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初期,美國主要精力集中於邊境和向西擴張,很少參與北美以外地區事務。即便是上世紀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美國都是在戰爭後期「被迫」參與。兩次世界大戰顯示,美國戰無不勝。擁戰勝國的餘威,挾睥睨天下的政治、經濟、軍事、科技和文化之實力,二戰後美國無可爭議的成為世界領袖並廣泛參與全球事務 (下圖 wiki)。空前強大並備受尊重的美國二戰後至80年代後期,在國際上積極維護和平,鮮少對別國動武,40多年僅發動了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到上世紀90年代初蘇聯華約集團解體后冷戰結束,世界再無對手具備軍事能力挑釁美國。然而,這時的華盛頓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願在國際事務中使用武力干預 -- 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以及某種層度上敘利亞。可過度頻繁使用武力不但未增強美國在海外的影響力,反而破壞了美國在世界上的合法性。全球民意調查顯示,現在世界上超過一半的人口將美國視為威脅。包括美國學者在內的人們在問,世界燈塔怎麼了,為什麼越來越多的國家對其漠視、鄙視乃至視而不見?
《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雜誌1月10日發表了一篇題為「華盛頓沉迷動武之源」 (The Roots of Washington』s Addiction to Military Force) 的文章,討論美國在干預外國衝突中頻繁使用軍事力量的原因,以及中國大陸在國際舞台上的崛起可能對華盛頓這種嗜武傾向的影響。
軍事實力與國際聲譽
由弗萊徹法律與外交學院 (Fletcher School of Law and Diplomacy) 國際政治教授、戰略研究中心主任托夫特 (Monica Duffy Toft 下圖1 PRIO) 與布里奇沃特州立大學 (Bridgewater State University) 政治學助理教授科希 (Sydita Koshy 下圖2 siditakushi) 合作撰寫的這篇文章,回顧了歷史上的美國曾經奉行孤立主義不干涉原則。自加入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並確立了其在世界領導中的地位后,美國開始更多地參與國際事務。即便如此,托夫特和科希在文章中指出,二戰後直到2001年9月11日襲擊事件時,美國參與國際武裝衝突的意願和實踐都持保留態度。蘇聯和華約解體后,美國成為毋庸置疑的唯一超級大國。照理在這個對手被甩開幾條街的世界,美國只要一手給出胡蘿蔔,一手大棒高高舉起,便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地讓世界臣服。但是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美國現在發現自己處於這樣一個時代:雖然對手(國)不再像過去那樣頻繁地對其進行軍事挑釁,但華盛頓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頻繁地動用軍事力量對他國進行武裝干預,如對阿富汗、伊拉克和利比亞的「災難性」軍事干預。與其武力干涉增加的同時,美國外交使團的作用和在國外的影響力在逐漸減弱。在文章作者看來,這是一種「不幸」的趨勢,尤其是這些干預常常沒能達成預設目標,頻繁和過度使用武力卻削弱了美國在世界上的合法性。據全球民意調查顯示,世界上一半以上的人口現在認為美國是他們的「威脅」。於是,人們自然而然會問:Why? 為什麼打遍天下無對手的美利堅,卻總是急不可耐地要動粗呢?
沉迷軍事干預的原因
文章分析指出,華盛頓更願動武的原因之一,便是美國對其在國際上地位急劇下降的焦慮。皮尤研究中心 (Pew Research Center) 在2013年至2018年間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 2013年,25%的非美國人認為美國的權力和影響力構成了大的威脅。5年後,這一比例上升至45%。兩位學者在很大程度上將這一轉變歸因於川普 (Donald Trump) 在2016年接替奧巴馬 (Barack Obama) 擔任美國總統。川普總統無視國際準則和對美國盟友的承諾,廢除伊朗核協議,退出巴黎氣候協議,以及在社交媒體上對其他國家的敵對情緒,都助長了其它國家對美國的負面看法 (下圖 WNDU)。
川普之外,還有多個因素解釋為什麼美國更傾向于軍事干預,以及全球對美國實力看法因此改變的原因。文章稱,造成這一現象的第一個原因系「9/11效應」。「聖戰分子」對平民發動「自殺式」非人性襲擊的手段使包括許多決策者在內的美國人相信,美國面臨著一個「野蠻、不人道」的敵人。也許正是這種將對手視為不理性或非正常人類的思維,有助於解釋華盛頓首先支持依賴武力而非外交和經濟手段的外交政策。
文章對美國更傾向于軍事干預的另一原因是 「單極世界的慣性」。1991年蘇聯和華約解體后,評論家和分析人士認為世界來到了一個無與倫比的美國霸權時代。作為地球上唯一超級強權國家,美國擁有碾壓世界任何一個國家的政治、軍事、經濟、科技和文化的實力,以及其麾下的北約軍事集團。但在這兩位美國學者看來,對美國霸權的分析是不精確不完整的,「因為真正的單極意味著一個國家有能力在無援助的情況下擊敗系統中任一其他組國家,而美國並不擁有這種力量。因此,冷戰後對世界權力真實分配的描述更準確 -- 多極化。」 (下圖 KATEHON) 而在這多級化中的重要一極,便是國力持續增長的中國大陸。
大國競爭讓美國回歸外交
作者認為,這種美國在國際上頻繁和過度使用武力的情況可能會改變 -- 中國大陸的崛起使其在世界上影響力日增,其制約美國的實力也在不斷增強。作者認為,美國應該警惕中國大陸日益增長的軍事和經濟實力,及其在國際舞台上的影響力。由於其仍在增長的軟硬實力,中國大陸正成為許多國家藉以平衡和制約美國霸權的重要一極 (下圖 THE CONVEERSATION)。有鑒於此,務實的美國政府很可能會減少乃至避免參與外國干預,因為它得全力以赴地準備好可能最終與大陸這個持續變強的超級大國攤牌。因此,美國決策者在國際事務中更可能轉而採取外交斡旋和經濟舉措,而非軍事力量,來增強華盛頓的軟實力和全球信譽。
當然,美國不能自廢武功,自縛手腳。兩位作者並未排除美國必要時動武的可能性,只是應賦予美國使用武力的合法性。作者指出美國軍事干預時必須考慮當代國際法中,「合法」訴諸武力必須滿足的三個基本條件:1. 武力只能用於自衛或保衛「無辜」方;2. 儘可能不以暴制暴;3. 如果必須以暴力回應,不能矯枉過正 – 即對發起或實施暴力一方的報復應適度。
兩位作者最後總結指出,中國大陸崛起的現實促使華盛頓回歸到更加克制的美國傳統,在處理國際事務時以外交和經濟治理為主,武裝力量只是最後的選擇。此外,辯證地看,美國降低在世界各地動武的可能性,也會相應減少美國在國際舞台上可能面臨的風險。人們欣賞崇拜一個溫而文雅、輕言細語的老大,討厭一個粗俗不堪、舞刀弄槍的惡霸。作者建議美國應對日漸強大中國的最佳方式,是在印太地區建立強有力的聯盟,在未來幾年重新關注外交 (下圖 reddit)。顯然,作者認為華盛頓應該學習中共毛先生提出的策略: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敵人搞得少少的。
其實,美國政府早就注意到了美國這種尚武傾向並在逐漸改正 – 從川普總統自伊拉克撤軍,到拜登總統自阿富汗撤軍,到美國對伊朗挑釁的剋制,再到拜登總統多次聲稱美國不會直接與俄羅斯對抗。務實地從前人的實踐中吸取經驗教訓,向自己的敵人學習,或許是美國持續強大的重要原因之一。不是嗎?
參考資料
Toft. M. D. (2022). America』s modern addiction to the big stick. RESPONSIBLE STATECRAFT. 鏈接 https://responsiblestatecraft.org/2022/06/21/americas-modern-addiction-to-the-big-stick/
Toft. M. D. & Kushi, S. (2023). The Roots of Washington』s Addiction to Military Force. FOREIGN AFFAIRS. 鏈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roots-washingtons-addiction-military-for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