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憶椿庭(八)

作者:孫海濤  於 2023-8-13 04:38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前塵往事

父親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那時家家住房面積都很小,沒有誰家會在那種條件下還去留意家居的環境。父親把三合板鋸成一塊塊規格不一的小方板,在上面用毛筆工整地寫上毛主席語錄,然後釘在家中牆上作為裝飾。這些語錄大多出自文革時期人手一冊的紅寶書,一種摘錄了毛主席不同文章中的片言隻語,然後彙集成書的小冊子。因為封面為紅色,人們稱之為紅寶書。牆上的語錄有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等等。我那時剛上小學,很多字還不認識。晚飯後,父親會把這些語錄念給我聽,然後讓我背誦。那時候沒有多少娛樂,這也是茶餘飯後的一種消遣方式。戰國名相孟嘗君的故事也是那時父親在閑談中告訴我的。

有一次在同伴家玩到很晚,就在他家睡了。結果父母親在家左等右等一直到半夜還不見我回來,家裡人開始著急了。父親、母親、姐姐、哥哥,全家出動四處尋找仍未找到。父親真感到害怕了,他匆匆前往派出所報警,民警詳細問清原委后告訴父親,小孩失蹤二十四小時之後才能立案,天亮后如果還沒回家你再來報案。家裡人那一夜因為擔心根本沒睡。次日早晨,當我回到家時全家都感到十分驚喜,弄清事情原因後父母並沒怪罪我,只是交代以後再有這種事情要提前給家裡打招呼。過去家家孩子成堆,生活的空間又小,大人並不擔心小孩子在外面玩耍會丟了,也沒聽說誰家的孩子被別人拐跑。

文革中有一段時間學校每天只上兩節課,其餘時間孩子們都在外面玩耍。家長們並沒有就這事予以特別關注。那時候社會風氣就是這樣,多讀點書不見的有多大用處。其實父親已經注意到這種情況,他適時為我買來了籃球、口琴、笛子等物品。當我在家擺弄這些樂器,慢慢掌握了哆來咪發唆啦西等七個音符后,父親又為我買來了紅色娘子軍白毛女的簡譜。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我已能用笛子吹奏紅色娘子軍里的多段曲目了。天方夜譚西遊記水滸傳等作品都是那段時間讀過的,後來新華書店裡出現了兒童讀物,父親又為我買來十萬個為什麼小英雄雨來十萬個為什麼讓我漲了不少知識,而小英雄雨來那本書我沒讀下去,寫得實在沒趣味,那就是一本課外政治讀物。

記憶中父親輔導我功課只有一次。上小學時我在學校功課還不錯,一般的課程都能應付。學校有一位教常識的男老師,他性格獨特,誰要是在課堂上開小差或有小動作,他會直接用粉筆頭向那位同學的腦袋丟過去而且百發百中。這位老師那天一進課堂就宣布考試,說要檢查我們的學習效果,結果我們這些毫無準備的孩子沒有一個過關。這是我第一次考試不及格,回家傷心地告訴父親后他並沒介意,只是安慰我說沒關係,這次沒考好下次補回來就是了。暑假時父親花了四五天時間對我的常識課進行輔導,新學期一開學,常識老師上課的第一天又宣布考試,檢查我們經過一個假期是否已經忘記了老師講授的內容。結果全班只有兩人過關,一個是我,另一個是我同桌。當老師點名讓我倆站起來予以表揚時,班裡同學大多不服氣,認為那位同桌抄襲了我。

有一回課間休息時和同學打鬧,相互追逐沒頭沒腦地一下子就闖進了老師的辦公室。正好班主任胡老師也在那間辦公室,她是一名責任心極強的人。她把我們留下來批評教育直到很晚。回家時半路上正好碰到父親,他去學校查看為什麼我還沒回家。弄清楚原因後父親很生氣,隨手就甩我一記耳光。挨父親的打,這是我記憶中僅有的一次。

父親是一位老派的人,他主張對孩子應有適當的體罰,但體罰要有正當的理由。

母親所在的醫院分前院和後院,住院部和家屬區都在同一個院內。前院有籃球場,平時課後我們這些孩子都在籃球場打球,父親下班從外面回來我都能看到。父親先到醫院大門旁邊的傳達室,拿上家裡訂閱的報紙並檢查有沒有來信。一看到父親,我就連蹦帶跳地迎上去,父親單手把我扶上前車架,一路向後院騎去,我們家住後院。伴隨著習習微風,能聞到父親身上淡淡的莫合煙味。家裡訂閱的報紙是參考消息,當時規定工人不能訂閱,這和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宣傳調子並不一致,不過這已不是老百姓能關心的事兒了。

文革中不管是成年人還是孩子,服飾都相差不大,以深藍色和灰色為主,衣服款式基本上都是中性的,男女通用。家裡姐弟仨我最小,身上的衣服全是他們穿剩下的,縫縫補補后我再接著穿。從幼兒園到小學臨近畢業,我沒穿過一件新衣服。那時物資供應匱乏,很多東西都憑票購買。小學五年級那年,我在小學的最後一個寒假,父親用布票和棉花票買來藍布和棉花,量了我的胸圍和身高后自己用粉筆和尺子放大樣,為我裁製了一套嶄新的冬裝。小圓領,布紐扣,那種典型的中式棉襖。那是我記憶裡頭一套新衣服,這套衣服穿在我身上讓我顯得十分另類,我並不喜歡。父親也為他自己做了一套。春節時父親帶我來到小學算術老師和語文老師家給他們拜年,語文老師就是前面提到的胡老師,我的班主任。

算術老師用餃子招待了我們。老師話不多,看著我悶頭大口吃餃子的樣子,她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老師臉上的滿意神態深深地映入我的腦海。在班主任胡老師家,父親和老師足足聊了兩個鐘頭。胡老師興緻很高,那個年代有學生家長前來拜年,她真得非常高興。離開時她執意要送我們,一直送到老師住的那個大院門口。

那是文革最盛的時期,全社會沒人看得起老師這一職業,何況還是小學老師。我的確不知道周圍還有哪位家長會有父親同樣的舉動。所謂道之所存,師之所存,老師們卑微的社會地位一點沒影響父親的抉擇。古人說:時然而然,眾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在黑白曲直的價值判斷上,父親自有他的標準。父親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君子。其實那時候父親在精神和情感上是苦悶和孤獨的,成年後,當自己有了相當的人生閱歷,我才看清楚這一點。

由於特殊的歷史環境,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並沒有受到多少傳統文化的熏陶,理解父親領我給老師拜年的良苦用心,已經是離開校門多年以後的事了。這些年來,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父親的身影一直伴隨著我。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那是人世間父親的最後一個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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