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話中的「戇大」

上海話里有一個詞「戇大」（音：港督），它的意思與「傻子」比較接近，但這個詞並不一定含有貶義，比如一個看上去比較木訥或憨實的人，一個為人處世呆板僵硬的人，都有可能被人視為「戇大」。

在特殊的人物關係中，人們也會使用這個詞。比如，一對戀愛中的青年男女，如果男孩子對女孩子的主動暗示毫無感覺的話，女孩子可能會輕輕給男孩子兩粉拳，然後略帶嗔怒對他說一聲「儂個只戇大」。這裡的「戇大」沒有貶義，意思有點像歌曲《紅莓花兒開》里的歌詞那樣：「心中熱烈愛情使我都痛苦，滿懷的心腹話兒沒法講出來」，只能用「戇大」來表達對男朋友這種可愛的遲鈍的不滿。

「文革」期間，上海某高校的一批老、中、青教師同在一個小組參加政治學習，其中有一位正在戀愛中青年女教師經常接到男朋友從外地寫來的信。有一次，一位中年教師開了個玩笑，把一句古代的情詩寫在一封來信的信封上，然後拿給幾位老先生看。老先生們老眼昏花，個個信以為真，都笑這個男青年「戇大」。老先生們說的「戇大」並沒有任何貶義，他們的意思是：這個年輕人純樸得可愛。

小時候生活在一個傳統的工業區，那裡的所有小學都只在就近招生。每年秋季學校招新生的時候都會對學齡前兒童「面試」，也就是向學齡前兒童提一些簡單的問題，比如：「會不會寫自己的名字」，「會不會做算術」，「是不是認識漢語拼音」等等，目的是看一下兒童們的反應。學校為了保證畢業班的升學率，都希望招進反應靈敏的學生，不願意收口吃的或者不認數字的學齡前兒童。後來區教育局下了一個通知：除了那些不認識自己媽媽的兒童，學校不能以「戇大」為由拒收齡前兒童入學。實際上，沒有哪個兒童不認識自己的媽媽，教育局通知的潛台詞是：必須接受所有學齡前兒童入學。

小學校在對學生的品德教育中有一條規定：不許稱呼有口吃的或者不認數字的同學「戇大」。為了幫助這些學生進步，有經驗的老師會把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與這些比較特殊的學生安排在同一個課外學習小組，為他們提供來自同學的幫助。現在大家知道，無論是口吃還是不認數字都屬於心理障礙，不應該稱這些學生為「戇大」，給他們製造心理壓力。

好的學校會安排有經驗的老師教這些比較特殊的學生。口吃一般不會影響學生的正常學習，有經驗的老師採用專門的方法可以逐步糾正口吃的說話習慣。不認數字是一種叫做「dyscalculia」的計算障礙，在德國，二年級以下的小學生中有將近5%的學生有這種心理障礙。這些學生對數字的大小沒有感覺，比如，很早以前，小學畢業考試曾經出過這麼一道算術題：「最大的三位整數是哪一個？」考試之前老師一再關照學生，如果遇到這道題，答案寫「999」，然而到了考場，不認數字的學生仍然會給出「000」這樣的答案。過去大家不了解這種心理障礙，教育這樣的學生主要靠老師們加班加點，無償為學生補課來幫助學生。實際上，這些特殊學生需要適當的心理治療，單靠老師們的課外輔導，不一定能夠治癒學生的計算障礙。

改革開放四十年，中國的面貌發生了翻天復地的變化。時代變了，人們的價值觀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戇大」這個詞的意思似乎也與時俱進了。有一次給年輕人介紹我們小時候的情況：那時候大家學習雷鋒，助人為樂，做好事不留名，參加工作以後經常無償加班，為建設現代化的祖國添磚加瓦。沒想到小青年們對我們這一代人的可歌可泣的故事嗤之以鼻，他們理直氣壯地說，現在是強調經濟效應和個人價值的時代，不計個人得失為社會奉獻的都是「戇大」。他們說的「戇大」的意思是「傻瓜」，就是那種雖然沒有計算障礙，但不會算經濟賬、不會為自己的付出索取回報的傻瓜。（行雲流水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