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節:有緣千里
儂想好了沒有?
早想好了!
我原先以為還是分場長對儂有意思呢。到頭來是搭伊伲子!
那不更好嗎。
對對對,儂最後一個出嫁——收梢結果還是儂最好啊。
兩個新疆女知青的對話。
大家都是上海人嘛——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
鄒敏——那年頭流行取單名——她早想好了。
眼看著同伴們一個個都有了歸宿,自己也早早晚晚要走上這條路的。
什麼我們新疆好地方啊,純粹是——唉,怎麼說好呢,耳聽是虛眼見為實,就是屏幕上看到的也算不得數呢。
一定要到一個地方扎紮實實待下來才識得廬山真面。
吐魯番的馬奶子葡萄確是好吃。不對,好吃還不足以形容其美味,應該說是吃了還想吃百吃不厭才是。
可那是氣候是大自然造就。你倒來試試看,那火焰山般的炎熱乾燥!再說,哪個能一天到晚吃葡萄過日腳?
據說新疆人一輩子洗三次澡:出生,結婚,死亡。
這讓上海人,上海女青年,愛乾淨的鄒敏哪受得了啊。
誰叫自己出身不好,高考又低了幾分大學夢粉碎。這就成了社會青年成了動員對象。
再說,誰吃得消沒日沒夜的上門動員。中國里弄大媽多厲害!——這回連華爾街也領教了。
鄒敏終於自願報名,立馬戶口註銷,準備打包出發。
眼淚汪汪的母親也留不住女兒——自己給女兒帶來的,出身啊出身,內心有歉疚。
同樣看了播放鏡頭聽了宣傳材料的上海男女知青大有人在。
建設兵團說是當兵,其實就是農場職工——拿一份吃不飽餓不死的工資而已。
再看看那些領導,其實都是乖乖放下武器遣送到邊疆來的解放戰爭投誠部隊——沒把你們就地殺戳挖個大坑埋葬算是夠仁慈的優待俘虜。
有地種有飯吃,在那遙遠的地方不是也有一個個好姑娘嗎。
好姑娘中最早就有來自山東的。
其中一個就嫁給了分場場長郝場長。
郝場長原先在黃土高原上的那個窯洞里是有老婆的。
被抓壯丁當了大兵,吃苦耐勞敢沖敢殺爬到了排骨麵的位置。又隨著上司投誠搖身一變成了解放軍。
田舍翁多收了三五斗,尚且易妻,何況那時候純粹是一種風氣時尚。
好賴打了多少年的仗,槍子兒沒找上門來,該老子享受享受了。
糟糠妻是不要了,可生在窯洞里的兒子是要的。
兒子也當了兵,好歹告別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
不可能書包翻身上大學,當兵便是一條出路。
還是郝場長有頭腦,早就看出來農村戶口不咋地。
當兵吃糧,高中生的兒子也爭氣,當上了文書,有兩把刷子!
現任老婆來自青島,據說娘家早先是上海紡織廠子的老職工,遷到了山東。上海紡織業老根據地,解放后種子撒遍大江南北。
當后媽的要籠絡前房的孩子,最好的一個辦法就是幫他張羅媳婦。
老婆眼光好,早早就看上了鄒敏。
鄒敏這就成了郝場長家裡的乾女兒。
到底生活上方便些。
到那當文書的小子服役快滿,這時候揭開了鍋蓋。
人們原有猜測是不是場長他自己準備扒灰;也有人說打量他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
場長愛人能耐著呢。
號稱繼承后媽就有著半個上海人血統的他就坐在鄒敏對面。
照例的相親步驟。
他是早就偵察過她了。
為什麼?地形便利嘛。
乾媽乾爸常時邀請鄒敏來家坐坐。那小子也隔三差二地回趟家,爸媽的意思心照不宣——特別是善解人意的后媽。
那小子聰明人,善於捕捉人的細節——否則,怎麼靠寫兩下畫幾筆當上文書呢。
從裡間的布帘子里望出去,他是一見鍾情!
夫妻的緣分啊,真沒話可說——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有的時候是擦肩而過,有的時候是立交相望,有的時候便是緣定石河子,有緣千里來相會。
后媽到底本質上是上海女人整個一個精刮,一直不願意直接攤牌。
反正鄒敏有人罩著,沒人敢打她的主意。
到前妻的兒子終於要離開部隊了這才正式見面。
鄒敏大大方方地坐在外間的對面。就他和她。
那分場長和他愛人借故去了小賣部。
沒啥可挑剔的。
雖然說不是上海人哦,也不是南方人啊——可俗話說得好: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黃土地上走出的男兒郎有看頭的還真不少!
再加上有文化,並且許諾回家鄉後有工作——場長早就打點好了。
最最吸引人的是一條——辦好結婚證之後,不多久鄒敏也可以離開新疆建設兵團!!!
上上大吉的事兒。
還要怎麼樣呢。
知道自己的分量,上海女性打分時得高分沒話可說——就是在同來新疆的一幫子上海女知青里也是拔尖人才,上海男知青更是把她作為夢中情人。
夢中情人!終究鏡花水月。
這下子可是肥水流了外人田嘍。
誰叫你們也只是一個新疆知青呢——就一輩子留在戈壁灘吧。
鄒敏直視他的雙眼,不慌不忙,回答是乾脆的——不說同意,不說要考慮,也不說不答應,而是我得先問問我媽。
上海小姑娘腦筋一般來說不簡單——到底見過大世面。
能進能退,進退自如。
上海丈母娘更是非比尋常——比起小姑娘來自然早已是過來之人歷經滄桑。
所以說,挑女婿要看婆阿媽,找老婆要挑丈母娘。
眼下,鄒敏的媽媽正在拆開信來細細研究。
鄒敏媽媽如果走在馬路上,還是有不少回頭率的。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說的正是鄒家姆媽這樣子的女性。
可以跟現在的宋丹丹有得一拼。
想當年,還不是因為相信了宣傳片宣傳資料——我們新疆好地方啊天山南北好風光。
人還沒走呢,戶口已經遷脫了——唉,有啥法子想呢。
鄒家姆媽總是隱隱然覺得自己對不起女兒。
還不是出身不好惹的禍!
如果當初自家去嫁一個工人階級做老公,女兒就算是高考落榜總還不至於會頂不住居委會的動員工作要千里迢迢發配到新疆戈壁灘去哦。
信上寫得夠詳細的,女兒的心思也看得出來。
總比一輩子呆在新疆好吧。
女人女人,終歸要嫁人的。現在戶口跑到新疆去了,倒還不如那時候和亭子間里的汪家配個親,爽爽氣氣嫁撥工人家庭就是工人階級。
就聽天由命吧——可惜是哪能連得照片也勿寄過來一張。否則倒真的可以看看面相,幫阿囡好好叫盤算盤算拿個准主意。
或許真的過了這個村沒了那個店。
遠隔千里,連得打只長途電話都不得勁;就只好嫁出女兒潑出水推出日頭早關門。
反覆掂量,拖了一個禮拜把長長的一封回信寄了出去。
好幾頁信紙歸根結底一句話——要把命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裡。
至理名言啊!
在五十二次列車上郵政車廂裝載的這封信跟著別的那些寄往石河子的信件一起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