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卻的不止季節（118）— 後悔葯

姐姐一邊哭著一邊發了瘋似的往外跑，目的地只有一個，她似乎覺得母親還沒有完全走遠，只是身子的死亡，魂魄仍然在遊離在她們的身邊，或者就在近前，只是不再吱聲而已。

在那個冷若冰山的太平間里，她一個人太寂太單，她要再多陪陪母親，那怕是一會兒也會讓自己好受一些。林靜眼見姐姐跑出，也跟著姐姐一起跑了出來。一邊跟著跑一邊哭著說著清醒話：

「姐 你這樣哭哭泣泣的到媽那裡，就是又見了面兒。你想一想她心裡能會好受嗎？人生在世終會有一別的，黃泉路上終有永別的那一天。就是再親再連的母女，也終會躲不過的。人生最苦的終莫過於，你就在她身旁，可她卻去了天邊。我們現在已經不在一個世界了。你醒醒吧。現在外邊這麼冷，滴一滴水立馬就結冰的程度，你看你臉上的淚一串串的，被寒風激著了，再勾回了你以前的病就得不償失了。」

聽到此話姐姐腳步又踉蹌了兩步，一陣陣的鑽心裂肺的咳嗽聲從姐姐的身體中襲上，接著便看到了一口帶著血絲的濃痰吐出，身子還未咳嗽消停，她便大喘吁吁地回懟著妹妹：

「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現在根本就不想聽這些，只想著跟媽一起去，不管去哪裡都跟媽一起去，只要陪在她身邊就好。這六十多年的陪伴，就跟演電影似的一幕一幕的在眼前掠過。那年我鬧婚變，還記得她坐在樓前的石頭蹲上等我，事先還怕打擾到我的工作，那天正好我有事，也不知道她在哪裡等了多久，見面連一句怨言都沒有。只有安慰我的話。自己受的苦一直揣在肋骨里，忍著不讓我發覺。我那時候並不覺這幸福來得這麼的容易無聲。」

「那年我生小宇的時候，正趕上難產，羊水破了太久都不見生，又是媽整宿的陪著我，比你姐夫都能堅持得住，過後我還不知天高地厚的問了這麼一句，媽 你哪來的這麼大精神？媽無意中說出的話我卻揣了整整一輩子呀。她說我那哪是為你，是為自己而做的。女兒的叫聲連著媽的心，你的身體痛著，媽這心也一直讓針扎一樣的在流著血，只剩下的怎能幫你解痛的那點心思了，這樣做不是為你，只為我的心痛好受些。媽還問我這麼說岀來，是不是有點太自私了呢？讓自己少痛一點，殊不知這哪裡找得見一點點自己，真的全是血肉都模糊在一起的責任了。說的我心裡都在像扎流血一樣的難受。」

「姐 你就別把話再說透了，再說下去我都無地自容了，咱姐妹倆就我讓媽操的心多一些。我這麼多年一直單著，媽說白了，就是我明裡暗裡的另一半呀。我根本就不用找什麼男人。什麼心不替我操到了，什麼累不替我分擔掉，就連小潔都是媽一手幫我帶大的。現在小潔也長大飛走了，我也到了退休，也有功夫了，想回頭多孝敬一下她，那怕是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點點，可嘆的是，媽連個機會都不給呀。老太太的一生都在奉獻，去接著別人的回饋，她這輩子不習慣，說白了更受不起呀，所以都不忍咱們在床前多伺候幾天，這本不是媽的性格，所以人家不忍呀，早早就走了。連最後那點晦氣都捨不得讓兒女沾上。」

說到這裡姐妹倆人都再也說不下去了，也不管是在哪裡，抱在一起讓眼淚暢快淋漓的嚎著流著。一聲比一聲大，沒有一點點要降下來的勢頭。這時候有人從後面遞過兩個口罩來，是護士長讓兩個小護士送來的，示意她們現在還是在醫院，還是處於非常時期，不戴口罩違反了現時醫院的規則，讓眼下醫院和個人都不好承受。這才讓哭泣中的兩個人意味到了什麼，

姐妹倆人戴上了口罩，又走出了醫院的病房區域，並不解悲意，覺得還有幾天母親的屍體就要火化了。再親眼目睹母親面容的機會已在倒計時的路上，所以倆個人的腳步好像已有了共識，在不知不覺的往太平間的方向走去。還是沒有走到那陰森森的地方，卻聽得一陣嘈雜聲從那地方的門口傳來，遠處看見一個拄著拐杖的男人的背影，身邊還跟著一個中年女人，兩個人在這太平間門口並不太平，在這陰森帶幽的地方吵著什麼。男人賭氣常恨的嘟嘟道：

「你媽臨死的時候，我可是做得比她的親兒子還要親，光是近前就守了幾天的夜，連最後那一口氣老太太都得了我的濟走的，死在了我的胳膊上，那是一個女婿該做的嗎？那不應該是兒子們做的嗎？虧你媽還不止一個兒子，都算白養了，還不如我這個半路的女婿。到了我媽這裡，怎麼都一起變調了呢？是，是，疫情，百年不遇，可我這媽也是就這麼一個呀，人生就這麼一個親媽，得，得，這一走不光人走了，再也見不上了，就連那錢也一塊都帶走了。從此以後你閉著眼睛再想享受那幾千塊錢大票的待遇就甭想了。這夢就做到此為止了。「

那女人本想與這個殘疾的丈夫，還在一直指著自己的男人計較一番，聽到這裡，才不覺發出了同樣的感嘆聲：

「這可是我最……捨不得的事呀。現在人沒了，戲也散了，手上的票子也讓大風無情地吹走了。」

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又改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剛才的話有點太欠人情了。抬嘴就說以前的事，你不覺得在這個場合不合適嗎？再說你也不拍著胸脯問一下，我媽難道虧待過你一分嗎？什麼時候都是有一百的力，偏要打出二百的量給你的。什麼好事你都忘了，偏記得人家得你濟的那點事，你是不是存心要把你媽沒得見最後一面的事兒都賴在我身上才罷休？白白瘸了一條腿都沒摔出點好心眼來。我也算命賤到家了，跟了你這麼久，生兒育女的，得過什麼好？窮得靠手心向上回頭往老家要錢。沒本事到家了。再說那腿長在你身上，也不睜眼問一問，我什麼時候又張著手攔過你呢？「

「是，你沒攔我，可跟攔又有什麼兩樣？我現在這身子還能自己行動嗎？是腿長在我身上，可這腿早就不聽使喚了，難道你心裡沒數嗎？」

「我心裡有數有什麼用，那是你媽，得你心裡有數才行，要是心裡有，想個什麼法子也攔不住你呀。偏是自己心裡不做勁兒，才又在這裡吃後悔葯，還是自己吃吧，就別拉著別人陪著你一起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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