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下來后隨即報名參加了政府為新移民開辦的免費英文班。多倫多是一座移民城市,英文班裡集中了各種膚色的學生,教我們英語的老師也來自不同國家。其實我在國內時斷斷續續一直沒有放棄英語學習,閱讀和文法方面還過得去,到英文班主要想提高自己的口語和聽力。來班裡后發現老師和學生說話都帶有濃重的口音,再加上這裡的同學英文底子普遍很差,相互交流時連比劃帶說,說出來的句子基本上沒有什麼文法,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從口中蹦出來的「 句子」,連蒙帶猜雖然能搞懂對方的意思,但距離自己想學的口語相差實在太遠。這種英語班對老師也沒什麼具體要求,老師本身得到的報酬又低,個別老師上課時也是應付差使,一段時間后感覺自己的英文水平不僅沒有進步,原有的語法知識也逐漸丟掉了。留在學校遠沒達到自己的初衷,還不如早點出去打工,反正都是同樣的語言環境,打工時也能練習口語。
身為初來乍到的新移民,我和太太在加拿大沒有任何關係和人脈,找工只能透過網路、報紙等公共資源的招工信息。發了無數簡歷,折騰一段時間后發現用工單位對我們這些剛登陸的新移民根本不感興趣,簡歷投出去后也就石沉大海了,因為我們沒有「 加拿大」 工作經驗。那天我在路邊免費報紙上偶然發現一家中介,距離我的住所很近,就前往那家中介去碰碰運氣。這家中介的老闆是位黑人,三十來歲,兩鬢留著修飾得非常考究的短鬍子。他讓我填寫表格,留下姓名、工卡號、電話等相關信息,隨後又沒音信了。好在這家中介離我家不遠,我就天天往中介跑,詢問用工的情況,得到的回復總是讓我繼續等。
因為沒有車,我和妻子都買了公交月票,那段時間找工作,學語言,辦理各種證件,購置居家必須品,每天的日程基本上排得滿滿的。偶然有閑暇時間,就和太太一起搭公車、轉地鐵,在大多倫多地區到處瞎跑。二零零零年國內除北京外,其他城市還沒有地鐵,我們這些來自中國大陸的人基本上都沒見過高速公路。有家天津移民,因為缺乏這方面的知識和經驗,一家三口提著商場購置的東西,沿著大街步行回家,走著走著就步入高速公路,為此警方不僅派出警車,還出動直升飛機才使這家移民未釀出大禍。這事兒當天就上了電視媒體,成為加拿大轟動一時的頭條新聞。
對我們這些第一次踏出國門的人,多倫多的環境的確很美:處處綠草如茵,松鼠、野鴨、大雁隨處可見,綠樹叢中還時不時地有小鹿出沒,然而當我們要在這裡落地生根時卻感覺不到一絲寬慰。晚飯後,我和太太出去散步,來到立交橋頭,看著橋下401高速飛馳而過的滾滾車流,心裡感觸到的全是無助和迷茫。此時才意識到,我們不過是跨出國門的民工,能夠看到的未來沒有一絲光明,我倆都已年過四十,卻像兩片凌空飛舞的枯葉,不知道現實生活的狂風要把我們吹向何方。
中介終於打來的電話了,讓我第二天早晨去他們那裡接活兒。
第二天一早,我按時來到中介,大廳里已經聚集了七八個人,全是本地人。作為新移民,除了語言不好以外,我和當地人在氣質上也有明顯的差異。大廳里突然闖進一位外國人,不免在這群人中引起一陣騷動。詫異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聚焦在我的臉上,熱辣辣的。他們相互議論著,然後有位個頭高一點的黑人試著用簡單的英語和我溝通。
「 你從哪裡來?」
「 中國。」
「 來加拿大多久了?」
「 兩周。」
「 才來了兩個星期!」 大廳里又是一陣騷動。一個剛來加拿大才幾天的新移民就能和他們一起被中介錄用,他們的自尊似乎有點受傷。「 你身上有鋼鏰嗎?」 那位黑人繼續問,他用手指了指立在牆角的自動售貨機,機器里裝有各種食品和飲料。他擔心我聽不懂,繼續補充說「 Money,money(鈔票,鈔票)」,同時把頭揚起來,用手比劃成喝飲料的樣子。「 沒有」 我搖搖頭答道。人群中再次掀起一陣漣漪。「 He understands everything( 他什麼都明白)」,有人這樣評論,這回我真真切切地聽懂了。大廳里隨後又恢復了平靜。
中介老闆這時候從辦公室走出來,挨個點我們的名,叫到的人發一張印有用工單位地址和聯繫人姓名的白紙,老闆要求我們十一點以前趕到那裡。人群陸續離開大廳,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們都有自己的汽車,只有我需要搭乘公交和地鐵。這時已經九點多了,還需要按地圖找地址,時間對我來說已經非常緊張。
乘公交、轉地鐵,幾經折騰終於來到靠近湖濱的多倫多市中心,找到了紙上的地址。那是個高檔商務區,從地鐵站出來放眼四周,全是貼有玻璃幕牆的摩天大樓,陽光下十分扎眼。大學畢業后就被學校分配回老家烏魯木齊,那個地區在國內算是比較落後的邊疆地區。在烏魯木齊工作的十幾年裡,一直在基層單位摸爬滾打,這麼高大上的洋氛圍,我是頭一回見識。
我是最後一位抵達的。找到地點時,已經遲到了十多分鐘,好在用工單位的工頭正在給大家分配工作。「 他還真找到了」 那位大個子黑人對他的夥伴道,我按時在那裡出現好像有點出乎他們的意料。
「 你是Simon嗎?」工頭問我,Simon是來到加拿大后我為自己取的洋文名字。得到證實后他把手一揮,就帶我們來到一棟摩天大樓門前,工頭胸前掛了一張磁卡,他在讀卡器前劃了一下,隨後大門就自動打開,進去之後每過一道門都要刷一次讀卡器,最終我們坐電梯來到了辦公區。
我猜應該是一家剛租了寫字樓的新用戶,我們的任務就是幫助布置他們的辦公區,把辦公傢具搬到規劃好的地點。我們被編成兩人一組,同我合作的是位二十歲出頭的黑人小伙,偏瘦,一米七二左右,比我稍矮一點。我倆要把一張寫字檯搬到另一個房間,小夥子和我商量,面對面各抬一頭,一前一後慢慢往前挪。在國內指揮別人幹活早已養成習慣,我不假思索就否定了他的方案,我提出兩人面朝一個方向,走在前面的背貼桌子,跟在後面的面向桌子。他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勉強同意了。
他在前面,我在後面,「 一,二,三,」 兩人同時用力,「 走!」 沒想到他那邊抬起來了,我這邊根本沒抬起來。其實這張寫字檯很沉,我在國內從來沒幹過體力活,既沒有力氣,也沒有相應的技巧。我這邊的桌腿依然撐在地面,黑人小伙在前面一挪動,「 咯吱」 一聲,我這頭的桌腿撇開了。我倆都愣在那裡。從來沒有國外的工作經驗,我此時心裡有點發慌,「 你先在這等著,」 黑人小伙兒說完就出門找工頭去了。大約五六分鐘,小夥子返回來,「工頭讓我們先吃飯,吃完飯以後下午一點鐘在樓下集合。」
在街上隨便買了一支熱狗,吃完以後在附近轉了轉,看看馬上就要到點兒了,回到集合地點。工頭重新一一點名分配工作。我是最後一個被點到的,工頭很客氣地對我說,「 下午的工作不需要那麼多人,你可以回家了。」
我在加拿大的頭一份工還沒開始就這樣結束了,還損壞人家一件傢具。我灰溜溜地搭地鐵踏上回家的路,心裡翻江倒海,五味雜陳。
幾天以後,中介打電話通知我去取支票,這完全出乎我的預料,本來我對它早就不抱期望了。支票計四十八加元,去掉各種費用實際到手四十三元多一點,工作時間按四小時計算,其實我在那裡前後總共幹了十分鐘不到。
「 這麼多錢呀!」 妻子看到手中的支票十分高興,出國以前,她在國內科研單位工作,每月的薪資也就七八百人民幣。這張支票折算成人民幣差不多相當於她一個星期的工資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