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汗工廠童工談「人權叔叔」
--辛丑小雜感(三)
去年初始,國難家哀之際,不佞患上眼疾。醫生認為情況嚴重,但原因卻很簡單,系用眼過度,以後少看電腦少看書即可慢慢恢復。古人云「一日不讀書面目可憎」,疫情下「圈禁」在家,長日漫漫,何以消此永晝?那就改聽書吧?於是遍搜網上的音頻視頻節目。在試聽眾多不求甚解、囫圇吞棗和夾帶私貨的讀書節目后,最終發現台灣大學宋淑萍老師的講座最好,她的「《左傳》選讀」 和「《漢書》選讀」網課不佞全都聽了,有些還不止一遍。宋老師不僅在學識淵厚,還喜歡在每堂課開講前說幾句「閑話」--談點人生感悟,或諷喻時弊。
最近西方國家炒作新疆的「黑心棉」,多屬無稽之談,尤其是所謂的「種族滅絕」之說,這不是本文要展開的內容。只是由此想起宋老師曾講過的故事。
對於執政者的評價是應該以道德標準,還是以執政者給其治下的百姓生活質量、自己民族的發展來評判呢?孔子對管仲的態度值得玩味。對於管子的人品、道德和禮儀似乎沒句好話,但總體評價卻異常高,有「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宋淑萍老師在講《左傳》政治人物鄭國的子產時,似乎也用了這樣的視角。她在《形象子產》的講座前花了五分多鐘朗讀一位巴基斯坦八歲童工的自述。竊以為值得所有關心時政議題的網友分享(無論您是否願花時間讀《左傳》)。
該故事從4:50始,10:35止
如果沒時間看視頻而習慣一目十行的網友,可參考下列文字記錄:
「八歲的孩子應該是在讀書的,可是我在七歲的時候就做工了,我在一家地毯廠里工作,爸爸媽媽可以賺一點錢,我們孩子們都只能賺三餐飯吃,沒有薪水。(你一定覺得好不公平哦!)我們的老闆似乎很怕政府來查,他說巴基斯坦的法律是不允許我們這種小孩子做工的。因此,我們常常必須躲到樹林里去,一旦被警察抓住,就會到監獄里去。聽到有警察要來,我們就趕快逃走。令我不解的是,為什麼警察來以前,老闆一定早已知道了。
有一天工廠來了一些看貨的外國人,就在他們和領班談的時候,我注意到有一位拿著照相機在照相,而且他大多數時間都在照我們這些在做工的小孩子。我覺得他很和善,就一直對他笑。照相的外國人問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工作,我告訴他:在我爺爺的時代,有一次水災,爺爺的稻子全部都泡了湯,地主來收租金,爺爺沒有錢,地主要把牛牽走,這頭牛似乎是我們唯一的財產,沒有牛如何耕田呢?而且爺爺和這頭牛有了深厚的感情,所以他說他可以做苦工來賠償這筆債,爺爺不識字,弄不清楚他欠了多少錢,可是他做了一輩子的苦工,我的爸爸也要做苦工,沒有想到,我這個孫子還要做?都是為了那頭牛!那個和善的先生說我可以叫他人權叔叔,因為他屬於一個國際性的人權組織,我根本聽不懂他說什麼,只知道他好像專門替窮人說話,我當然非常感謝他,這個人權叔叔問我一個月拿多少錢,我說因為我們家欠老闆的債,我們全家的小孩子都拿不到錢,但我們至少可以吃三餐,而且我們到了二十歲以後,就可以拿到薪水啦。老闆還告訴我們,我們的下一代不再欠他們錢了。我們這個工廠只有極少數的小孩可以有薪水,人權叔叔問我為什麼不到別的地方去,我告訴他:爸爸說我們在別的地方反正也找不到工作,如果到城裡,我們這些孩子一定只好做乞丐。
幾天以後老闆找我去,問我跟那個外國人到底談了什麼,我據實以告,老闆告訴我,這位人權叔叔不是好人,他會對我們不利的。可是我的感覺卻不同,我覺得他們非常同情我們這些做工的小孩,
這是半年前的事了。
今天我得到一個消息,我們這些孩子不能再做工,老闆說如果他再讓我們做工,那個人權組織就會讓大家不買我們的地毯,老闆給我們每個孩子一些錢,但叫我們明天不要來了,我知道我的爸爸媽媽的薪水是不夠養我們的,我也不可能找到其他的工作,唯一可以做的,恐怕就是做小乞丐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座皇宮,很多觀光客會來玩,我們這些小孩子可以去向觀光客要錢。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幸運兒,因為很多的孩子都是小乞丐,而我呢,我至少有工作可做,我想到那位人權叔叔,認為他是個好人,可是他完全不能夠了解我們巴基斯坦的窮小孩子。就以我來講,我其實並不怨恨爺爺為了一頭牛而使我現在還在做沒有報酬的工作,因為至少我三餐都有著落了。我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都已經吃飽了,對我們這些人而言,吃飽肚子已經是件相當了不起的事了。這個人權叔叔大概不了解,吃飽,是多麼快樂的事。如果我現在有工可做,將來大了可以有點技術,看來我這個夢想也會泡湯了。
政府不管我們,外國的人權叔叔一番好意,卻使我失去了工作,要去做乞丐了。我擔心的是,我會不會要一輩子做乞丐。」
宋老師所朗讀的文字內容可能有潤色,但所敘述的情形,應該與事實相去不遠。對於不符合西方道德標準的行為進行抵制,是值得稱讚的道義行動。但要消除這類不符合西方道德標準的行動,比如使用童工的問題,抵制其工廠的產品,僅僅是一個好的開始,接著更應該幫助解決這些童工未來的生計問題,如幫助他們去上學讀書,學到一技之長,將來可以自立。如僅僅是通過抵制購買「血汗工廠的產品」,卻無後續幫助這些童工的資金與行動,那麼,這種抵制就只是滿足了西方社會的道德感受而已。這些童工無非是如上文所說的從「血汗工廠」走出,成為皇宮附近向來自發達國家的觀光客乞討的小乞丐!
......
事實上,不佞之父祖兩輩的親朋好友中就有不少曾在紗廠打工過,他們都是童工,似乎並不仇恨那些紗廠老闆以及背後的英日帝國主義--除非是在解放后開」憶苦思甜會「時,但私下都說能進紗廠做工不容易的。相比當時社會的其他行業,待遇還不錯--自己能填飽肚子,還有微薄工資用來養家。
但,完成了原始積累的西方國家這個時候對落後國家揮舞「人權大棒」,乃「此一時彼一時」呀。當然,人類價值觀是與時俱進的,二十一世紀不應該有「血汗工廠」的存在空間,但西方國家在抵制產品的同時,是否也應該準備好足夠的資金、投入足夠的人力來幫助這些落後國家的窮孩子們脫貧?
又,宋老師與台靜農有師承關係,而台靜農又是魯迅的好友及學生,熟悉迅翁作品的文友一定讀過魯迅書信中相當比例的致台靜農函。這讓不佞對宋老師更增一份敬重與親切--雖台靜農當年大概率不敢在台大提「魯迅」二字。如文友喜歡宋老師的講座,也算不佞為所仰慕的老師做了一次宣傳,獨樂不如眾樂。願宋老師的教澤遠播四海,惠及五洲。
2021.03.29-30於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