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老五屆長篇小說第二部:亂雲飛02,京都

作者:量子在  於 2018-7-27 23:5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小說長短篇|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02,京都 

又是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桔綠時。陽光跟四年前一樣明媚鮮亮。 

1966年的首都九月中,北京地區最好的天氣。 

時代車輪倒轉,文明車輪逆轉,現實車輪飛轉。 

上海直駛首都的一列火車——當時的特例。等於專列——早就裝滿了乘客,中途不需要下客,也不能再上。與以往任何一班京滬列車不同的是這些乘客不用買票,而且清一色的高校師生。東方工業大學和上海戲劇學院的學生傾巢出動,前往北京接受偉大領袖毛澤東天安門廣場檢閱。 

按照兩報一刊已經披露全國龐大且轟動的消息是偉大領袖毛主席已經兩次接見了革命師生。第一批是在八月十八日,簡稱八一八。紅衛兵宋要武還登上天安門城樓為毛主席戴上紅袖章獲得偉大導師親自賜名——她原名是宋彬彬,是黨內老同志老革命宋任窮之女。 

得知她叫宋彬彬后,毛主席問:「是文質彬彬的彬嗎?」 

宋彬彬答「是。」 

毛主席回應:「要武嘛。」 

由此,她改名宋要武。 

聽到這個消息,來自無錫的錫劇戲迷周文彬心中暗想——錫劇名家彬彬腔創始人叫王彬彬,是不是要改叫王要武呢?如果改了,那麼周恩來總理推崇的彬彬腔也得改為要武腔?! 

轉念一想,周文彬不禁啞然失笑。搞什麼搞啊,一個是紅衛兵小將,一個是文藝黑線在無錫的代表人物,怎麼能相提並論哦。 

車廂雖然不擁擠,也就將夠不需要站票。車出上海北站,一路北上,很快就駛過江南大地。到南京,火車一個車廂一個車廂地分割,然後擺渡過江,到了江北再重新連接起來繼續前行。沒見過長江沒在南京過江的學生看著新鮮。 

一過長江,田野鄉鎮面貌頓然改觀,蕭條荒蕪觸目皆是。真是「人人都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啊。 

周文彬從小好動不好靜,途中無事,竄東躥西,一個個車廂溜來溜去。餐車是早停業的了,免費乘車,怎麼供應得了這許多乘客跑到餐車用餐。過符離集 ,火車暫停,賣著名符離集燒雞的小販涌到車窗前叫賣。儘管價格也合適,也不是每個學生都能消費得起。 

周文彬走下車門台階到站台上透透氣,聽得有人叫自己名字,轉頭一看,原來是弄堂里斜對過的鄰居——上海戲劇學院的王策,比自家小了一歲低了兩屆。 

哦,王策,原來你也在這趟車上啊。 

對,就是只有我們兩所學校一淘到北京去。正巧碰到儂老鄰舍。 

車子將要開動,周文彬趕緊跟著王策回到他們學校在的那些車廂。經王策介紹一節一節看過去。哇哦,表演系都是俊男美女!那邊靠窗一個大美女,偷偷問老鄰居她的姓名,說是這師妹叫周家鈞——怎麼取了個男孩子名字。沒想到的是等到大家都過了退休年齡,在位育北美校友會上又看到當年的大美女。這邊是一位帥哥,王策說他的名字叫陳少澤。還取名字用了毛澤東的澤?當時,誰能想到他就是日後熱映諜戰片《保密局的槍聲》里的劉嘯塵呢。 

車廂里也間雜看到有些歪瓜裂棗,周文彬心想應該是專門扮壞蛋丑角的吧。好比紅燈記里的鳩山,智取威虎山裡那個欒平。舞美系導演系的看上去都有些仙風道骨藝術氣質,叫人也羨慕得不行。到了戲文系在的車廂,王策指指點點悄悄告訴周文彬——那個就是巴金的女兒李小林,旁邊那個便是她的男朋友。周文彬也想起來了巴金並不姓巴,姓名原本是李堯棠,巴金這一筆名源自年輕時他一位在留學法國時認識的巴姓的同學巴恩波,以及這位同學自殺身亡時巴金所翻譯的克魯泡特金著作。巴老把這二人的名字各取一字,成為了他的筆名。後來,小行星8315就以他的筆名命名。當時,巴金正關在牛棚交代資產階級文藝黑線反革命罪行。 

周文彬當時看到的應該還有王策別的一些同班同學:余秋雨、劉志康和諸伯承等,可惜那會兒並沒有一一上前叫應。否則如果十年早知道的話,肯定得索要簽名啦。直到事後回到上海,兩個學校的師生這才有明白——原來那是上海市委搞的鬼!離開上海市委辦公大樓最近的也就是這兩家高校,乘機打發北上也能讓眼皮子底下耳根子邊上好好清靜幾天。 

周文彬迴轉自己班級所在車廂抬眼一看,同宿舍的潘捷文已經爬在行李架上準備睡覺了。嗨,這傢伙,倒乖巧啊,找到了好位置。可巧也行,三人座這就寬敞了些些,一個趴著小茶几一個靠著座椅背。都能將就,心裡美滋滋的,馬上就要到北京去見毛主席啦! 

火車進了北京站,東方工業大學的革命師生全部安排在一個中學。中學生早就停課鬧革命,現在更是西進南下出關到全國各地點火去了。教室里大家睡地鋪通鋪。每天發火燒和油餅-----不是上海人慣常的油條。火燒啃上去有點堅硬,油餅倒特別好吃。據說這第一批供給待遇最好,後來就很差勁了。毛主席接見時間要等通知,大家便也一轟而散,各自出門看大字報串聯取經。 

大班中三個小班數化纖班潘捷文出身最糟糕,反革命份子中最可卑微的殺關管一類:他父親解放初期揪出來因罪大惡極判決槍斃立即執行。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牢記思想改造的潘捷文今天要去的地方首選是北大清華,這當口彷彿是兩個革命的搖籃。 

來北京之前,讀的工科卻實在喜歡文科的潘捷文就專程去過復旦大學看大字報。到底文科貼出來的,自己工科院校不能相比。復旦的理科學生寫作水平也不過爾爾。然而,復旦也根本不能和北大相比,就是清華園裡的文采也是頂呱呱的令人折服。 

現在他獃獃地站立在北大三角地——三角地是北京大學最著名的地點之一。這裡是毛主席稱讚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寫得何等地好啊張貼出來面世的神聖地方。可不是足夠神聖的了。第一張的定位在於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那是不是就是說之前的那麼多大字報都不屬於馬列主義性質?若說不是馬列主義的大字報,那麼是什麼主義?當時,談得最多的反面就是修正主義。難道那些都是修正主義?!潘捷文心裡一顫抖,不敢再想下去。 

北大紅樓早已聞名久遠,未名湖畔秋光明媚。一處一處看來看去,來到一個所在,聽說以前叫做鳴鶴園,真好個去處!再往前面不必要再走過去了,很明顯就是青年教工住宿的筒子樓。雖然一樣都被大字報普天蓋地遮掩舊時光景,整體風光名聲遠勝清華園。 

潘捷文接下來的目標是全國文聯中國作協和北京電影製片廠,都是文化人大本營,現今也就是文化界黑幫分子集中營。 

全國文聯中國作協在一處,王府大街64號,人稱「文聯大樓」——哦,現在是被砸爛的閻王殿。這裡揭發批鬥的「牛鬼蛇神」的名單,有好長好長一大串閻王判官:周揚,林默涵,劉白羽等這些中宣部文化部領導;人在外單位,也不時要提來批鬥,就像劇作家田漢,陽翰笙,陳白塵,作曲家光末然,邵荃麟,詩人郭小川,賀敬之,臧克家,李季,寫《寶葫蘆的秘密》的兒童文學作家張天翼,嚴文井,李煥之,馮牧,紅學家戴不凡等等,女性就知道冰心一個,統統都在牛鬼蛇神之列。 

潘捷文去的時候齊巧在批鬥田漢,這位中國左翼文藝運動的先驅,戲劇界的泰斗,國歌詞作者。旁邊一長列陪斗者,個個都戴著高帽子,胸前掛著大牌子。揭發人在台上一條一條地揭發著田漢怎樣毒害青年,怎樣刻骨反動,從來就是一條毒蛇;就像一層一層地剝去田漢平素披著的畫皮,還他一個魔鬼真面目。控訴高潮迭起,台下群情激昂。場景彷彿一幕街頭活報劇。 

台下有人帶頭奮臂高呼:「叫他跪下,叫黑幫分子跪下!」緊接著革群眾喊聲一片。 但潘捷文看到田漢他居然不跪,僵持著。有革命小將和文聯的造反派上前死死地按他的頭,可他還是硬挺著脖頸不跪。在場的革命者都惱火了,怒吼聲響震天動地。突然只聽見一聲慘叫,「咚」的一聲,田漢一下子跪到在地!原來,有人在他膝窩後面踢了一腳,就像梟雄押上刑場不肯就範下跪自有辦法對付那般。緊跟著,齊刷刷地一幫牛鬼蛇神都跪倒在台上,向偉大領袖毛主席請罪,向革命群眾服罪。 

這些文化名人雖然有名,真還不如到北京電影製片廠看明星來勁——當然看到的是從銀幕上走下來的本尊,也是完全消除了名人光環的文藝黑線人物。 

潘捷文打聽到了作家老舍已經投湖自盡,第二天專程來到太平湖默默憑弔。好在沒有人知道他去了何處,去幹什麼。文革當時沒有香燭沒有鮮花,只是心香一瓣聊勝於無。 

只是後來傳聞1968年老舍他的作品征服了諾貝爾獎評委會,瑞典駐華大使準備尋訪老舍下落時,老舍他卻早早亡故。此身歸於浩淼煙波,而諾獎又只頒發給活人,中國的文革讓諾獎與國人失之交臂。 

文聯大樓在市區,北京電影製片廠可在東北郊區,遠著呢。隔天,潘捷文帶足乾糧興沖沖地前往。確實不虛此行!廠長汪洋編劇海默王瑩這些並不熟悉,潘捷文也無關於此費神關注。那些赫赫有名的導演演員卻是他心儀的對象。潘捷文心裡篤定,此行全是來看大字報的,來北京串聯不是為了看偶像。反正現在不都是黑幫了嗎。黑幫嘛,就是讓大家揪出來批鬥的,是不! 

《林家鋪子》導演謝添看上去很憔悴蒼老——那部電影早就批得不待批了;《虎膽英雄》於洋雖然倒霉還是看得出曾泰魁梧的身架——還是同樣禁不住想起他和王曉棠跳的那段探戈;崔嵬是《紅旗譜》主演,現在也沒了精神頭兒;陳強專演黃世仁南霸天等壞蛋,更是壞人;於藍她就是扮演江姐的著名女演員;謝芳則是倒了大霉一連主演三部曲:《青春之歌》、《早春二月》和《舞台姐妹》,無一不受嚴厲批判。 

黑幫每日照例示眾,由造反派用皮鞭押送,站成一排,接受審問。 
  一個造反小將把謝芳的頭髮揪起來,問道,「你有什麼罪?」 
  答:「演了毒草影片。」 
  問:「毒草影片是什麼性質?」 
  答:「反黨、反社會主義。」 
  問:「你為什麼要反黨?」 

  「……」怎麼回答?如何回答?誰能回答?! 

潘捷文拔腿退出人群,趕公交回住處。 

平時少言寡語的唐滌非家屬於中檔水準,既不紅也不黑。信奉中庸之道的小職員家庭,培育了一個典型的逍遙派。 

逍遙派追求逍遙,口風牢,嘴巴緊,輕易不表態——好在也不追求什麼革命目標。逍遙全憑兩條腿,來北京是個好機會——機會多多。 

啼笑因緣里沈鳳喜和樊家樹相遇相約的地點天橋、什剎海、先農壇,還有法源寺都是計劃中要去的地點。可惜的是天橋不復往年,一點不熱鬧,沒有大碗茶,沒有大鼓書,只有大喇叭不斷地播放造反歌樣板戲。 

什剎海根本不是海,就是一個荒涼的水塘子。天子腳下的居民北京人慣會誇張,可見一斑。 

那寺廟更是紅衛兵反四舊的好戰場。法源寺遭到嚴重破壞,滿眼慘狀。建築、碑刻、佛像、藏經等大量被毀。來的又不是時候,丁香開花是在春天,現在初秋季節。也分辨不出哪一株是紫丁香哪一株是白丁香。 

腳下踩著幾張殘破的經文,唐滌非有點懊悔這麼趕來趕去瞎轉。他未曾想到的是李玫也和自己一個想法,前後腳來轉過天橋、什剎海、先農壇等處,區別僅僅在於一個小說迷和一個評彈迷。從小跟著外婆聽女單檔蔣雲仙彈唱長篇彈詞啼笑因緣的李玫她還在高中時興之所致寫過一首七言。年深日久,依稀記得住: 

因緣啼笑真不假, 
西山所幸有女俠。 
什剎海邊憐芳草, 
先農壇上感天涯。 
傷心豈止樊家樹, 
痴情不過何麗娜。 
鳳兮歸來正無奈, 
殘枝敗葉鏡底花。 

想到此地,李玫她心中不禁一動,自己的歸宿又在哪裡呢?跟沈鳳喜何麗娜關秀姑都決然不同,新中國的女大學生,該當掌握自己的命運。 

唐滌非和李玫彼此都對對方市區一日游毫不知情,讓唐滌非李玫更沒想到的是陳可沁的計劃可比自個強多了。他們兩個只在北京城裡物色瀏覽景點,陳可沁一下子就把目光放得遠遠地。 

陳可沁家裡父母解放前夕不知去向,靠走方郎中的爺爺帶大。在剛剛匆忙結束的大四清中,貧下中農隊伍重組——保證百分之七十以上大多數,定為出身城市貧民。故所以陳可沁才不用怕呢。他又沒有什麼出身黑五類問題,響噹噹的紅衛兵袖章戴在左手臂上,可威風了。 

來北京前,和唐滌非李玫一個樣,陳可沁心裡定下的目標是旅遊幫宗旨。當然,也不好對人明說。好在大家都是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 

第一個目的地是萬里長城。毛主席詩詞不是已經寫了嗎——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自己不用二萬里行程,好漢這就來了哦。可惜,登上這光禿禿的長城,別無景緻好看。大家都去鬧革命了,長城上一片荒涼。趕緊下! 

故宮開放是收租院泥塑,排著隊進去出來。陳可沁既不感動更不傷心。心裡想著的是怎麼故宮不真地開放呢,看看皇帝坐的金鑾殿多來勁! 

沒去北海,免得惹事,有什麼問題。被盤查,就算是上海紅衛兵,也別去惹北京紅衛兵為好。 

頤和園真是個好地方,陳可沁他很快就喜歡上了這裡——沒有多少遊人跑來此地那就更棒。諧趣園看著就和無錫寄暢園彷彿,宜芸館,秋水亭,魚藻軒,聽鸝館,還有石舫,專門看戲的德和園,半天遊覽下來,還沒有顧得上萬壽山呢。 

興緻勃勃一天下來也怪累的,該回到住宿的中學吃晚飯啦。琢磨著明兒個去香山看看。結果,香山沒去成。通知下來了,明天九月十五日,毛主席天安門廣場接見革命師生。 

事後打聽了才知道,九月中旬香山紅葉還不到時候。過了126個月份之後,陳可沁倒是在人民大舞台看了一場諷刺喜劇《楓葉紅了的時候》。 

大家收拾早早睡覺,明天要起早。想想看,全國各地多少學校都要來啊。 

一宿無話。偏是有幾個紅衛兵頭頭碰了下頭。 

花樣經出來了!早起在操場上整隊出發前,班級文革小組頭頭屠杏娟發話,點名十個黑五類子女出列。三三得九還不肯罷休,追加一個一湊就湊個十,潘捷文還名列第一。 

找到一個或者一批鬥爭對象成為當時某些人生活的樂趣和生存的依據。 

大班紅衛兵頭頭屠杏娟點到最後一名,發現竟少了一個:鄭紅黎呢?還不快站出來! 

沒人答應。鄭紅黎一個要好同窗余心純她怯生生地解釋:鄭紅黎伊昨天去看伊格堂阿姐,沒有回來,大概是住在那裡了。 

什麼話?這樣無組織無紀律!難道到北京來是讓探親訪友的嗎?等她回來一定要嚴厲批判教育! 

余心純這下子可來氣了——看不出瘦瘦小小平素好像蠻懦弱的她立刻揚聲回答:鄭紅黎她堂阿姐可是清華紅衛兵頭頭,她堂阿妹還是清華附中的紅衛兵呢。第一批,曉得勿曉得——毛主席接見的第一批紅衛兵!難道不可以要鄭紅黎留在那裡革命取經接受教育嗎? 

十減一等於九,鄭紅黎的缺位讓頭頭很沒面子很不舒服。已經覺得不夠圓滿的屠杏娟聽了這等挑戰,更是覺得難堪。她立刻宣布——你們這幾個不準去天安門廣場,留在教室里學習毛選自我思想改造。 

好似晴天霹靂,這下子一個個被明確打入另類的學生若用上海方言來講就是——一記頭悶脫。 

就譚宗明他一個人踏上一步,定睛盯著他小班的同學們。只見他雙眉緊蹙目光收斂,一副三分怨懟三分傷心三分委屈外加一分眼熱並作十分無奈的表情,嘴角上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徐徐吐出下面一句話來:那就請大家代我去見毛主席吧。 

此情此景,在政治高壓下面,昔日同窗明哲保身,都成了小刁碼子。全大班沒有一個介面,九十八人隨著赴京全體整個隊伍的安排走出了中學校門。 

人在最危難的時候,在被環境孤立的時候,有時候幾句寬心的話,也能使人獲得極大的慰籍。 

沒有,就是沒有。很多人都噤若寒蟬。 

真沒想到的是,整整五十年後,鄒志龍還記得譚宗明當時說過的這一句話。 

事前任誰也無法預料——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東方工業大學來京全體師生都安排在東長安街很遠很遠的地方,染化系更是押尾,就是說還要遠。整個長安街,那黑壓壓的人頭,一眼望去,無邊無際。真是「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就是大班隊列中不管啥人縱然有雙千里眼,也看不見天安門城樓上偉大領袖的身影笑貌。為什麼呢?光線是直線運動,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彎曲的哦。設想即使拿著望遠鏡也不可能將鏡頭瞄準天安門城樓,全給建築物擋住了。 

回來的個個都黑著臉——實際上僅僅取得了資格,其實什麼也看不見。更不用說看到毛主席了。譚宗明心想的這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對你們的懲罰,誰叫你們這些歪嘴和尚把真經給胡攪給念歪了。 

毛主席接見的是全國革命師生,憑什麼說我不是毛主席準備接見的對象。難道我是反革命? 

這個被扣住的組合還學什麼學啊。沒有人管著都是一路貨,牢騷滿腹。覺得最冤的是楊建斌——他的說辭是:就算是公安六條也明文規定,摘帽右派已經不是右派分子了。憑什麼還把自己擼到這一撥?熊劍飛在座,他心裡想著,和這些人還去講什麼理啊?刑滿釋放后按理說回歸社會,連政治權利也恢復了,不還照樣來一頂刑釋份子的帽子! 

不管在座的別人如何怨氣衝天,李玫只管低頭回想這幾天自個去過的地方:天橋、先農壇、什剎海……。那是為了尋找外公舊交張恨水先生的蹤跡。啼笑因緣中沈鳳喜和樊家樹呆過到過的地方。李玫她是長征評彈團蔣雲仙的書迷,從小跟著外公外婆聽慣了電台廣播書場這位女單檔的長篇評彈。這回是乘機到北京實地踏勘來了,可惜天橋再也沒有當年唱大鼓練雜耍的情景,當街喇叭里放的儘是革命口號、造反歌以及樣板戲唱段。 

最幸運最興奮的是躲過一劫的鄭紅黎。她是大班108名學生中唯一一個真正站到了天安門廣場上被接見的革命學生。儘管她出身是地主——這地主出身來自她爺爺,不是她父母。鄭紅黎父母都是中學教師,但是出身上溯到爺爺。而好笑的是來自同樣一個爺爺同樣一個家庭,就是因為她伯伯早年離家參加革命,解放后成了北京城裡的一位革命幹部,堂姐堂妹都是紅五類啦。 

鄭紅黎順道探親,住在她伯伯家裡沒有回到集體宿舍原委是可以跟著堂姐堂妹早早進入廣場,清華井岡山那會兒紅得發紫,肯定比外地來的能佔據到最佳位置。果不其然,結果就是全大班甚至於可以說東方工業大學全校也就她一個人確確實實看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身影。 

班級里有人心裡氣悶有人暗地叫好。更來勁的是鄭紅黎帶回來好些新聞故事——上海學校里可是聽不到的呀。 

據說好些人親眼見到天安門附近的中山公園裡堆滿了鞋子、手錶、鋼筆、錢票。這些都是紅衛兵們慌亂中踩丟、擠丟的。失物堆得如同一座小山,旁邊中山公園怕是世上最壯觀的失物招領處了。萬頭攢動,人山人海,多壯觀啊,可是也實在太難掌控秩序了。都是些熱血洶湧拚命造反的年青人,那還能怎麼了。 

鄭紅黎告訴大家——堂姐還說起了她高中的同班同學唐聞生,那是個了不起的女生。 

聽說過唐明照嗎? 

圍成一團的女同學個個都沒有概念,一致搖頭。 

覺得這班女生孤陋寡聞,那還是說說他女兒吧。唐明照不是歸國革命華僑嗎,在美國是《僑報》創始人之一。女兒唐聞生是北京師大女附中畢業生——這北師大由於魯迅先生《紀念劉和珍君》一文而廣為人知——畢業鐵定考外語學院英語系。面試時考口齒語音,她朗誦了普希金一首著名的長詩《漁夫和金魚的故事》,全體考官都為之傾倒。為什麼?標準的華盛頓語音! 

跟大家一淘,唐聞生也是1962年這一年進入北京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學習。進校后不久,教研室的老師就都接連告饒——這個出生在布魯克林的學生啥人能教得了她哦。因為她在一、三年級各跳了一級,故而僅僅用2年半的時間就讀完了原本5年的課程。 

1965年,年紀輕輕的唐聞生,被當時外交部的「首席翻譯」 冀朝鑄看中——兩家在美國原本世交——進入外交部教育司翻譯處英文組。唐聞生當時才22歲。三年不到時間,就此畢業直接進入外交部翻譯室。 

女同學們都聽得津津有味。到了後來尼克松訪華,任誰都看到了報紙上毛主席身邊翻譯人員玉照,越發欽佩她唐聞生了。 

有一個英文名字叫南希的她好好叫比那個王海容要有派頭有氣質! 
   
圍坐在鄭紅黎身旁聽故事聽的入迷出神的成婉真回到校園,沒想到有一批人氣勢洶洶地正等著她呢! 

來人是長征公社真南大隊躍進生產隊的造反隊隊員,在大四清中一名四清下台幹部(嶄新的帽子)帶領下要把成婉真揪回隊去批鬥。面對著如此不堪的形勢,成婉真她知道無法當面抗爭,更是無法釐清當時原委情由。被煽動起來的民眾其實是無可理喻的一群烏合之眾。情急之下,沉著應對的成婉真神色坦然,一雙大眼睛掃視了兩下,當即表示當然可以跟上他們舊地重遊走一趟。然後,她不露任何錶演痕迹地說:不過,總歸要讓我先上個廁所吧。 

再有天大地大的罪過,拉屎撒尿總該允許。這些農民造反隊隊員守在廁所門口——他們全都是男同志無法跟隨成婉真進入廁所。第八宿舍底樓女廁所的窗打開了,成婉真一躍而出安然落地逃之夭夭。她哪裡是要去上廁所啊,馬上就溜出校門回家去上廁所嘍。造反隊隊員等了有些時辰急不可耐地衝進去,方始覺察上當,卻也無計可施只得偃旗息鼓打道回村作鳥雀散。 

有驚無險,成婉真順利脫逃。余心純卻又受到莫名批判。那事由是她一天晚上幫鄭紅黎在食堂打了晚飯。 

余心純自己吃完,捧著鄭紅黎的飯碗回宿舍。屠杏娟一看就知,這是替鄭紅黎打的飯菜,馬上發難。 

你還替鄭紅黎打飯? 

——怎麼啦?不可以? 

哼,你不給別人打飯,倒起勁來,去給黑五類子女打飯,關照儂立場擺擺正! 

——噱勿噱啊,伊出去有點事體,回來晚,食堂要關門托我順便買一買,有啥勿可以? 

那儂做啥勿替別人買,偏偏是鄭紅黎! 

——儂講閑話搞搞清爽!別人都在校,自己會去吃。就是屠杏娟儂,自家有兩隻腳,還用得著我來拍馬屁幫儂去打飯? 

屠杏娟一點沒有落場勢,只好響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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