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libili拜年祭—年輕人的彈幕春晚

28歲的小於在北京從事科研工作。從2016年開始，她每年都看"Bilibili拜年祭"。當時還在國外留學，國內央視春晚的播放時間正是當地下午。與朋友們一起用YouTube看過春晚之後，夜幕降臨，陪伴她跨過零點的是同時在看B站拜年祭的觀眾。小於說，"在國外很孤單，但是看拜年祭就覺得很熱鬧。不管大家在哪裡，我們的心是在一起的。"

從數字上看，小於顯然並不孤單。由中國彈幕視頻分享網站 Bilibili（嗶哩嗶哩/簡稱B站）主辦的"拜年祭"今年共收穫3621萬累計播放次數、135萬條彈幕和19萬條評論，直播期間的人氣峰值達到3772萬。

其實，B站已經有十年歷史。按照尹一伊的說法，在2011年、2012年前後，中國各個主流視頻網站上日本動畫資源都因為版權問題被撤下，字幕組也幾乎還是論壇模式，B站作為一個"ACG內容集中地"（ACG 指動畫 Anime、漫畫 Comics、遊戲 Games），在當時吸引用戶的主要原因首先是上面豐富的動畫資源。B站的許多核心用戶就是在那段時間積累起來的。

尹一伊是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候選人，主要研究興趣為粉絲文化研究、流行文化產業研究和電影理論。在開始研究B站之前，她首先是一個B站的用戶觀眾。而B站開辦一年之後，拜年祭便在2010年宣告推出。B站拜年祭集合了眾多站內的人氣Up主（視頻製作、上傳者）。今年參與節目製作的人數超過 500人。參與新年祝福環節的除了傳統的宅向Up主（指主要上傳遊戲、動漫等類型視頻的投稿人），還有中國知名軍事評論員，被網友們戲稱為"戰略忽悠局局長"（"局座"）的張召忠，也有活躍在娛樂圈的"三次元"明星，如蔡依林和王菊。正常向（與宅向相對應）的視頻博主，如曼食漫語（美食製作），盜月社食遇記（食物點評）、華農兄弟（農業）、歪果仁研究協會（生活視頻，作者系以色列人），今年也參與其中。從"圈地自萌"到走向主流？

自從創建以來，B站長期處於"圈地自萌"的狀態：喜愛日本動漫的觀眾在這個網站里自得其樂。用戶註冊之前需要進行關於"彈幕禮儀"方面知識的考試。題目包括不能在視頻開頭劇透結局、不能發布廣告彈幕、不能發布私人信息等等。緊密的社區關係帶來的是良好的社區氛圍，然而，這個看似小眾的網站正在走向主流。自2018年起，B站拜年祭出現了廣告商的介入。商業上的進程從側面顯示出拜年祭逐步擴大的影響力，越來越多的"正常向"Up 主和"三次元"明星的加入，也展示了拜年祭逐漸從小眾文化往主流靠攏的趨勢。前《南方周末》時政記者方可成現在是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博士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媒體與政治。他從2018年開始在B站發布視頻，最近還發表了題為《年輕人看的春晚其實是這個》的文章。他指出，隨著B站2018年在納斯達克上市，投資者也會對網站的觀眾和流量提出更高的要求。與此同時，B站的視頻至今沒有廣告的插入，成為了眾多視頻提供網站中很特殊的一員。方可成認為，單純從年齡層面來看，拜年祭的核心觀眾肯定是以學生群體為主。但是拜年祭的目標群體還是B站的核心用戶，就是那些在上面已經時間比較長、對各種梗都比較熟悉的人。這些人很可能就是ACG文化的重度使用者。

中國特色的ACG文化拼盤

不過，雖然ACG文化是"舶來品"，但拜年祭的節目里，既有日本漫畫（如精靈寶可夢）的內容，也有包含中國元素的民樂、漢服、戲曲表演，這份節目單是中國ACG文化現狀的一種集中體現--從來自日本的動畫、漫畫與遊戲開始，逐漸在中國發展出漢化的元素。

方可成指出，中國傳統文化元素能夠在ACG圈子裡發展起來，很大程度上跟官方的鼓勵是很有關係的。雖然這不能算是一種民族主義，但是確實用傳統文化來宣傳了一種愛國的情感。在中國的政治語境下，這是非常"正確"的。

拜年祭一方面在直播時間上與央視春晚重合，另一方面在節目形式與內容上給觀眾提供了一個交流的話題和空間。那麼，拜年祭是否會成為"春晚替代品"？

尹一伊對此的回答是，"B站拜年祭的實質可能和山寨春晚、網路春晚比較類似"。究其原因是，B站拜年祭因為是雅文化群體中小範圍流通的文化產品，確實具有一些共享性特徵，在"共享"層面沒有什麼特別的突破。"據我所知拜年祭的製作流程是B站聯絡名up主和相關團隊'齣節目'，在內容生產的環節上並不是從下至上或者全民參與的。"而方可成認為，拜年祭是一種由一個特定文化群體共享的聯歡晚會形式，跟春晚有一定的可比性，雖然兩者的規模依然相差很大。人們參與春晚的方式主要是和家人在一起收看，以及在社交媒體上吐槽，而"拜年祭"則擁有彈幕回應的互動方式。他說："觀眾不單是內容的消費者，更是作為一個主動的參與者。彈幕主要就是起到了這樣一種給觀眾提供參與感的作用。"

彈幕文化：新興的網路共享空間

其實，B站不同於一般視頻分享網站的地方正在於它是最早一批提供彈幕功能的網站。利用這個功能，觀眾可以在視頻的任意特定時刻發表評論。之後的觀眾在視頻放到那個時間點的時候，則會以滑動字幕的形式看到較早的評論。這跟普通視頻分享網站的留言功能不同，B站的觀眾使用彈幕來發表針對視頻某一時刻的內容的評論，還會通過發表一條同樣內容的彈幕來"造勢"，形成一種新形式的意見表達。

拜年祭里不少的彈幕顯示大家的新年願望是學業進步或考上理想的學校。這也從另一角度顯示出，還在上學的高中生和大學生，成為了拜年祭的主要觀看人群。

尹一伊認為，彈幕實際上改變了觀眾看視頻的方式，在單純的觀看之外還開闢了一個新的"竊聽空間"，觀眾在這個空間里又創造出新的內容附加在視頻本身的內容上，這樣每次你開著彈幕看視頻，實際上都是一個原文本加上彈幕內容所形成新的視頻。尹一伊曾發表一篇文章，分析B站上的用戶參與形式有所謂的"類民主"（"Alternative form of democracy）特點：大家在形式上可以在一個相對自由的框架里發表評論，在這個過程中也能潛移默化地培育某種民主意識。但它有別於理性、批判的公共空間，甚至因為種種原因通常迴避嚴肅理性的討論。"所以我們說B站上的alternative form of democracy更類似起源於中世紀的民間狂歡節，上面有平民百姓吃喝玩樂，有小丑和喜劇演員去扮演、拙劣模仿教皇的滑稽劇。在狂歡中，百姓和喜劇演員都不會直接去批判政治，但民主意識是在各種吐槽、山寨、模仿、玩梗等娛樂化話語中被實踐的，包含了民間娛樂文化對權威的質疑和討論。"

尹一伊認為，B站的彈幕系統提供了這種可能性，因為B站上每個視頻都可能成為一個開放的討論空間。視頻文本本身只是一個出發點，它看起來可能沒有具體指向，或許只是一個很"二次元"的動畫PV和一首歌詞模糊的原創曲，但是由於彈幕中的"科普"和討論，能把這個視頻本身變成一個和社會議題相關的討論平台。

就人氣極旺的"拜年祭"而言，顯然也成為了規模超大的"討論空間"。"雖然大多數人看拜年祭都是一個人在看，但是他們的共享不在於跟身邊的人一起吐槽，而是在於跟所有同時在發布彈幕的人一起共享這個事件。"方可成表示，"現在中國的大的環境還是會給人造成很大的焦慮感，主流來說是在製造焦慮的。人必須按照一個既定方向往前走，沒有什麼其他太多的選擇。同時因為經濟下行的原因，很多時候人們又要找一個新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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