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間看到李涉的《題鶴林寺僧舍》:
「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閑。」
不禁心頭一驚,「終日昏昏醉夢間」,說的不正是我們嗎?
整天為功、名、利、祿奔波忙碌,抬眼望去,儘是疲憊的身影,獃滯的面龐,和一顆顆慌亂不安的心。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重複著昏沉的生活,恍如紅塵中焦灼躁動的螻蟻。
每天掛在口頭的,就是一個「忙」字。
多久沒回家陪伴父母了?
多久沒和朋友促膝談心了?
多久沒好好閱讀一本書了?多久沒放下手機,抬頭看看天上的明月星辰,細聽春天的雨聲,夏天的蟲鳴,秋天的葉落,冬天的雪飄?
「偷得浮生半日閑」,「偷」字妙極,清閑難得,竟覺得自時間處偷來一般,這偷又不損害任何人,你偷得了,就撿了大便宜。
梁實秋說:「人在有閑的時候才最像是一個人」,人活一世,一味地忙碌,真與螻蟻無異了。
忙碌中偷得片刻清閑,去享受生活,才是一個「人」。
01
閑,關乎內心,無關金錢。
「閑」字,古人的寫法尤為巧妙,倚門看月亮,便是「閒」。
有人說,等我有錢了,才有「閑」。
其實,閑,無關金錢,只關乎內心。
門外月光,照著富人,也照著窮人。只要有倚門望月的心,便得「閒」。
陶淵明辭官歸隱后,清貧度日。他描寫自己的生活:「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簡陋的家四壁蕭然,擋不住烈日風雨,粗布短衣上打滿了補丁,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
日子雖然清貧,只要有閑,內心依然豐盈富足。
「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江山風月,本無歸屬,只要有閑心閑情去欣賞,就是它的主人。
於是,山間的明月,江上的清風,深巷的犬吠,墟里的炊煙,都化作陶淵明的胸中丘壑,筆下煙雲。
心中有閑,即使清貧,萬里江山皆入我懷;心中無閑,縱容家財萬貫,也不過狹隘得只見寸光。
02
閑,是一種「慢」的心境。
有個寓言,說一群人匆匆趕路,突然一個人停了下來,旁人很奇怪:「你怎麼不走了?」停下來的人說:「走的太快,靈魂落在了後面,我要等等它。」
「閑」不是無所事事,而是一種「慢」的心境。
當世人都在忙忙碌碌、你追我趕時,依然能閑下來,慢下來,等一等落在後面的靈魂,領悟生命的真諦。
忙碌了一天,夜裡,蘇東坡本想躺下睡覺,見月光悄悄進了門,頓起閑情雅意,可惜無人同樂,於是到承天寺找張懷民。正巧張懷民也沒睡,於是一同到院子里賞月。
明月皎皎,灑落庭中,似一汪潭水清澈空明;竹柏影子如水中搖曳的水草,恍恍惚惚如月宮仙境一般。
蘇東坡不禁感慨: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能有閒情逸緻欣賞這番美景的,大概只有我和張懷民兩個「閑人」了。
唯有閑人,能慢下來,仰望星空,與靈魂對話,領悟生命的本真:人生一世,赤條條而來,赤條條而去。功名利祿不過是過眼雲煙;你爭我奪,到頭來,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蘇東坡說:「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不如「做個閑人,對一長琴,一壺酒,一溪雲」。
03
閑,是心靈的自由呼吸。
「忙」字,左邊是「心」,右邊是「亡」,蔣勛說:「忙,是心靈的死亡。」是啊,當我們拚命追求物質慾望,忙到沒時間去感受周遭的美好,心靈是死亡的。
即使掙再多的錢,也無法填補空虛。再忙,也請偷出一分閑暇,讓心靈喘口氣。
忙裡偷閒,王維「偷」來了一片心靈凈土。「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深澗中」。
只有心真正閑下來,才能察覺盛開的桂花從枝頭脫落、飄下,著地;
才能放下世俗瑣事,達到「空」的境界;
才能留意到月上枝頭驚醒了夢中的鳥兒,傾聽山澗小溪清清泠泠的流水聲。
有人說,身處鬧市,怎麼閑得下來?
其實只要真正閑下來,無論身處何地,內心自然清靜。看看月光,聽聽風聲,翻翻閑書,心性自然如羚羊掛角般超脫。
梁實秋說:「只要內心清靜,即便在市廛里,陋室里,都可以感覺到一種空靈悠逸的境界,所謂『心遠地自偏』是也。」
為利而活,為物所役,終究會在喧囂的裹挾中慢慢失去自我。
「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塵夢」,得半天的閒情逸緻,抵得過十年在塵世中忙忙碌碌又不知所為的如夢生涯。
古人說得好,「為名忙,為利忙,忙裡偷閒,且喝一杯茶去」,再忙,也要「偷」出一分閑暇,細味人生的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