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紅顏》再改版 長篇言情小說連載 12
作者: 若雲
『真的?他們哭哭喊喊就是因為死了人?』他十分肯定地說:
『這還能假的!你看一個個面黃肌瘦,就你還紅光滿面,趕快走,別被當豬宰了!』我說:
『哥,你嚇我。天底下還有這種事?』哥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
『你三叔在什麼招待所廚房工作,上周回來。他老婆跟我說,晚上去上廁所,到現在快十天了,還沒找到他。你還不快點滾,想等死!』我到家,連坐都沒敢坐,調頭就回來了。晚上還做了個惡夢,被梁山英雄,西山酒店母夜叉孫二娘捉住,她和菜園子張青,把我按倒在人肉作坊的剝皮桌板上,想把我宰了,當黃牛肉做人肉饅頭,賣給過往客人吃。我向他們喊:
『清平世界,蕩蕩乾坤,怎麼可以殺人?!』母夜叉冷笑一聲,一刀向我刺來,誰知那尖刀還沒戳進我的肚子,我就大叫一聲,摔到床地下,到現在渾身還痛得很。」
陽陽還沒聽完,拔腿就朝丹姐家跑,丹丹十分著急,回房間拿了一個小紙包給他,說:
「去,快去芳芳家。」陽陽朝芳芳家跑,心急力不從,沒跑幾步就軟軟地爬在地上。只好慢慢走,本來二十分鐘就到渡口,竟然走了近一小時。有渡船,沒撐船的船夫,聽說老船長也沒了。不知是政府還是誰,在二岸拉了一根大麻繩子,又用麻繩把船連在它上面,陽陽拉繩過江。一過江,就能見到芳芳家。
這時天有點暗下來,當他敲門時,出來的正是芳芳。她又干又瘦,可能連笑的力氣都沒有,輕輕問:
「你來幹什麼?」
「我吃飯時,好幾天沒見到你,就問姐,她給我一小包東西,叫我來看你。」
「快進來,快進來。」芳芳打開小包,是幾塊餅乾,和十幾塊糖。現在中學老師一月工資才二三十元,市場上要三四元才能買到一顆這樣的奶油糖。更可怕的是,即使有錢,市面上也沒有餅乾和糖賣,商場都是空的,沒貨!陽陽見芳芳手有點發抖,捧著小包,示意陽陽跟她往裡走。
這時,一幅可怕的場景,展現在陽陽面前:倆位乾瘦的中年男女,跪在床旁邊。床上躺著一位像乾枯木頭似的,皮包骨頭的老太太,嘴巴一張一張。一位稍大一點的女孩,爬在她身邊,給她一小勺一小勺地喂水。芳芳捧著小包,放在床邊,一言不發地牽著陽陽到她自己房裡。陽陽說:
「我心裡很亂,也很害怕,回學校去吧。」芳芳好像很痛苦,但又流不出淚似的,乾乾地說:
「我把一個月的米都拿回來了,還有六天,學校才能給米,回去吃什麼?」
「我還有米,學校每餐給一些野菜樹皮,我們分著吃。」
「我真沒有力氣了,今晚就睡在這裡,明天回去,上午十一點還有一節語文課。」
「行。」雖然睡下,但那房間的場景,像惡夢一般在陽陽腦海里翻騰不息。芳芳躺著不動,但沒有睡著。陽陽比她大一點點,很自然地躺在她外側床沿,不知什麼時候都睡著了。等陽陽醒來,芳芳已去看過奶奶,爸爸,媽媽,和姐姐。
他們回到學校,飯師傅很高興見到她們倆,他說:
「這是你們的野菜早飯,這是我的,留下一半給你們倆。」然後他關上門,走了。陽陽竹筒里全是黑水,只有幾粒米。師傅的竹筒里竟然有半筒濃濃的大米粥,這簡直是比人蔘雞肉還珍貴。芳芳笑了,用小勺一人一口地吃,吃完了稠稠的粥,又把陽陽的野菜米湯全部喝光。這是半年來享受到的唯一的美味佳肴,好像有了這一頓墊底,這幾天倆人吃一份野菜樹皮湯,也真熬過來了。那好心的飯師傅,每餐都會往陽陽竹筒里多加一點大米,陽陽芳芳只能心知肚明,不敢說出來。第二天晚上,芳芳的弟弟來了,給姐姐一個小紙袋,他說:
「這是我半夜去偷挖的花生苗。」芳芳說:
「你不能去挖,挖掉了,那明年吃什麼?」
「我不挖,也沒了,每天晚上都有人,只不過大家就裝作誰也沒看見誰。」
「好吧,帶回去,給奶奶吃。」
「我已經給家裡,媽一定要我送一些來,你們倆合吃一份野菜水湯······」弟弟鼻子一酸,說不下去,芳芳眼睛紅紅的,抱了一下弟弟,說:
「別去挖了,苦就苦,熬熬就過去了。」弟弟很懂事,在二中讀初二。走前還向陽陽鞠了一躬,二手捂著眼睛,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芳芳把紙袋打開,全是花生苗。有的苗根有花生,有的苗沒有花生,有的苗還是乾的。芳芳拿出一根帶花生的苗,在身上輕輕抖一抖,乾淨了,放在陽陽嘴裡。陽陽把她的手,輕輕轉向她的嘴,她大概太餓了,沒有客氣,放在嘴裡含著,不捨得咽下去。又迅速挑了一根帶花生的苗,放到陽陽嘴裡,他們第一次面對面抱著,慢慢嚼著,一點點地往下咽。這美味,真的勝過牛羊雞肉幾十倍!芳芳說:
「一半留給我們自己,一半給飯師傅?」
「我很同意,最好是你悄悄地送給他。」
第二天,芳芳把一小包給飯師傅,他很高興收下這小包花生苗。在這位飯師傅眼裡,他們都還是小孩,每天看著這倆個乾瘦兮兮的學生,合吃一筒黑水,心裡充滿了同情與無奈。很明顯,陽陽竹筒里的野菜多了一些,大米也多了一些。困苦的五天終於過去,第六天領到一月大米,是米票。十九斤!這真比十九斤黃金還珍貴。芳芳說:
「我得拿十斤大米回家,我很怕路上出事,你能陪我嗎?」
「當然,走,現在就去。」他們用米票換了十斤大米,陽陽用手摸了一下,大米像珍珠般的圓滑壯實,沉甸甸的。他們把它分成四包,放在二個舊紙盒子和二個書包里,書包里還塞上報紙和舊書,專門讓它露在外面。讓人們知道,是窮學生,是書報。倆人各背一書包,各拿一破紙盒,提心弔膽地過河走路到家。除小弟在學校外,一家四口,都高興得不得了,這是救命珍珠,是救命寶貝!
就在這幾秒的苦樂之際,躺在床上的奶奶,垂放在床邊的手動了一下。聰明的芳芳馬上明白,走過去,輕輕地來回摸著她的手說:
「等一下,我馬上去燒粥給你喝。」奶奶張張嘴,眼含淚水,她已經被飢餓折磨得不能說話了!
回到宿舍,芳芳發現,剛才分米時,不小心掉到地上一些米粒。她小心地一粒一粒撿起來,在嘴邊吹一吹乾凈。分成二份,一份親手放到陽陽嘴裡,另幾粒放到自己嘴裡,像含著東北的高麗參!陽陽似乎第一次見到,芳芳笑意盈然。陽陽把她拉到身邊,不敢張嘴,用大拇指在她面前晃來晃去。不知有誰能想像得出,嘴裡含著幾粒生米,就能使倆位少男少女如此幸福,如此開心,勝似從人間進入到天堂一樣。剛到天堂,片刻又回到了殘酷的現實。芳芳說:
「你去買米,我也送你回家。」陽陽告訴她:
「不,我跟學校講過,八十多里路程,背十斤大米,恐怕沒走幾步,就把小命給賠進去了。再說,我也沒力氣走這八十華里。學校會把我的大米換成地方糧票,由學校轉到我家當地糧站,家人可在那裡買到這十斤大米。」他剛說完,又突然覺得奇怪地問:
「我給家十斤,你怎麼也給十斤?」芳芳也覺得很有趣:
「我不知道。我弟跟你弟一樣,在初中,每月十五斤,他給家六斤,自己一月只吃九斤。」陽陽又有點奇怪這種巧合:
「怪了,我弟每月也只留九斤,給家裡六斤。」她仰頭看了一眼天花板,笑著說:
「在天地間,冥冥之中,我們兩家似乎有條線在連著似的。」 陽陽想要解迷似的,自言自語地說:
「是呀,可能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什麼聖人說,『勞其心志,苦其筋骨,』以後就不怕吃苦了 ······總之,是什麼的, 我也說不清。」芳芳臉上難得泛起一陣紅雲,有點羞怯地說:
「說不清就不說了,我猜想,我們二家可能有緣分什麼的。」陽陽說:
「我還忘了問你,今天回來路上,有幾個大男人,在追另幾個女人和孩子,這是咋回事?」芳芳說:
「我也不太清楚,聽我叔叔說,山裡農村鬧飢荒,他們以為我們城市周圍的人家比較富,有吃的,所以來討飯。其實我們的日子也很慘。討不到東西。」陽陽有點為討飯者抱不平:
「不給就不給,還去追打人家幹什麼?都是女人和孩子。」芳芳牽著他的手:
「連說話都很吃力,還生什麼氣。這是上面的規定,再苦,就是沒有吃的,也要堅持呆在自己家裡,出來討飯,影響不好。所以民兵必須把他們趕走,或把他們抓回到他們自己村裡。昨天是我叔叔帶民兵驅趕他們回去。」陽陽聽後站在那裡,有點發獃。芳芳拉著他的手,向廚房走去,邊走邊說:
「少管閑事。走,該吃晚飯了,吃完飯,早點睡。留點力氣,明天還有二節課要上。」
不幸的事還是來了,芳芳的奶奶,經不起飢餓的折磨,終於歸天了!雖然在黑暗中,只見過她一面,可是,那可愛的皺紋,慈祥的臉容,眼睛里流露的怨幽神傷,在陽陽的腦海中縙繞翻轉,難以忘懷。所以,噩耗傳來,陽陽心裡油然升起無盡的悲傷與怨哀。
(未 完 待 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