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頭,一個人慢慢的走。夜班的公車偶爾從身邊滑過,地上的積水還沒有完全散去,泥漿被車胎帶起的呻吟,就像是撕裂的破布。
「三百二十八」他低低地向自己咕噥著。今天,我帶走了三百二十八個,最年輕的五歲,最老的九十三歲,他神經質的抬起自己的手,放在鼻子旁邊,一股腐敗的味道幾乎衝到了他的腦子裡,他現在最想的是趕快回家,泡在自己的浴缸里,那個花了他十二萬的按摩小池,在裡面打個小盹,如果能睡到天亮那就最好了。床,哦不,那是個做惡夢的地方,一般他不上床,除了有時候喝過了,被朋友扔到上面。那確實是個很好的床,那是他的第十三張床,可是無論他怎麼尋找,怎麼試,無論花多少錢,他總找不到合適的床,沒有一張床能讓他不做噩夢。他開始跑起來,手指粘滑的感覺讓他變得很暴躁,煩躁,他試過帶手套,橡膠的,塑料的,有里襯的,防滑的,棉的,化纖的,皮革的,沒有合適的,從來沒有,一天要和那麼多人握手,洗是不現實的,每次都要拉著他們走一程,工作雖然簡單,薪水也不錯,但總覺得不舒服,「也許我有潔癖了」他對自己說。
再過幾個街口就到家了,街上的鋪子大多都打烊的,只有街角的那家手工肥皂店的燈還亮著,他知道這是在等他,開鋪子老闆是個臉色白凈的小個子婦人,很樸素的樣子,聽說兩年前離婚了,笑起來很好看,也很憂鬱。因為他天天在那裡買一塊泡泡浴的肥皂,所以有點熟,雖然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是每天最後一個客人,或者他是每天她等的最後一個客人。肥皂鋪子的味道很好,各種手工切割的大塊的肥皂錯錯落落的堆在各個架子上,根據不同的香味染成了不同的顏色,有藍色,紫色,紅色,綠色------
藍色的是海苔的味道,紫色的是薰衣草,紅色的是草莓,綠色的是蘋果------香料的味道很濃郁,完全沒有精緻的味道,很通俗或者說很庸俗,不過每次到他店裡他都很愉快,因為這些濃烈的香氣,因為這些真實的味道,沒有矯揉造作,直接的感覺完全不要你去想象,就像家裡牆角的二鍋頭。
和平常一樣,他買了一塊紫色的肥皂,二百克左右,像一塊街角的石頭,除了切割面是平滑的,其他的表面都有粗糙的顆粒不平,她把包好的肥皂遞給他,他把錢遞過去。她的手很好看,除了左手無名指的指甲沒有著色外,其他的指甲都是綠色的指甲油,在黃色的燈光下閃出詭異的反光,她左手收起錢,朝他笑了笑,「晚安」。燈光在她的唇上反射出一個漣漪。
無論是何種顏色的肥皂,似乎都可以剔除那該死的怪味。於是,生活便在這種輪迴中顯示著魅力。無所謂快樂和痛苦,無所謂現實和夢想,無所謂過去和將來 ,他就一直這樣生活著,而她的存在也就是理所當然,因為那是他生活的一小部分,僅此而已。天空的灰色從未曾消失過,他的心情也猶如這一成不變的天空,灰色而憂鬱。沒有人知道,世界上還有著這樣一種人,在這樣怪異的生活著。而她五彩的肥皂,觸碰在他的手中,已經失去味道的區別,長久的麻木,抹殺了顏色和氣味的差別。她不知道,有一個人在這樣依賴著她的肥皂。神奇的世界是五彩的,又是幻化不安的,她和他在一樣的空間,感觸著不一樣的世界,這就是人生。
回家的感覺和到家的感覺是不同的,回家是愉快的,到家卻是孤獨的。這房子買了有點時候了,斷斷續續的裝修了好久,只有衛生間是一蹴而就的,花了不少銀子,也是他最滿意的地方,後來就一直沒有變動過。這個家對他來說如果值得留戀也就是這裡了。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放水洗澡,把那塊肥皂扔在水喉的下面,拿淡紫色的固體慢慢的融化,有時候有些濃烈的沒有化開的色塊會在水中開始溶解,隨著水流的旋翼而散開,就像從傷口迸裂的鮮血,擴散在透明的水中,顏色會漸漸的消散,雖然你知道水正在被這些色塊著色,但卻無法用你的眼睛感覺到變化,那些絢麗的顏色好像就這麼消失了,不留痕迹,就像人間的愛情。
午夜的電視不是為孤獨的人準備的,它們是為無聊的人準備的。浴缸的前面掛著他的電視,他打開電視,習慣性的,但從來不知道裡面在說些什麼,電視存在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電視會說話,而且總以不同的語音語調來變換自己的性別,變換自己的身份,而且你可以讓它隨時閉嘴。雖然他知道,電視在欺騙他的思想,但對於一個孤獨的人來說,欺騙也是鮮活的。洗臉池的上方並不是梳妝鏡,這是曾經來的朋友詬病的地方,他卻不以為然,他這裡掛著幅蒙克的<<吶喊>>的臨摹,是個美院的朋友幫他畫的,說朋友卻也花了他兩萬塊錢,實際上他沒有朋友,誰都沒有朋友。朋友是讓他最不放心的,為了這畫的質量,他交了這個朋友,也是為了這畫,他也沒有講價。畫裝在一個很精緻的玻璃盒子里,他知道盒子背後有個氮氣罐,為了這畫他每兩周就要為這畫換次氣罐,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厭倦,但現在他還有耐心,因為每天都會看著這畫洗手,他會花很長的時間洗手,因為手的味道,因為不同人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實在很讓人無奈。不是所有人和你握手的時候都會先洗洗的,而且他們也不會有時間去洗個手,他總是到的很突然,很少有人會準備好,因為生命真的很短暫很匆忙,即使你一百歲了,你也會覺得不夠。
和往常一樣,洗手池的水龍頭感覺到的雙手就溫順的吐出水來,藍色晶瑩的液體灑在他的手上,龍頭裡面有個小燈,藍色的,他喜歡藍色,水溫逐漸變得溫暖起來,37.5度,讓他有一絲溫暖而感覺又不至於過分。他彷彿看到很多種顏色從手上滑落下來,驚訝的,安慰的,不安的,遺憾的,惶恐的------他能感覺到顏色的情感雖然都是藍色的閃光的遮掩下,他知道它們是不一樣的,因為他剛經歷過這些不同的顏色,活生生的顏色真實的存在過,在這個不大的城市裡。打上肥皂,他用一把小刷子刷去指甲縫中頑固的黑色,很仔細的,得花不少時間,如果讓別人看到他洗手的樣子,估計很多人會懷疑他的精神健康。
浴缸的水差不多好了,漂浮的泡沫反射出淡淡的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