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講女人,比喻奇巧:
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刻硃砂痣。
這是她很出名的一句比喻,關於一個男子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
紅玫瑰的女人意象是早有的,原本用俗了卻還不知俗在哪裡,張小姐直接用紅玫瑰勾連到 「蚊子血」就都明白了,再轉到「窗前明月光」,便從生活到詩詞,從現實到精神,從遠方到靈魂。
這還不是定論。
張小姐再反過來比一下,從白玫瑰到「飯黏子」,再到銘心刻骨的「硃砂痣」。
360度轉一圈,人生沒有死角了。你還有遺憾嗎?
張小姐看到,普通人都只能走半圈,另外半圈留著徒然傷悲。那年25歲的張愛玲站在人生圓滿的圈外,面無表情,沉默如金。
像是還怕人不懂,張愛玲又講了這句: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頭,血濺到扇子上,就在這上面略加點染成一枝桃花。
孔尚任的《桃花扇》是清末大戲,當年盛況空前。人們看著名妓李香君和才子侯方域的悲歡離合,不知從中得到了什麼。百年間津津樂道,卻還是一幕劇終等下一部,並無第二季。
從《牡丹亭》、《長生殿》、《桃花扇》、到《金瓶梅》、《紅樓夢》,終於戲都寫完了,台下還是「歲歲年年花相似」,好戲的眾生有的終上了台,成就別人手中的一把桃花扇,供人在戲台上做道具舞弄蹁躚,打開來給人觀賞,以為欣慰。台下又是一片振奮人心的喝彩聲。
這句話也是出自《紅玫瑰與白玫瑰》。
張小姐也是好戲的,她看到振保的白扇子已經拿到手了,又看到了血濺的一天日漸地來了,生活里的一幕不比戲台上隔得遠,就在飯桌上飯碗里吃到的沙礫或魚刺卡在咽喉里,驀然驚心,她是要轉身了。
普通人一生悲涼。
一個男人都有過的兩個女人,民國女子說話簡潔優雅,被翻作現代語要凌厲潑辣多了。
你以為你是紅玫瑰,不過三年五年,你就成了牆上的一攤蚊子血。
你念念不忘的「床前明月光」,不過是別人飯桌上的一粒飯黏子。
你不屑的一搭蚊子血,卻是別人心裡的硃砂痣。
氣是盛了,可是並不治癒,也不安寧。內心還是焦慮的、掙扎的。
張愛玲笑笑:你是誰的紅玫瑰,又是誰的蚊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