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平雅俗之間的鴻溝、嫻熟處理藝術與生活正在成為我們最大的智慧。那麼,那個曾經的文學、文學情結,或者我們想像中的文學,又該如何自處?我們存在的僅僅是心理適應的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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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新聞化、娛樂化,文學不能免俗地席捲其中。剛聽說某某得獎,要去找書來看看,下一浪的文學新聞又席捲而來,也很快煙消雲散。一浪高過一浪的文學新聞將人拍打得站立不穩,於是索性麻木不仁起來——我到底是追哪一輪的「新」呢。
想想都替文學疲勞,那麼多的作家批評家,在家裡寫書,寫的書堆在書店讓人眼暈,跟超市裡的貨品一樣供需失衡到哪種程度,無人計算。還不敢說文學讓人失望的話,怕得罪人。那麼多的待要擠進這個行列的准作家准批評家,大家的專業飯碗繫於此。但我分明看到了大家的一臉疲勞。有的作家在力爭突破,突破來突破去在批評家看來也是疲勞。批評家呢,這樣武器那樣武功,一浪接著一浪地追新,前後矛盾顧此失彼,玩到最後勝出的還是那些說點真話人話的——在作家看來也是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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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叫吉爾·利波維茨基的法國人寫了一本叫《空虛時代——論當代個人主義》的新哲學書(又一個新字)。我在書店的海洋里忍受書帶給我的壓力時,被書名輕輕絆了一下,拿下來隨手翻了幾頁,交錢走人。作者通過對自戀、冷漠、誘惑、空虛、幽默、暴力等社會元素的分析,認為一個個人主義歷史新階段到來了,人們淪入空虛和自戀的邏輯,所有前現代的精英意識和文化遭到奚落和解構,一個空前民主化的時代來臨。
的確。誰服誰呢,那些常年盤踞名刊大報的名作家又有什麼,跟在市場熱銷的網路作家、「80后」比起來也只能說各有優勢;教授在校園裡陽春白雪,拉出去打口水仗也只有關了博客了事。精英們只好在圈子裡惺惺相惜,做慣了知識立法者和終審法官的他們,怎生消受網路上那股子瘋狂的民主味兒。只有在時喜時嫌的心理中慢慢適應,畢竟都明白這是大勢所趨。大學里的研究生一邊學著法蘭克福學派的大眾文化批評,一邊羨慕歌頌于丹易中天的電視成功。這一切看起來並不矛盾,填平雅俗之間的鴻溝、嫻熟處理藝術與生活正在成為我們最大的智慧。那麼,那個曾經的文學、文學情結,或者我們想像中的文學,又該怎麼自處呢?我們存在的僅僅是心理適應的問題嗎?
早就有學者指出文學的祛魅化。對當代文學而言,上世紀80年代已成輝煌的記憶。文學在回到她的本位,邊緣性是本位之一。但為什麼我們越放寬心,現實越不能讓人接受?明明看到當代那些名家新作中存在著經不起計較的瑕疵,批評家們卻抱成團兒地高調頌揚,偶爾有個發現問題的不被視為異類,自己事後也會揣測再三——我怎麼和同行們不一樣了呢?什麼原因使批評家自己,也與作家如此「團結」,愛惜手中的飯碗到敝帚自珍的地步了?寬容、理解作家們的創作心理成了反對批評的理由。也看到一些大牌評論家只談優長不談問題,甚至把問題缺陷說成優長。當權威寫出這樣的文章,當作家們不再有進取心,當代文學給我們的失望似乎更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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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戀、冷漠、誘惑、空虛、幽默、暴力等元素,正在侵入當代作家的寫作。自戀不用說,似乎早就跟女性主義捆綁在一起了,對於一向慣於陰柔的中國文化來說,很多男作家也難逃此詬病。冷漠呢,中國文人是有根基有傳統的。誘惑在這裡似乎等同於慾望,大家都悶在慾望的罐子里超脫不出來。
說到空虛,是與慾望緊密聯繫的一個東西。越來越多的作家批評家正在飽受空虛之苦。一邊空虛一邊疲勞,作家們疲於突破,在空虛的底子上還要突破,就只能虛張聲勢勉為其難地大聲喧嘩,寫出來的東西要麼疲疲沓沓要麼激情噴薄,這噴薄的激情透著異樣的虛假,於我們這個無論如何在藝術上都是亞一級、次一級的時代顯得不搭調。批評家的空虛在於一邊等米下鍋一邊要現炒現賣,真話不敢說假話說不完以及維護當代文學的飯碗聯盟。
幽默已經成為後現代文化的典型徵候之一。西方國家連總統都要娛樂大眾以期實現自己的政治目標,整個社會的輕鬆幽默訴求自然是合理的了。喜劇大行其道,無事也要愁三分的作家們於是開始嘗試喜慶,即使寫底層大概也會被改裝成貧嘴的幸福生活——只有這樣了,才符合大眾的審美需求,弄出個苦菜花誰要看!
暴力相比於80年代則變得不時興起來。人們的暴力情結通過滿天飛舞的俠客得到了釋放,變成了一種軟綿綿的視覺享受。90年代初還有作家被命名為暴力美學寫作者,現在不再有人熱衷於一個中篇讓七個人死於暴力血腥,寫出來也不再有人好奇了。文本中的暴力正變成現實里不可思議的衝動和突發性事件。
個人主義時代的到來,在進一步強化自戀、冷漠這些元素,這一切也正在我們的文學中體現。人們變得越來越寬容,不是因為道德水平提高了,而是因為冷漠、自戀。批評家寬容起來,所以現在少聽到對作家的批評。在一片頌揚聲中,作家也寬容起來,對自己的作品,對自己,越發覺得不錯了。
我關於文學的惶惑可能不合時宜,但卻是真想說的話。
2009-3-14 11:5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