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非主流老爸

非主流是針對主流來講的。主流老爸是什麼樣的，慈父或者嚴父，這就是咱們古典文學當中講述的父親的樣子，慈父溫柔敦厚，諄諄教導，甚至父代母職，將煮飯教導的責任擔起來，嚴父什麼樣，家法伺候還有一套的道德準則來遵守，孩子必須如何如何，或者對女兒嬌寵無比。

咱的老爸不是這上面的任何一種，有時候我感受不到他像一個爸爸，就好像小外甥女感受不到他像一個外公的樣子。所謂非主流的意思是這樣的，永遠不按牌理出牌。

老爸的一生是這樣的，老爸的老爸也就是我的爺爺一直在外面讀書，16歲奉命結婚，18歲就生了我爸爸。爺爺在外地讀完了書就工作，一直沒有回我爸爸生活的農村去生活，所以我可憐的老爸其實沒有跟他的爸爸一起生活過。等他的老爸再次回農村的時候，就是把一家人轉到城市的時候了，這個時候我爸爸剛剛超過了18歲，所以就眼睜睜的看著一家人搬走了，自己一個人留在農村。不知道他那時候是怎麼想的，反正過了一年，稅務系統招人，他自己去考試，考到了一個鄉鎮稅務所的辦事員的位子，就這樣他自己一個人在農村過了好多年，直到跟媽媽結婚。

對於爸爸的印象小時候並不多，第一我跟著爺爺奶奶長到讀小學才回家，第二當我回到父母身邊的時候，爸爸長年在外面工作。能記起來的就這麼多，媽媽說我剛生下來的時候，嘴唇有點上翹，就是有點兔唇的意思了，爸爸嫌我丑，每天按我的嘴唇一下，就這麼生生的把嘴唇按平了，長大后不少人說我的嘴唇小巧漂亮，真不知道是不是爸爸的功勞。不過我剛聽媽媽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可傷心了，因為哪有爸爸嫌自己的孩子丑的。在爺爺家的時候，爸爸去看我，帶我過馬路的時候，叫我傻二妞，我是老二啦，我很傷心啊，一直記到現在。後來偶爾回家，他總是在外面工作，我鬧著要跟他一起去工作，他就每天早上用自行車帶我到他工作的地方去，把我放在哪裡呢？他工作的小鎮上有一個傻姑娘，人稱憨蓮娃，每天就把我放到憨蓮娃那裡讓我跟她玩，直到他下班，現在想起我這性格的形成，不知道是否跟這麼一段童年教育有關啊，曾經有個喜歡我的男孩子這麼對我說，我就喜歡你的「憨」。

其實老爸非常聰明，不單單從他初中文化水平考上稅務系統這件事情來看。文化大革命一結束，改革開放的風還沒吹起來，他自己就看到了商機，當時在農村裡非常需要磨麵粉的機器，他看到了需求，請在城市裡的爺爺找人批了些鋼材，自己手工加工了很多麵粉機器的零件，媽媽回憶起那段日子說，天天家裡都是鋼片子，就這樣文化大革命一結束，賺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一萬多塊錢。可惜的是，他後來權衡再權衡，認為鐵飯碗--稅務系統的工作比較穩妥，沒有在經商的這條路上走下去。所以第一桶金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了。

在農村生活的老爸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就是在業餘的時間裡，他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學會了拉二胡，在農村的喜事喪事的樂隊裡面算上一份子，這些都還是我剛記事不久的事情。我再有的一些記憶就是這樣的啦。有些年，我們家以及我們各家親戚家裡，都有了一種用包裝帶編織的籃子，籃子是用白色的包裝帶編的，上面還有各種各樣的小花，花是紅色，橙色，有什麼材料他就編什麼材料。我在網上找了這麼一款，跟我爸爸編織的花色還是有很大的差別的，形狀差不多。

老爸的興趣實在是太多，等我回到農村去上小學的時候，老爸這個時候的興趣已經變成了玩照相機，他買了一台照相機帶回農村，給父老鄉親們免費拍照片，所以三年級的時候，我爸爸就是那個村子里很神氣的人，他不但自己拍，還自己洗照片送別人。等拍照片的事情在農村普及起來，他又開始玩開車了，這個時候已經是80年代的末期了，這個時候的老爸已經成為新成立的財政系統的小頭頭，所以他們單位買的車，是他自己先學會了當司機來開的。不久我們全家搬到了爸爸工作的小鎮上去，我總算過上了跟爸爸在一起的生活。可是真的在一起生活里，大部分時間還是我們孩子放學了自己吃飯，老爸整天不見人，在農村的稅務工作是非常需要投入時間的。記憶里別人的爸爸牽著孩子的手干這干那的事情，在我們家裡是沒有出現過的。

老爸的興趣一直在變，等弟弟稍大一點，想跟他學車的時候，他的興趣已經轉向了錄像機。老爸從90年開始每一年都錄春晚，直到前幾年弟弟說，網上隨處可以下到比他錄的清晰的春晚了。等我去縣城讀高中的時候，他已經開始了玩DV，並且給爺爺的生日錄了像，製作了家庭錄像。等我去外地讀大學的時候，家裡每年的家庭錄像里，獨獨沒有我。我讀大學的時候，他一定要開車送我去上學，拗不過他，只好讓他送我，失去了一次我獨立自主的機會。這個時候是90年代了，他送我去上學之後，自己在南京轉了轉，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給單位買了台電腦，開始將財務系統報表等等的用電腦來實現，不久整個鎮政府大院里開始使用電腦的時候，他們單位里的小青年反而都要追著他來學電腦知識。

等我去香港讀書的時候，老爸已經在縣城工作了，第一年我在香港苦苦掙扎的時候，老爸打電話給我，沒問我在香港怎麼生活，提出一個要求，能不能給他買台攝像機，就是當時比較先進的攝像機，所以我第一年的暑假回家的時候，給他買了台攝像機，把他高興的不得了。這攝像機立刻讓他的興趣在電腦上面專研更深了，下次回家的時候，老爸儼然成了他們單位里的免費婚禮喪禮光碟製作者，那時候這樣的業務在縣城還沒有普及。後來網路普及，他又開始上網下載錄像電影等等的製作軟體，將自己刻錄的光碟，家裡的照片什麼的，加工來加工去，常常達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老爸是個帥哥，是從我同學口中得知的。我讀高中軍訓，他到學校給我送吃的，當時大家都在大操場上訓練，他就在旁邊等，送了東西就走了。回到宿舍，一幫的女生追著我問，那個很帥的男人是誰，是不是你哥哥，沒把我暈死！那時我真的很晚熟，不知道什麼是帥。而且就算老爸真的是一個帥哥，天天生活在一起，還能有什麼感覺！其實老爸人雖然帥，一輩子大部分時間都喜歡穿工作服，而且極其不講究，等我30歲的時候才從媽媽口中得知他一天只洗一次臉！那時我的驚詫啊，眼珠子差點沒掉到地上去！我居然跟這樣一個人是一個家裡出來的！

老爸雖然聰明多才多藝，在單位里業務混得還算可以。卻算不上一個好的領導，媽媽說他經常把手下的人訓得很厲害。我完全可以想象，因為在家裡只要有人把家裡的東西弄壞，他會立刻大發雷霆。弟弟就瞧不起他，不就管了不到十個人么，一點也不大的官。從小鎮到縣城，爸爸的管的人始終沒有超過十個。其實他做過幾個月的鎮長，只不過很快就在各種各樣的政治鬥爭中下台了。這成為他一生比較遺憾的事情，他總是希望可以做一個大一點官，其實我了解他的心理，那是因為他的爸爸曾經做的官還算可以，所以他想做官的心理，與其說追求權力，不如說是想跟自己的父親更加靠近一些。

我開始上網的時候，老爸也開始上網了。早年的時候還好，我讓他用MSN等等，他還沒學會。等到他學會用MSN的時候，我的災難就來了。他能看到我的MSN空間，所以我傳了照片，看到什麼，他幾乎立刻就看到，而且很快就有評論，問題是我傳照片的時候，根本沒期待老爸可以看到！再後來的時候，來到英國，如果我工作的時候MSN開著，好幾次是這邊見學生，那邊突然發來一個視頻邀請，一看是我老爸，如果沒有接受，他會一遍一遍的撥過來，久了我就把MSN關掉了，打電話回家會聽到媽媽的抱怨說我沒跟爸爸積極視頻。老爸啊，你女兒連男朋友都沒有，根本就沒有視頻的設備！

然而這樣還是不能防備老爸的突然從網上冒出來，有次姐姐的ID那裡發過來一堆嚴厲指責我的話，讓我不明所以，搞得我無比心虛，檢查自己是否真的犯了錯誤，還好我那時剛信耶穌，心裡自信自己沒有什麼錯事，都在主那裡交代了。末了那邊發過來一句話，你知道我是誰么？我是你老爸。我在你姐姐這裡上網，我巨暈無比，知道他又在玩。老爸啊，你能不能給我點安全感！可是老爸不是這樣的人，他永遠在玩，而且玩的很開心，跟外甥女也是一樣，經常是他們兩個人玩，而且爸爸一點都不讓外甥女，讓小姑娘哭鼻子，發脾氣。

說起安全感這回事，有次我回家，因為要去北京學英語，不準備在家過年了，他特地買了甲魚給我燉湯，讓我吃的時候感動地流淚，感動還沒過去，這邊我卧室里的窗紗我順手一拉就壞了，他馬上大發雷霆將我訓斥一通，讓我懷疑這個爸爸是否真的愛我，所以我很大一個夢想就是離開家。大部分時候，老爸就是這樣一邊風趣，一邊感動，一邊讓人無可奈何的害怕著。

等我真的離開了家，自己在外面闖蕩了很多年，體會到了一個人打拚的難處，才發現其實父母給了我最大的禮物是自由，童年時父母能給我的那些已經足夠支撐我給我力量，讓我實現自己的夢想。

N年之後，當我在工作上一次又一次因為不能按照牌理出牌，總是很自然地做著一些別人認為標新立異的事情，而備受挫折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老爸，想起他那些在他同輩人當中看起來古里古怪潮流的愛好，才突然發現我儼然就是他的一個翻版。想想自己的職業道路，想起了老爸這一輩子的生活。我不知道，他是否不應該在政府機關工作，而去拿著他的第一桶金曲經商，而讓我的弟弟看得起好呢？還是就像現在一樣，枯燥的工作之餘一頭扎在自己的各種愛好里好呢？

N年之後，當我驀然回首間，發現自己總是被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古怪有趣的非主流男人所吸引，對那些正常的好男人幾乎沒有任何感覺的時候，我的理由似乎有了支撐點：誰讓我的老爸就是這樣一個非主流的有趣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