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再談中國的一些文字遊戲

作者:量子在  於 2018-1-25 06:2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俚曲亂彈|通用分類:文史雜談

老闆的老闆,通常叫做大老闆的,最近跑了一趟中國。回來后對中國食文化讚不絕口。他原來出身紐約下只角,愛爾蘭移民後代。從小吃漢堡包長大的ABI,在吃上面極平常不講究很是不會享受。根本不知道天下竟有如此美食。拿他的話來說,一句話,「你根本無法抗拒那種誘惑!」同樣不能抵抗這種誘惑的還有NBA的火箭和國王。除了吃,還有喝。著實佩服國人的酒量。無酒不成席嘛。一個朋友回去當海龜,成了氣候,最頭疼的是喝酒。難怪要僱用幾位身體里有快速轉化乙醇因子的陪酒。

其實老美根本不知道的還有喝酒時要行的酒令。行酒令是一種雅俗共賞的文字遊戲。

俗的一頭來講,酒桌上面常聽到的「哥倆好啊」,「五經魁啊」就是划拳時的酒令。划拳也叫猜拳,還有個雅稱,叫做「姆戰」。極通俗極普及下里巴人的玩藝,以助酒興。雅的一頭,則有各種各樣的酒令,散見於各朝各代文藝作品。

最為常見的是飛花令。與並非是文字遊戲的擊鼓傳花相彷彿,花到了誰頭上誰喝酒。只不過這裡傳的不是實質性的花,而是詩句里的花。念一句詩,裡面要有個花字;一個一個數過去,數到花字喝酒。由於古詩中多涉及風花雪月,內含花字的很多,所以並不困難。比如,在白居易的長恨歌里一共有五句:雲鬢花顏金步搖,春風桃李花開夜,梨花一枝春帶雨,花鈿委地無人收,花冠不整下堂來。后兩句不能用,因為花在第一字,作繭自伐自己喝酒。前三句分別是第三,第四,第二人接令喝酒。

還算比較容易的是牙牌令。牙牌就是骨牌,說一副骨牌,將這三張牌拆開,先說頭一張,再說第二張。說完了,合成這一副的名字,無論詩詞歌賦,成語俗話,比上一句,都要合韻。說錯了的罰一杯。連劉姥姥都說道,「我們庄稼人閑了,也常會幾個人弄這個兒……少不得我也試試。」

酒令中最難的是令祖宗——射復。紅樓夢中,寶姐姐在平兒拈出射復令來后道,「把個令祖宗拈出來了!比一切令都難。」其做法是取Dices來擲點數,對了點的二人射復。具體你復我射時,有點像猜啞謎又有點像打揭語。比如探春復了一個「人」字,因席面上有雞。大家猜不出,探春再加一字「窗」,用的是「雞窗」「雞人」的典故。猜的人射「塒」字,應的是「雞棲於塒」的典。

射復令太難太乏味。略降一等,也有一定難度的是「雙聲疊韻」令。取牙籤四五十枝,每枝上寫天文,地理,鳥獸,蟲魚,果木,花卉之類,旁邊俱注兩個字,或雙聲或疊韻。假如摯得天文雙聲,就在天文內說一句雙聲;如系天文疊韻,就在天文內說一疊韻。說過之後,再說一句經史子集之類,即用本字或飛一字或飛一句,以字之落處,飲酒接令。

範例見之李汝珍《鏡花緣》。才女國瑞徵起令。花卉雙聲:長春,《列女》荊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冥靈」疊韻。又如鳥獸疊韻:商羊,劉向《說宛》百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之皮」疊韻。文中最難得的一例是列女雙聲:庄姜,《中庸》齊莊中正。這四個字中接連三個雙聲,可與自古以來僅有的「溪西雞齊啼」五個字中內含接連四個疊韻相比美。

行酒令除古典小說中有描述之外,近代小說里也有出現。比如《海上花列傳》,描寫的是十里洋場探花叢的行徑。不知道那部萬分乏味的電影「海上花」是否由此改編而來?書中寫道,因席間兩人不喜詩文,故這令必須雅俗共賞為妙。比如拈席間一物,用《四書》句子疊塔。這疊塔就象是CND里的註冊名:塔,塔塔,塔塔塔。比如魚:史魚。烏物魚。子謂伯魚。膠鬲舉於魚。……。又如要一個字有四個音,用《四書》句子作引證,像個「行」字。這弄的有點像孔乙己的茴香豆,茴字有四種寫法那樣。再有個花樣,要舉《四書》句子里首尾同字而異音。例子有:朝將視朝;王之不王;樂節禮樂;行堯之行;弟子入則孝,出則弟。這最後一句第一個弟就是通常弟子的弟,后一個弟是孝弟的弟(應有豎心旁,古文中可省略)。

行酒令時文學底子水平高下立等可見。極有名的故事是薛大傻子薛蟠。那《紅樓夢》第二十八回中寫道,馮紫英請薛蟠賈寶玉吃酒,並有唱小旦的蔣玉菡和錦香院的妓女雲兒作陪。席間寶玉發一新令:如今要說「悲」「愁」「喜」「樂」四個字,卻要說出「女兒」來,還要註明這四個字的原故。說完了,喝門杯,酒面要唱一個新鮮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成語。

事事連帶女兒,是賈寶玉的本色。新鮮曲子新鮮令,又是文人舊習。但薛蟠卻是不等說完,先站起來攔:「我不來,別算我。這竟是玩我呢!」結果雲兒勸他:「怕什麼?這還虧你天天喝酒呢!難道連我也不及?我回來還說呢。說是了,罷;不是了,不過罰上幾杯,那裡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亂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未開始行令,肚裡一包草的薛大爺先就怯了場。後來的事實果真是他連雲兒也不如。賈寶玉馮紫英蔣玉菡都十分出色的交了卷。雲兒所說「女兒悲,將來終身依靠誰?」「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女兒喜,情郎不舍還家裡。」「女兒樂,住了蕭管弄弦索。」除末句之外,儘管文采稍差,但句句不脫錦香院本色。

而論到薛蟠行令時,「我可要說了:女兒悲—」說了半日,不見說底下的。東道主笑道「悲什麼?快說。」薛蟠登時急得眼睛鈴鐺一般,便說道:「女兒悲——」又咳嗽了兩聲,方說道:「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既不通更不可恕,連字數都不對。下一句又大打嗝侖:「女兒愁,繡房鑽出個大馬猴」更加荒唐。第三句忽然冒出「這句何其太雅?」的「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不知他是從哪裡聽來倒記下了。可緊接著就是最有名的第四句:「女兒樂,一根XXXXX。」曹雪芹的生花妙筆不僅僅寫了「葬花詞」寫了「好了歌」,還活生生地寫出了一個不學無術惡形惡狀的紈侉子弟。凡讀過《紅樓夢》的,不論男女老少,儘管會把其他的酒令都忘個一乾二淨,卻斷然不會忘記薛蟠行的這第四句。薛大爺不僅連雲兒都不如,甚至於連劉姥姥在大觀園裡說的酒令都不如。那位頗有幾分可愛的鄉下人說了「大火燒了毛毛蟲「,但至少不會當著大庭廣眾講出那樣下流的話來充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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