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悅然與《另一種鄉愁》
雪梨子
據報道,著名的漢學家、瑞典文學院院士和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委員馬悅然先生已於前天(2019.10.17)去世。這是世界漢學界的一大損失,更是漢語作家的重大損失。
我們知道,馬悅然是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委員會中唯一精通中文的人,他生前一直致力於漢語作家獲獎。遺憾的是,漢語作品翻譯成英文、法文、德文與瑞典文的歷來甚少。按馬悅然的說法:如果上個世紀20年代有人能夠翻譯《彷徨》、《吶喊》,魯迅早就得獎了。但魯迅的作品只到30年代末才有人譯成捷克文,等外文出版社推出楊憲益的英譯本,已經是70年代了,魯迅已不在人世。而諾貝爾獎是不頒給已去世的人的。
上世紀八十年代,馬悅然全力推動頒獎給沈從文。他在遊說諾貝爾文學獎評委們幾乎要成功的1988年,突然接到了沈從文先生去世的噩耗!……他還不死心,希望諾獎能夠破例將文學獎授予當年去世的作家……
這麼一位熱愛中國文化的人,理應得到全體國人的理解與尊重!對他的離世,深感悲痛與惋惜。
據說他翻譯了不少中國古典名著如《道德經》《詩經》和《水滸傳》《西遊記》等與當代作家的優秀作品,比如首位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高行健,就得益於他的翻譯與推薦。不過,我只讀過馬悅然先生的一本書:散文集《另一種鄉愁》。
該書於2004年在國內的三聯書店發行,我第一時間就購買捧讀,對他古雅的白話文體驚艷不已,也暗生慚愧—人家一個老外,將中文寫出了太史公的文風、陶淵明的清新、李太白的氣勢與民國白話文的拙樸,還兼有四川人的幽默……而吾儕擅長的卻是那些口號式的文革體,愧對祖宗聖賢呀。
不過,讓我更吃驚的是。馬悅然文章里還有一種西人內心的正直,或者說嫉惡如仇的華夏古風。這些是我讀三聯版的《另一種鄉愁》中未能體察到的。大約是2012年的某個旅途中,我在香港轉機時在機場書店看到這本《另一種鄉愁》,隨手翻閱,感覺書中的某些文字很生疏。是我當時讀此書一目十行、不求甚解,還是馬齒徒增、記憶減退呢?這本台灣聯合文學出版的。為證明自己是否已患上老年痴獃,我咬牙購買一本—港台出版的書都比較貴。
回到澳洲家裡對比國內版看,發現的確是有些刪節,比如在標題為「我不是曹禺,我是老舍,且不一一」的文章中,聯合文學版如是道(用紅藍字體):
……一九五八年五月,北京鬧「獻心運動」的時候,我真的受不了看郭沫若先生領導在反右派鬥爭中被打倒的北京知識分子上天安門廣場把紅紙做的心獻給午門樓上黨的領導人物。為了避免這種使人作嘔的把戲,我躲在香山飯店……
而紅色字體的文字在國內三聯版中全部消失了。
這篇文章回憶他和老舍先生的交往,文末寫到:
他(老舍的兒子舒乙—雪按)告訴了我們政府將把他父親的住宅建成一個紀念館。他沒有告訴我們的是他自己和他母親在文革時聽從黨的命令,跟做丈夫和父親的劃清界線!
對於文革中沒有追隨自己的良知和親情而順從權勢的舒乙母子,馬悅然對他們毫無懺悔之意是憤憤不平。可惜這些紅色字體的文字在國內三聯版中也給刪除了。
還有很多,如「康有為的大同社會」一文中,馬悅然指出了大同社會與馬克思的共產主義有相似之處,都是主張消除私有制的烏托邦幻想。他的總結非常精闢,恕我不能摘錄……
曾經在峨眉山報國寺當過九個月和尚的馬悅然先生有著四川人的詼諧風趣。這些都在他的漢語文字中體現出來,比如我們有段時間風行這樣的網路語言「被自殺」「被懷孕」「被離婚」等,人家馬老在本世紀初就使用了,他稱1949年的成都為「被解放」。
有興趣的朋友可閱讀台灣聯合文學出版的《另一種鄉愁》,如果沒有,讀過國內版的也不錯,至少可以窺視馬悅然的中文風格與對中國文化的見解。
我以為,中國人讀馬悅然的漢語文字,將是對這位剛去世的漢學家最好的紀念。
馬悅然先生千古!
2019.10.19-20於悉尼

如果後人只看這個視頻就會以為老舍與胡絜青是真的「生死之戀」 ,趙清閣女士不存在於老舍中年後的生活中。
【後記】前幾天在油管上看陽光衛視系列節目「百年婚戀」第21集老舍子女講述:老舍與胡絜青的生死之戀。劇中自然將老舍被紅衛兵揭發其與趙清閣的婚外戀的情況略去,還添加了一些老舍挨打后回家的橋段,顯示老舍自殺的前一天家人待他很好、很關心。這樣的公然撒謊令人噁心。老舍與胡絜青抗戰前生過三個孩子,曾定有「生死之戀」,但老舍後來的婚外戀也是明明白白的事實,這直接影響到他文革受辱后家人對他的態度。本來,老舍先生的文字一流,婚姻出軌毫不影響他的文學地位,而趙清閣女士也是老捨生活中不能忽視的一個歷史存在!老舍子女為父母隱,是可以理解的;文革后對其父自殺不公開懺悔,也勉強過得去,畢竟是家事。但一邊用老舍先生的名望賺錢,還一邊造假圓謊,隱瞞老舍先生含恨自殺的部分死因,卻是令人噁心嘔吐的!!這讓我想起曾讀過馬悅然《另一種鄉愁》(港台版)中有關老舍先生及後人的評論,今將馬悅然逝世后急就的悼文重發,除紀念馬悅然先生外,也表達我對某些偽造歷史的人的鄙視。
雪梨子2020.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