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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學那些人》完整展示之一:龍性誰能馴——毛澤東

作者:量子在  於 2017-9-8 06:5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俚曲亂彈|通用分類:文史雜談

關鍵詞:毛澤東紅學, 張義春, 紅樓夜探, 反諷

《紅學那些人》曾經文化藝術出版社與東方出版社出版,因當時情況複雜受環境影響,已經出版的本子曾被大量刪削,對此作者張義春深以為憾。現藉此網站陸續完整展示原稿部分章節——這是佔據第一位的篇章。
                                        ————趙燮雨謹啟


《紅學那些人》是審美視野下的紅學景觀,《紅學那些人》的核心是對豐富複雜的紅學現象進行情感化與情緒性的感性描述。我絲毫不懷疑《紅學那些人》具有趣味可讀等特色,但理性的缺損恐怕是一個不容迴避的問題。其實《紅學那些人》的作者張義春先生也曾經坦言,出於對審美視野的偏執,他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以理性的目光進行審視。
但這一篇寫毛澤東紅學思想的文章卻表現了理性審視的深邃與積極。張義春先生對毛澤東紅學是從兩點進行把握的。一、毛澤東紅學是毛澤東通過紅學論述構建個人政治意識與思想意識的結晶,二、毛澤東紅學是毛澤東借《紅樓夢》大暢胸懷的產物。
毛澤東是中國歷史上影響廣大而深遠的人物,毛澤東紅學自然得到紅學世界的廣泛關注。可惜非常遺憾,在繁雜的論述毛澤東紅學思想的文章中,客觀敘述的內容汗牛充棟,而深入認識似嫌不多。
張義春先生是懷著無限崇敬的心情表現毛澤東紅學的。他行文的意向是表現毛澤東紅學的至大與至偉。因為張義春先生顧慮在世俗的範疇中討論毛澤東紅學會遮蔽毛澤東紅學的特殊標格,所以他對毛澤東紅學的定位是龍性的紅學。因為張義春先生擔心以具體的學術規範論述毛澤東紅學會導致把偉大的毛澤東混同於幾個腐儒,所以他論述毛澤東紅學放棄了所謂學術規範的視野。
張義春先生關於毛澤東紅學思想的論述有許多新穎的提法,如毛澤東紅學是毛澤東借紅學證明自我,如毛澤東紅學相當是以情感判斷代替理性分析,如說毛澤東對紅學有興趣值得認識,與其說毛澤東對紅學有興趣不如說毛澤東對自己固有的思想觀念更有興趣,如毛澤東認為讀《紅樓夢》5遍才有發言權,是精準掩蓋下的含糊-------這些提法聞所未聞。
這篇文章的某些觀點需要我們高度重視,也值得我們進一步分析。張義春先生認為,毛澤東極有可能存在「借紅學而反紅學」的問題,他說毛澤東在《論十大關係》一文中對《紅樓夢》的肯定其實是反諷。這個問題張義春先生提供了一定的證據,也進行了一定的分析,但我們覺得還需要繼續研究以期切近本質。但不管事實如何,張義春先生的這個觀點是一個趣味的紅學話題,也是一個重要的紅學話題。倘若毛澤東真的是「借紅學而反紅學」,這紅學研究也就太過幽默了,一部紅學史也就讓人哭笑不得。
                                  ————趙燮雨評論


             龍性誰能馴——毛澤東
                      
                      
                          張義春

毛澤東有豐富的紅學論述,毛澤東紅學是龍性的紅學。所謂龍性的紅學,是因龍性的人格建構而有的獨特紅學成果。「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龍性」者,倔強不折、役使神鬼之性也。


    理解毛澤東紅學,需要從分析毛澤東紅學的錯誤入手,這是認識問題的邏輯起點,也是筆者作為的頭緒。毛澤東的紅學錯誤,具體表現為顯性、隱性兩點。顯性是指歷史已有結論的部分,隱性是指事實上錯誤但目前還被作為科學的意見而肯定的部分。
(一)毛澤東紅學顯性的錯誤主要有支持李希凡、藍翎批評權威俞平伯與鼓吹《紅樓夢》的主題是表現階級鬥爭。
    1、毛澤東支持李希凡、藍翎批評權威俞平伯在1954年。當時,李希凡、藍翎寫了批評俞平伯研究《紅樓夢》的文章,寄給《文藝報》,沒有被刊用,后寄山東大學《文史哲》發表。此事引起中央領導人注意,要求《人民日報》轉載,有文藝界負責人提出不同意見,認為《人民日報》作為黨報刊發此類學術性較強的文章不合適,就決定由《文藝報》轉載。此事引起毛澤東主席的不滿,認為是不重視新生力量,向資產階級權威投降。並公開發表《給中央政治局和其他有關同志的信》一文:
     駁俞平伯的兩篇文章附上,請一閱。這是三十多年以來向所謂紅樓夢研究權威作家的錯誤觀點的第一次認真的開火。作者是兩個青年團員。他們起初寫信給《文藝報》,請問可不可以批評俞平伯,被置之不理。他們不得已寫信給他們的母校--山東大學的老師,獲得了支持,並在該校刊物《文史哲》上登出了他們的文章駁《紅樓夢簡論》。問題又回到北京,有人要求將此文在《人民日報》上轉載,以期引起爭論,展開批評,又被某些人以種種理由(主要是「小人物的文章」、「黨報不是自由辯論的場所」)給以反對,不能實現;結果成立妥協,被允許在《文藝報》轉載此文。嗣後,《光明日報》的《文學遺產》欄又發表這兩個青年的駁俞平伯《紅樓夢研究》一書的文章。看樣子,這個反對在古典文學領域毒害青年三十年的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論的鬥爭,也許可以開展起來了。事情是兩個「小人物」做起來的,而「大人物」往往不注意,並往往加以阻攔,他們同資產階級作家在唯心論方面講統一戰線,甘心作資產階級的俘虜,這同影片《清宮秘史》和《武訓傳》放映時候的情形幾乎是相同的,被人稱為愛國主義而實際是賣國主義影片的《清宮秘史》,在全國放映之後,至今沒有被批判。《武訓傳》雖然批判了,卻至今沒有引出教訓,又出現了容忍俞平伯唯心論和阻攔「小人物」的很有生氣的批判文章的奇怪事情,這是值得我們注意的。
     俞平伯這一類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當然是應當對他們採取團結態度的,但應當批判他們的毒害青年的錯誤思想,不應當對他們投降。
     毛澤東支持李希凡、藍翎批評權威俞平伯,主要的問題在於以政治的手段處理學術問題,批評與反批評雙方在權力上不對等。正因為這一點,1986年1月20日,中科院文學所在北京隆重召開「慶祝俞平伯先生從事學術活動65周年大會」,北京各界百餘名學者專家與會祝賀。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鬍繩發表講話,充分肯定俞平伯先生幾十年來為發展我國文學創作和古典文學研究事業所做出的貢獻,同時糾正了1954年對俞平伯先生關於《紅樓夢》研究的錯誤批判。
2、毛澤東主張《紅樓夢》主題是反映階級鬥爭,最早出現在1962年1月30日的《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他說:
「紅樓夢》我至少讀了五遍------我是把它當歷史讀的。開始當故事讀,後來當歷史讀。什麼人都不注意《紅樓夢》的第4回,那是個總綱,還有《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好了歌》和注。第4回《葫蘆僧亂判葫蘆案》,講護官府,提到四大家族:『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鐵。』《紅樓夢》寫四大家族,階級鬥爭激烈,幾十條人命。統治者二十幾人(有人算了說是三十三人),其他都是奴隸,三百多個,鴛鴦、司棋、尤二姐、尤三姐等等。講歷史不拿階級鬥爭觀點講,就講不通。《紅樓夢》寫出二百多年了,研究紅學的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可見問題之難。」
毛澤東認為《紅樓夢》的主題是表現階級鬥爭屬於錯誤,是文革結束以後隨著中央關於新的歷史條件下社會矛盾的重新認識而做出的。毛澤東的這些話,危言高論、大海迴風,是極左思潮的濫觴。文革期間,北京市委大批判組化名洪廣思對毛澤東的談話進行了極端的發揮引申。他們以一部《階級鬥爭的形象歷史——評〈紅樓夢〉》,混淆政治與思想界限,把極左的學術思潮推向頂峰。粉碎四人幫以後,我國全面撥亂反正,而紅學撥亂反正的主旋律就是肅清洪廣思的流毒。
(二)毛澤東紅學隱性的錯誤有三點。一是評價《紅樓夢》地位大而無當;一是讀《紅樓夢》5遍才有發言權不可理喻;一是借《紅樓夢》幽默戲謔。
1、毛澤東非常看重《紅樓夢》,曾經以極端的態度肯定《紅樓夢》。他曾經對賀龍、徐海東說:「中國有三部小說,《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不看完這三本書,不算中國人」;在1956年《論十大關係》一文中談中國的狀況時,他指出,中國「工農業不發達,科學技術水平低,除了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歷史悠久,以及在文學上有部《紅樓夢》等等以外,很多地方不如人家,驕傲不起來」。
毛澤東以上言論的要害是極端情緒化,極端的以情感判斷代替理性判斷。這裡毛澤東不是追求表達不違事實,而是進行激烈的抒情與宣洩,高音獨唱,誇大其詞,語不驚人誓不休,於無聲處聽驚雷。如果不讀《紅樓夢》,就不算中國人。中國不讀《紅樓夢》者也多,可他們畢竟還是中國人。
2、毛澤東紅學很富神秘色彩,典型莫過讀5遍《紅樓夢》才有發言權的觀點。1954年,毛澤東在杭州與侯波說:「你要看5遍才有發言權。」1955年,毛澤東問譚啟龍讀過幾遍《紅樓夢》,譚說讀過一遍,毛澤東說:「讀過一遍沒資格參加議論,你至少要讀五遍。」1959年水靜對毛澤東說讀過三遍《紅樓夢》,毛澤東說,「讀三遍不夠,至少要讀五遍以上。」1973年,毛澤東接見許世友,問他看沒看過《紅樓夢》,許世友說看過,毛澤東說:「《紅樓夢》要看5遍才有發言權,要堅持看5遍。」
對毛澤東這些觀點,自然可以認為是強調多讀多看。可問題是毛澤東似乎很執著於「5遍」的精準與認真,斬釘截鐵,不容質疑,好像「5遍」包含著玄機,「5遍」就是覺悟與蒙昧的分水嶺。這樣如果籠統理解,估計違背毛澤東的原意。所以,毛澤東強調的讀5遍《紅樓夢》才有發言權的觀點,能顯能隱、能細能巨。這個問題,你似乎不可以模糊,因為他有絕對化的認真,相反如果你拿出絕對化的認真,他則又表現絕對化的模糊。
這「5遍」所由何來,在如此精準與認真的背後有切實的分析與論證嗎?如果說5遍是毛澤東自己的閱讀經驗,但不同人的情況不同,資質悟性基礎等各有差別,所以還是不可以作為普遍適用的道理。許世友就曾經按照毛澤東的意見,準備認真讀《紅樓夢》,可惜因為性格與文化基礎的問題,他連讀一遍都難,別說煌煌之「5便」,無奈就借吳新雷節本對付。其次即使他們的情況相同,讀5遍也有個以什麼樣的精神去讀與以什麼樣的態度去讀的大問題,是精讀還是泛讀,是觀其大略還是務求精熟,如果是泛讀是觀其大略,即使讀過5遍也容易昏昏然不知所以,如果是精讀是務求精熟,可能不足5遍就有所收穫。
(三)毛澤東曾經多次以《紅樓夢》幽默戲謔,這些自然不必認真,因為毛澤東自己在這裡就拒絕認真。
1、他曾經與他的生活秘書孟錦雲漫談《紅樓夢》與《紅與黑》。他說:「真是無巧不成,兩個名的第一個字都是「紅」,可見東西方都有「紅學」。 
2、林黛玉不過一個虛構的藝術形象,在真實的生活中根本沒有存在過。但在針對高崗事件的發言中,毛主席竟然說:「我們的古人林黛玉講,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現在呢,不是陽風陽火壓倒陰風陰火,就是陰風陰火壓倒陽風陽火。」
     
     二
毛澤東反教條,反理性,反規範,毛澤東紅學缺乏審慎的分析與論證,感性的成分多,率性的成分多,毛澤東紅學零散而富游擊習氣,簡單而簡潔,意氣而粗線條,毛澤東紅學是具體學術規範之外的泛紅學形態。毛澤東紅學實際與毛澤東龍性的人格建構大有關係。
    毛澤東自信非常,自我飽滿,自我期許極高。在毛澤東的世界中,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以至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都不在話下。他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痛斥「獨立王國」,追求「天下大亂」,自詡動一個小指頭就可以打倒劉少奇。這種主觀精神的強大與膨脹,決定了他在思考問題時,過於遷就自我而缺乏審慎的基本態度。毛澤東認為《紅樓夢》主題是表現階級鬥爭,其實,《紅樓夢》也具備反映階級鬥爭的屬性,只是階級鬥爭遠構不成《紅樓夢》的主體與核心。對這一點,如果毛澤東不是過於放開懷抱任性任情,如果不是過於惟我獨尊以我為度,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這種錯誤或在出現錯誤後進行自我完善,也不是沒有可能,但事實不曾如此,於是一個命題就在不完善的層面上戛然而止了。
毛澤東非常鍾情極端。他最具弄潮精神與巔峰情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春天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這些一竿子到底的不留後路也反映在學術文化的問題上,所謂知識分子改造,所謂反右,所謂文化革命,都是如此。就毛澤東的性格而言,他關於《紅樓夢》地位崇高的偏激與偏執,與「愛吃辣椒者最革命」相比,其實還溫和著呢。
毛澤東是一位詩人,極具想象力與羅曼蒂克精神,心思浩茫神遊萬物,常處於時空倒錯之宏偉壯麗之中。他可以把宋江這個虛構的古典小說形象當成近現代才有的「修正主義」者,可以把孔子作為搞復辟與倒退的假想敵批倒批臭,可以在劇場沉浸在法海阻撓白娘子、許仙成婚的憤怒中,當場站起來指責,演出結束而拒絕與法海的扮演者握手-------在相當的程度上,毛澤東精神世界有不穩定的特徵。這些決定了毛澤東少理性與隨意而零散的紅學風格。已經有材料披露,毛澤東對紅學思想的闡述往往是突如其來異想天開甚至是神出鬼沒莫名其妙的,朝游北海暮蒼梧,極具出人意表的魅力。這也是決定其出現錯誤的重要原因。
毛澤東是黨魂、軍魂、民族魂,毛澤東很嚴肅,毛澤東很活潑,但毛澤東也最倔強。毛澤東越摧越堅,越壓越硬,不聽勸阻游長江、游湘江、游珠江。在重大問題上,他違心地同意別人,僅只簽發林彪關於天才問題的講話一次。他少年時曾經說過: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可見神氣十足了。他龍性的人格建構不僅表現在紅學一隅,紅學而外更摧枯拉朽。
     1954年6月4日,針對王海蓉講他們班有個學生不聽話的問題,他說:「要允許學生上課看小說,要允許學生上課打磕睡,要愛護學生身體。教員要少講,要讓學生多看。我看你講的這個學生,將來可能有所做為。他就敢星期六不參加會,也敢星期日不按時返校。回去以後,你就告訴這學生,八、九點鐘回校還太早,可以十一點、十二點再回去。誰要你們星期天晚上開會嘛!」。    
      1968年7月28日,在招見首都紅代會負責人時,他說:「不要考試,考試幹什麼?一樣不考才好呢!對於考試一概廢除,搞個絕對化-------誰考馬克思?誰考恩格斯?誰考列寧?誰考林彪同志?」。  「從前我在學校里是不守規矩的,只是以不開除為原則的。考試嘛,五、六十分以上,八十分以下,七十分為準。好幾門學科我是不搞的,要搞有時沒辦法,有的考試我就交白卷,考幾何我就畫一個雞蛋,這不是幾何嗎?因為是一筆,交卷最快。」。
     1964年8月18日,在關於哲學問題的講話時,他說:「有一回哥老會搶了我家,我說,搶得好,人家沒有嘛」。 
      1958年5月8日,在八大二次會議上他說:「秦始皇算什麼?他只坑了四百六十個儒,我們坑了四萬六千個儒。我們鎮反,還沒有殺掉一些反革命的知識分子嗎?我與民主人士辨論過,你罵我們秦始皇,不對,我們超過秦始皇一百倍。罵我們是秦始皇,是獨裁者,我們一貫承認;可惜的是,你們說得不夠,往往要我們加以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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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紅學最大的特色是不講理,但毛澤東卻最知道自己姓什麼。這一點的主要表現就是「有我」。毛澤東有大量的紅學論述,但是這並不表示毛澤東對《紅樓夢》有興趣;即使毛澤東真的對紅學有興趣,也不代表毛澤東對紅學有感情。毛澤東確實是不懈地對《紅樓夢》滔滔不絕,但這只是源於對自我思想與觀念的興趣與感情。因為對自我思想與觀念有興趣有感情才論紅,毛澤東自己估計並沒有意識到。
毛澤東紅學論述豐富,但豐富的毛澤東紅學卻不是探索《紅樓夢》這一客體,而是熱情地借《紅樓夢》證明自我,毛澤東似乎很把《紅樓夢》當回事,毛澤東其實根本沒有把《紅樓夢》當回事。毛澤東不是周汝昌,沒有做「曹雪芹曠世知音」之類的價值追求,毛澤東紅學超然而瀟洒,毛澤東論紅多數是擺個架子虛晃一槍,多數是取些修辭之類的效果,將自己要傳達的思想簡單化平民化形象化。《紅樓夢》客觀上是什麼不是什麼,他也在乎也不在乎。而自己固有思想意識中的什麼是與什麼不是,才更為根本。對毛澤東來說,紅學不過由頭和引子,而核心卻是說自己的話。就像中國文學傳統的鋪陳,就像先秦諸子著作中大量的寓言故事,從不經意處入手,在主題之外盪開一點,給主題的出現多留些地界、也讓聽話人預作些準備。其實,有它沒它,是它非它,並不非常要緊。一言以蔽之,紅學不過是毛澤東構建個人亢奮政治意識與亢奮思想意識的味精。
    作為偉大的思想家,毛澤東曾經從社會歷史的角度看《紅樓夢》,曾經以社會批評的眼光論《紅樓夢》。但不管如何,這些都是註釋自己的材料。
1961年,在中央政治局常委和各大區第一書記會議上,他曾明確地說:「對《紅樓夢》,不僅要當作小說看,而且要當作歷史看------《紅樓夢》寫的是很仔細很精細的歷史。」
1964年,在與幾位哲學工作者談話時,他再次強調,自己是把《紅樓夢》「當歷史讀的。開始當故事讀,後來當歷史讀」。
1938年。他在延安魯迅藝術學院做「怎樣做藝術家」的講演時說:「《紅樓夢》是一部很好的小說,特別是它有極豐富的社會史料。」
在關於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的筆記中,他曾以《紅樓夢》為例,論證「家長制度是在不斷分裂中」。一言以蔽之,毛澤東將《紅樓夢》當成一部了解中國社會的通俗歷史教科書,「不看《紅樓夢》,就不了解中國的封建社會」。 
毛澤東曾經說:還是要看《紅樓夢》啊!那裡寫貪官污吏,寫了皇帝王爺,寫了大小地主和平民奴隸。大地主是從小地主里冒出來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看了這本書就懂了什麼是地主階級,什麼是封建社會,就會明白為什麼要推翻它。
1962年1月30日,在《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他說:「七世紀是什麼時代呢?那是中國的明朝末年和清朝初年。再過一個世紀,到十八世紀上半期,就是清朝乾隆時代,《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就生活在那個時代,就是產生賈寶玉這種不滿意封建制度的小說人物的時代。乾隆時代,中國已經有了一些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萌芽,但是還是封建社會。這就是出現大觀園裡那一群小說人物的社會背景。」
1934年,他與賀子珍談論《紅樓夢》時,指出該書「寫了兩派,一派好,一派不好。賈母、王熙鳳、賈政,這是一派,是不好的;賈寶玉、林黛玉、丫環,這是一派,是好的。《紅樓夢》里寫了兩派的鬥爭」。
1951年,在與周世釗談話時,他又把《紅樓夢》看做是一部描寫封建大家族衰亡和封建社會階級鬥爭的小說,充分肯定賈寶玉對封建制度的叛逆性格。
1963年,在杭州工作會議的講話中,他又說:「《紅樓夢》主要是寫四大家族統治的歷史。」此外,他多次引用林黛玉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說明階級鬥爭的不可調和。


毛澤東讀紅論紅有一個根本點,那就是追求精神的愉悅,情感的解放。毛澤東從來不委屈自己,生殺予奪,快意人生,不白活一世。所以,毛澤東借《紅樓夢》證明自我,也借《紅樓夢》大暢胸懷。毛澤東是紅學的狂者,也是紅學的強者。毛澤東紅學的「強」與「狂」主要的表現是自我的飽滿與充沛。
毛澤東有王者氣,舉止直似雄風吹敗葉。毛澤東表達紅學認識自由而率性,情緒的得意與情感的愜意,是決定毛澤東說與不說以及怎麼說得根本點。他確實在表達,這表達就是舒展自我,他確實在判斷,這判斷就是成就自我,他確實是在陳述,這陳述就是抒發自我。一個明顯的問題是,毛澤東論《紅樓夢》很富游擊習氣,毛澤東紅學邊緣化色彩鮮明,這充分說明,毛澤東論紅不過是自我充分的派生。
毛澤東紅學有時似哭,有時似嘆,毛澤東紅學極度沮喪,毛澤東紅學極其得意。毛澤東紅學似乎有一條總綱,那就是極端的情緒化情感化,有時內容極盡誇張,有時語氣極致憤怒,有時感覺極為舒服。毛澤東最大的紅學文章,是因李希凡、藍翎而有的《給中央政治局和其他有關同志的信》。這是一篇什麼色彩的紅學文章呢。這是一篇宣洩憤怒的紅學,宣洩對「大人物」往往不注意,並往往阻攔「小人物」的不滿;這是一篇抒發希望的紅學,希望反對在古典文學領域毒害青年三十年的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論的鬥爭,也許可以開展起來了;這是一篇表達遺憾的紅學,表達對意識形態存在很大問題的作品,但至今沒有受到批判-------毛澤東這封信最大的特色是什麼呢?我認為就是寫信者毛澤東鮮明而生動的形象。如果不為牽強,我以為毛澤東紅學可以概括為形象的紅學,這形象的紅學不是毛澤東揭示了所謂的紅學客觀形象,而是毛澤東論紅成就了一個富有情緒與情感的毛澤東主觀形象。所以,200多年的紅學史上,最激動人心的紅學是毛澤東紅學。
毛澤東紅學是對紅學價值規範的侮辱。毛澤東曾借紅學而放肆,所謂不讀《紅樓夢》就不是中國人,蓋如也;他曾借紅學而幽默,所謂「我們的古人林黛玉」,就是典型;他曾經借紅學而惡作劇,所謂東西方都有紅學,則為證明。毛澤東很喜歡借紅學而調侃,通過調侃抒發一己的得意與愜意,1949年1月4日,毛澤東在《評戰犯求和》的評論中寫道:「大觀園裡賈寶玉的命根是系在頸上的一塊石頭,國民黨的命根是它的軍隊。」1973年7月4日,在同張春橋、王洪文談話時,當聽到有人說「開過十大開人大,人大一開長工資」時,毛澤東說:「各有各的心事。賈母一死,大家都哭,各有各的目的---------」。此外毛澤東也借紅學而苦口婆心,這是毛澤東論紅少有的正經處。1963年5月7日,在杭州召開的一次會議上,毛澤東說:「《紅樓夢》第二回上,冷子興講賈府『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划者無一』,賈家也就是那麼垮下來的」。他以賈府的興衰教育廣大幹部,要人人為國家為集體操勞,而不要只顧自己。
毛澤東智慧非常、非常智慧,激越而審慎,審慎而激越。毛澤東紅學的智慧與審慎主要在於借紅學而反紅學,毛澤東借紅學而反紅學主要表現在關於《紅樓夢》地位的說明上。毛澤東最不迷信、笑傲古今,對孔夫子等一系列歷史人物都是肯定、否定,以至否定大於肯定。但在《紅樓夢》的評價上,毛澤東似乎一邊倒。毛澤東評價《紅樓夢》的地位有真誠,也有反諷。這反諷盡在《論十大關係》一文中。《論十大關係》產生於1956年。這是1954年紅學大熱鬧與大繁榮之後的兩年。毛澤東是在《論十大關係》第十部分「中國和外國的關係」中說《紅樓夢》問題的,他的本意是表達我們需要向外國學習。既然要學習外國,必須對我們的情況有一個評價,所以他說:中國「工農業不發達,科學技術水平低,除了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歷史悠久,以及在文學上有部《紅樓夢》等等以外,很多地方不如人家,驕傲不起來」。這裡,仔細體味不難發現,「文學上有部《紅樓夢》等等」,反莊重的味道躍然紙上,這幾句在行文上全屬節外生枝,有這幾句多了些笑料,沒有這幾句反而嚴肅。這些應該是1954年紅學熱之後,毛澤東對對紅學逆反與膩煩的表現,其中的道理很可能像沈治鈞解讀的余英時致劉心武函那樣,以最高規格的讚辭表達內里的不以為然。
毛澤東是一個素麵朝天的大丈夫,也是一個充滿神秘感的政治家。毛澤東佛法廣大,毛澤東思想於彼忽伏,於此忽現,參差斷續,縱橫出奇,令人心驚目眩。1971年7月9日,美國總統尼克松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飛抵中國,被安排住在釣魚台國賓館5號樓。接待工作雖然十分周到,但也發生了一些麻煩。一天下午,基辛格的助手拿著一疊新華社英文新聞稿找到接待組聯繫人員,指著封面上「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敗美帝國主義及其一切走狗」的毛主席語錄,質問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別有用心」。此事有人向毛澤東做了彙報,毛澤東哈哈一笑說:「告訴他們,那是放空炮,他們不是也整天在喊要消滅共產主義嗎?這算是空對空吧。」1972年2月21日中午,尼克松訪華。毛澤東破例在尼克松一行到達的當天下午,於中南海會見了尼克松。談話中,美國人又提起「放空炮」的笑話,毛主席說:「大概我這種人放空炮的時候多,無非是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倒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各國反動派,建設社會主義這一套。」
評價毛澤東紅學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問題。毛澤東豐富的紅學言論,是否也如「打敗美帝國主義及其一切走狗「的問題呢?我們不好判斷。毛澤東不喜歡一切守成的事物。他喜歡波瀾壯闊的社會大革命。梁漱溟曾經說過:「毛澤東不是一個,而是變化中的許多個」。


毛澤東紅學是規範紅學的惡夢,規範的紅學也是毛澤東的惡夢。毛澤東紅學是典型的六經注我,隨心所欲,專犯忌諱。毛澤東紅學是紅學史上的唯一,更是一種身份紅學。《紅樓夢》問題自然是要談的,但論紅不可以偏離腳根下的大事。這一點是毛澤東區別李後主、宋徽宗等因沉溺藝術而誤國的根本點。毛澤東論紅極具大丈夫精神,沒有負擔,沒有被所謂的紅學問題壓的喘不過氣來。學問與遊戲共生共存,思想因有我而茁壯成長,絕不為所謂的學問與思想而犧牲自身的健全。
毛澤東紅學目中無人、獨步天下,是紅學史上最精彩的一葉,是力量的傑作,是夢幻的傑作,是現實的傑作,是毛澤東留給中國人民的寶貴遺產。毛澤東紅學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以經濟用世而為虛幻浮誇者鑒,以真誠不欺為自欺欺人者鑒,以大度豁達而為埋頭枯守者鑒,以自信自負為猶豫徘徊者鑒,以自我的健全為因紅學而傷損者鑒--------因為《紅樓夢》有「幾十條人命」,毛澤東淚雨滂沱,因為「什麼人都不注意《紅樓夢》的第4回」,毛澤東憂心如焚,,毛澤東紅學激情洋溢,所以感全黨全軍全國人民也;毛澤東紅學沮喪不已,所以激全黨全軍全國人民也。
認識毛澤東紅學,毛澤東個人的視角是非常重要的。毛澤東關於《紅樓夢》表現階級鬥爭的論述危害最大,但毛澤東是一個在血泊中成長的政治家。在危機中重生、在變革中超越,鬥爭與革命是他的職業,他一生的業績也由鬥爭與革命幾個字寫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關注《紅樓夢》階級鬥爭的屬性並沒有錯。毛澤東支持李希凡、藍翎反俞平伯,有以政治手段處理學術問題的遺憾。但毛澤東是領袖,他同情弱勢的初始動機則非常必要。
毛澤東紅學存在錯誤,但這樣的錯誤不影響毛澤東的魅力。作為偉大的政治家,作為以千年歷史為行為參照物的大革命家,毛澤東的魅力在井崗舉義,在四渡赤水,在持久戰,在三大戰役,在十次路線鬥爭,在社會主義改造,特別是在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那一聲吶喊-------
毛澤東紅學存在錯誤,但這屬於親切的錯誤。毛澤東是人民的領袖,如果人民的領袖毛澤東一切都完美無缺,不食人間煙火,不見世俗的粗俗。毛澤東很可能就遠離民眾,成為一個抽象的符號。認識毛澤東紅學,毛澤東的形象魅力非常重要。毛澤東紅學是有遺憾,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感到他的真實可親,會為他的激情而迷亂,熱血沸騰且心旌搖蕩,在這樣的狀態下,所謂的不通事實與不合邏輯全部被忽略。
毛澤東永遠活在人民心中。


附錄:
毛澤東,中國革命家、戰略家、理論家和詩人,中國共產黨、中國人民解放軍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要締造者和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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