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無事來村中閑逛,見到黃氏鄰人講了國人古往今來對家人的尊稱和謙稱,心生羨慕,本想擺一擺從古至今對「家」的表達方法的不同,無奈受胸中點墨所限,所以除了漸行漸遠的求學路上見到的府上、蓬蓽、寒舍之外,倒想不出第四個詞來。Google
上雖然有所有的東西,不過引用引用也就罷了,要是抄還真抄不過來。
這也無妨,自少小離家,到現在妻兒俱全,對家的認知頗經歷了一番變化,所以倒也值得記上一記。由此可見這人的思想還是很奇妙的東西,以前記得有人的理論說過通過不超過六個人,一個人可以認識到世界上的所有的人。姑且不論這個理論正確與否,但是不同的人從同一個網帖上看到東西得出的感悟,其輻射面恐怕會遠遠超過通過這六個人的網鏈所能認識人的程度。確切不確切,看個人的體會了。
很遙遠的過去對家的概念就是父母在的地方。不過從有記憶的開始,家的整體是殘缺不全的。除了自己的小家,那個時候還有個大家,祖母和伯父、叔父的小家庭都在一起。之所以說殘缺不全,是因為父親時在西北部隊工作,每年僅能回來探親幾天,雖然有關他探親的記憶卻是一點也沒有。母親過門到我們舉家去部隊前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獨力支撐,因為複雜的婆媳、兄弟和妯娌關係,直接或間接的母親都感覺受了不少氣,儘管可能也有部分主觀或客觀的因素在裡面。
後來我們去了西北,終得一家團圓,而離開的大家卻從此變成了老家。儘管如此,父母對雙方的大家都沒有一刻怠慢,老家的事情,無論雞毛蒜皮,俱能在來的信件中體現。老家人生病,甚至橫跨過大半個中國來投奔我們求醫。
自從隨軍以後到後來讀書離家的十幾年裡,和父母的家就在沒有真正地分開過。若干年來隨父親轉業回地方和工作調動,我們也搬過好幾次家,然而對年少的孩子來講,只要是跟隨父母,搬家無非就是換個地方生活,多認識一群新地方的孩子,從心理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反過來這倒是鍛鍊出適應的本領,所以後來的若干年換地方以至最終來米,其間的轉換並沒有產生特別讓我記得住的思想波動。
離家求學之前的成長過程中,一度產生過厭惡家的感覺,這種感覺在高中的一段時間裡尤其強烈。那時候有住校這一選擇,同學中大約有一半家離得都比較遠,所以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每周回家一次。那時很羨慕住校的同學,可能是潛意識裡認為他們獲得了更多的自由吧,連偶爾嘗過他們從學校食堂買來的近乎水煮白菜的所謂「白菜燉肉」都覺得特別香。所以,那時儘管我家離學校只有騎車還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我還是軟磨硬泡母親多次央求准許住校,結果當然可想而知。其實這種努力無論如何都是沒用的,父親是決定很多事情的最後關卡,就是母親那一關能順利通過了也是白搭。
上大學的第一次是父母陪著去的。報到後分了宿舍,鋪好床,買了日用品,認識了室友們,在宿舍里住了兩夜,沒有產生記憶的感受。想想主要因為當時父母住在校外不遠的一個招待所里,吃飯的時候還能到一起去。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父母離開。那天,父母交待完需要注意的事情,我送他們離開。在下了宿舍樓拐彎的地方,父親讓我站住,他和母親繼續前行,走不遠處我分明看見了他抬起右手來,舉至面前,這個姿勢一直保持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那是平日里嚴厲的父親給我的第一次溫情的印象,儘管還不是跟我面對面。同時我知道,我的家從此遠去了,到了離我坐火車得十一個小時多的地方。
寒來暑往,我在學期之間開始了學校和家之間的穿梭。那時候對門一個同學有王傑的卡帶,其中就有那首著名的《回家》。這盒磁帶在我的床頭放過好長時間,每當聽到這首歌前奏里那音量逐漸升高的空曠的長笛(?)聲音都有種鼻子酸酸的感覺。儘管現在聽來這種感覺一點都沒有了,反倒覺得王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陰柔。
無論是好還是壞,隨著在離家外面時日的增多,對父母那個家的思念慢慢有點淡了,雖然對父母健康問題的關心卻是與日俱增,然而很多時候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想幫但卻沒有更好的手段。
來米之後,先是寄居在一位早來一年的師兄的客廳里。過了沒幾天自己找到出租的房子,和幾個室友搭夥開始一起過,一過就是一整年,直到和妻子團聚。那一年,甚至包括後來二人世界的時光,從心理上是不認同自己有家的。集體宿舍住了這麼多年,雖然在米早已不是宿舍了,但潛意識裡還是把自己呆的地方當宿舍來對待。所以跟人說的時候最多說「我那兒」或「my
place」,從來沒說過我「家」。曾有一次,那位幫忙的師兄在一個周末打電話說請我們到他「家」去聚一聚。雖然口裡應承著,這「家」的叫法卻讓我啞然失笑。做學生的剛開始很多人都通過種種渠道搞來一些舊傢具或便宜的新的,所以很多「家」的布置都簡陋得不能再簡陋。因此,儘管那位師兄住在一個鮮花環繞的公寓樓里,他自己的房間充其量也就是一個「狗窩」。
兩人生活開始后,原本不大會做飯的我們通過研究菜譜或多或少地請過周遭的朋友來「家」里小聚,慢慢地對這個稱謂就感到習慣了,也生平第一次對別人說出了請你們來舍下做客然後你們來讓我們蓬蓽生輝之類的客氣頑笑話。
其實真正讓我改變想法是有了孩子之後,伴隨孩子從牙牙學語到什麼都會說的時候,為人父人母的最大願望我想都是能給孩子提供一個安穩、和睦的生活環境。所以儘管在可預見的將來還可能會有顛沛流離,我小時候的「家即是父母的所在」的想法恐怕已經深值於女兒的觀念里了。所以,給遠在中國的爺爺奶奶打電話,奶奶說起什麼時候再回「家」看看的話,女兒總會回答「我要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會和爸爸媽媽一起去看你們」一類的話,嚴肅得一本正經。
不知道什麼時候聽過什麼故事,女兒曾多次無比擔憂地說「爸爸,我不想讓你和媽媽變老」。在她小小的心靈里保持現狀應該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儘管我的壞脾氣還會偶爾讓她嚎啕。想起自己小的時候知道死亡的涵義后對將來父母終有一日不在的恐懼一度攫取了思想的大半空間,所以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或者怎麼解釋才能釋除她的擔心,能說的只能是,你只要快快長大,爸爸媽媽就不會老得那麼快了。最起碼,讓女兒能保持著這個「家」的概念的時間儘可能得長,就好了。等到她們長大單飛的那一刻,我這裡也會變成老家,無論人最後挪動到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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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欣聞村鄰愛笑的風即將功德圓滿,贊其孝心可嘉的同時,也為她的老家和小家能夠團聚從而重組大家的喜事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