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我的父親

  父親是我們家裡唯一的靠山。記事起，爺爺在他不到10歲的時候就餓死了，婆婆一手把他帶大。他的兩個哥哥：大爸膽小，嚇得自殺;二爸跑出去當伐木工人，被樹砸死；好不容易一個願意上門的二爸來支撐家，又被當成右派天天斗，那天傍晚我親眼看見被席子卷緊倒立在保管室的曬場上，要不是好心人放了，又差點死掉。

姐姐喜歡說的一句話：老太爺這輩子總是小心翼翼，怕事得很。父親對我們的教誨說就兩個字：聽話。作為家中的長子，父親說得最多，管得也最嚴。他會經常把「聽話」兩個字延伸一下：在家聽父母的，在學校聽老師的，今後出門聽領導的。

那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天天勞動，天天打雞血，一年只有吃兩回肉，幾乎頓頓鍋里見不到米。好在環境生態，水產豐富。三四歲的時候，與自己的小夥伴就學會摸魚，捉螃蟹，捅黃蟮，掏鳥窩，抓蛇⋯。當你身處困境，不要忘了大自然，她會為你準備好一切。也學會了厚著臉皮討一兩口好吃的。父親對我的行為總是不屑，恨鐵不成鋼。每每看到我這樣，見面就說：做人要學好，要有志氣。然後一頓打。我想聽話，可那些蛋白質和樂趣更勝於責罰。只要父親在，教我什麼，我就做什麼。父親前腳一走，我後腳就做我的事了。

上了初中，沒錢住校，每天5，6公里的鍛煉身體開始好轉。記得那年夏天，剛下很大的雨，我在父親後面專撿水窪踩。父親生氣了說：走路要踏踏實實的，要一步一步走，不要像個猴子似的走路蹦來蹦去。我們從小受的是猴子搬包穀的教育，認為猴子是沒出息的。其實猴子與人一樣同屬靈長類動物。我看著旁邊漲滿水的河溝，一縱跳到對岸，然後對父親講：爸，你一步步走過來試試。父親真生氣了：狗東西，不學好。頭也不回的走了。

上了大學，父親開始給我寫信。每年寫四封信。大四畢業，我把父親所有的信排在一起看了一下，除了最後一行日期不一樣，其他幾乎完全一樣。內容就是在家聽父母的，在學校聽老師的，今後出門聽領導的。

後來讀碩士，工作。慢慢開始回家少了。父親也很少教誨我了。讀博期間，我把父親接過來住了段時間，父母一起生活，其樂融融。

38歲的時候，突然想出國。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父母小時候給我算的命不辛言中。38歲，動身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一個他們喊了一輩子要打倒的地方。

這可能一時讓父親轉不過彎來。我從南京到天津，從天津到北京，從北京到昆明，從昆明到上海。38歲，該是安定下來的歲數，他們剛看到點希望，我又開始不安份了。父親認為我不長心，我太浮了。去年父親又說起此事，我說：你見過不長心的人在美國呆下來嗎?你見過不長心的人買了房子車子？你見過不長心的人生了三個小孩嗎？我與夫人幾乎一無所有來到這裡，工作，換身份，轉行，為了家庭穩定，幾乎沒有換一個地方，你能找出這樣的人嗎?父親再也沒有說過我，每次都叫我保重身體，照顧好家庭。

父親70多歲了，心裡還有夢想。老家的房子是爺爺五十年代修的，父母最大願望就是能修個新房。那是他們心中的家。我說我出點錢，父親說我和夫人都是農村的，現在又都在讀書，還有三個小孩。把家照顧好就行了。如果我在國內，如果不讀博士，如果不出國，如果⋯，也許十年前就把房子修好了。

我常認為自己很牛B。如果我處在父親那時代，能把家撐起來，能把小孩培養出來嗎？我推演了多次，結果答案是：不能。

父親8歲與婆婆相處依為命，成家立業后兩個夢想：培養小孩，修個新房。看著姐夫昨天發來的照片，古稀之年，父親終於快要完成的他最後一個夢想。

人生如此簡單，實現夢想卻如此漫長。吾家於此，吾思於彼，歲月漫漫兮，樂此及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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