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一個大學女教師的手記》第57章 給父親的最後一封信

作者:簡翎  於 2021-9-14 18:5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一個大學女教師的手記》|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2評論

關鍵詞:徐爽, 父親, 思念

       慢慢地,徐爽的心裡冒出了一個獨特的想法:將十年前,在父親去世的第三天,她含淚寫給他的一封信寄出去。半夜,她起床翻箱倒櫃,把一個發了黃的日記本找出來,扉頁上寫著「思父集」,那是專為父親寫的,200多頁的筆記本,已寫的差不多滿了,僅剩幾頁空白了。

       她翻到日記本的第8頁,那裡寫著「給爸爸的最後一封信」。她又找了兩張潔白的紙,攤開,提筆在紙上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親愛的爸爸:

    我終於決定要離開這片土地了,準備到您文革挨整的時候曾嚮往過的國度,那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繼續人生的旅程。行前,本打算去看您的,但實在不敢再一次承受生離死別的沉痛,還是選擇了迴避。您能原諒我嗎?

       其實,這封信早在十年前便基本上寫好了,現在只是想再添上幾句,就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送給您,也算完成一樁未了的心愿——與爸爸進行一次穿越時空的交談。

      下面就是十年前我給您寫的信:

    爸爸,您知道嗎?前天下午我收到一封電報,「家有急事,速歸」,落款竟是姨媽的名字。當天夜裡,我就爬上了北去的列車,踏上歸程。窗外的黑幕,車的轟鳴,把一車廂的人都送入了夢鄉,獨有我,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倚在車門口,想著如煙的往事,流了滿臉的淚水。

    我記得,幾年前,您患病住進了醫院,動手術前,確診為「良性」的,我為醫生肯定地說出這兩個字高興得熱淚盈眶。我知道,您怕影響我的情緒,耽誤我的工作,家中發生不愉快的事,總是想法瞞著我。我知道,不到萬不得已時,家裡不願驚動我這個飄泊異鄉的遊子。

    一路上,思緒像雪片一樣,漫天飛舞。恍恍惚惚,看到您向我走來,滿臉笑容,喚著「爽爽回來了!」……急剎車,車廂內一陣忙亂,頭重重地撞在車廂上,始又恢復了痛苦的清醒。

       爸爸,親愛的爸爸,此刻,您是不是正期待著遠方女兒的到來,艱難地數著時間的分分秒秒呢?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對您說,您一定要等我,等我……

    在霏霏的秋雨中,我佇立在家鄉古老的火車站上,默默地說,爸爸,我回來了,我就要見到您了。我在人群中仔細搜尋著你熟悉的身影,可是,我看不到你,你第一次沒來接我。我看不到您那慈祥的笑容,聽不到您那淳厚的鄉音。悲涼悄悄襲上心頭。我不敢深想。

     家中一切依舊,庭院里開滿了秋菊,紅的,紫的,黃的,還有綠的,爭奇鬥豔,在凄清的秋天裡搖曳。

     屋內,寧靜,沉重,我明白了似乎又不太明白。朦朧中,我好像拉住一個人的手,喃喃自語:一年前,暑假過後,你送我到了汽車站,我返回東海市。汽車開了,你跟在後面追了幾步,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叮嚀著什麼。我想再看一眼你,汽車揚起的灰塵擋住了視線。一個月前,你還給我寫過一封信,上面有「爸媽身體都很好,不要惦念,安心工作」的字句。哦,記起來了,十幾天前,我還收到母親寄來的信,說你到長春給單位買汽車去了,「他學的是汽車專業,懂行」,母親在信中還綴上了這句話。我一點沒懷疑媽媽的話是編出來的,其實那時您正躺在醫院裡等待做手術。我像祥林嫂一樣不停地向眼前晃動的人影兒絮絮叨叨,說著這些好像是發生在昨天的往事,極力證明您還活著,像從前一樣。

    我像一個溺水的人在絕望地掙扎,拚命想抓住一點東西,又什麼都抓不住,我淹沒在悲愴的洪水中了。

    等我神志稍稍清醒一些,才慢慢接受了一個殘酷的事實:您已於前天上午離開了人世,11月5日這個令人心碎的日子將永遠銘刻在女兒的心間。

    病魔無情,又一次將您推上了手術台。聽人說,手術還剩兩針時,麻醉師問:「老孫,您感覺怎樣?」您吃力地回答:「還……可以。」這就是您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您的心臟承受不住長達三個多小時的大手術了,您沒能走下手術台就閉上了雙眼。我一向以為,醫生,由於職業的關係,面對生死,已經麻木。可是,主刀的醫生卻在手術台前為一位素不相識的,普普通通的知識份子掉了淚,是為您的堅毅、寬厚所感動吧?一個人在沒有全麻醉的情況下,承受胸外科大手術是多麼痛苦的事,一個人在心力衰竭時又是怎樣的胸悶難忍呀!您始終吃力地與醫生配合,直至心臟驟然停止跳動。

    10月5日,您住院的前一天給我發了一封信。您告訴媽媽:信來去半月,正好我做完手術出院,不誤再給小爽寫封信,別讓她挂念家裡。手術因故延期,媽媽不得不代筆回信。從咱家鄉到省城,幾百里路,媽媽不知在風雨中跑了多少個來回。她不願借住在親戚家,怕打亂他們平靜的生活,常常一個人倦縮在車站候車室里過夜。這一切,她都瞞著您。您一次次勸她回家鄉休息幾天,醫生的胸有成竹和您輕鬆的笑容使她稍稍寬心,11月2日,媽媽帶著複雜的心情回歸故里。她日夜趕做您的新棉衣,您的棉衣幾年沒換,她要讓您穿著舒適的新棉衣出院。11月5日晚,也就是前天,知情的鄰居大嫂來了,她看見媽媽帶著老花鏡,彎著腰,拿著一塊布,左比右量,哽咽地講不出話來。媽媽什麼也沒察覺,她急著在黎明前做好棉衣,天明給您帶去。在這寒冷的雨夜中,有些好心人一次次徘徊在咱家院外,靜靜地聽,默默地望,唯恐發生什麼意外。天明了,母親背著棉衣,擠乘早班公共汽車,被人攔住了……

    爸爸,您沒有來得及向親人告別,沒能再見媽媽和女兒最後一面,就匆匆去了那個冰冷的世界。您熱愛生活,留戀人生,您帶著滿腹的遺憾離我們而去了,您只走了五十多年的人生路程呀!

    往年的秋天,每到秋花盛開的季節,我都會收到您寫的信「爽爽,滿院的秋菊全開了,真好看。爸爸親手栽培了幾十個品種,有梅花鹿,無彩鳳,硃砂蝴蝶,杏黃牡丹,高原之雲,松林掛絮……我數不清了。你要能看一眼多好,可惜你秋天不能回家……」

    爸爸,秋天到了,秋花開了,女兒看您來了。可是,您緊閉的雙眼永遠不會睜開了。記得,孩提時代的小爽,一次,附在您的耳畔,稚聲稚氣地說:「長大后,我要在太行山上種一棵長生不老樹,結很多長生果,爸爸每天吃一顆,就不會死了。」可是,就在前些天,躺在病床上的您,等待手術時,女兒竟不曾為您端過一杯水,那時,您是否憶起了這段話?爸爸,現在,您捲曲的大手再也不會有一絲絲溫暖了,童年的快樂為什麼回不來了呢?小時候,在冬天的雪地里玩夠了,便跑回家把凍得像小紅蘿蔔似的手兒塞進您溫暖的大手裡,然後,使勁地跳啊,笑啊,驚飛了屋檐下的小鳥……

    曾幾何時,歲月的流水嘩嘩沖走了歡歌笑語的童年?而今,站在您面前默然垂淚的女兒,已到而立之年。過去美好的一切只能藏在心底,留作永遠的紀念了。

       爸爸,讓我拉起您冰冷的手為您送行吧。家鄉的小河也在嗚咽,它告訴我:三十天前,一個有著三十五年工齡的老人,背微微地駝著,從河邊走過,去單位上班工作……路旁的白楊也在低泣,它告訴我:二十九天前,一位辛勤耕耘了幾十個春秋的老工程師,踏著地上凋零的落葉,登上了通往省城醫院的班車,手上提著一隻舊書包,裡面裝著一瓶降壓藥,一個用了三十年的白瓷茶缸,兩隻破損的舊碗,一本《汽車電器》雜誌……

       爸爸,慢慢走,讓我再看您一眼。我不願用淚水為您送行,您是最不喜歡我哭的——小時,您告訴我,那會哭壞了眼睛。可這淚花,為何由不得我,它自己在一串一串地飛灑……

    爸爸,您走遠了,走遠了……

    您沒有墓碑,但女兒在心中已為您豎起了一座豐碑,上面刻著:

       你是貧窮的又是富有的,你正直廉潔,一生清苦,把畢生的心血都獻給了家鄉——那塊貧瘠的土地……

       安息吧,爸爸,待我來生再見你。

       爸爸,以上是我十年前,在您去世后的第三天寫給您的。

       十年是那麼漫長,又是那麼短暫。不知不覺,我與您已分離了3650天。在這幾千個日日夜夜裡,我時常在夢中見到您。您還是那樣談笑風生,慈悲滿懷。只是醒來才知,原是一場空夢。

       我希望這封信永遠伴隨著您,直到我和媽媽在天國找到您的那一天。

    徐爽完成了這封長信后,恍然覺得這既像是給父親寫的告別信,又像是給腳下這片大地留下的話語。此時,她已分辨不清,是對父親的想念,對母親的依戀,還是對生她養她幾十年的家園割捨不下的情感。

     完成了給父親的信,徐爽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她馬上又給青山市殯葬管理處寫了一封簡訊,將它裝入另一信封中,大意是,懇請將「給父親的最後一封信放在父親的骨灰盒上。我相信你們不會拒絕一位思念父親的女兒這一特殊懇求」。

     待徐爽將自己認為一切能做的事情做完后,便悄悄收拾了行李,準備飛赴北京與母親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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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休閑生活 2021-9-15 07:43
徐爽終於如願以償了,到加國以後開始新的生活,免不了有不適應環境之類的,為了生存打累脖工之類
回復 簡翎 2021-9-15 09:21
是啊,到哪裡都不容易,徐爽到北美,一晃,快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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