專案組多次提出要求，為奶奶增添一小火爐，給奶奶吃藥治病。最後，專案組被迫答應了我們的條件，儘管很刻薄，但這是爸媽帶領我們經過鬥爭取得的勝利。

　　1971年1月22日，又是一個漆黑、陰冷的冬夜，一群彪形大漢突然闖上樓來，把正在熟睡的我們從床上拽起來，強行拖到走廊上。我們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弟妹們大聲哭喊著，亂成一團。爸爸、媽媽從噩夢中驚醒，知道不好，急忙披衣而起，但房門早已被把住，媽媽焦急地呼喚著孩子們，無助地看著拚命掙扎的孩子們。

　　突然，爸爸用洪亮的聲音喊道：聽我說幾句！走廊上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他說：「看來對我們的迫害更要加重了，我要向你們提三條要求：第一，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不要做有愧於國家和人民的事；第二，不管環境多麼惡劣，都不能自殺，不要做懦夫。記住，我不會自殺的，如果我死了，那一定是被吳法憲一夥殺害的，你們一定要想辦法把真實情況報告黨中央、毛主席；第三，你們已走上了革命道路，在這裡要革命，分開了還要革命。革命不是一帆風順的，有困難和挫折，也有流血和犧牲，無論在哪裡，你們都要為革命而鬥爭甚至獻出生命。」

　　與爸爸一起在香山寺度過的囚禁生活，使我們深深感到他不僅僅是我們可親的父親，更是我們在獄中鬥爭的可敬的榜樣。在爸爸的教育影響下，使我們能坦然面對冤獄和迫害，困難和挫折；使我們成為勇於拼搏、敢於鬥爭的人，在逆境中茁壯成長，一天比一天更加堅強。被關押的生活使我們失去了許多，永遠無法彌補，但是我們從爸爸身上學到和領悟到的東西，遠遠勝過了失去的一切，這將是我們終生的寶貴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