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講了無為是為了有為,這就需要有意地放棄一些東西,比如去仁去義,去賢去智,讓人渾渾霍霍,無知無欲,如此才可達到天下大治。但是這樣一來,天下是太平了,沒有紛爭了,然而人們也變得愚昧無知了。老子的這種做法不就是愚民政策嗎?
不錯,就是一種愚民政策,《道德經》第六十五章說得更為明確:「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稽式(法式,法則)。常知稽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返)矣,然後乃至大順。」
這章講得再明確不過了,善為道者也就是最好的君主,他們統治人民的最好方法不是讓人民明白。這裡的明,指的是明智,就是不開啟人們的智慧,人民一旦有了聰明才智,什麼都明白了,有是非之心,有公私之心,有善惡,有仁義,有紛爭。老子認為這些東西不該存在於老百姓的腦子裡,一旦老百姓知道了這些東西,那麼就不好統治了。所以老子主張「愚民」。而且把這種愚民政策作為常用法式,這種法式被稱為玄德。這種玄德深遠,可以使人返璞歸真,最終達到與自然和諧的一種大順狀態。
所以「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慾,絕學無憂。」
老子認為所謂聖賢,智慧,仁義,巧利這些都不是好東西,它們只是社會上多餘的裝飾品,不足道哉,對社會的治理毫無用處。人們最好是樸素,少私寡慾,不要學習,才可無憂,這才是人的歸屬。
為何不讓人們知道仁義,智慧吶?老子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恆也。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為而弗持,功成而弗居。」
人們知道美了,惡就產生了,知道善了,不善就跟著出現了,知道仁就有不仁了,知道義就有不義了,知道禮就有非禮了,什麼東西都是這樣相輔相成的,有高就有低,有長就有短。所以最好不要人為地製造什麼,一切遵循自然。所以真正的聖人從來不故意製造什麼,沒有什麼作為,不教百姓仁義禮智這些東西,而行不言之教。大自然不就是這樣的嗎?產生萬物而不佔用,不居功自傲。大自然講仁義嗎,講智慧嗎?講美惡嗎?統統不講,然而大自然卻造就一切,所以人也應該向自然學習,沒有什麼仁義禮儀去遵守,沒有巧智,就象嬰兒一樣無知無欲渾渾霍霍。
老子說:「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要想道德不離身,最好的辦法就是學著象嬰兒一樣。
嬰兒,自然純樸天真,沒有受到任何污染,沒有知識,沒有智慧,不懂仁義,不知禮儀,不懂爭鬥,不懂什麼是公,什麼是私,什麼都不懂。老子說這才是人的本來面目,人就該這樣回歸到出生時的自然心態上。而且聖人就喜歡這樣的人,把他們都當孩子養護。
「聖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歙歙然,收斂,不放縱的意思。聖人,可以理解為好的統治者,道德高深的人,他們對百姓的統治方法應該是讓百姓渾其心,不要萌生出私慾等亂七八糟的東西來,老百姓就象嬰兒聽父母的話,乖乖地聽從著聖人,聖人把老百姓當成該子一樣看護。
老子的愚民的最終目的是讓人回到嬰兒狀態,老子說:「含德之厚,比於赤子。」道德最深厚的就是赤子,赤子就是嬰兒。
前面講了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測,這裡老子又說道德深厚者就象嬰兒一樣。這不是有點互相矛盾嗎?難道嬰兒深不可測?真是有點不可理喻。但問題不在有道者,而是出在觀察者,我們這幫觀察者都變成了俗人,用俗人的眼光看有道之人如何能看透吶?那些懂道的人在我們俗人看來可能就是異類,是外星人,不可理喻,可能是瘋子,是精神病。古希臘有個哲學家叫迪奧根尼,不住在房屋裡,住在一個大罈子里,而且整天赤身露體。亞歷山大探訪他,他不客氣地沖著亞歷山大說:你的影子擋住了我曬太陽,趕快走開。在一般人看來這就是一個精神病,一個赫赫有名的帝王來看望他,他竟然毫無禮貌,讓帝王走開,這是個正常人的行為嗎?顯然不是。按照老子的觀點,這就是一個道德深厚的人。迪奧根尼是犬儒學派的代表人物,他提倡回歸自然,清心寡欲,反對文明社會,這和老子的觀點一樣。
還有一位有道之人,那就是古希臘哲學家巴門尼德,他的觀點與老子的觀點幾乎一致。他認為一切事物的多樣性和變幻只是一個幻覺,整個宇宙只有一個東西,並且永恆不變、不可分割,他稱之為「一」。這不就是老子的道生一嗎?《道德經》里說:「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
「一」是什麼?「一」就是最初的樣子,也可以說就是「道」的真朴。老子讓人們回歸到嬰兒狀態,象嬰兒那樣無思無欲方可進入到道的真朴里去。
莊子說:「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正是其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