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轉守為攻

川普2.0政府的尚未解答的問題是，它對現有全球秩序的完全拋棄將如何影響中國大陸的國際戰略。國務卿盧比奧稱現存國際秩序已經「過時」且是「用來反美的武器」。在9月23日在聯合國的演講中，川普總統嘲笑說該機構「製造了許多需要我們解決的新問題」（下圖 facebook）。就在今年年初，北京面對華盛頓類似的攻擊國際秩序時，反應大多是謹慎而剋制的。儘管彼時中美在關稅稅率上你來我往互不相讓，當川普疏遠美國盟友和退出國際機構時，北京僅悄悄地從旁註視雖然私底下樂觀其成。

但北京對國際事務謹言慎行的時期似乎已經結束。在今年9月會議召開的上海合作組織年會上，北京展示了上合組織章程明確走一條更具雄心的道路決定，那就是推動建立新的「國際政治和經濟秩序」。中共領袖習近平在主持這個曾經發展緩慢的區域經濟和安全機構時，與俄羅斯總統普京和印度總理莫迪雙手相握，並會見了來自歐亞大陸地區的其他18位領導人。幾天後，習近平在左右兩側的普京和朝鮮領導人金正恩簇擁下主持了軍事閱兵，以展示中國大陸快速發展的軍事武器。川普關於觀看北京9曰日閱兵式的評論：「他們希望我觀看，我確實看了閱兵式」，表明作為全球政治主要推手的美國總統，現在卻成了世界變化的旁觀者。而這正是北京希望美國所處的位置。最新的事態發展，是中國大陸商務部於上周四，10月9日發布的加強稀土管制措施。北京的這一舉措讓美國的股票市場一些科技股下跌超5%，被川普總統稱為「讓幾乎全世界的所有國家生活都變得困難」。即便如此，川普還是願意緩和美中間再次升高的關稅和貿易緊張關係。

習近平的目標是將中國大陸打造為新興多極世界的支點，並在推進一種全新，更積極的外交策略來實現這一目標。大陸利用川普迅速主動地退出華盛頓傳統角色的意願，而非以顛覆現有秩序的方式，來接管美國在國際體系中的領先地位（下圖 MERICS）。北京正在現有機構內建立自己的權力和聲望，尋求將其重心不可逆轉地轉向北京。如果這一策略成功，它將自內而外地改變國際秩序，使中國成為世界中心舞台，並以未來美國政府可能難以逆轉的方式削弱美國的影響力。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訪問學者普雷斯科特（Jeffrey Prescott）和哥倫比亞大學高級研究學者格維茨（Julian Gewirtz）注意到了北京的這種政策轉向，並在近日投書《外交事務》雜誌，討論分析中國大陸的策略變化。以下為普雷斯科特和格維茨這篇題為《China goes on offense》一文的主要內容。

建設有利的世界

不久前，外交政策分析師或許對中國峰會的盛況不以為然。畢竟，上海合作組織的會議往往重表面功夫，輕實質內容。該組織的主要成員之間的分歧，如中印之間長期存在的邊界爭端，往往超過了彼此的共同點。事實上，一些評論員和美國官員認為，中國近期主辦的活動不過是「做秀」、 「表演」，和提供「拍照」機會而已。

川普2.0任期已過八個月，對北京的這種解讀或許有點兒過於樂觀。因為它低估了全球對川普行動的反應在多大程度上正在重塑世界格局。美國數十年來建立和維護的國際秩序即將終結，其後的世界格局尚待觀察（下圖 The Economist）。許多國家正在爭奪影響力，短期交易而非長期合作正在成為新常態，世界似乎正進入所謂「唯利是圖的多極化」時代。雖然美中在這個時代中仍然是最強大的兩個國家，但印度、俄羅斯以及歐盟等國家也是各有自己議程的重要參與者。問題是川普執政下的美國同盟關係日趨破裂，這就給予美國的競爭對手們機會以越來越有意義的方式開展合作。

然而，由於這一新秩序處於混沌狀態，習近平於是看到了一個機遇之窗，即通過果斷進入川普「美國優先」政策留下的空白領域，在不直接與美國對抗的情況下打造以中國為中心的世界。這一計劃遠遠超出了將全球領導人聚集在中國城市的表象。正當美國總統與巴西和印度領導人發生爭執之際，習近平卻在加強與這兩個主要大國的關係 – 在巴西利亞主辦的金磚國家視頻會議上號召「抵制保護主義」，並歡迎莫迪訪華。一邊廂川普對全球大部分地區徵收關稅並取消美國對外援助，那邊廂習近平卻藉機拉攏發展中國家的領導人，於6月宣布削減對非洲商品的關稅，又在9月聲稱將加大改革世界貿易組織的力度，以利於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增長。就在川普政府毫不掩飾地奉行科技民族主義，將其人工智慧行動計劃命名為「贏得競賽」的同時，中國大陸主辦了主題為「人工智慧時代的全球團結」的年度世界人工智慧大會，聲稱北京希望分享人工智慧的益處，並宣布了一項新的全球人工智慧治理項目。川普抨擊氣候變化是「有史以來最大的騙局」，並缺席了聯合國氣候變化峰會，而習近平則設定了一個減排目標。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

或許最令華盛頓擔憂的是，習近平的行動明確表明，這個以中國大陸為中心的世界將獎勵對抗美國的行為。習近平決定在北京閱兵式上讓朝鮮領導人金正恩處於最顯眼的位置，這最能體現這一承諾（下圖 MAEIL BUSINESS NEWSPAPER/Boston Herald）。朝鮮數十年來一直遭受西方嚴厲制裁，並派軍隊參與了俄羅斯的侵烏戰爭。習近平也以同樣接待了其他反美領導人：普京、莫迪和伊朗總統佩澤什基安（Masoud Pezeshkian）也都在大陸受到了盛大的歡迎。

中國大陸如今致力於樹立其國際秩序維護者的形象，這為其長期以來在現有機構中爭取特權地位並提升其制定規範和規則的努力賦予了新的意義。直到最近，中國仍傾向於批評不受歡迎的美國政策，並將其活動重點放在諸如發展、文化及維和這類較少引發爭議和國際關注度較低的領域。但隨著好鬥的川普在聯合國大會演講中質疑聯合國的根本目的，北京的國際受眾或許更容易接受其提出的倡議。大陸總理李強在川普發表演講幾天後在聯合國表示：「中國一直是世界和平與安全的堅定維護者。」

九月，習近平主席宣布了「全球治理倡議」，旨在在聯合國體系中留下中國印記。該倡議呼應了許多國家對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秩序的渴望，希望讓大陸成為新秩序的仲裁者。北京方面已在推進一些對其有利的原則，例如，它主張一種絕對但有選擇性的國家主權觀念，認為國家主權只適用於具體國家，並將諸如普世人權一類它認為具有威脅性的價值觀邊緣化。北京並未透露將如何解決國際機構內部爭端或對國際機構進行改革的細節，也無意為昂貴的聯合國項目承擔更多費用。但鑒於川普政府對聯合國表現出的蔑視，那些支持擁護聯合國體系的國家很可能會接受北京的述求，支持其新倡議及其在一系列實質性問題上的立場。習近平希望，鑒於大陸對聯合國機構及其人員的投資引人注目，而川普卻持續忽視聯合國，中國將有可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重塑這些機構。

就像對待上海合作組織一樣，分析人士或許對全球治理倡議同樣嗤之以鼻，認為它不過空洞口號而已。殊不知大陸官員正全力以赴將其轉化為一個實際可行的項目，如全球發展倡議、全球文明倡議和全球安全倡議。例如，學者格雷滕斯、卡登和沃爾茲最近發現，中國國內安全機構在「全球安全倡議」的旗幟下，顯著加強了國際警務夥伴關係和非軍事安全合作，尤其是在東南亞、中亞和太平洋島嶼地區，以及非洲和拉丁美洲。隨著美國退出，中國大陸正在悄悄地在其本已穩固的貿易關係之上與許多國家建立新的夥伴關係。大陸的目標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讓更多國家將北京，而非華盛頓，視為其最重要的關係（下圖 VISUAL CAPITALIST/reddit）。

勝負未定

指望川普政府突然改變其外交轉而實行多邊主義方針，以便明智地團結盟友一道與中國大陸爭奪聯合國影響力，顯然不現實。無疑，多邊主義舉措會得到美國民眾的支持，絕大多數美國人也認為盟友通常是站在美國一邊的，聯合國在世界上發揮的作用雖非完美卻必不可少。但由於這些舉措與「美國優先」理念相悖，故難以獲得川普政府的支持。這樣一來，未來幾年內美國可能會在國際機構中為中國大陸留下增加影響的空間。

同時，得益於川普對華外交的策略，習近平擴大北京影響的努力或許會取得更多的進展。因為川普在2026年計劃訪華之前，專註於與習近平的私人關係以及達成雙邊協議（下圖 facebook/Reuters）。如果以之前的談判為參考，即使川普宣稱這些雙邊協議對美國是一場勝利，世界大部分國家可能仍會認為它們實際上對中國大陸有利。其他國家正在密切關注美中談判，任何看似獎勵大陸抵制美國要求的協議，都將進一步鞏固中國相對於美國影響力正在增強的觀點。

但中國的成功並非定局。北京或許難以將其宏偉抱負轉化為真正的全球格局調整。許多國家明白，以中國大陸為中心的世界必然會附帶條件，而北京或許不得不升級其與亞洲諸國的領土爭端，或對有關國家頻施脅迫手段。過去十年，北京不管是針對主要貿易夥伴的懲罰性經濟措施，還是對南海其他領土聲索國的海上騷擾等行動，遭到了爭端國家的抵制。

中國大陸最新稀土管控政策顯然是一次對美主動反擊。川普總統在周五回應大陸的最新宣布的稀土管控政策時說：中國「希望對與稀土有關的每一種生產要素以及他們能想到的幾乎所有其他產品實施出口管制，」但他「絕不允許中國『俘虜』世界」。但在最初的激烈反應后，川普總統已經TACO了，聲稱美國希望幫助中國，而不是傷害它。中國大陸是真的轉守為攻了嗎，抑或這僅是雙方過招中的一個回合而已？

* 本文作者之一傑弗里·普雷斯科特（Jeffrey Prescott）曾任美國駐羅馬聯合國機構大使，現為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訪問學者。

  本文作者另一作者朱利安·格維茨（Julian Gewirtz）曾任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中國及台灣事務高級主任。他現為哥倫比亞大學高級研究學者，著有《永不回頭：中國與1980年代的禁忌歷史》（Never Turn Back: China and the Forbidden History of the 1980s）一書。

參考資料

Prescott, J. & Gewirtz, J. (2025). China goes on offense. FOREIGN AFFAIRS. 鏈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china-goes-offe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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