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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 -- 作者 張崇岫 第八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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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o8341 發表於 2012-11-1 10:39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八、真心換真情

1955年至1957年是毛澤東領導的中國最激進的年代。他號召中國農民走社會主義集體化道路,反對小腳女人式的幹部,扭扭捏捏不敢推行集體化,億萬農民在三天三夜之間,把「土地改革」分給他們的土地,重新交還給黨,從此中國農民就沒有自己的土地了。他號召城市工商業主們,交出自己的工廠、企業、商店和一切能夠經營的經濟,都被沒收進公私合營的國有經濟,一切所有權都在黨領導下重新分配,誰也無權挑戰這種制度。他號召全國人起來反對胡風反革命集團,親自寫了批判胡風反革命集團三批文章的按語,這在中國報紙上還是首例。接著在全國城市和農村、機關、學校、工廠開展規模巨大的反右派運動,上百萬知識分子被打成右派,大都被趕出單位,走進勞改營、勞教農場、勞動鍛煉等漫長而痛苦的道路。毛澤東自己講:階級鬥爭要天天抓、月月抓、年年抓。這就是階級鬥爭一抓就靈的年代。
在那年代,丁家山心中清楚,他在吳二虎的幫助下,在浦口雖然找到這份開車工作,但他既不是依靠對象、團結對象,也不是像愛之光那樣可以享受統戰待遇的對象。他不禁感嘆:在這場「滅資興無」大浪潮中,他只不過是個被拋在一邊的「邊緣人物」,隨時都有被拋棄的危險。到了那種孤立無援地狀態下,他已有準備硬著頭皮領著小蘭一起回家,請求老媽媽原諒他。
丁家山把自己界定為「邊緣人物」,這是他根據自己多年的黨內生活,以及戰俘經歷所得出的結論。他知道黨內有一套黨規,黨有核心,核心只有一人擔任,其他委員為成員。核心不能有兩人。最高層有核心,最低層也有核心,最高層核心是毛澤東,最低層核心是黨支部書記。只有核心才有權發號施令,其他人不可以。核心和核心成員可以聯繫依靠對象,有些事情依靠對象可以知道,但團結對象未必知道,還要做從敵方陣營內出來的人工作,要彬彬有禮的攏住這些統戰對象,黨的核心就是要分門別類掌握依靠對象、團結對象、統戰對象這些人的命運。
眼下,丁家山清醒地感到,他既不是黨員也不是團員,既不是戰士也不是幹部,更不是依靠對象和團結對象。他慶喜自己處在「邊緣人物」的位置,因此,單位內的大字報和街上的大標語,什麼「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什麼「超英趕美」,什麼「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旗幟」,都沒有關心的必要。他覺得這些新鮮事物都與自己身上難以洗掉的「戰俘」烙印有關。因此他每天總是一早出車,晚上天黑進門。幸好懂事的小蘭,總是給他留一碗菜三個饅頭,等到丁家山到家,她早已爬上床睡著了。
在這段日子裡,愛之光常來看小蘭,她越來越喜歡這孩子,也許是她隨年齡增長,需要有個孩子作伴,才能彌補自己的孤獨。
丁家山從側面觀察,他替愛之光想了想,也許她對社會主義運動高潮還不適應,有意或者無意想從統戰位置上,滑落到和他一樣的「邊緣人物」。
丁家山感覺到愛之光除了是位美人之外,確實還有股讓人尊敬的文人氣息。這位留學英國的工程博士,又是敵方將軍的遺孀,沒有權威領導支持,她又能做些什麼?只能編編文史資料,收集戰敗將領的回憶,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工作了。
丁家山和愛之光倆人都孤單一人生活,儘管經歷、學歷互有不同,但他倆都感覺到在這場社會主義運動中,只不過是「邊緣人物」,因此他們在交往中逐漸了解了對方,雙方都好像找到敞開心扉地方,可以訴述衷腸。由於交往增多,感情上逐漸融洽、相互稱呼也親近了,丁家山叫愛之光愛大姐,愛姐,愛之光叫丁家山為丁老弟,丁弟,他們把10年前的各自敵對身份拋向九宵雲外了。
愛之光真像姐姐樣對待丁家山和他的女兒小蘭,丁家山心底里就越感到愧疚。人生為何如此按排,十年前丁家山是戰場上英雄和神槍手,為了革命事業的勝利,他浩氣凜然的舉槍就打死了快騎奔逃的歐陽奇,還感到得意洋洋。十年後他們被大浪淘沙似安排聚會在一起,雖然愛之光早已淡忘了歐陽奇,但她內心深處的痛苦,一直無法撫平。
丁家山多次想講真情,「打死你丈夫槍手就是我」 ,又怕給她增加更多的痛苦而吞回了話頭。
愛之光是個有學識又能務實的女人,比較注重眼前交往的朋友,孤身女人更少不了親朋好友。她也想過,丁家山要不是被貶為「戰俘」,他也不會與她這個「敵軍眷屬」交往。有一點她心中清楚,她願意與丁家山交往,是因為丁家山有一顆愛人之心,他曾三次去東林車站找一個快要餓死叫花小蘭的小女孩,把她領養在身邊,換一個人恐怕很難做到。
遇到丁家山,她感到驚奇,人生聚散真是難測。十年前,在風雪交加戰地上,見到的丁家山,那時他不過是個毛頭小夥子。當她一想到丁家山那張毛絨絨的臉時,她自然想到開棺見屍時,她一下子暈倒在丁家山懷裡,這毛手毛腳的傢伙,不知怎麼搞的,在慌亂之中把手伸進她的腹部,在她的隱秘部位揉撫一番,突然縮回手去,至今這段隱情,只有他們二人心裡知道。
多年過去了,愛之光並不在意,總覺得此事只不過是人生怪趣而已,讓她遇上了。十年前那次戰地尋屍,還有一點使她至今不解,當時她向駐軍指揮官詢部她丈夫的死因,那位指揮官大講一顆子彈如何穿過她丈夫的心胸,一點痛苦都沒有的謬論,真是啼笑皆非。當她再問那顆子彈是誰打的?丁家山也看了看自己的連長高小亭。愛之光無法理解他們的眼神,感到十分遺憾,她沒有等到答覆就離開了那裡。至今她從沒有懷疑過那顆子彈是丁家山打的,那時他只不過是個大孩子,能有多大作為呢?愛之光與丁家山在新的交往接觸中,他們由生疏逐漸親密。
曾有一次,丁家山探問愛之光「想不想知道打死她丈夫那一槍的殺手是誰?
愛之光笑了笑,反問丁家山:「丁老弟,我知道反正不是你!況且此事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就是知道你們那堆人中一個,也撫平不了我的傷痛,還不如不說。」
丁家山再次感到愛大姐為人胸懷寬厚,是值得敬重的女人。

這年秋天,一個晚間,公司經理周仁美一直在丁家山房裡抽煙,一面與小蘭說話,一面看她寫字。小蘭已經上公司的幼兒園,還當了大班的班長,是個懂事的孩子,寫完了字,她將本子收拾好,準備爬上床睡覺,她說:「周伯伯,給我爸留的菜和饅頭在碗廚里,你叫他吃,我睡覺了,周伯伯再見!」
周仁美讚歎的看著小蘭,平時聽人說老丁領來的孩子懂事,今天是第一次見到,確實是個好孩子。他坐在桌邊又抽了一支香煙,聽到有陸續進大院的車聲,駕駛員們就像小鳥樣一個一個歸林了。
丁家山終於進房,他看著煙雲繚繞桌前坐著周仁美,他知道有事,不然不會這麼等他。
周仁美不急不忙地問:「你有多長時間沒有見到愛之光了?」
丁家山沉思一下說:「一個多月了,怎麼啦?」
周仁美口氣神秘地說:「政協大院里有很多大字報,勒令愛之光交待與胡風集團一個重要成員的關係。」
丁家山猛然醒悟的說:「那個重要成員就是『新觀察』記者路遙。一個月前,愛之光將那篇幾年前發表的文章找了出來,叫我幫她看看可有什麼問題,我仔細看了。記者是對愛之光十年前為夫尋屍一種借題發揮。他說沙俄時代,有位俄羅斯詩人涅克拉索夫,寫了一本長詩叫『俄羅斯女人』,講述這位貴族夫人乘坐著馬車,冒著風雪嚴寒去西伯利亞流放地,尋找她革命家丈夫。這與愛之光千里迢迢去蘇北戰場為夫尋屍有著驚人的相似。貴族夫人是投身革命的。愛之光在尋夫中認識了解放區,認識了共產黨,還認識了解放軍,最後與反動政權作了決裂,投身新中國的建設。你想想這不是記者本人借題發揮,與愛之光有何關係。」
周仁美先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說:「沒有什麼就好,愛之光還是不錯的同志。哎!明天不是你休息嗎,帶著小蘭進城去看看她。」
丁家山肯定的點點頭。
周仁美摸摸已經睡著了小蘭,走了。
次日上午。丁家山獨自乘輪渡過江去市裡,來到風竹巷5號,敲開愛之光家門。
愛之光家老阿姨劉媽神秘地拖他進門,輕輕地說:「這幾天,阿光感到很傷心,偷偷的獨自流淚。她還要我告訴你,不要到她單位去。你要想見她,只有等到晚上下班,她回到家中。」
丁家山點點頭,便在愛之光家客廳沙發上坐下。劉媽端來一杯茶,她知道眼前能夠幫助阿光的男人,也只有丁家山。不知是何原因,他們越來越親密。
劉媽怎麼也想不通,這個比阿光小几歲開汽車的,自己不娶老婆,還領養了一個小女孩,可阿光還非常喜歡這個小女孩,還爭著領養。劉媽最不放心的是,怕這個開汽車的佔據了阿光。
丁家山也知道這個五十歲的劉媽,是愛之光丈夫一個沾親的姨媽,解放前後一直在愛之光身邊。她鄉下男人已經死了,兩個兒子都各自獨立成家了,愛之光待她親近,因為需要有人照顧,劉媽已無牽挂,只有依靠阿光,當然要盡心儘力了。
有一點丁家山看得非常清楚,劉媽總是像個老特務樣,不停地盯視他與愛之光的行動,如果他們親密起來,她就會以送茶送水為由,打擾她們交往,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丁家山收攏自己的思緒,喝了幾口茶,自己向自己問道:「愛之光出了什麼事,她為什麼不讓去她單位,肯定是滿牆大字報,應該去看看……」
丁家山走進市政協大院,迎面的是禮堂大門兩側牆上,貼滿了醒目的大字報,氣氛異常森嚴,這些大字報都與胡風份子路遙訪問愛之光的文章有關。一篇大字報標題:「徹底交待與胡風反革命集團的關係才是唯一出路!」另一篇威脅大字報標題:「勒令把胡風分子揪出來!」
丁家山看完幾份主要大字報后,得出第一印象,對愛之光本人還沒有「點名」,可見該單位黨組織在發動群從之時,持有保留態度。誰都知道胡風事件,是毛澤東親自在人民日報上硃筆御批為「胡風反革命集團」,也是全黨動員起來的大運動,如果單位沒有問題,泛泛的號召號召,也就不了了之。那市政協確有胡風分子路遙幾年前寫的文章,吹捧愛之光是「中國女人」。難道還不應該號召群眾起來貼大字報,開展大批判以消除惡劣影響。當然批判歸批判,一個政黨領導運動不傷人不可能的。因此他希望這場批判胡風反革命集團運動,不要過激的傷害了愛之光,他見這麼多大字報沒有「點名」愛之光,心中感到莫大的安慰。
已是傍晚下班時間,許多外單位人湧進大院看大字報。丁家山從人流中退向院內一個八角亭中坐了下來,等待愛之光下班。他剛坐下,就聽到樓上禮堂內爆發一陣口號聲:「打倒胡風反革命集團!」「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愛之光必須老實交待!」許多人都湧向禮堂大門。
丁家山腦門上彷彿被打了一棍子,震驚不已。他心想:「壞了,他們點她名了。」他連忙從八角亭內奔出,跟著人流來到禮堂門邊,突然見到愛之光像只落湯雞樣,從樓梯上跌跌撞撞走了下來,手裡提著那隻黑包擋著自己的淚臉,感到無地自容。她小跑似的出了禮堂大門,後面跟著許多的年輕左派,一路熱諷譏笑著。
見此慘狀,丁家山撥開眾人,上前一把攔住愛之光,把她抱在胸前,強行扭轉愛之光,面向跟隨而來的年輕左派們。
愛之光吃驚的看著丁家山,立即淚如雨灑,她感到他是那樣無私無畏,鏗鏘有聲的說道:「愛姐!你不要害怕,我們黨是講真理的。你告訴他們,那個寫文章的狗雜種胡風分子,你根本就不認識他,對不對?是領導上介紹他來找你的,對不對?如果他們不信,請到市委宣傳部去查一查,有位部長還接待過這個胡風分子。」
大多數人聽了丁家山義正詞嚴的申述,都不再起鬨了。
突然有人大聲問道:「你是幹什麼的?」
丁家山爽朗回答:「我是幹什麼的並不重要,我講的事實是真的。」愛之光害怕發生衝突,立即上前說:「大家不要誤會,他是我的表弟!他知道一些我的情況,對不起,對不起……,大家有什麼意見,明天會場見」
愛之光拉著丁家山離開政協大院。

不管是多麼橫蠻的鬥爭,在進行過程中總要暴露出強硬和軟弱兩面性,總是經不起勇敢者的衝擊。沒有想到,丁家山這麼一聲質問,猛然間威懾住那些參加運動的青年左派,他們目瞪口呆的望著丁家山和愛之光離去。
那個問丁家山「是幹什麼的?」左派頭頭,立即反問自己:愛之光不認識那個胡風分子,是市委宣傳部長介紹來的。既然她不認識胡風分子,與胡風分子有何聯繫!為什麼要我們大張旗鼓的去斗她,「荒唐」!他連忙轉身去找政協黨組書記,把大禮堂門前丁家山大聲吼叫所說的話重述了一遍。
政協書記聽了此言十分震驚,他暗暗沉思:在這場反胡風反革命集團運動中,他明明白白的領會到,市委是想通過愛之光在南京市挖出一批胡風分子來,怎麼?她不認識這個胡風分子,奇怪?
當晚,政協主席連晚飯也沒來得及吃,找到了市委書記,當面彙報了這一新的情況,市委書記只詢問了一句:「此人說是市委宣傳部部長介紹這個胡風份子前去採訪愛之光的?」
政協書記肯定地點點頭。
市委書記叫來了秘書,要他立即查找這位部長現在何處,儘快接通電話。
當那位宣傳部長找到之後,市委書記火燒眉毛似的接過電話,開門見山詢問這位部長:「幾年前,有沒有介紹一個記者去採訪愛之光。」
對方略加思索之後,立即說「有這回事。」
市委書記提醒似的說:「那個記者就是胡風反革命集團的幹將,他把手伸到我們市來啦!」
那位部長問道:「這與愛之光有什麼關係,登在新觀察雜誌上那篇文章我也看過,文章重點是講愛之光冒著風雪去蘇北解放區為夫尋屍過程中,認識了解放區,認識了解放軍,認識了共產黨。她回到南京后又給陳毅司令員寫了一封感謝信:說解放區的老百姓是那樣擁護人民政府,說解放軍官兵在那樣艱苦條件下齊心一致要打敗蔣委員長的隊伍,並說使我看清楚了中國大地上還有另一個世界……」
市委書記不耐煩地打斷了部長話頭:「部長同志,我想了解這個胡風份子是怎樣認識了愛之光,不是要請你介紹她過去如何。」
這位宣傳部長是參加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老紅軍團長,因戰功赫赫,滿身槍傷,解放后雖然分配他搞宣傳工作,總是住院治傷多於工作時間。在電話中,他聽到市委書記說話的口氣越來越不耐煩了,立即打斷書記的話頭:「書記同志,這可是陳毅司令員親自抓的統戰對像,你可要注意喲!」
市委書記立即改變了口氣,笑臉相迎似地說:「老部長,請你不要動氣,因為我們工作遇到了困難。」
宣傳部長也讓步了:「我也有責任介紹清楚,當初,那個記者來我市採訪,並無特定的採訪對像,是我介紹到陳毅司令員抓統戰工作中一例時,講到愛之光這個特殊人物的特殊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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