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蒯大富口述 五

作者:chico  於 2011-8-12 23:18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世海撈針|通用分類:網路文摘

林彪江青及其他

  林彪事件時,我正被關起來審查「五一六」的事。開始審查我的時候,還有關於我們反林彪的什麼罪,後來有一段就不問了。大概19711027號, 遲群、謝靜宜一起來見我,他們才告訴我,林彪死了,是反革命。對林彪事件本身,我感到十分震驚。文革當中,我們認為有兩個人是最忠於毛澤東的,一個是江 青,一個就是林彪。那時對林彪的信任還是不可動搖的,很崇拜的。這對我震動很大,如果說林彪都反毛主席,我感到沒什麼可信的了,好像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不 過這時候我被關起來很封閉,另外思想也很封閉。所以還沒有能夠從文革的大思路等角度深入考慮問題。

  我和林彪接觸很少,對他沒很深的印象。我記得19677·20事 件以後,北京召開大會歡迎王力、謝富治回京嘛,林彪出席了那個大會。那次我和林彪近距離接觸過一次,在天安門中間的休息室,林彪坐在沙發上,我們一圈人圍 著他。林彪就一句一句地說:從前,我們要做文章,可惜沒有找到題目。現在他們給我們出了題目,我們正好可以抓住大做文章。這個講話我都記下來了。這很容易 理解,就是抓住7·20的事情,抓住軍內一小撮反毛主席的事件,大做文章唄。我回學校就傳達了,當時別的學校也都提出反對軍內一小撮。我就提出,文化大革命發展到第三個階段,就是要解決軍隊的問題。後來周恩來跟著就接見我們,告訴我們不要搞串聯,不能參與軍隊的文化大革命。後來我就不弄了。

  文革發生的一系列衝擊軍隊的問題,其實也是起源於《五一六通知》,那時已經提出黨內、政府內和軍隊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概念。1967年《紅旗》雜誌的八一社論,也提到打倒軍隊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王力曾跟我談過,說毛澤東受武漢7·20事 件刺激很大,感到很絕望,好像軍隊已經亂了,對軍隊也缺乏信任感了。在此之後,毛澤東在巡視大江南北時,一路上走到哪就講到哪,對各地軍政首長不斷發表講 話。然後,這些講話再被傳到北京。中央文革這些在北京的人,看到毛澤東的講話都感到很吃驚,覺得非常之激烈。講什麼要武裝左派啊,打倒右派啊等等。因此, 中央文革這些人在傳達毛澤東講話時,就絞盡腦汁想辦法把毛澤東的話說得不那麼激烈,把講話的稜角磨掉。江青當時講什麼文攻武衛,本質上都是毛澤東那段時間 的想法,她說的那些話完全在毛澤東這些講話的範圍之內,所以江青後來不服呢。

   我以前講過一些對江青的看法,網上反對意見不少。我一點也不迴避這個問題。我認為,江青二十二、三歲的年紀,她捨棄上海那個環境去投奔延安,肯定是奔自 由民主去的,奔革命去的。她不可能是投機的,因為共產黨當時處在最低潮的時候,就剩了兩三萬人,窮得缺吃少穿,沒有彈藥。如果不是張學良、楊虎城的話,那 共產黨很可能就被剿沒了,至少七零八落了。那時候你說到那地方去投機?那肯定是追求理想、嚮往光明嘛,至少以為共產黨是光明的。另外,江青在延安堅持13年, 一直跟在毛主席身邊,很了不起,她這個行動就表明她真正在追求革命。當時有日本人問我,我說:江青在當時的女同胞中,她的馬列水平,她的演說能力,文字能 力,指揮能力,都是全國一流的。文革當中甚至可以說是那些人中最好的。江青吃透了毛澤東的理論,毛澤東當然也欣賞她。有一種說法,到最後毛澤東想把江山傳 給江青,不想傳給華國鋒,我感覺不是空穴來風,毛澤東最信任的人裡頭還屬江青。

   江青在文革當中的問題是她個人性格造成的,她政治上沒什麼太出圈的東西,執行的基本上都是毛澤東的那些東西。江青自己個人發揮方面有些什麼也有可能,但 是沒有太大的出入,沒有什麼太多偏離毛澤東的。所以,四人幫的錯誤基本上就等於是毛澤東的錯誤,當然不可能說完完全全符合,不過可以說基本上是毛澤東的思 想。當然,江青在被審判過程中,其實沒有必要那麼表現。

   對中央文革其他幾個人,就我的接觸,我對張春橋印象還是很好的。張春橋當時跟我講反劉少奇的時候,把我們當成特別信任的御林軍看待。我當時特別高興,等 於說中央這麼重要的部署,也是主席的決心嘛,讓我們來領頭落實部署,那是莫大的榮耀。文革后揭發張春橋,也是由於我的私心。當時最高人民檢察院來人,給我 講得很大了,說你揭發嘛,你立功表現好就可以放你回去。我當時在秦城監獄,那個檢察長簡直是在說,表現好馬上就可以回去了那種感覺。我當時立功心切,把揭 發材料寫完,然後就是最高人民檢察院來導演,讓我反覆背,背得一個字不差,以及什麼時候做什麼手勢,都給排演了多少次。後來審判張春橋時我上去揭發。

  張春橋絕對是個「人物」,他當時聽了我的揭發之後,什麼表情也沒有,眼睛都沒抬。我感覺他上來一句話不說,等於說你們很可笑。一個是我認為你們沒資格審判我;一 個是我蔑視你,不需要和你們說話,你們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這件事的事實也確實是那麼回事,我說的也毫無捏造誇張之處,揭發張春橋也可能給我免了點罪責。但 是,後來我很懊悔,這事其實大家都知道,用不著去揭發,尤其不必要由我去當面揭發。我覺得很對不起張春橋。他那時對我非常信任,現在讓我作為一個敵人和對 手去揭發人家,來討好當局洗刷自己,這種行為很低級的,好像小丑一樣,顯示你蒯大富很卑鄙。我對這個心裡很懊悔。

   文革中,總理是比較複雜的。我還是非常佩服周恩來,他一直給我的感覺是宏大的氣度。他在文化革命中,拚命想追隨毛澤東,不管理解的,不理解的,他一直在 按毛澤東的想法來執行,維護毛澤東。毛澤東的指示假如錯了,或者不理解,他經常會想辦法緩解毛澤東指示帶來的後果。我們當時都能直接感受到這些。

   我們後來私下議論這個,認為總理是一心跟主席的,最不可能反主席的。我說總理就是老保一些老幹部,如果總理不想保誰了,那這個人肯定完蛋了。後來對彭德 懷,他就保不住了,因為毛澤東的態度太堅決了,太明顯了。他就不可能保了。那段時間清華也斗過彭德懷,幾十個單位輪流斗,幾乎天天斗。

   文革當中,謝富治是一個非常正派嚴謹的共產黨員。他唯一的錯誤就是緊跟毛澤東,他不管怎麼樣,反正就是毛澤東、總理、江青怎麼指示,毛澤東怎麼指示,他 都堅決執行,沒有任何價錢可講,哪怕不理解的也堅決執行。他很忠誠,從戰士一直干到副總理,而且特別廉潔,文化革命中,他工資的大部分都交黨費了。那個時 候一雙布鞋,一身軍裝,沒有任何腐化墮落的各種傳聞。僅此一點,今天這樣的幹部已經非常難找了。

  東煉和服刑

  1973年,我28歲,被下放到東煉勞動改造。不過,去東煉和我的化工專業毫無關係。在工廠,工人群眾和幹部對我都很好,有好多我們現在還保持聯繫呢。工人對我非常寬鬆,基本沒有人迫害我。而且我還能談戀愛,有時還到山上約會。

  廠里有一個女工,叫劉X, 她和我認識后,要和我交朋友。她還是那種女孩子崇拜英雄的情結,她感覺我了不起,把我還看作是「英雄」。而且我當時那套道理還是比較唬人的,後來她就一心 想嫁給我。我說我不敢同意,我的頭上還懸著反革命的帽子呢,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坐牢呢。當時,我對形勢的估計,也覺得確實不大安全。她說,沒關係,你要坐 牢我給你送飯。當然這也就是小丫頭這麼一說。最後我們也沒成。以後,她到日本去了,在那裡定居了。前些年,她到深圳來的時候又找到我,我們見了個面。還有 韓愛晶等,大概十來個人一起吃飯。她那次還說,我和老蒯有那麼一段情,其實我們還有個孩子呢。那是1975年,當時她懷了個孩子,那孩子要活到現在也30多歲了。這種事情當時算是很嚴重的事,要讓組織上知道那還不把我們斗死。所以,我們也不敢要,就打掉了。

  1976年 周恩來去世,接著毛澤東去世。這兩個人的死,都讓我很傷心,我的感覺是心裡的依靠一下就沒有了。我當時也估計是在劫難逃了,不會再有人護著我,也沒有人會 給我說話了。毛澤東、周恩來有一個在,四人幫就不會被抓起來,我肯定也不會被抓起來。他們都死了,四人幫再一抓,我心裡的支柱完全沒有了。19784月,一輛吉普車來到東煉,把我再度帶回到清華,北京市公安局在那裡宣布以反革命罪逮捕蒯大富。當時宣布的反革命罪行里,還有反康生這一條。

   再次被抓后,也有領導人講話提到我。一個是汪東興,當時他是中央副主席。他講過,關於清理文化大革命初期的問題,我們一定要遵循十一屆三中全會的精神, 科學地、歷史地、實事求是地看待當時的歷史問題。他就點名說,比如講蒯大富,過去十多年了,處理他的問題,一定要結合當時的歷史情況,否則我們就不能讓人 家心服口服。這是在我被抓起來以後,汪東興講的,這話本身是正確的,符合中央精神的,但是沒有分量。接著審判四人幫以後,又要準備審判我們的時候,胡耀邦 有一次對清華的一個同學說起我。他說,對待蒯大富,從前我不贊成把他捧得那麼高,現在我也不贊成把他整得這麼狠。這些是比較有利於我的,但是沒有分量。

   我對我的錯誤,從什麼層面講呢,就是想想別人的遭遇,想想我自己的行為對別人造成的損失,判我刑並不冤。比起那些老幹部,他們在文化革命中受的各種各樣 冤屈,比我要大的多。那麼多德高望重的老革命都吃了那麼多苦,何況他們的行為本身就沒什麼大錯誤,而卻被迫害、被批鬥、挨打。他們更冤!所以說,我吃些苦,判刑坐牢根本就不冤。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蒯大富無冤可喊。從另一個層面講,我覺得冤枉在哪裡呢?我 辯論就主要強調這一點,就是我沒有犯反革命罪啊。如果當時說我罪在武鬥,或者說整了老幹部,那我比較服氣。我辯護的不是這些,我是說我不是反革命,罪名不 對。我當年的言行,包括打倒劉少奇這件事,都是在毛澤東指導下做的。我當時舉許多例子,來論證我的行為是完全是符合毛澤東的教導,當時不僅不是錯誤,而且 是正確的。就是在這個意義上,我說我是冤枉的,其他就談不上了。

  在這件事上是鄧小平說了算的,要判多少年,怎麼重判,都是他決定的。鄧小平這個同志報復性很強,你要整過他,那你就倒霉了。另一方面,鄧小平也還算比較寬大,或者說刀下留人了。在1978年 否定文革的高潮中,如果他說把蒯大富拉出去殺了,一百個蒯大富也打不住,也沒人敢給蒯大富說話。在押期間,我給外邊寫過不少求救信,已經忘記了給誰寫的 了。當時對我的第一份起訴書列了六條罪,比江青、比張春橋還多一條。這六條一看都是奔死刑去的,我估計可能要判我死刑了。我很絕望,就想通過一切途徑,獲 得某種援應。初次見審判長的時候,我第一句話就問他:審判長,是不是準備判我死刑了?審判長說,那怎麼可能呢,你最多是從犯嘛,江青、王洪文他們都沒有判死刑嘛。你案情怎麼也比他們輕嘛,怎麼會死刑呢?江青1980年底就判了,我是1983年才開始判的,間隔比較長。他把我定性為從犯,我就吃了定心丸了,估計死不了了。

   審判我的時候,也為我請了律師。我的辯護律師就是曾經給江青辯護的傅志人律師。開始,他派了下面一個律師來,那位律師很和善,但根本沒有做過法庭辯論。 後來我要求他按照我的辯護詞進行辯論,他說我請示一下。後來傅志人律師就親自來了,我和他進行了模擬的法庭辯論。我們辯論了三個小時,他辯不過我。起訴書 要定我反革命罪,那我得有反革命動機啊。我說,你怎麼證明我有反革命動機呀?我反劉少奇那是反革命動機?我當時聽毛主席的指示,是保衛無產階級專政、保衛毛主席啊。後來我反問他,我說:1966年的時候,你當時發現毛主席犯錯誤了嘛?你和我一樣沒發現。你當時發現林彪、江青是壞人嗎?你也不可能發現林彪、江青是壞人。你沒喊過打倒劉少奇嗎?你也和我一起喊打倒劉少奇。你怎麼能說你不是反革命,而我就是反革命呢?

  律師後來說,你的辯論在邏輯上是站得住的,對法律的理解也是正確的。現在我們不談法律了。蒯大富,你是聰明人……我說,你什麼意思啊?他說,審判你蒯大富主要不是法律問題,而是政治問題。不判你蒯大富怎麼得了,全國至少要放一萬人。律師的意思是指1978年後各地的造反派頭子被都抓起來了。我要不是反革命,他們會說,北京的蒯大富什麼壞事沒幹過,他要沒事,那我們做的就更不算事了。所以說,不但不能放我,而且判刑還必須重判!

  後來,法庭上我也是按照模擬時那麼辯護的,法庭上四台攝像機錄像。要是能解禁,我很想把法庭的錄像檔案拿出來看看,挺生動的。當時我父親和弟弟也去了,法庭休息的時候,他們問那些旁聽的政法大學的師生:蒯大富辯護得怎麼樣?那些人回答:蒯大富說的都是站得住腳的。我法庭辯護的時候非常認真,也非常有力,審判長就跟檢察院商量,說這個起訴是不是太重了?檢 察院可能也覺得有點過了,就把起訴書收回去了。我高興死了,還以為不起訴了,可馬上又給我發來了第二份起訴書。後來,審判我的審判長,私下裡跟我講,所有 四人幫案子的審判中,你的辯護是最有力的。但法庭上,駁倒歸駁倒,判還是要判的。因為共產黨比法大,制定法律的都在違法。最後我被判了17年有期徒刑。我當時已經被關押了十多年了,還是有盼頭。我出獄的時候42歲。

  塵埃落定看文革

  關於毛澤東發動文化革命,他的根本動因是什麼?一 個就是劉少奇在文化革命之前,已經把持了毛澤東不能容忍的那麼大的權力,他們有時候反對毛澤東的決策主張也是很堅決。比如彭真說姚文元的文章《評新編歷史 劇「海瑞罷官」》,北京一個字不許發,那就是一個字發不出來。這是毛澤東所不能容忍的。更主要的在於,當時毛澤東提出來,就是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 理論,以後呢,又提出資產階級就在共產黨內。他實際認為共產黨內形成了一個特權階級,或者說是特殊的利益集團,這與老百姓的利益是矛盾的。我們覺得毛澤東 當時思想的精華就是這個,所以就死追這個。我大一的時候就給中央寫信反映農村幹部的腐敗,所以對此深有體會。我當時自認為對毛澤東的這條吃得很透了,堅決相信毛澤東搞文革的目的是為了反修防修,是一心想把共產黨搞成清正廉潔的政府。

   用「全盤否定文革」這一句簡單的話來總結文革,顯然不夠科學。這樣一個由毛澤東發動領導的,八億人口參加的,搞了十年的運動,全盤否定不符合事實。應該 採取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應該否定的否定,不應該否定的就不能否定。文化革命的目的還是很真誠的,毛澤東的意思是想動員人民起來監督政府,不腐敗。但是這個方式錯了,所謂大民主的方式,沒有法制的保障,不僅根本達不到目的,而且必然演化到暴民政治。結果要麼就是暴政,要麼就是暴民。這兩個極端,都不能長治久安。但是如果因為害怕暴民,就把「四大」這些大民主的手段全部否定掉,又不建立法制監督,那麼人民就失去了監督政府的手段,像現在的情況,那就放任當官的腐敗下去。為什麼總會有突發性事件,就是人民失去了監督的權利。

   沒有什麼力量能把共產黨打垮,如果共產黨將來垮台那一定是自己內部腐爛透頂,導致自己的滅亡。而當前這種嚴重的大面積腐敗,恰恰就是不科學地全盤否定文 化革命的後果,這是我的一個重要的反思。文革中很多東西可以經過科學的改造加以利用,八億人口,這麼大的黨,這麼偉大的領袖,搞了十年時間,說這裡面沒有 一點好東西,那是不對的。好多人懷念毛澤東,實際是懷念那個時代幹部的廉潔,人民有說話的機會。現在幾乎完全沒有,最後導致鄧玉嬌把幹部捅死了,或者通化 鋼廠的工人把一個經理打死了,這是很惡性的。由於缺乏渠道,要不就沒地方說話,要不就惡性爆發。怎麼能搞出一套讓人民充分實行當家作主權利的、在法律保障下有序參加的、能監督公僕們讓他沒有機會腐敗、讓他腐敗了以後能受到嚴厲懲罰以至於他不敢腐敗,這樣一套制度的建立,就應當吸取文革正反兩方面的東西,那才是國家長治久安之路。這是總結文革教訓需要真正認識到的。

  現在的領導人思維啊,有些不可理解,怎麼就讓目前這種狀況維持下去呢?基本態度就是拖,想把這些問題矛盾往後推,挪到下一屆讓別人解決。核心的東西就是害怕亂,但是真的要害怕亂,就要把亂的根源解決掉。亂的根源沒解決掉,那將 來還是要亂的。好比「Liusi」平反的問題。有人會操作的話,得分會很高的,而且並不是很困難,但是也不動。這事拖到什麼時候,拖多久也得平反。不然, 全世界人民面前也說不過去啊。北京人民是記得很牢的,說北洋軍閥、蔣介石,什麼「3·18」慘案、什麼「12·9」啊,整個加起來也沒有「Liusi」殺的人多。你怎麼能想象共產黨軍隊向老百姓開槍呢,這沒法解釋啊。完全用一種實用主義取代了共產黨人的理想。

   毛澤東是一個有想象力、有魄力的領袖,他為了實現他的理想王國,他不惜打碎自己的家當。他這個人,無論無何是一個空前的民族英雄。他了不起,不信邪,敢 和美國人斗,敢和蘇聯人斗,敢於硬碰硬。美國之所以和中國平起平坐,或者對中國友好,實際上和兩場戰爭非常有關係,一場是韓戰,一場是越戰,要脫離當時歷 史情況就不理解這個。美國人你不把他打得知道疼啊,他就不會買你的賬;在越南戰場上你不把美國人打趴下打走了,尼克松不會到中國來的,而且見到毛澤東的時候畢恭畢敬。中國這些年有這樣的國際地位,離不開毛澤東奠定的基礎。

   另一方面毛澤東同情弱者,同情弱勢群體,同情草根階層。所以現在的弱勢群體呢,工人呢,農民呢,還懷念毛澤東。那時是強調工人掌權,工農掌權,當然實際上那是不完全真實的,但那個時候工人農民說話還是有機會的,不像現在這樣。我非常欣賞毛澤東、崇拜毛澤東,當時堅定地跟著毛澤東,就因為一個看毛澤東反修反腐敗,另一個看毛澤東比較能維護弱勢群體。

   毛澤東當年想在他的領導下,建立一個長期的讓政府不腐敗的辦法,創造這麼一種制度。但是,毛澤東理論上陷入了自己的悖論,他想創造這種全民的清正廉明的社會制度,而這種社會卻維繫在他的領導之下,一旦沒有他的領導,這個制度也就不存在了。再有,他這個制度下面是極端的大民主,上層卻是極端的集權專制,這兩個極端存在於一個共同體當中。在文化革命中,我們有時候也感到迷惘,或者說覺得毛澤東的做法有道理嗎?因 為毛澤東的理論再往前走,他本人也做不到了。他的理論是一種很不徹底的理論。比如說「造反有理」,如果是以真理為標準,那誰的「反」都應該可以造的啊。但我們那時反康生,後來也反陳伯達,他都不答應,更別說反林彪、反他本人了。這又是個悖論,就是對有的人可以造反,對有的人不能造反。他這個劃分是以他自己為標準,而不是以客觀真理為標準。結果呢,真理是對別人的,而不是對自己的。當時我也很難理解這一點。

   文革當中群眾蜂擁而起,這個發動的深度廣度是前所未有的,而且是自下而上的。毛澤東這點上又有一大失誤。你把群眾從基層發動起來攻擊政府,攻擊黨的各級幹部,如果不在一個很嚴密的法制範圍來控制的話,那肯定就會出現暴民政治。這實際上就和武鬥一樣,他搞文化大革命失敗的問題也就在這上面。

  再者,毛澤東得罪的人實在太多了。就是在文化革命當時,我們也感到很恐懼。心裡也在想,主席怎麼打倒這麼多幹部呀?幾乎百分之九十,各省、各縣都沒什麼好人了,簡直太厲害了。如果這些人團結起來,向你反撲,你肯定擋不住。我們也覺得這是個很大的問題,感到迷茫,但不管怎樣,我們還是順著他的這個路子走的。幾乎毛澤東指到哪,我們就打到哪;我們打到哪兒,哪兒就垮了。為此我們曾經也特得意。

  文革當年,我覺得全國這個力量對比,基本上我們這邊的人,屬於我這個觀點和立場的,也就是比較符合文革主流思想的造反派,佔三成,所以我們是光榮孤立;保守派能佔到四、五成,保守派和我們差不多是五比三的實力對比;另 外兩成是出身不好的或逍遙派,就基本不參加運動了。當時我們也真感到心虛,有可能會失敗。就是覺得我們能真正依靠的人太少了。儘管如此,我當時認為,即使毛主席領導的第一次文化大革命失敗了,我們也會跟著毛主席一起上山打游擊。當時也有心理準備,覺得文革可能失敗。當時在我們很猖狂的時候,心裡也覺得沒底。毛澤東當時依靠和信任的那一部分人,也都因為各種原因而被打倒了。像我們這樣的,應該說是他比較信任的,最後在其他勢力的壓迫下,他也不得不拋棄我們。我從1968年開始就這麼理解,我們下台雖然是犧牲品,但是在右派壓迫下,毛澤東沒有辦法。包括王力、戚本禹都是一樣,毛澤東其實很欣賞他們,但是為了平息右派的憤怒,就把他們拿下了。回頭看自己這一生,是一種什麼心境?在無法擺脫的那個特定歷史環境的前提下,我不為自己曾積极參与了文革這個「試驗過程」而後悔,但是也深有懺悔,特別對於由於個人錯誤導致的損失而內疚不已。

  今天的懺悔

  對於文革中的暴力和人道主義,要在當時的那個大背景下去看。

   文革中打人,最早起來打人的是高幹子弟,包括八·一八后的「破四舊」、「紅色恐怖」,這樹立了一個很壞的榜樣。後來在大學生揪斗幹部的時候,也動手打人,好像是從第一次在工人體育館斗彭真那次開始的。那時是所謂革命利益至上,根本不講什麼人道主義,尤其後來毛澤東發表的文化革命思想,認為這場政治大革 命是國民黨和共產黨鬥爭的繼續。那麼我們這些人的理解就是一場戰爭的繼續,打人、武鬥、暴力這個都是很自然的事。在沒有法制約束下的大民主,它肯定要變成 暴民政治,或者叫什麼群眾專政。群眾沒有法律約束,就叫無法無天啊,誰想怎麼干就怎麼干。

   毛澤東說的無產階級專政是群眾專政,那時的群眾專政絕對是暴民專政,完全不講理的。就是什麼程序都沒有了,抓過來就算。比如說當時清華井岡山下面有保衛 組和專案組,抓人一般都是我下命令抓的。打人的事我也管過,給專案組強調過,不準打人。但是下面也偷著打,後來我們有過三次檢查,都被掩蓋過去了。這樣的 事情不少,直到後來發生悶死羅徵啟弟弟的惡性事件。

   羅徵啟老師是原黨委宣傳部副部長,文革中屬四一四那一派,據說有不少反江青、反林彪、反文革的言論,我們這一派曾把他抓起來,整得很厲害。結果他逃跑 了,我們怎麼也抓不住他。他有個弟弟,是北京儀器廠的普通工人,我們在一次抄家行動中把他弟弟抓住了,想通過他弟弟找到他的下落。抓人的時候,他弟弟喊叫,抓他的人就用棉絲塞他的嘴,結果塞得太深了,使他弟弟窒息而死。與此事件相關的三個同學去自首了,當場就給關起來了。我知道后也支持他們去自首。後來 他們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懲罰。清華大學在文化革命中凡是有人命的人,包括武鬥,不管是打死工人,打死學生,或者打死幹部的幾乎都判刑了,基本上都是15年。

   羅老師是一個思想非常深刻、胸懷坦蕩、非常正直的人。文革后,他曾支持一位傷害過他和他弟弟的同學上研究生,這在清華大學內外引起很大反響。後來,胡耀邦總書記看中了羅徵啟,準備提拔他當團中央書記。但是,羅老師這時卻提了一個常人看來很不合時宜的意見,當時一位中央領導人的孩子在清華讀研究生,想出國留學,要擠占別人的名額。羅老師針對此事提意見,說老一輩革命家的子女容易搞特殊化,還是應當先放到基層鍛煉鍛煉。他還以為這位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會支持他的意見,結果反而是他自己沒能被提拔上去。另一件事是Liusi 的時候,他當時是深圳大學的校長。他公開站出來支持學生,並帶頭簽字,以深圳大學黨員的名義給中央發了一封公開信,支持學生運動,反對鄧小平垂簾聽政。此信被港、台、日本等媒體轉載,影響很大。事後整肅的時候,他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甚至荒唐到被開除了深圳戶口。他對我說:蒯大富,你當時整我的時候,大喇叭一廣播就召來幾千人參加。而深圳大學決定開除我黨籍的時候,要有個支部大會的程序通過,但這個支部大會就是召集不起來,大家都找借口不參加。後來黨委 開除他黨籍只能是違章操作。我看過他寫給中組部的信,那麼一個堅定的共產黨員,因為得罪了中國最有勢力的兩個人,那麼忠於黨也沒用啊。他黨籍被開除了,也沒有了收入,他就自己開了一個公司。不過他堅決不離開深圳,深圳的戶口後來總算給恢復了。

   現在每年逢年過節,我都要去看望羅老師,真誠地向他表示賠罪和道歉。羅老師等於說是原諒我了,他說你們當時是小孩嘛。我們有些活動也請他參加,他也給面子。我感到羅老師是個了不起的人,是個境界高尚的人,為人楷模。我們把他弟弟整死了,還把他差點整死,他卻還能寬恕我們這些認罪的人,並且幫助我們這些 人。

   我對武鬥這個事,對清華武鬥中死去的那些人,我再三地懺悔。我們當時很少找那些和自己意見不同的人,進行比較深入的談話,去了解他們的想法,以建立共 識。當年由於不了解對方,最後就想象他們如何如何,實際上不是這麼回事。事後雖有些溝通,但很晚了,後果已經造成了。由於我的錯誤導致的損失太大了,最嚴重的是武鬥。清華搞武鬥,那肯定是我的罪過。當時我完全可以控制局勢,要是我堅持不打,實際上清華武鬥打不起來。因為當時在團派里,我的話是起決定作用的。因為我變了,就煽動打起來了。後來雖然知道這步走錯了,又不願意認錯,就堅持著。再到後來,想停止也停止不下來了。

   因為我的錯,有太多的問題,太多的內疚。武鬥造成的後果非常嚴重,和我自己相關的人就死掉十幾人吧。我的一個同學,和我不是一個系,他跟我私人關係非常好,叫謝晉澄。他就是武鬥期間被汽車軋死的。文化革命初期,工作組把我打成反革命,他當時堅決支持我,在我大字報上寫批語:你是好樣的!堅決支持!人在困難的時候,有人支持是很難忘的。但是分成兩派以後,他參加了四一四。武鬥中雙方搶糧食,我們這邊的汽車過來,四一四的人要阻攔,汽車往前沖,亂鬨哄的,一下被撞上就當場軋死了,純粹就死於非命。那是非常好的同學,我非常難過。

   文化革命期間,我也整過很多人,包括中央高層和清華的幹部,或者對立面的群眾都有。但我可以說,我沒有因任何私利去做這些事,都是當時特定的歷史環境下 造成的,認為他們是毛主席的敵人,是公敵。學校有個饒慰慈老師,她當時教我們黨史,她講毛澤東四渡赤水的故事,講得非常好。文化革命中,她支持四一四,關鍵是他們私下議論的時候,議論到江青、林彪,說了些當時被認為很反動的話。她最後被我們團派的專案組抓住了,打得很重,受傷比較厲害,被打殘了。前幾年, 我通過饒老師的朋友向她表示對不起,我想看望她,就是表示認罪的意思。她不想見我,我也理解她不願再回憶起這段歷史的痛苦。

   回過頭來看,文革是一種歷史的「試錯」,它完全脫離了實際。也許出發點是好的,但是是錯誤的理論,錯誤的道路,也造成了許多無法挽回的損失。我現在還是特別關心中國政治改革的模式,我非常想知道中央領導人關心不關心這個。中國人民是很聰明的,你只要讓專家、讓明白人研究的話,肯定能找出條路來。不要再像文化大革命那樣,而既要保證社會平穩的發展,人民過上好日子,又能監督共產黨不腐敗,或者是不那麼腐敗。否則文化大革命的學費就真的白交了。(中國選舉與 治理首發)

[1] 編者註:韓愛晶糾正,蒯大富的律師不是傅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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